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一百二十:甄士隱詳說太虛情 賈雨村歸:巧姐兒同平兒也隨著走到襲人炕前。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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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第一百二十:甄士隱詳說太虛情 賈雨村歸

紅樓夢

第一百二十:甄士隱詳說太虛情 賈雨村歸

話說寶釵聽秋紋說襲人不好,連忙進去瞧看。

巧姐兒同平兒也隨著走到襲人炕前。

只見襲人心痛難禁,一時氣厥。

寶釵等用開水灌了過來,仍舊扶他睡下,一面傳請大夫。

巧姐兒問寶釵道:「襲人姐姐怎麼病到這個樣?」

寶釵道:「大前兒晚上哭傷了心了,一時發暈栽倒了。

太太叫人扶他回來,他就睡倒了。

因外頭有事,沒有請大夫瞧他,所以致此。」

說著,大夫來了,寶釵等略避。

大夫看了脈,說是急怒所致,開了方子去了。

原來襲人模糊聽見說寶玉若不回來,便要打發屋裡的人都出去,一急越發不好了。

到大夫瞧後,秋紋給他煎藥。

他各自一人躺著,神魂未定,好像寶玉在他面前,恍惚又像是個和尚,手裡拿著一本冊子揭著看,還說道:「你別錯了主意,我是不認得你們的了。」

襲人似要和他說話,秋紋走來說:「藥好了,姐姐吃罷。」

襲人睜眼一瞧,知是個夢,也不告訴人。

吃了藥,便自己細細的想:「寶玉必是跟了和尚去。

上回他要拿玉出去,便是要脫身的樣子,被我揪住,看他竟不像往常,把我混推混揉的,一點情意都沒有。

後來待二一奶奶更生厭煩。

在別的姊妹跟前,也是沒有一點情意。

這就是悟道的樣子。

但是你悟了道,拋了二一奶奶怎麼好!我是太太派我服侍你,雖是月錢照著那樣的分例,其實我究竟沒有在老爺太太跟前回明就算了你的屋裡人。

若是老爺太太打發我出去,我若死守著,又叫人笑話;若是我出去,心想寶玉待我的情分,實在不忍。」

左思右想,實在難處。

想到剛才的夢「好像和我無緣」的話,「倒不如死了乾淨。」

豈知吃藥以後,心痛減了好些,也難躺著,只好勉強支持。

過了幾日,起來服侍寶釵。

寶釵想念寶玉,暗中垂淚,自歎命苦。

又知他母親打算給哥哥贖罪,很費張羅,不能不幫著打算。

暫且不表。

且說賈政扶賈母靈柩,賈蓉送了秦氏鳳姐鴛鴦的棺木,到了金陵,先安了葬。

賈蓉自送黛玉的靈也去安葬。

賈政料理墳基的事。

一日接到家書,一行一行的看到寶玉賈蘭得中,心裡自是喜歡。

後來看到寶玉走失,復又煩惱,只得趕忙回來。

在道兒上又聞得有恩赦的旨意,又接家書,果然赦罪復職,更是喜歡,便日夜趲行。

一日,行到{田比}陵驛地方,那天乍寒下雪,泊在一個清淨去處。

賈政打發眾人上岸投帖辭謝朋友,總說即刻開船,都不敢勞動。

船中只留一個小廝伺候,自己在船中寫家書,先要打發人起早到家。

寫到寶玉的事,便停筆。

抬頭忽見船頭上微微的雪影裡面一個人,光著頭,赤著腳,身上披著一領大紅猩猩氈的斗篷,向賈政倒身下拜。

賈政尚未認清,急忙出船,欲待扶住問他是誰。

那人已拜了四拜,站起來打了個問訊。

賈政才要還揖,迎面一看,不是別人,卻是寶玉。

賈政吃一大驚,忙問道:「可是寶玉麼?」

那人只不言語,似喜似悲。

賈政又問道:「你若是寶玉,如何這樣打扮,跑到這裡?」

寶玉未及回言,只見舡頭上來了兩人,一僧一道,夾住寶玉說道:「俗緣已畢,還不快走。」

說著,三個人飄然登岸而去。

賈政不顧地滑,疾忙來趕。

見那三人在前,那裡趕得上。

只聽得他們三人口中不知是那個作歌曰:

我所居兮,青埂之峰。

我所游兮,鴻蒙太空。

誰與我游?

