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書
卷09 王茂 曹景宗 柳慶遠
王茂,字休遠,太原祁人也。
祖深,北中郎司馬。
父天生,宋末為列將,於石頭克司徒袁粲,以勳至巴西、梓潼二郡太守,上黃縣男。
茂年數歲,為大父深所異,常謂親識曰:「此吾家之千里駒,成門戶者必此兒也。」
及長,好讀兵書,駁略究其大旨。
一性一沈隱,不妄交遊,身長八尺,潔白美容觀。
齊武帝布衣時,見之歎曰:「王茂年少,堂堂如此,必為公輔之器。」
宋升明末,起家奉朝請,歷後軍行參軍,司空騎兵,太尉中兵參軍。
魏將李烏奴寇漢中,茂受詔西討。
魏軍退,還為鎮南司馬,帶臨湘令。
入為越騎校尉。
魏寇兗州,茂時以寧朔將軍長史鎮援北境,入為前軍將軍江夏王司馬。
又遷寧朔將軍、江夏內史。
建武初,魏圍司州,茂以郢州之師救焉。
高祖率眾先登賢首山,魏將王肅、劉昶來戰,茂從高祖拒之,大破肅等。
魏軍退,茂還郢,仍遷輔國長史、襄一陽一太守。
高祖義師起,茂私與張弘策勸高祖迎和帝,高祖以為不然,語在《高祖紀》。
高祖發雍部,每遣茂為前驅。
師次郢城,茂進平加湖,破光子衿、吳子一陽一等,斬馘萬計,還獻捷於漢川。
郢、魯既平,從高祖東下,復為軍鋒。
師次秣陵,東昏遣大將王珍國,盛兵硃雀門,眾號二十萬,度航請戰。
茂與曹景宗等會擊,大破之。
縱兵追奔,積一屍一與航欄等,其赴淮死者,不可勝算。
長驅至宣一陽一門。
建康城平,以茂為護軍將軍,俄遷侍中、領軍將軍。
群盜之燒神虎門也,茂率所領到東掖門應赴,為盜所射,茂躍馬而進,群盜反走。
茂以不能式遏一奸一盜,自表解職,優詔不許。
加鎮軍將軍,封望蔡縣公,邑二千三百戶。
是歲,江州刺史陳伯之舉兵叛,茂出為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江州諸軍事、征南將軍、江州刺史,給鼓吹一部,南討伯之。
伯之奔於魏。
時九江新罹軍寇,民思反業,茂務農省役,百姓安之。
四年,魏侵漢中,茂受詔西討,魏乃班師。
六年,遷尚書右僕射,常侍如故。
固辭不拜,改授侍中、中衛將軍,領太子詹事。
七年,拜車騎將軍,太子詹事如故。
八年,以本號開府儀同三司、丹一陽一尹,侍中如故。
時天下無事,高祖方信仗文雅,茂心頗怏怏,侍宴醉後,每見言色,高祖常宥而不之責也。
十一年,進位司空,侍中、尹如故。
茂辭京尹,改領中權將軍。
茂一性一寬厚,居官雖無譽,亦為吏民所安。
居處方正,在一室衣冠儼然,雖僕妾莫見其惰容。
姿表瑰麗,鬚眉如畫。
出入朝會,每為眾所瞻望。
明年,出為使持節、散騎常侍、驃騎將軍、開府同三司之儀、都督江州諸軍事、江州刺史。
視事三年,薨於州,時年六十。
高祖甚悼惜之,賻錢三十萬,布三百匹。
詔曰:「旌德紀勳,哲王令軌;念終追遠,前典明誥。
故使持節、散騎常侍、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江州刺史茂,識度淹廣,器宇凝正。
