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語
屭贔精
無錫華生,美風姿,家住水溝頭,密邇聖廟。
廟前有橋甚闊,多為遊人憩息。
夏日,生上橋納涼,日將夕,步入學宮,見間道側一小門,有女徘徊戶下。
生心動,試前乞火。
女笑而與之,亦以目相注。
生更欲進詞,而女已闔扉,遂記門徑而出。
次日再往,女已在門相待。
生叩姓氏,知為學中門斗女,且曰:「妾捨逼隘,不避耳目;卿家咫尺,但得靜僻一室,妾當夜分相就。
卿明夕可待我於門。」
生喜急歸,誑婦以畏暑,宜獨寢,灑掃外室,潛候於門。
女果夜來,攜手入室,生喜過望。
自是每夕必至。
數月後,生漸羸弱。
父母潛窺寢處,見生與女並坐嬉笑,亟排闥入,寂然無人,乃嚴詰生生備道始末,父母大駭,偕生赴學宮蹤跡,絕無向時門徑;遍訪門斗中,亦並無有女者。
共知為妖,乃廣延僧道,請符菉,一無所效。
其父研硃砂與生曰:「俟其來時,潛印女身,便可蹤跡。」
生俟女睡,以硃砂散置發上,而女不知。
次日,父母偕人入聖廟遍尋,絕無影響。
忽聞鄰婦詬小兒曰:「甫換新褲,又染猩紅,從何處染來耶?」
其父聞而異之,往視,小兒褲上盡硃砂,因究兒所自。
曰:「適騎學宮前負碑龜首,不覺染此。」
往視屭贔之首,硃砂在焉。
乃啟學宮,碎碑下龜首,石片片有血絲,腹中有小石如卵,堅光若鏡,錘之不碎,遠投太湖。
自是女不復來。
閱半月,女忽直入寢所詈生曰:「我何負卿?竟碎我身體!然我亦不惱也。
卿父母所慮者,為卿病耳。
今已乞得仙宮靈藥,服之當無恙。」
出草葉數莖,強生食。
其味香甘,且云:「前者居處相近,可朝夕往返;今稍遠,便當長住此矣。」
自是白晝見形,惟不飲食,家人一大小鹹得見之。
生妻大罵,女笑而不答。
每夕,生妻擁生坐床 ,不令女上,女亦不強。
但一就枕,妻即昏長睡,不知所為,而女獨與生寢。
生服靈藥後,精神頓好,絕不似曩時孱弱。
父母無奈,姑聽之。
如是年餘。
一日,生偶行街市,有一疥道人熟視生曰:「君妖氣過重,不實言,死期近矣!」生以實告。
疥道人邀入茶肆,取背上葫蘆傾酒飲之,出黃紙二符授生曰:「汝持歸,一貼寢門,一貼床 上,毋令女知。
彼緣尚未絕,俟八月十五夜,我當來相見。」
時六月中旬也。
生歸,如約貼符。
女至門驚卻,大詬曰:「何又薄情若此?然吾豈懼此哉!」詞甚厲,而終不敢入。
良久,大笑曰:「我有要語告君,憑君自擇,君且啟符。」
如其言,乃入,告生曰:「郎君貌美,妾愛君,道人亦愛君。
妾愛君,想君為夫;道人愛君,想君為龍一陽一耳。
二者,郎君擇焉。」
生大悟,遂相愛如初。
至中秋望夕,生方與女並坐看月,忽聞喚名聲,見一人露半身於短牆外。
迫視之,疥道人也。
拉生告曰:「妖緣將盡,特來為汝驅除。」
生意不欲。
道人曰:「妖以穢言謗我,我亦知之,以此愈不饒他。」
書二符曰:「速去擒來。」
生方逡巡,適家人出,遽將符送至妻所。
妻大喜,持符向女,女戰慄作噤,乃縛女手,擁之以行。
女泣謂生曰:「早知緣盡當去,因一點癡情,淹留受禍。
但數年恩愛,卿所深知,今當永訣,乞置我於牆一陰一,勿令月光照我,或冀須臾緩死。
卿能見憐否?」
生固不忍絕之也,乃擁女至牆一陰一,手解其縛。
女奮身躍起,化一片黑雲,平地飛昇。
道人亦長嘯一聲,向東南騰空追去,不知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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