兮,吾誰與從。

渺渺茫茫兮,歸彼大荒。

賈政一面聽著,一面趕去,轉過一小坡,倏然不見。

賈政已趕得心虛氣喘,驚疑不定,回過頭來,見自己的小廝也是隨後趕來。

賈政問道:「你看見方纔那三個人麼?」

小廝道:「看見的。

一奴一才為老爺追趕,故也趕來。

後來只見老爺,不見那三個人了。」

賈政還欲前走,只見白茫茫一片曠野,並無一人。

賈政知是古怪,只得回來。

眾家人回舡,見賈政不在艙中,問了舡夫,說是「老爺上岸追趕兩個和尚一個道士去了。」

眾人也從雪地裡尋蹤迎去,遠遠見賈政來了,迎上去接著,一同回船。

賈政坐下,喘息方定,將見寶玉的

話說了一遍。

眾人回稟,便要在這地方尋覓。

賈政歎道:「你們不知道,這是我親眼見的,並非鬼怪。

況聽得歌聲大有元妙。

那寶玉生下時銜了玉來,便也古怪,我早知不祥之兆,為的是老太太疼愛,所以養育到今。

便是那和尚道士,我也見了三次:頭一次是那僧道來說玉的好處;第二次便是寶玉病重,他來了將那玉持誦了一番,寶玉便好了;第三次送那玉來坐在前廳,我一轉眼就不見了。

我心裡便有些詫異,只道寶玉果真有造化,高僧仙道來護佑他的。

豈知寶玉是下凡歷劫的,竟哄了老太太十九年!如今叫我才明白。」

說到那裡,掉下淚來。

眾人道:「寶二爺果然是下凡的和尚,就不該中舉人了。

怎麼中了才去?」

賈政道:「你們那裡知道,大凡天上星宿,山中老僧,洞裡的一精一靈,他自有一種性情。

你看寶玉何嘗肯唸書,他若略一經心,無有不能的。

他那一種脾氣也是各別另樣。」

說著,又歎了幾聲。

眾人便拿「蘭哥得中,家道復興「的話解了一番。

賈政仍舊寫家書,便把這事寫上,勸諭閤家不必想念了。

寫完封好,即著家人回去。

賈政隨後趕回。

暫且不題。

且說薛姨一媽一得了赦罪的信,便命薛蝌去各處借貸。

並自己湊齊了贖罪銀兩。

刑部准了,收兌了銀子,一角文書將薛蟠放出。

他們母子姊妹弟兄見面,不必細述,自然是悲喜一交一 集了。

薛蟠自己立誓說道:「若是再犯前病,必定犯殺犯剮!」薛姨一媽一見他這樣,便要握他嘴說:「只要自己拿定主意,必定還要妄口巴舌血淋淋的起這樣惡誓麼!只香菱跟了你受了多少的苦處,你媳婦已經自己治死自己了,如今雖說窮了,這碗飯還有得吃,據我的主意,我便算他是媳婦了,你心裡怎麼樣?」

薛蟠點頭願意。

寶釵等也說:「很該這樣。」

倒把香菱急得臉脹通紅,說是:「伏侍大爺一樣的,何必如此。」

眾人便稱起大一奶奶來,無人不服。

薛蟠便要去拜謝賈家,薛姨一媽一寶釵也都過來。

見了眾人,彼此聚首,又說了一番的話。

正說著,恰好那日賈政的家人回家,呈上書子,說:「老爺不日到了。」

王夫人叫賈蘭將書子念給聽。

賈蘭念到賈政親見寶玉的一段,眾人聽了都痛哭起來,王夫人寶釵襲人等更甚。

大家又將賈政書內叫家內「不必悲傷,原是借胎」的話解說了一番。

「與其作了官,倘或命運不好,犯了事壞家敗產,那時倒不好了。

寧可咱們家出一位佛爺,倒是老爺太太的積德,所以才投到咱們家來。

不是說句不顧前後的話,當初東府裡太爺倒是修煉了十幾年,也沒有成了仙。

這佛是更難成的。

太太這麼一想,心裡便開豁了。」

王夫人哭著和薛姨一媽一道:「寶玉拋了我,我還恨他呢。

我歎的是媳婦的命苦,才成了一二年的親,怎麼他就硬著腸子都撂下了走了呢!」薛姨一媽一聽了也甚傷心。

寶釵哭得人事不知。

所有爺們都在外頭,王夫人便說道:「我為他擔了一輩子的驚,剛剛兒的娶了親,中了舉人,又知道媳婦作了胎,我才喜歡些,不想弄到這樣結局!早知這樣,就不該娶親害了人家的姑娘!」薛姨一媽一道:「這是自己一定的,咱們這樣人家,還有什麼別的說的嗎?幸喜有了胎,將來生個外孫子必定是有成立的,後來就有了結果了。

