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語
洗紫河車
四川酆都縣皂隸丁愷，持文書往夔州投遞。
過鬼門關，見前有石碑，上書「一陰一陽一界」三字。
丁走至碑下，摩觀良久，不覺已出界外。
欲返，迷路。
不得已，任足而行。
至一古廟，神像剝落，其旁牛頭鬼蒙灰絲蛛網而立。
丁憐廟中之無僧也，以袖拂去其塵網。
又行二里許，聞水聲潺潺，中隔長河，一婦人臨水洗菜。
菜色甚紫，枝葉環結如芙蓉。
諦視漸近，乃其亡妻。
妻見丁大驚曰：「君何至此？此非人間。」
丁告之故，問妻：「所居何處？所洗何菜？」
妻曰：「妾亡後為閻羅王隸卒牛頭鬼所娶，家住河西槐樹下。
所洗者，即世上胞胎，俗名『紫河車』是也。
洗十次者，兒生清秀而貴；洗兩三次者，中常之人；不洗者，昏愚穢濁之人。
閻王以此事分派諸牛頭管領，故我代夫洗之。」
丁問妻：「可能使我還一陽一否？」
妻曰：「待吾夫歸商之。
但妾既為君婦，又為鬼妻，新夫舊夫，殊覺啟齒為羞。」
語畢，邀至其家，談家常，訊親故近狀。
少頃，外有敲門者，丁懼，伏床 下。
妻開門，牛頭鬼入，取牛頭擲於几上，一一假面具也。
既去面具，眉目言笑，宛若平人，謂其妻曰：「憊甚！今日侍閻王審大案數十，腳跟立久酸痛，須斟酒飲我。」
徐驚曰：「有生人氣！」且嗅且尋。
妻度不可隱，拉丁出，叩頭告之故，代為哀求。
牛頭曰：「是人非獨為妻故將救之，是實於我有德。
我在廟中蒙灰滿面，此人為我拭淨，是一長者。
但未知一陽一數何如，我明日往判官處偷查其簿，便當瞭然。」
命丁坐，三人共飲。
有餚饌至，丁將舉箸，牛頭與妻急奪之，曰：「鬼酒無妨，鬼肉不可食，食則常留此間矣。」
次日，牛頭出，及暮，歸，欣欣然賀曰：「昨查一陰一司簿冊，汝一陽一數未終，且喜我有出關之差，正可送汝出界。」
手持肉一塊，紅色臭腐，曰：「以贈汝，可發大財。」
丁問故，曰：「此河南富人張某之背上肉也。
張有惡行，閻王擒而鉤其背於鐵錐山。
半夜肉潰，脫逃去。
現在一陽一間患發背瘡，千醫不愈。
汝往，以此肉研碎敷之即愈，彼此重酬汝。」
丁拜謝，以紙裹而藏之，遂與同出關，牛頭即不見。
丁至河南，果有張姓患背瘡。
醫之痊，獲五百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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