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開國演義
第086回 建文帝仁義治世 程教諭術數談兵
話說太祖在位三十一年,享年七十一歲,忽一日寢疾不愈。
皇太孫日夜侍奉,衣不解一帶,飲食湯藥,俱親手自進。
太祖病了兩月,到閏五月,一旦鼎湖上升,皇太孫躄踴哭泣,哀毀骨立。
群臣百姓,望見其毀瘠之容、深墨之色,與哭泣之哀,莫不一舉手加額,喁喁有至德之思。
到十六日,始遵遺詔,登了大寶,改元建文,大赦天下,即頒《孝詔》於天下。
詔頒去後,忽聞諸王皆來會葬,建文帝因詔百官商議道:「諸王各擁重兵,借會葬之名,一時齊集京師,恐有不測,奈何?」
太常卿黃子澄出班奏道:「諸王齊集,誠為可憂,陛下慮之良是。
但陛下頒詔止之,諸王必不肯服,且示疑畏。
須早草遺詔一道,稱地方為重,詔諸王惟在本國泣臨,毋得奔喪,則會葬之舉自然止矣。」
建文帝道:「卿言有理。
然既稱遺詔,何不更於詔尾添一條,令王國所在吏民,悉聽朝廷節制。」
黃子澄道:「聖諭允合機宜,宜速為之。」
建文帝因命翰林草詔,即刻頒行。
詔到各國,諸王開讀了,皆大怒道:「父王賓天,何等大事,即庶民父子,也須撫棺一慟!況諸子備居王位,哪有不奔喪會葬之理?這還說地方為重,如何叫王國吏民悉聽朝廷節制?殊與喪禮之遺詔無關。
這明明是怕我們會葬生事,故假遺詔以彈壓耳!」諸王雖怒,卻也沒奈何,只得於本國泣臨罷了。
惟燕王有心窺伺,一聞太祖駕崩,即走馬奔喪。
及遺沼下時,早已到了淮安。
燕王接了遺詔,不肯開讀,道:「詔書原敕孤到本國開讀,孤已先出境,今雖路遇,卻不敢違旨路開。
煩欽使先至本國,容孤走馬到京會葬過,然後回國開讀,便情禮兩盡了。」
繼詔官聽了,哪裡敢強他開。
又知詔書是止他會葬,若放他到京,豈不獲罪?只得奏道:「殿下大孝所感,既已匆匆出境,又匆匆而回,自非殿下之心。
但適與遺詔相遇,若棄而竟行,亦似不可。
乞殿下少緩數日,容臣遣人星夜請旨定奪,方兩不相礙。」
燕王不得已,只得在淮安住下。
不數日,只見朝廷差了行人,繼了敕書,勒令燕王還國。
燕王見敕大怒道:「望梓宮咫尺不容孤一展哭泣之誠,是斷人天倫也!既無父子,何有君臣!」遂恨恨而歸。
還到本國,即與道衍商議道:「父皇新逝,孤欲親到京中看他君臣行一事如何,無奈一詔兩詔,勒令還國,殊可痛恨!」道衍道:「遺詔但止殿下一時不會葬,未嘗止殿下終身不入朝。
請待葬期已過,殿下悄悄去入朝,看他們行一事,未為不可。
他難道又好降詔攔阻?」
燕王聽了大喜道:「汝言有理!」
到了建文元年二月,竟暗暗發駕入京。
到了關外,報單入城,朝中君臣,方才知道,果然不好攔阻,只得宣詔入朝。
燕王原是個英雄心腸,橫視一世。
此時,建文帝是他侄子,素稱仁柔,諒不能制他;又看得兩班文武如土木偶人,全不放在心上。
故進了朝門,竟馳丹陛,步步龍行虎躍,走將上去。
到了殿前,又不三呼萬歲,行君臣之禮,竟自當殿而立,候旨宣詔。
忽左班中閃出一人,執簡當胸,俯伏奏道:「天子至尊,親不敵貴,古之制也。
今燕王擅馳御道,又當陛不拜,請敕法司拿下究罪。」
燕王聽了大驚,忙跪奏道:「臣棣既已來朝,焉敢不拜。
但於路傷足,不能成禮,故鵠立候旨。」
建文帝傳旨道:「皇叔至親,可勿問。」
話不了,又見右班中閃出一人,俯伏奏道:「天子伯叔,何代無之?自古虎拜朝天,殿上敘君臣之禮;龍拂地,宮中敘叔侄之情。
今燕王驕蹇不法,法當究治。」
建文帝又傳旨道:「皇叔至親,朕為屈法,可勿問也。
皇叔暫退,容召入宮相見。」
燕王奉旨趨出。
早有戶部侍郎卓敬俯伏奏道:「燕王雄略絕人,頗類先帝,況都北平。
