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語
文信王
湖州同徵友沈炳震,嘗晝寢書堂,夢青衣者引至一院,深竹蒙密,中設木床 素幾,幾上鏡高丈許。
青衣曰:「公照前生。」
沈自照:方巾朱履,非本朝衣冠矣。
方錯愕間,青衣曰:「公照三生。」
沈又自照:則烏紗紅袍,玉帶皂靴,非儒者衣冠矣。
有蒼頭闖然入跪叩頭曰:「公猶識老一奴一乎?一奴一曾從公赴大同兵備道任者也,今二百餘年矣。」
言畢,泣,手文卷一冊獻沈。
沈問故,蒼頭曰:「公前生在明嘉靖間,姓王名秀,為大公兵備道。
今日青衣召公,為地府處有五百鬼訴冤,請公質問。
老一奴一記殺此五百人,非公本意。
起意者乃總兵某也。
五百人,本劉七案內敗卒,降後又反,故總兵殺之,以杜後患。
公曾有手勸阻,總兵不從。
老一奴一恐公忘記此書,難以辨雪,故袖此稿奉公。」
沈亦恍然記前世事,與慰勞者再。
青衣請曰:「公步行乎?乘轎乎?」
老僕呵曰:「安有監司大員而步行者!」呼一輿,二夫甚華,掖沈行數里許。
前有宮闕巍峨,中坐王者,冕旒白鬚;旁吏絳衣烏紗,持文簿呼:「兵備道王某進。」
王曰:「且止,此總兵事也,先喚總兵。」
有戎裝金甲者從東廂入,沈視之,果某總兵,舊同官也。
王與問答良久,語不可辨。
隨喚沈,沈至,揖王而立。
王曰:「殺劉七一黨一 五百人,總兵業已承認,公有書勸止之,與公無干。
然明朝法,總兵亦受兵備道節制。
公令之不從,平日儒恧可知。」
沈唯唯謝過。
總兵爭曰:「此五百人,非殺不可者也。
曾詐降復反,不殺,則又將反。
總兵為國殺之,非為私殺也。」
言未已,階下黑氣如墨,聲啾啾遠來,血臭不可耐。
五百頭拉雜如滾球,齊張口露牙,來嚙總兵,兼睨沈。
沈大懼,向王拜不已,且以袖中文書呈上。
王拍案厲聲曰:「斷頭一奴一!詐降復反事有之乎?」
群鬼曰:「有之。」
王曰:「然則總兵殺汝誠當,尚何嘵嘵!」群鬼曰:「當時詐降者,渠魁數人;復反者,亦渠魁數人;餘皆脅從者也。
何可盡殺?且總兵意欲迎合嘉靖皇帝嚴刻之心,非真為國為民也。」
王笑曰:「說總兵不為民可也,說總兵不為國不可也。」
因諭五百鬼曰:「此事沉擱二百餘年,總為事屬因公,一陰一官不能斷。
今總兵心跡未明,不能成神去;汝等怨氣未散,又不能托生為人。
我將以此事狀上奏玉皇,聽候處置。
惟兵備道某所犯甚小,且有勸阻手書為據,可放還一陽一,他生罰作富家女子,以懲其柔懦之過。」
五百鬼皆手持頭叩階,噠噠有聲,曰:「惟大王命。」
王命青衣者引沈出。
行數里,仍至竹密書齋。
老僕迎出,驚喜曰:「主人案結矣。」
跪送再拜。
青衣人呼至鏡所,曰:「公視前生。」
果仍巾履一前朝老諸生也。
青衣人又呼曰:「公視今生。」
不覺驚醒,汗出如雨,仍在書堂。
家人環哭道:「暈去一晝夜,惟胸間微一溫一 。」
宮闕扁對甚多,不能記憶,只記宮門外金鐫一聯云:「一陰一間律例全無,那有法重情輕之案件;天上算盤最大,只等水落石出的時辰。」
分類:未分類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