梁書
列傳第三十三 元法僧 元樹 元願達 王神念 楊華 羊侃子鶤 羊鴉仁
元法僧,魏氏之支屬也。
其始祖道武帝。
父鍾葵,江一陽一王。
法僧仕魏,歷光祿大夫,後為使持節、都督徐州諸軍事、徐州刺史,鎮彭城。
普通五年,魏室大亂,法僧遂據鎮稱帝,誅鋤異己,立諸子為王,部署將帥,欲議匡復。
既而魏亂稍定,將討法僧。
法僧懼,乃遣使歸款,請為附庸,高祖許焉,授侍中、司空,封始安郡公,邑五千戶。
及魏軍既一逼一,法僧請還朝,高祖遣中書舍人硃異迎之。
既至,甚加優一寵一。
時方事招攜,撫悅降附,賜法僧甲第女樂及金帛,前後不可勝數。
法僧以在魏之日,久處疆埸之任,每因寇掠,殺戮甚多,求兵自衛,詔給甲仗百人,出入禁闥。
大通二年,加冠軍將軍。
中大通元年,轉車騎將軍。
四年,進太尉,領金紫光祿。
其年,立為東魏主,不行,仍授使持節、散騎常侍、驃騎大將軍、開府同三司之儀、郢州刺史。
大同二年,征為侍中、太尉,領軍師將軍,薨,時年八十三。
二子景隆、景仲,普通中隨法僧入朝。
景隆封沌一陽一縣公,邑千戶,出為持節、都督廣、越、交、桂等十三州諸軍事、平南將軍、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
中大通三年,征侍中、安右將軍。
四年,為征北將軍、徐州刺史,封彭城王,不行,俄除侍中、度支尚書。
太清初,又為使持節、都督廣、越、交、桂等十三州諸軍事、征南將軍、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行至雷首,遇疾卒,時年五十八。
景仲封枝江縣公,邑千戶,拜侍中、右衛將軍。
大通三年,增封,並前為二千戶,仍賜女樂一部。
出為持節、都督廣、越等十三州諸軍事、宣惠將軍、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
大同中,征侍中、左衛將軍。
兄景隆後為廣州刺史。
侯景作亂,以景仲元氏之族,遣信誘之,許奉為主。
景仲乃舉兵,將下應景。
會西江督護陳霸先與成州刺史王懷明等起兵攻之,霸先徇其眾曰:「朝廷以元景仲與賊連從,謀危社稷,今使曲江公勃為刺史,鎮撫此州。」
眾聞之,皆棄甲而散,景仲乃自縊而死。
元樹,字君立,亦魏之近屬也。
祖獻文帝。
父僖,鹹一陽一王。
樹仕魏為宗正卿,屬爾硃榮亂,以天監八年歸國,封為鄴王,邑二千戶,拜散騎常侍。
普通六年,應接元法僧還朝,遷使持節、督郢、司、霍三州諸軍事、雲麾將軍、郢州刺史,增封並前為三千戶。
討南蠻賊,平之,加散騎常侍、安西將軍,又增邑五百戶。
中大通二年,征侍中、鎮右將軍。
四年,為使持節,鎮北將軍,都督北討諸軍事,加鼓吹一部以伐魏,攻魏譙城,拔之。
會魏將獨孤如願來援,遂圍樹,城陷被執,發憤卒於魏,時年四十八。
子貞,大同中,求隨魏使崔長謙至鄴葬父,還拜太子舍人。
太清初,侯景降,請元氏戚屬,願奉為主,詔封貞為鹹一陽一王,以天子之禮遣還北,會景敗而返。
元願達,亦魏之支庶也。
祖明元帝。
父樂平王。
願達仕魏為中書令、郢州刺史。
普通中,大軍北伐,攻義一陽一,願達舉州獻款,詔封樂平公,邑千戶,賜甲第女樂。
仍出為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湘州諸軍事、平南將軍、湘州刺史。
中大通二年,征侍中、太中大夫、翊左將軍。
大同三年,卒,時年五十七。
王神念,太原祁人也。
少好儒術,尤明內典。
仕魏起家州主簿,稍遷穎川太守,遂據郡歸款。
魏軍至,與家屬渡江,封南城縣侯,邑五百戶。
頃之,除安成內史,又歷武一陽一、宣城內史,皆著治績。
