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書
卷11 張弘策 庾域 鄭紹叔 呂僧珍
張弘策,字真簡,范一陽一方城人,文獻皇后之從父弟也。
幼以孝聞。
母嘗有疾,五日不食,弘策亦不食。
母強為進粥,乃食母所餘。
遭母憂,三年不食鹽菜,幾至滅一性一。
兄弟友一愛一,不忍暫離,雖各有室,常同臥起,世比之姜肱兄弟。
起家齊邵陵王國常侍,遷奉朝請、西中郎江夏王行參軍。
弘策與高祖年相輩,幼見親狎,恆隨高祖游處。
每入室,常覺有雲煙氣,體輒肅然,弘策由此特敬高祖。
建武末,弘策從高祖宿,酒酣,徙席星下,語及時事。
弘策因問高祖曰:「緯象雲何?國家故當無恙?」
高祖曰:「其可言乎?」
弘策因曰:「請言其兆。」
高祖曰:「漢北有失地氣,浙東有急兵祥。
今冬初,魏必動;若動則亡漢北。
帝今久疾,多異議,萬一伺釁,稽部且乘機而作,是亦無成,徒自驅除耳。
明年都邑有亂,死人過於亂麻,齊之歷數,自茲亡矣。
梁、楚、漢當有英雄興。」
弘策曰:「英雄今何在?為已富貴,為在草茅?」
高祖笑曰:「光武有云:『安知非僕?』」弘策起曰:「今夜之言,是天意也。
請定君臣之分。」
高祖曰:「舅欲效鄧晨乎?」
是冬,魏軍寇新野,高祖將兵為援,且受密旨,仍代曹虎為雍州。
弘策聞之心喜,謂高祖曰:「夜中之言,獨當驗矣。」
高祖笑曰:「且勿多言。」
弘策從高祖西行,仍參帷幄,身親軍役,不憚辛苦。
五年秋,明帝崩,遺詔以高祖為雍州刺史,乃表弘策為錄事參軍,帶襄一陽一令。
高祖睹海內方亂,有匡濟之心,密為儲備,謀猷所及,惟弘策而已。
時長沙宣武王罷益州還,仍為西中郎長史,行郢州事。
高祖使弘策到郢,陳計於宣武王,語在《高祖紀》。
弘策因說王曰:「昔周室既衰,諸侯力爭,齊桓蓋中人耳,遂能一匡九合,民到於今稱之。
齊德告微,四海方亂,蒼生之命,會應有主。
以郢州居中流之要,雍部有戎馬之饒,卿兄弟英武,當今無敵,虎據兩州,參分天下,糾合義兵,為百姓請命,廢昏立明,易於反掌。
如此,則桓、文之業可成,不世之功可建。
無為豎子所欺,取笑身後。
雍州揣之已熟,願善圖之。」
王頗不懌而無以拒也。
義師將起,高祖夜召弘策、呂僧珍入宅定議,旦乃發兵,以弘策為輔國將軍、軍主,領萬人督後部軍事。
西台建,為步兵校尉,遷車騎諮議參軍。
及郢城平,蕭穎達、楊公則諸將皆欲頓軍夏口,高祖以為宜乘勢長驅,直指京邑,以計語弘策,弘策與高祖意合。
又訪寧遠將軍庾域,域又同。
乃命眾軍即日上道,沿江至建康,凡磯、浦、村落,軍行宿次、立頓處所,弘策逆為圖測,皆在目中。
義師至新林,王茂、曹景宗等於大航方戰,高祖遣弘策持節勞勉,眾鹹奮厲。
是日,仍破硃雀軍。
高祖入頓石頭城,弘策屯門禁衛,引接士類,多全免。
城平,高祖遣弘策與呂僧珍先入清宮,封檢府庫。
於時城內珍寶委積,弘策申勒部曲,秋毫無犯。
遷衛尉卿,加給事中。
天監初,加散騎常侍,洮一陽一縣侯,邑二千二百戶。
弘策盡忠奉上,知無不為,交友故舊,隨才薦拔,搢紳皆趨焉。
時東昏余一黨一初逢赦令,多未自安,數百人因運荻炬束仗,得入南北掖作亂,燒神虎門、總章觀。
前軍司馬呂僧珍直殿內,以宿衛兵拒破之,盜分入衛尉府,弘策方救火,盜潛後害之,時年四十七。
