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開國演義
第114回 忠心從亡惜身亡 立志遜國終歸國
話說地方看了牌文,立即將白龍山庵拆毀。
建文大驚,急問程濟道:「你舊年曾說:『且住餅一年再看』,今果住了一年,就被有司拆毀,你真是個神人。
莫非還有大難麼?」
程濟道:「即此就是一難,已過了,師可勿憂。」
建文道:「難雖過了,而此身何處居住?」
程濟道:「吾聞大理一浪一穹山水比白龍更美,何不前往一遊?倘若可居,再造一庵可也。」
建文大喜,師弟四人收拾了,竟往一浪一穹。
到了一浪一穹,上山一覽,果然山蒼蒼,林鬱鬱,比白龍更勝。
兩僧一道,見師意樂此,遂分頭募化,草草蓋造一庵。
不消一月,早已庵成。
建文安心住在庵中。
不期到了永樂十年二月,而應能和尚竟卒矣。
到了四月,而應賢和尚亦亡矣。
建文見賢、能兩弟子,一時俱死,大慟數日,不忍從僧家火化,遂命程濟並葬於庵東。
過了月餘,無人相傍,只得納了個弟子,取名應慧。
到十一年九月,因應慧多病,又納個弟子,取名應智。
到十二年十月,應慧死了,又納個弟子,取名辨空。
到十三年四月,同程濟出遊衡山,聞知金焦、程亨、馮漼、宋和、劉伸、鄭洽、黃直、梁良玉皆死了,不勝悲傷,無意遊覽,遂回庵中。
到十五年二月,又別築一個靜室於鶴慶山中,時常往來。
忽雪庵和尚的徒弟了空來報知,前一月其師雪庵和尚死了。
建文大哭一場,自此之後,想起從亡諸臣,漸漸凋謝,常拂拂不樂。
直到十七年四月,在庵既久,忽想出遊,又同程濟,先游於蜀,次游於粵,後游於湘南,然後回駕。
到十九年十二月,不喜為僧,蓄起發來,改為道士。
到二十年正月,命徒弟應智、辨空為鶴慶靜室之主,自與程濟別居於淥泉。
到二十一年,建文又動了遊興,遂與程濟往游於楚。
此時二人,俱是道裝,隨路游賞,就在大別留住了半年有餘。
到二十二年二月,因想起史仲彬一向並無音信,就隨路東遊,按下不題。
卻說史仲彬自戊子年謁師東還之後,日日還思復往,忽被仇家將一奸一黨一告他,雖幸辨脫,卻不敢遠行。
到今甲辰年,相間十七年,不知師音耗,心愈急切。
又聞新主北狩已晏駕了,革除之禁,漸漸寬了,遂決意南遊訪師,竟望雲南而來。
一日行到湖廣界上,因天色晚了,往一旅店投宿。
主人道:「客人來遲,客房皆滿。
惟有一房甚寬,內中止兩個道者,客官可進去同住罷。」
仲彬入房,看見兩個道人,鼾鼾一床一上,忙上前看時,恰一個是師,一個是程濟。
歡喜不勝,因自通名道:「史仲彬在此。」
建文與程濟夢中聽了,驚而躍起,看見仲彬,滿心歡喜。
建文問道:「汝為何到此來?」
仲彬道:「違師十七年,心甚不安,故欲來問候。
不知師將何往?又為何改了黃冠?」
建文道:「我東遊正為思汝,改黃冠亦無他,不過逃禪久而思入道耳。」
仲彬又問:「賢、能二師兄,何不同來?」
建文道:「他二人死已十餘年了。」
仲彬聽了,不勝感傷,又說道:「師可知新主北狩迴鑾,已晏駕於榆林川了?」
建文聞言,喜動顏色道:「此信可真麼?」
仲彬道:「怎麼不真?弟子從金陵過,聞人傳說太子即位,已改元洪熙矣。」
建文聽說是真,因爽然道:「吾今得釋矣!」
到了次日,即相率從陸路東遊。
因偕行有伴,一路看山玩水,直至十一月方到吳江,重登仲彬之堂。
仲彬忙置酒堂上,程濟東列,仲彬西列,相陪共飲。
忽仲彬有個從叔祖,叫作史弘,住在嘉興縣,偶有事來見仲彬,在堂下窺見,忙使人招出仲彬問道:「此建文帝也,我要一見。」
仲彬還打帳瞞他,說道:「不是。」
史弘道:「你不須瞞我,當初在東宮時,我即認得了。