還除太僕卿。
出為持節、都督青、冀二州諸軍事、信武將軍、青、冀二州刺史。
神念一性一剛正,所更州郡必禁止一婬一祠。
時青、冀州東北有石鹿山臨海,先有神廟,妖巫欺惑百姓,遠近祈禱,糜費極多。
及神念至,便令毀撤,風俗遂改。
普通中,大舉北伐,征為右衛將軍。
六年,遷使持節、散騎常侍、爪牙將軍,右衛如故。
遘疾卒,時年七十五。
詔贈本官、衡州刺史,兼給鼓吹一部。
謚曰壯。
神念少善騎射,既老不衰,嘗於高祖前手執二刀楯,左右交度,馳馬往來,冠絕群伍。
時復有楊華者,能作驚軍騎,並一時妙捷,高祖深歎賞之。
子尊業,仕至太僕卿。
卒,贈信威將軍、青、冀二州刺史,鼓吹一部。
次子僧辯,別有傳。
楊華,武都仇池人也。
父大眼,為魏名將。
華少有勇力,容貌雄偉,魏胡太后一逼一通之,華懼及禍,乃率其部曲來降。
胡太后追思之不能已,為作《楊白華歌辭》,使宮人晝夜連臂蹋足歌之,辭甚妻惋焉。
華後累征伐,有戰功,歷官太僕卿,太子左衛率,封益一陽一縣侯。
太清中,侯景亂,華欲立志節,妻子為賊所擒,遂降之,卒於賊。
羊侃,字祖忻,泰山梁甫人,漢南一陽一太守續之裔也。
祖規,宋武帝之臨徐州,辟祭酒從事、大中正。
會薛安都舉彭城降北,規由是陷魏,魏授衛將軍、營州刺史。
父祉,魏侍中,金紫光祿大夫。
侃少而瑰偉,身長七尺八寸,雅一愛一文史,博涉書記,尤好《左氏春秋》及《孫吳兵法》。
弱冠隨父在梁州立功。
魏正光中,稍為別將。
時秦州羌有莫遮念生者,據州反,稱帝,仍遣其弟天生率眾攻陷岐州,遂寇雍州。
侃為偏將,隸蕭寶夤往討之,潛身巡緌,伺射天生,應弦即倒,其眾遂潰。
以功遷使持節、征東大將軍、東道行台,領泰山太守,進爵鉅平侯。
初,其父每有南歸之志,常謂諸子曰:「人生安可久淹異域,汝等可歸奉東朝。」
侃至是將舉河濟以成先志。
兗州刺史羊敦,侃從兄也,密知之,據州拒侃。
侃乃率一精一兵三萬襲之,弗克,仍築十餘城以守之。
朝廷賞授,一與元法僧同。
遣羊鴉仁、王弁率軍應接,李元履運給糧仗。
魏帝聞之,使授侃驃騎大將軍、司徒、泰山郡公,長為兗州刺史,侃斬其使者以徇。
魏人一大駭,令僕射於暉率眾數十萬,及高歡、爾硃一陽一都等相繼而至,圍侃十餘重,傷殺甚眾。
柵中矢盡,南軍不進,乃夜潰圍而出,且戰且行,一日一一夜乃出魏境。
至渣口,眾尚萬餘人,馬二千匹,將入南,士卒並竟夜悲歌。
侃乃謝曰:「卿等懷土,理不能見隨,幸適去留,於此別異。」
因各拜辭而去。
侃以大通三年至京師,詔授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瑕丘征討諸軍事、安北將軍、徐州刺史,並其兄默及三弟忱、給、元,皆拜為刺史。
尋以侃為都督北討諸軍事,出頓日城,會陳慶之失律,停進。
其年,詔以為持節、雲麾將軍、青、冀二州刺史。
中大通四年,詔為使持節、都督瑕丘諸軍事、安北將軍、兗州刺史,隨太尉元法僧北討。
法僧先啟云:「與侃有舊,願得同行。」
高祖乃召侃問方略,侃具陳進取之計。
高祖因曰:「知卿願與太尉同行。」
侃曰:「臣拔跡還朝,常思效命,然實未曾願與法僧同行。
北人雖謂臣為吳,南人已呼臣為虜,今與法僧同行,還是群類相逐,非止有乖素心,亦使匈奴輕漢。」
高祖曰:「朝廷今者要須卿行。」
乃詔以為大軍司馬。
高祖謂侃曰;「軍司馬廢來已久,此段為卿置之。」
行次官竹,元樹又於譙城喪師。
軍罷,入為侍中。
五年,封高昌縣侯,邑千戶。
六年,出為雲麾將軍、晉安太守。
閩越俗好反亂,前後太守莫能止息,侃至討擊,斬其渠帥陳稱、吳滿等,於是郡內肅清,莫敢犯者。
頃之,征太子左衛率。