北平乃強悍之地,金元所興之地也。
不如乘其有異,早除之以絕後患。
若陛下念親一親之誼,不忍加誅,當徙封南昌,以絕禍根。」
建文帝大驚道:「燕王至親,卿何論至此?」
卓敬道:「楊廣隋文,非父子耶?」
建文帝聽了,默然良久道:「卿且退,容朕細思。」
卓敬退出不題。
卻說燕王趨出,忙問左右道:「此二臣為誰?」
左右道:「右班乃御史曾鳳韶,左班乃侍中許觀。」
燕王道:「誰謂朝中無人?」
候宮中朝見過,恐怕有變,忙忙還國去了。
再說齊泰、黃子澄密奏於帝道:「燕王名雖入朝,實是窺視動靜;又當陛不拜,藐視朝廷。
既經御史、侍中彈劾,就該敕法司拿下,以絕禍根。
不宜縱虎還山,以貽後患。」
建文帝道:「燕王為先帝一愛一子,今山陵骨肉未寒,即以小禮治之,不獨失親一親之義,而亦非孝治天下之道。
朕不忍心為也!」齊泰又奏道:「陛下以仁義待人,真堯舜之心也,但恐人不以堯舜之心待陛下。
今聞燕王以張玉、朱能為心腹,招軍買馬,聚草屯糧。
又遣人招天下異人,以圖不軌。
今不剪除,必有後患。」
建文帝道:「燕王既所為不法,當徐圖之,決不可因其來朝而加謀害,以生諸王之心。」
因顧黃子登道:「先生尚記東角門之言乎?」
黃子澄道:「臣安敢忘?但事須漸次圖之,不可驟也。」
建文帝道:「漸次當從何國為先?」
黃子澄道:「燕王預備已久,一旦削之,彼或不服,是促其反也。
今聞周王與燕王相與甚密,結為唇齒,莫若先削周王,使燕知警。
燕不知警,再加削奪,則勢孤而可圖矣。」
建文帝道:「容朕熟思而行。」
到了次日,建文帝覽表章。
忽見四川岳地教諭程濟一本奏道:「臣夜觀乾象,見熒惑守心,此兵象也。
臣以術數佔之,當主明年七月,北方有大兵起,侵犯京師,為害不小。
乞陛下先事撲滅,無貽後悔。」
建文帝見了甚是憂懼,因下其章命群臣會議。
群臣奉旨會議,奏道:「程濟以一教諭無故出位,妄言禍福。
且事關藩主,大逆不道,罪當斬首。」
建文帝見奏,暗想道:「北平燕王,謀為不軌,已有形跡,這程濟一小辟而敢於出位進言,必有所見。
今其言妄與不妄,尚未可知。
而無端先斬其首,豈不冤哉!」
次日設朝,召程濟入朝,而叱之道:「你多大官兒,有何才能,輒敢妄言禍福!可細細奏明。」
程濟道:「臣子官階雖有大小,而忠君一愛一國之心,則無大小也。
出位言事,固有大罪,然知而言,則其罪不更甚於出位乎?臣濟幼年,曾遇異人傳授,善天文術數之學。
近觀熒惑守心,久而不退,且王氣現於朔方,不但明年北方兵起,而弒奪之禍,有不忍言者。
陛下躬堯舜之仁,以至誠治世,文武群臣,又皆白面書生,但知守平常,而不知御變,恐一旦噬臍,悔之晚矣。
臣明知其故,豈敢惜一死而不為陛下陳之?」
一面奏,一面痛哭失聲。
建文帝聽了,殊覺動情,尚不忍加罪。
當不得左右朝臣一齊跪下奏道:「古今治國有道,鉅子論事有體。
今天下太平,國家全盛。
而程濟借術數荒唐之說,敢痛哭流涕而妄言禍福,以聳一動人主,當與妖言惑眾同罪。
陛下若不明正典刑,則讖緯之學進,而仁義道德之政微,則何以治世,何以示後!」建文帝聞奏,心雖知程濟之忠,但屈於群臣交論,無可奈何。
正要傳旨拿人,忽見程濟又叩頭奏道:「臣罪至大,固不敢求赦。
但求陛下緩臣之死,將臣系獄,候至明年七月,北平若無兵起,臣到那時,雖被寸斬,亦甘願矣。」
建文帝道:「此時斬妝,殊覺無名,到明年斬汝未遲。」
因傳旨,將程濟下獄,候至期定奪。
武士領旨,就將程濟押入獄中監禁。
只因這一事,有分教:
今日觸怒皇上之日,異日可顯忠臣之口。
畢竟後來如何應驗,欲知端的,請看下回分解。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