爰初草昧,盡誠宣力,綢繆休戚,契闊屯夷。
方賴謀猷,永隆朝寄;奄至薨殞,朕用慟於厥心。
宜增禮數,式昭盛烈。
可贈侍中、太尉,加班劍二十人,鼓吹一部。
謚曰忠烈。」
初,茂以元勳,高祖賜以鐘磬之樂。
茂在江州,夢鐘磬在格,無故自墮,心惡之。
及覺,命奏樂。
既成列,鐘磬在格,果無故編皆絕,墮地。
茂謂長史江詮曰:「此樂,天子所以惠勞臣也。
樂既極矣,能無憂乎!」俄而病,少日卒。
子貞秀嗣,以居喪無禮,為有司奏,徙越州。
後有詔留廣州,乃潛結仁威府中兵參軍杜景,欲襲州城,刺史蕭昂討之。
景,魏降人,與貞秀同戮。
曹景宗,字子震,新野人也。
父欣之,為宋將,位至征虜將軍、徐州刺史。
景宗幼善騎射,好畋獵。
常與少年數十人澤中逐獐鹿,每眾騎赴鹿,鹿馬相亂,景宗於眾中射之,人皆懼中馬足,鹿應弦輒斃,以此為樂。
未弱冠,欣之於新野遣出州,以匹馬將數人,於中路卒逢蠻賊數百圍之。
景宗帶百餘箭,乃馳騎四射,每箭殺一蠻,蠻遂散走,因是以膽勇知名。
頗一愛一史書,每讀《穰苴》、《樂毅傳》,輒放卷歎息曰:「丈夫當如是!」辟西曹不就。
宋元徽中,隨父出京師,為奉朝請、員外,遷尚書左民郎。
尋以父憂去職,還鄉里。
服闋,刺史蕭赤斧板為冠軍中兵參軍,領天水太守。
時建元初,蠻寇群動,景宗東西討擊,多所擒破。
齊鄱一陽一王鏘為雍州,復以為征虜中兵參軍,帶馮翊太守督峴南諸軍事,除屯騎校尉。
少與州里張道門厚善。
道門,齊車騎將軍敬兒少子也,為武陵太守。
敬兒誅,道門於郡伏法,親屬故吏莫敢收,景宗自襄一陽一遣人船到武陵,收其一屍一骸,迎還殯葬,鄉里以此義之。
建武二年,魏主托跋宏寇赭一陽一,景宗為偏將,每沖堅陷陣,輒有斬獲,以勳除游擊將軍。
四年,太尉陳顯達督眾軍北圍馬圈,景宗從之,以甲士二千設伏,破魏援托跋英四萬人。
及克馬圈,顯達論功,以景宗為後,景宗退無怨言。
魏主率眾大至,顯達宵奔,景宗導入山道,故顯達父子獲全。
五年,高祖為雍州刺史,景宗深自結附,數請高祖臨其宅。
時天下方亂,高祖亦厚加意焉。
永元初,表為冠軍將軍、竟陵太守。
及義師起,景宗聚眾,遣親人杜思沖勸先迎南康王於襄一陽一即帝位,然後出師,為萬全計。
高祖不從,語在《高祖紀》。
高祖至竟陵,以景宗與冠軍將軍王茂濟江,圍郢城,自二月至於七月,城乃降。
復帥眾前驅至南州,領馬步軍取建康。
道次江寧,東昏將李居士以重兵屯新亭,是日選一精一騎一千至江寧行頓,景宗始至,安營未立;且師行日久,器甲穿弊,居士望而輕之,因鼓噪前薄景宗。
景宗被甲馳戰,短兵裁接,居士棄甲奔走,景宗皆獲之,因鼓而前,逕至皁莢橋築壘。
景宗又與王茂、呂僧珍掎角,破王珍國於大航。
茂沖其中堅,應時而陷,景宗縱兵乘之。
景宗軍士皆桀黠無賴,御道左右,莫非富室,抄掠財物,略奪子女,景宗不能禁。
及高祖入頓新城,嚴申號令,然後稍息。
復與眾軍長圍六門。
城平,拜散騎常侍、右衛將軍,封湘西縣侯,食邑一千六百戶。
仍遷持節、都督郢、司二州諸軍事、左將軍、郢州刺史。
天監元年,進號平西將軍,改封竟陵縣侯。
景宗在州,鬻貨聚斂。