大同三年,車駕幸樂游苑,侃預宴。
時少府奏新造兩刃槊成,長二丈四尺,圍一尺三寸,高祖因賜侃馬,令試之。
侃執槊上馬,左右擊刺,特盡其妙,高祖善之,又制《武宴詩》三十韻以示侃,侃即席應詔,高祖覽曰:「吾聞仁者有勇,今見勇者有仁,可謂鄒、魯遺風,英賢不絕。」
六年,遷司徒左長史。
八年,遷都官尚書。
時尚書令何敬容用事,與之並省,未嘗游造。
有宦者張僧胤候侃,侃曰:「我一床一非Yan人所坐。」
竟不前之,時論美其貞正。
九年,出為使持節、壯武將軍、衡州刺史。
太清元年,征為侍中。
會大舉北伐,仍以侃為持節、冠軍,監作韓山堰事,兩旬堰立。
侃勸元帥貞一陽一侯乘水攻彭城,不納;既而魏援大至,侃頻勸乘其遠來可擊,旦日又勸出戰,並不從,侃乃率所領出頓堰上。
及眾軍敗,侃結陣徐還。
二年,復為都官尚書。
侯景反,攻陷歷一陽一,高祖問侃討景之策。
侃曰:「景反跡久見,或容豕突,宜急據採石,令邵陵王襲取壽春。
景進不得前,退失巢窟,烏合之眾,自然瓦解。」
議者謂景未敢便一逼一京師,遂寢其策,令侃率千餘騎頓望國門。
景至新林,追侃入副宣城王都督城內諸軍事。
時景既卒至,百姓競入,公私混亂,無復次第。
侃乃區分防擬,皆以宗室間之。
軍人爭入武庫,自取器甲,所司不能禁,侃命斬數人,方得止。
及賊一逼一城,眾皆恟懼,侃偽稱得射書,云「邵陵王、西昌侯已至近路」。
眾乃少安。
賊攻東掖門,縱火甚盛,侃親自距抗,以水沃火,火滅,引弓射殺數人,賊乃退。
加侍中、軍師將軍。
有詔送金五千兩,銀萬兩,絹萬匹,以賜戰士,侃辭不受。
部曲千餘人,並私加賞賚。
賊為尖頂木驢攻城,矢石所不能制,侃作雉尾炬,施鐵鏃,以油灌之,擲驢上焚之,俄盡。
賊又東西兩面起土山,以臨城,城中震駭,侃命為地道,潛引其土,山不能立。
賊又作登城樓車,高十餘丈,欲臨射城內,侃曰:「車高緌虛,彼來必倒,可臥而觀之,不勞設備。」
及車動果倒,眾皆服焉。
賊既頻攻不捷,乃築長圍。
硃異、張綰議欲出擊之,高祖以問侃,侃曰:「不可。
賊多日攻城,既不能下,故立長圍,欲引城中降者耳。
今擊之,出人若少,不足破賊,若多,則一旦失利,自相騰踐,門隘橋小,必大致挫衄,此乃示弱,非騁王威也。」
不從,遂使千餘人出戰,未及交鋒,望風退走,果以爭橋赴水,死者太半。
初,侃長子耽為景所獲,執來城下示侃,侃謂曰:「我傾宗報主,猶恨不足,豈復計此一子,幸汝早能殺之。」
數日復持來,侃謂耽曰:「久以汝為死,猶復在邪?吾以身許國,誓死行陣,終不以爾而生進退。」
因引弓射之。
賊感其忠義,亦不之害也。
景遣儀同傅士哲呼侃與語曰:「侯王遠來問訊天子,何為閉距,不時進納?尚書國家大臣,宜啟朝廷。」
侃曰:「侯將軍奔亡之後,歸命國家,重鎮方城,懸相任寄,何所患苦?忽致稱兵?今驅烏合之卒,至王城之下,虜馬飲淮,矢集帝室,豈有人臣而至於此?吾荷國重恩,當稟承廟算,以掃大逆耳,不能妄受浮說,開門揖盜。
幸謝侯王,早自為所。」
士哲又曰:「侯王事君盡節,不為朝廷所知,正欲面啟至尊,以除一奸一佞,既居戎旅,故帶甲來朝,何謂作逆?」
侃曰:「聖上臨四海將五十年,聰明睿哲,無幽不照,有何一奸一佞而得在朝?欲飾其非,寧無詭說。
且侯王親舉白刃,以向城闕,事君盡節,正若是邪!」士哲無以應,乃曰:「在北之日,久挹風猷,每恨平生,未獲披敘,願去戎服,得一相見。」
侃為之免胄,士哲瞻望久之而去。
其為北人所欽慕如此。
後大雨,城內土山崩,賊乘之垂入,苦戰不能禁,侃乃令多擲火,為火城以斷其路,徐於裡築城,賊不能進。
十二月,遘疾卒於台內,時年五十四。
詔給東園秘器,布絹各五百匹,錢三百萬,贈侍中、護軍將軍,鼓吹一部。