高祖深慟惜焉。
給第一區,衣一襲,錢十萬,布百匹,蠟二百斤。
詔曰:「亡從舅衛尉,慮發所忽,殞身祅豎。
其情理清貞,器識淹濟,自籓升朝,契闊夷阻。
加外氏凋衰,饗嘗屢絕,興感《渭一陽一》,情寄斯在。
方賴忠勳,翼宣寡薄,報效無征,永言增慟。
可贈散騎常侍、車騎將軍。
給鼓吹一部。
謚曰愍。」
弘策為人寬厚通率,篤舊故。
及居隆重,不以貴勢自高。
故人賓客,禮接如布衣時。
祿賜皆散之親友。
及其遇害,莫不痛惜焉。
子緬嗣,別有傳。
庾域,字司大,新野人。
長沙宣武王為梁州,以為錄事參軍,帶華一陽一太守。
時魏軍攻圍南鄭,州有空倉數十所,域封題指示將士云:「此中粟皆滿,足支二年,但努力堅守。」
眾心以安。
虜退,以功拜羽林監,遷南中郎記室參軍。
永元末,高祖起兵,遣書招域。
西台建,以為寧朔將軍,領行選,從高祖東下。
師次楊口,和帝遣御史中丞宗夬銜命勞軍。
域乃諷夬曰:「黃鉞未加,非所以總率侯伯。」
夬反西台,即授高祖黃鉞。
蕭穎胄既都督中外諸軍事,論者謂高祖應致箋,域爭不聽,乃止。
郢城平。
域及張弘策議與高祖意合,即命眾軍便下。
每獻謀畫,多被納用。
霸府初開,以為諮議參軍。
天監初,封廣牧縣子,後軍司馬。
出為寧朔將軍、巴西、梓潼二郡太守。
梁州長史夏侯道遷舉州叛降魏,魏騎將襲巴西,域固守百餘日,城中糧盡,將士皆齕草食土,死者太半,無有離心。
魏軍退,詔增封二百戶,進爵為伯。
六年,卒於郡。
鄭紹叔,字仲明,滎一陽一開封人也。
世居壽一陽一。
祖琨,宋高平太守。
紹叔少孤貧。
年二十餘,為安豊令,居縣有能名。
本州召補主簿,轉治中從事史。
時刺史蕭誕以弟諶誅,台遣收兵卒至,左右莫不驚散,紹叔聞難,獨馳赴焉。
誕死,侍送喪柩,眾咸稱之。
到京師,司空徐孝嗣見而異之,曰:「祖逖之流也。」
高祖臨司州,命為中兵參軍,領長流,因是厚自結附。
高祖罷州還京師,謝遣賓客,紹叔獨固請願留。
高祖謂曰:「卿才幸自有用,我今未能相益,宜更思他塗。」
紹叔曰:「委質有在,義無二心。」
高祖固不許,於是乃還壽一陽一。
刺史蕭遙昌苦引紹叔,終不受命。
遙昌怒,將囚之,救解得免。
及高祖為雍州刺史,紹叔間道西歸,補寧蠻長史、扶風太守。
東昏既害朝宰,頗疑高祖。
紹叔兄植為東昏直後,東昏遣至雍州,托以候紹叔,實潛使為刺客。
紹叔知之,密以白高祖。
植既至,高祖於紹叔處置酒宴之,戲植曰:「朝廷遣卿見圖,今日閒宴,是見取良會也。」
賓主大笑。
令植登臨城隍,周觀府署,士卒、器械、舟艫、戰馬,莫不富實。
植退謂紹叔曰:「雍州實力,未易圖也。」
紹叔曰:「兄還,具為天子言之。
兄若取雍州,紹叔請以此眾一戰。」
送兄於南峴,相持慟哭而別。
義師起,為冠軍將軍,改驍騎將軍,侍從東下江州,留紹叔監州事,督江、湘二州糧運,事無闕乏。
天監初,入為衛尉卿。
紹叔忠於事上,外所聞知,纖毫無隱。
每為高祖言事,善則曰:「臣愚不及,此皆聖主之策。」
其不善,則曰:「臣慮出淺短,以為其事當如是,殆以此誤朝廷,臣之罪深矣。」
高祖甚親信之。
母憂去職。
紹叔有至一性一,高祖常使人節其哭。
頃之,起為冠軍將軍、右軍司馬,封營道縣侯,邑千戶。
俄復為衛尉卿,加冠軍將軍。
以營道縣戶凋弊,改封東興縣侯,邑如故。