後來我家當抄沒,若非天思赦了,我死無所矣。
不獨君臣義在,文,思主也,今幸瞻天,豈可不拜!」
仲彬不得已,報知建文,史弘進拜堂下。
拜畢,叫他坐於仲彬之上,就說往日感恩之事。
建文不勝感歎。
四人飲至夜深而止。
住了數日,建文欲起身往游海上。
史弘道:「弟子才得面師,不忍即別,願隨行一程,以表戀戀。」
仲彬亦要隨行。
建文不欲拂其意,只得允了。
遂行到了杭州,方辭史弘、仲彬回去,止同程濟渡過錢塘江,直到南海,禮過大士,方才從福建、兩廣,回到淥泉。
此時已是洪熙元年六月。
洪熙又晏駕,又是太子即位,改元宣德。
建文聞知說道:「吾心可放下矣。」
到了宣德二年,建文又將發剃去,復移居鶴慶靜室中。
忽聞知趙天泰、梁田玉、王資、王良皆死了,不勝悲慟。
到宣德三年正月,又聞知史仲彬為仇家訟其從亡之事,竟以此累死,又慟哭不已。
到了十月,遊行漢中,遇見廖平之弟廖年,報知廖平已於元年死於會稽山中。
未死之前,曾寄書家中,囑將他妹一子配與太子文奎為室,今已成親三年矣。
建文聽了,又大慟不已。
想起從亡諸臣,死去八九,竟神情恍忽,中心無主,又蓄髮出遊。
自此以後,東西遊行,了無定所。
直到宣德八年,朝廷因一奸一僧李皋反,就下令:凡是府縣,但遇削髮之人,即著押送原籍治罪。
建文聞知,又還淥泉。
到宣德十年,聞知何洲、蔡運、梁中節、郭節、王之臣、周恕又俱死了,心下更驚惕不安,因謂程濟道:「請從亡皆東西死矣,我不知埋骨何所!」程濟道:「葉落還是歸根。」
建文道:「可歸麼?」
程濟道:「事往矣,人老矣,朝代已換矣,恩怨全消矣,天下久定矣,何不可歸!」建文自此遂萌歸念。
到正統二年,又削髮行遊。
到正統五年庚申,建文年已六十四,遂決意東歸,命程濟卜其吉凶。
程濟卜完,道:「無吉無凶,正合東歸。」
建文遂投五華山寺,登梵宮正殿,呼眾僧齊集,大聲說道:「我,建文皇帝也。
一向行遁於此,今欲東歸,可報知有司。」
眾僧聽了皆驚,忙報知府縣。
府縣不敢怠慢,因請至藩司堂上。
建文竟南面而坐,自稱露姓名,道述往事:「前給事胡,名雖訪張邋遢,實為我也。」
府縣不敢隱,報知撫按,飛章奏聞。
不多時,有旨著乘驛迎至京師。
師既到京師,眾爭看之,則一老僧也。
詣寓大興降寺。
此時,正統皇帝不知建文是真是偽,因知老太監吳亮,曾經侍過建文,遂命他去辨視真假。
吳亮走到面前,建文即叫道:「汝吳亮也,還在耶?」
吳亮說道:「我不是吳亮。」
建文笑道:「你怎麼不是?我御便殿食子雞,曾擲片肉於地,命汝食吃,你難道忘了?」
吳亮聽說是真,遂伏地痛哭,不能仰視。
建文道:「妝不必悲,可為我好好覆命,說我乃太祖高皇帝嫡孫,今朱家天下正盛,豈可輕拋骸鼻於外?今歸無他,不過欲葬故鄉耳。」
吳亮覆命後,恐不能聽信,遂縊死以自明。
正統感悟,命迎入大內,造庵以居,厚加供奉,不便稱呼,但稱老佛,以後壽終,敕葬於北京西城外黑龍潭北,一丘一碑,碑題曰:天下大師之墓。
因禮非天子,故相傳葬之西山,不封不樹。
此時,從亡二十二臣俱死,維程濟從師至京,送入大內,方還南去,不知所終。
程濟當革除時,與魏冕言志,魏冕道:「願為忠臣。」
程濟道:「願為智士。」
今從亡幾五十年,屢脫主於難,後竟主歸骨。
自稱智士,真無愧矣!
後人覽靖難遜國遺編,不勝感憤,因起詩歎息道:
風辰日午雨黃昏,時世休教一概論。
神武御天英烈著,仁柔遜國隱忠存。
各行各是何嘗悖,孤一性一孤成亦自尊。
反覆遺編深悵望,殘燈挑盡斷人魂。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