於城南起宅,長堤以東,夏口以北,開街列門,東西數里,而部曲殘橫,民頗厭之。
二年十月,魏寇司州,圍刺史蔡道恭。
時魏攻日苦,城中負板而汲,景宗望門不出,但耀軍遊獵而已。
及司州城陷,為御史中丞任昉所奏。
高祖以功臣寢而不治,征為護軍。
既至,復拜散騎常侍、右衛將軍。
五年,魏托跋英寇鍾離,圍徐州刺史昌義之。
高祖詔景宗督眾軍援義之,豫州刺史韋睿亦預焉,而受景宗節度。
詔景宗頓道人洲,待眾軍齊集俱進。
景宗固啟,求先據邵一陽一洲尾,高祖不聽。
景宗欲專其功,乃違詔而進,值暴風卒起,頗有淹溺,復還守先頓。
高祖聞之,曰:「此所以破賊也。
景宗不進,蓋天意乎!若孤軍獨往,城不時立,必見狼狽。
今得待眾軍同進,始大捷矣。」
及韋睿至,與景宗進頓邵一陽一洲,立壘去魏城百餘步。
魏連戰不能卻,殺傷者十二三,自是魏軍不敢一逼一。
景宗等器甲一精一新,軍儀甚盛,魏人望之奪氣。
魏大將楊大眼對橋北岸立城,以通糧運,每牧人過岸伐芻稿,皆為大眼所略。
景宗乃募勇敢士千餘人,逕渡大眼城南數里築壘,親自舉築。
大眼率眾來攻,景宗與戰破之,因得壘成。
使別將趙草守之,因謂為趙草城,是後恣芻牧焉。
大眼時遣抄掠,輒反為趙草所獲。
先是,高祖詔景宗等逆裝高艦,使與魏橋等,為火攻計。
令景宗與睿各攻一橋,睿攻其南,景宗攻其北。
六年三月,春水生,淮水暴長六七尺。
睿遣所督將馮道根、李文釗、裴邃、韋寂等乘艦登岸,擊魏洲上軍盡殪。
景宗因使眾軍皆鼓噪亂登諸城,呼聲震天地,大眼於西岸燒營,英自東岸棄城走。
諸壘相次土崩,悉棄其器甲,爭投水死,淮水為之不流。
景宗令軍主馬廣,躡大眼至濊水上,四十餘里,伏一屍一相枕。
義之出逐英至洛口,英以匹馬入梁城。
緣淮百餘里,一屍一骸枕藉,生擒五萬餘人,收其軍糧器械,積如山嶽,牛馬驢騾,不可勝計。
景宗乃搜軍所得生口萬餘人,馬千匹,遣獻捷,高祖詔還本軍,景宗振旅凱入,增封四百,並前為二千戶,進爵為公。
詔拜侍中、領軍將軍,給鼓吹一部。
景宗為人自恃尚勝,每作書,字有不解,不以問人,皆以意造焉。
雖公卿無所推揖;惟韋睿年長,且州里勝流,特相敬重,同宴御筵,亦曲躬謙遜,高祖以此嘉之。
景宗好內,一妓一妾至數百,窮極錦繡。
一性一躁動,不能沈默,出行常欲褰車帷幔,左右輒諫以位望隆重,人所具瞻,不宜然。
景宗謂所親曰:「我昔在鄉里,騎快馬如龍,與年少輩數十騎,拓弓弦作霹靂聲,箭如餓鴟叫。
平澤中逐獐,數肋射之,渴飲其血,饑食其肉,甜如甘露漿。
覺耳後風生,鼻頭出火,此樂使人忘死,不知老之將至。
今來揚州作貴人,動轉不得,路行開車幔,小人輒言不可。
閉置車中,如三日新婦。
遭此邑邑,使人無氣。」
為人嗜酒好樂,臘月於宅中,使作野虖逐除,遍往人家乞酒食。
本以為戲,而部下多剽輕,因弄人婦女,奪人財貨。
高祖頗知之,景宗乃止。
高祖數宴見功臣,共道故舊,景宗醉後謬忘,或誤稱下官,高祖故縱之,以為笑樂。
七年,遷侍中、中衛將軍、江州刺史。
赴任卒於道,時年五十二。
詔賻錢二十萬,布三百匹,追贈征北將軍、雍州刺史、開府儀同三司。
謚曰壯。