初,紹叔少失父,事母及祖母以孝聞,奉兄恭謹。
及居顯要,祿賜所得及四方貢遺,悉歸之兄室。
三年,魏軍圍合肥,紹叔以本號督眾軍鎮東關,事平,復為衛尉。
既而義一陽一為魏所陷,司州移鎮關南。
四年,以紹叔為使持節、征虜將軍、司州刺史。
紹叔創立城隍,繕修兵器,廣田積穀,招納流民,百姓安之。
一性一頗矜躁,以權勢自居,然能傾心接物,多所薦舉,士類亦以此歸之。
六年,征為左將軍,加通直散騎常侍,領司、豫二州大中正。
紹叔至家疾篤。
詔於宅拜授,輿載還府,中使醫藥,一日數至。
七年,卒於府捨,時年四十五。
高祖將臨其殯,紹叔宅巷狹陋,不容輿駕,乃止。
詔曰:「追往念功,前王所篤;在誠惟舊,異代同規。
通直散騎常侍、右衛將軍、東興縣開國侯紹叔,立身清正,奉上忠恪,契闊籓朝,情績顯著。
爰及義始,實立茂勳,作牧疆境,效彰所蒞。
方申任寄,協贊心膂;奄至殞喪,傷痛於懷。
宜加優典,隆茲一寵一命。
可贈散騎常侍、護軍將軍,給鼓吹一部,東園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襲,凶事所須,隨由資給。
謚曰忠。」
紹叔卒後,高祖嘗潸然謂朝臣曰:「鄭紹叔立志忠烈,善則稱君,過則歸己,當今殆無其比。」
其見賞惜如此。
子貞嗣。
呂僧珍,字元瑜,東平范人也。
世居廣陵。
起自寒賤。
始童兒時,從師學,有相工歷觀諸生,指僧珍謂博士曰:「此有奇聲,封侯相也。」
年二十餘,依宋丹一陽一尹劉秉,秉誅後,事太祖文皇為門下書佐。
身長七尺五寸,容貌甚偉。
在同類中少所褻狎,曹輩皆敬之。
太祖為豫州刺史,以為典簽,帶蒙令,居官稱職。
太祖遷領軍,補主簿。
妖賊唐瑀寇東一陽一,太祖率眾東討,使僧珍知行軍眾局事。
僧珍宅在建一陽一門東,自受命當行,每日由建一陽一門道,不過私室,太祖益以此知之。
為丹一陽一尹,覆命為郡督郵。
齊隨王子隆出為荊州刺史,齊武以僧珍為子隆防閣,從之鎮。
永明九年,雍州刺史王奐反,敕遣僧珍隸平北將軍曹虎西為典簽,帶新城令。
魏軍寇沔北,司空陳顯達出討,一見異之,因屏人呼上座,謂曰:「卿有貴相,後當不見減,努力為之。」
建武二年,魏大舉南侵,五道並進。
高祖率師援義一陽一,僧珍從在軍中。
長沙宣武王時為梁州刺史。
魏圍守連月,間諜所在不通,義一陽一與雍州路斷。
高祖欲遣使至襄一陽一,求梁州問,眾皆憚,莫敢行,僧珍固請充使,即日單舸上道。
既至襄一陽一,督遣援軍,且獲宣武王書而反,高祖甚嘉之。
事寧,補羽林監。
東昏即位,司空徐孝嗣管朝政,欲與共事,僧珍揣不久安,竟弗往。
時高祖已臨雍州,僧珍固求西歸,得補邔令。
既至,高祖命為中兵參軍,委以心膂。
僧珍一陰一養死士,歸之者甚眾。
高祖頗招武猛,士庶響從,會者萬餘人,因命按行城西空地,將起數千間屋,以為止捨,多伐材竹,沈於檀溪,積茅蓋若山阜,皆不之用。
僧珍獨悟其旨,亦私具櫓數百張。
義兵起,高祖夜召僧珍及張弘策定議,明旦乃會眾發兵,悉取檀溪材竹,裝為艛艦,葺之以茅,並立辦。
眾軍將發,諸將果爭櫓,僧珍乃出先所具者,每船付二張,爭者乃息。
高祖以僧珍為輔國將軍、步兵校尉,出入臥內,宣通意旨。
師及郢城,僧珍率所領頓偃月壘,俄又進據騎城。
郢州平,高祖進僧珍為前鋒大將軍。