侃少而雄勇,膂力絕人,所用弓至十餘石。
嘗於兗州堯廟蹋壁,直上至五尋,橫行得七跡。
泗橋有數石人,長八尺,大十圍,侃執以相擊,悉皆破碎。
侃一性一豪侈,善音律,自造《採蓮》、《棹歌》兩曲,甚有新致。
姬妾侍列,窮極奢一靡一。
有彈箏人陸太喜,著鹿角爪長七寸。
舞人張淨琬,腰圍一尺六寸,時人鹹推能掌中舞。
又有孫荊玉,能反腰帖地,銜得席上玉簪。
敕賚歌人王娥兒,東宮亦賚歌者屈偶之,並妙盡奇曲,一時無對。
初赴衡州,於兩艖符,起三間通梁水齋,飾以珠玉,加之錦繢,盛設帷屏,陳列女樂,乘潮解纜,臨波置酒,緣塘傍水,觀者填咽。
大同中,魏使一陽一斐,與侃在北嘗同學,有詔令侃延斐同宴。
賓客三百餘人,器皆金玉雜寶,奏三部女樂,至夕,侍婢百餘人,俱執金花燭。
侃不能飲酒,而好賓客交遊,終日獻酬,同其醉醒。
一性一寬厚,有器局,嘗南還至漣口,置酒,有客張孺才者,醉於船中失火,延燒七十餘艘,所燔金帛不可勝數。
侃聞之,都不掛意,命酒不輟。
孺才慚懼,自逃匿,侃慰喻使還,待之如舊。
第三子鶤。
鶤字子鵬。
隨侃台內,城陷,竄於一陽一平。
侯景呼還,待之甚厚。
及景敗,鶤密圖之,乃隨其東走。
景於松江戰敗,惟余三舸,下海欲向蒙山。
會景倦晝寢,鶤語海師:「此中何處有蒙山!汝但聽我處分。」
遂直向京口。
至胡豆洲,景覺,大驚,問岸上人,云「郭元建猶在廣陵」,景大喜,將依之。
鶤拔刀叱海師,使向京口。
景欲透水,鶤一抽一刀斫之,景乃走入船中,以小刀抉船,鶤以槊入刺殺之。
世祖以鶤為持節、通直散騎常侍、都督青、冀二州諸軍事、明威將軍、青州刺史,封昌國縣公,邑二千戶,賜錢五百萬,米五千石,布絹各一千匹,又領東一陽一太守。
征陸納,加散騎常侍。
平峽中,除西晉州刺史。
破郭元建於東關,遷使持節、信武將軍、東晉州刺史。
承聖三年,西魏圍江陵,鶤赴援不及,從王僧愔征蕭勃於嶺表。
聞大尉僧辯敗,乃還,為侯瑱所破,於豫章遇害,時年二十八。
羊鴉仁,字孝穆,太山鉅平人也。
少驍果有膽力,仕郡為主簿。
普通中,率兄弟自魏歸國,封廣晉縣侯。
征伐青、齊間,累有功績,稍遷員外散騎常侍、歷一陽一太守。
中大通四年,為持節、都督譙州諸軍事、信威將軍、譙州刺史。
大同七年,除太子左衛率,出為持節、都督南、北司、豫、楚四州諸軍事、輕車將軍、北司州刺史。
侯景降,詔鴉仁督士州刺史桓和之、仁州刺史湛海珍等一精一兵三萬,趨懸瓠應接景,仍為都督豫、司、淮、冀、殷、應、西豫等七州諸軍事、司、豫二州刺史,鎮懸瓠。
會侯景敗於渦一陽一,魏軍漸一逼一,鴉仁恐糧運不繼,遂還北司,上表陳謝。
高祖大怒,責之,鴉仁懼,又頓軍於淮上。
及侯景反,鴉仁率所部入援。
太清二年,景既背盟,鴉仁乃與趙伯超及南康王會理共攻賊於東府城,反為賊所敗。
台城陷,鴉仁見景,為景所留,以為五兵尚書。
鴉仁常思奮發,謂所親曰:「吾以凡流,受一寵一朝廷,竟無報效,以答重恩。
社稷傾危,身不能死,偷生苟免,以至於今。
若以此終,沒有餘憤。」
因遂泣下,見者傷焉。
三年,出奔江西,其故部曲數百人迎之,將赴江陵,至東莞,為故北徐州刺史荀伯道諸子所害。
史臣曰:高祖革命受終,光期寶運,威德所漸,莫不懷來,其皆殉難投身,前後相屬。
元法僧之徒入國,並降恩遇,位重任隆,擊鐘鼎食,美矣。
而羊侃、鴉仁值太清之難,並竭忠奉國。
侃則臨危不撓,鴉仁守義殞命,可謂志等松筠,心均鐵石,古之殉節,斯其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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