子皎嗣。
柳慶遠,字文和,河東解人也。
伯父元景,宋太尉。
慶遠起家郢州主簿,齊初為尚書都官郎、大司馬中兵參軍、建武將軍、魏興太守。
郡遭暴水,流漂居民,吏請徙民祀城。
慶遠曰:「天降雨水,豈城之所知。
吾聞江河長不過三日,斯亦何慮。」
命築土而已。
俄而水過,百姓服之。
入為長水校尉,出為平北錄事參軍、襄一陽一令。
高祖之臨雍州,問京兆人杜惲求州綱,惲舉慶遠。
高祖曰:「文和吾已知之,所問未知者耳。」
因辟別駕從事史。
齊方多難,慶遠謂所親曰:「方今天下將亂,英雄必起,庇民定霸,其吾君乎?」
因盡誠協贊。
及義兵起,慶遠常居帷幄為謀主。
中興元年,西台選為黃門郎,遷冠軍將軍、征東長史。
從軍東下,身先士卒。
高祖行營壘,見慶遠頓捨嚴整,每歎曰:「人人若是,吾又何憂。」
建康城平,入為侍中,領前軍將軍,帶淮陵、齊昌二郡太守。
城內嘗夜失火,禁中驚懼,高祖時居宮中,悉斂諸鑰,問「柳侍中何在」。
慶遠至,悉付之。
其見任如此。
霸府建,以為太尉從事中郎。
高祖受禪,遷散騎常侍、右衛將軍,加征虜將軍,封重安侯,食邑千戶。
母憂去職,以本官起之,固辭不拜。
天監二年,遷中領軍,改封雲杜侯。
四年,出為使持節、都督雍、梁、南、北秦四州諸軍事、征虜將軍、寧蠻校尉、雍州刺史。
高祖餞於新亭,謂曰:「卿衣錦還鄉,朕無西顧之憂矣。」
七年,征為護軍將軍,領太子庶子。
未赴職,仍遷通直散騎常侍、右衛將軍,領右驍騎將軍。
至京都,值魏宿預城請降,受詔為援,於是假節守淮一陰一。
魏軍退。
八年,還京師,遷散騎常侍、太子詹事、雍州大中正。
十年,遷侍中、領軍將軍,給扶,並鼓吹一部。
十二年,遷安北將軍、寧蠻校尉、雍州刺史。
慶遠重為本州,頗歷清節,士庶懷之。
明年春,卒,時年五十七。
詔曰:「念往篤終,前王令則;式隆一寵一數,列代恆規。
使持節、都督雍、梁、南、北秦四州郢州之竟陵司州之隨郡諸軍事、安北將軍、寧蠻校尉、雍州刺史、雲杜縣開國侯柳慶遠,器識淹曠,思懷通雅。
爰初草昧,預屬經綸;遠自昇平,契闊禁旅。
重牧西籓,方弘治道,奄至殞喪,傷慟於懷。
宜追榮命,以彰茂勳。
可贈侍中、中軍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鼓吹、侯如故。
謚曰忠惠。
賻錢二十萬,布二百匹。」
及喪還京師,高祖出臨哭。
子津嗣。
初,慶遠從父兄衛將軍世隆嘗謂慶遠曰:「吾昔夢太尉以褥席見賜,吾遂亞台司,適又夢以吾褥席與汝,汝必光我公族。」
至是,慶遠亦繼世隆焉。
陳吏部尚書姚察曰:王茂、曹景宗、柳慶遠雖世為將家,然未顯奇節。
梁興,因日月末光,以成所志,配跡方、邵,勒勳鐘鼎,偉哉!昔漢光武全一愛一功臣,不過朝請、特進,寇、鄧、耿、賈鹹不盡其器力。
茂等迭據方岳,位終上將,君臣之際,邁於前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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