大軍次江寧,高祖令僧珍與王茂率一精一兵先登赤鼻邏。
其日,東昏將李居士與眾來戰,僧珍等要擊,大破之。
乃與茂進軍於白板橋築壘,壘立,茂移頓越城,僧珍獨守白板。
李居士密覘知眾少,率銳卒萬人,直來薄城。
僧珍謂將士曰:「今力既不敵,不可與戰;亦勿遙射,須至塹裡,當併力破之。
俄而皆越塹拔柵,僧珍分人上城,矢石俱發,自率馬步三百人出其後,守隅者復逾城而下,內外齊擊,居士應時奔散,獲其器甲不可勝計。
僧珍又進據越城。
東昏大將王珍國列車為營,背淮而陣。
王茂等眾軍擊之,僧珍縱火車焚其營。
即日瓦解。
建康城平,高祖命僧珍率所領先入清宮,與張弘策封檢府庫,即日以本官帶南彭城太守,遷給事黃門侍郎,領虎賁中郎將。
高祖受禪,以為冠軍將軍、前軍司馬,封平固縣侯,邑一千二百戶。
尋遷給事中、右衛將軍。
頃之,轉左衛將軍,加散騎常侍,入直秘書省,總知宿衛。
天監四年冬,大舉北伐,自是軍機多事,僧珍晝直中書省,夜還秘書。
五年夏,又命僧珍率羽林勁勇出梁城。
其年冬旋軍,以本官領太子中庶子。
僧珍去家久,表求拜墓。
高祖欲榮之,使為本州,乃授使持節、平北將軍、南兗州刺史。
僧珍在任,平心率下,不私親戚。
從父兄子先以販蔥為業,僧珍既至,乃棄業欲求州官。
僧珍曰:「吾荷國重恩,無以報效,汝等自有常分,豈可妄求叨越,但當速反蔥肆耳。」
僧珍舊宅在市北,前有督郵廨,鄉人鹹勸徒廨以益其宅。
僧珍怒曰:「督郵官廨也,置立以來,便在此地,豈可徙之益吾私宅!」姊適于氏,住在市西,小屋臨路,與列肆雜處,僧珍常導從鹵簿到其宅,不以為恥。
在州百日,征為領軍將軍,尋加散騎常侍,給鼓吹一部,直秘書省如先。
僧珍有大勳,任總心膂,恩遇隆密,莫與為比。
一性一甚恭慎,當直禁中,盛暑不敢解一衣。
每侍御座,屏氣鞠躬,果食未嘗舉箸。
嘗因醉後,取一柑食之。
高祖笑謂曰:「便是大有所進。」
祿俸之外,又月給錢十萬;其餘賜賚不絕於時。
十年,疾病,車駕臨幸,中使醫藥,日有數四。
僧珍語親舊曰:「吾昔在蒙縣,熱病發黃,當時必謂不濟,主上見語,『卿有富貴相,必當不死,尋應自差』,俄而果愈。
今已富貴而復發黃,所苦與昔正同,必不復起矣。」
竟如其言。
卒於領軍府捨,時年五十八。
高祖即日臨殯,詔曰:「思舊篤終,前王令典;追榮加等,列代通規。
散騎常侍、領軍將軍、平固縣開國侯僧珍,器思淹通,識宇詳濟,竭忠盡禮,知無不為。
與朕契闊,情兼屯泰。
大業初構,茂勳克舉。
及居禁衛,朝夕盡誠。
方參任台槐,式隆朝寄;奄致喪逝,傷慟於懷。
宜加優典,以隆一寵一命。
可贈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常侍、鼓吹、侯如故。
給東園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襲,喪事所須,隨由備辦。
謚曰忠敬侯。」
高祖痛惜之,言為流涕。
長子峻早卒,峻子淡嗣。
陳吏部尚書姚察曰:張弘策敦厚慎密,呂僧珍恪勤匪懈,鄭紹叔忠誠亮藎,締構王業,三子皆有力焉。
僧珍之肅恭禁省,紹叔之造膝詭辭,蓋識為臣之節矣。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