你看大一奶奶,如今蘭哥兒中了舉人,明年成了進士,可不是就做了官了麼。

他頭裡的苦也算吃盡的了,如今的甜來,也是他為人的好處。

我們姑娘的心腸兒姊姊是知道的,並不是刻薄輕佻的人,姊姊倒不必耽憂。」

王夫人被薛姨一媽一一番言語說得極有理,心想:「寶釵小時候更是廉靜寡慾極愛素淡的,他所以才有這個事,想人生在世真有一定數的。

看著寶釵雖是痛哭,他端莊樣兒一點不走,卻倒來勸我,這是真真難得的!不想寶玉這樣一個人,紅塵中福分竟沒有一點兒!」想了一回,也覺解了好些。

又想到襲人身上:「若說別的丫頭呢,沒有什麼難處的,大的配了出去,小的伏侍二一奶奶就是了。

獨有襲人可怎麼處呢?」

此時人多,也不好說,且等晚上和薛姨一媽一商量。

那日薛姨一媽一併未回家,因恐寶釵痛哭,所以在寶釵房中解勸。

那寶釵卻是極明理,思前想後,「寶玉原是一種奇異的人。

夙世前因,自有一定,原無可怨天尤人。」

更將大道理的話告訴他母親了。

薛姨一媽一心裡反倒安了,便到王夫人那裡先把寶釵的

話說了。

王夫人點頭歎道:「若說我無德,不該有這樣好媳婦了。」

說著,更又傷心起來。

薛姨一媽一倒又勸了一會子,因又提起襲人來,說:「我見襲人近來瘦的了不得,他是一心想著寶哥兒。

但是正配呢理應守的,屋裡人願守也是有的。

惟有這襲人,雖說是算個屋裡人,到底他和寶哥兒並沒有過明路兒的。」

王夫人道:「我才剛想著,正要等妹妹商量商量。

若說放他出去,恐怕他不願意,又要尋死覓活的;若要留著他也罷,又恐老爺不依。

所以難處。」

薛姨一媽一道:「我看姨老爺是再不肯叫守著的。

再者姨老爺並不知道襲人的事,想來不過是個丫頭,那有留的理呢?只要姊姊叫他本家的人來,狠狠的吩咐他,叫他配一門正經親事,再多多的陪送他些東西。

那孩子心腸兒也好,年紀兒又輕,也不枉跟了姐姐會子,也算姐姐待他不薄了。

襲人那裡還得我細細勸他。

就是叫他家的人來也不用告訴他,只等他家裡果然說定了好人家兒,我們還去打聽打聽,若果然足衣足食,女婿長的像個人兒,然後叫他出去。」

王夫人聽了道:「這個主意很是。

不然叫老爺冒冒失失的一辦,我可不是又害了一個人了麼!」薛姨一媽一聽了點頭道:「可不是麼!」又說了幾句,便辭了王夫人,仍到寶釵房中去了。

看見襲人淚痕滿面,薛姨一媽一便勸解譬喻了一會。

襲人本來老實,不是伶牙利齒的人,薛姨一媽一說一句,他應一句,回來說道:「我是做下人的人,姨太太瞧得起我,才和我說這些話,我是從不敢違拗太太的。」

薛姨一媽一聽他的話,「好一個柔順的孩子!」心裡更加喜歡。

寶釵又將大義的

話說了一遍,大家各自相安。

過了幾日,賈政回家,眾人迎接。

賈政見賈赦賈珍已都回家,弟兄叔侄相見,大家歷敘別來的景況。

然後內眷們見了,不免想起寶玉來,又大家傷了一會子心。

賈政喝住道:「這是一定的道理。

如今只要我們在外把持家事,你們在內相助,斷不可仍是從前這樣的散慢。

別房的事,各有各家料理,也不用承總。

我們本房的事,裡頭全歸於你,都要按理而行。」

王夫人便將寶釵有孕的話也告訴了,將來丫頭們都勸放出去。

賈政聽了,點頭無語。

次日賈政進內,請示大臣們,說是:「蒙恩感激,但未服闋,應該怎麼謝恩之處,望乞大人們指教。」

眾朝臣說是代奏請旨。

於是聖恩浩蕩,即命陛見。

賈政進內謝了恩,聖上又降了好些旨意,又問起寶玉的事來。

賈政據實回奏。

聖上稱奇,旨意說,寶玉的文章固是清奇,想他必是過來人,所以如此。

若在朝中,可以進用。

他既不敢受聖朝的爵位,便賞了一個「文妙真一人」的道號。

賈政又叩頭謝恩而出。

回到家中,賈璉賈珍接著,賈政將朝內的話述了一遍,眾人喜歡。

賈珍便回說:「寧國府第收拾齊全,回明瞭要搬過去。

櫳翠庵圈在園內,給四妹妹靜養。」

賈政並不言語,隔了半日,卻吩咐了一番仰報天恩的話。

賈璉也趁便回說:「巧姐親事,父親太太都願意給周家為媳。」

賈政昨晚也知巧姐的始末,便說:「大老爺大太太作主就是了。

莫說村居不好,只要人家清白,孩子肯唸書,能夠上進。

朝裡那些官兒難道都是城裡的人麼?」

賈璉答應了「是」,又說:「父親有了年紀,況且又有痰症的根子,靜養幾年,諸事原仗二老爺為主。」

賈政道:「提起村居養靜,甚合我意。

只是我受恩深重,尚未酬報耳。」

賈政說畢進內。

賈璉打發請了劉姥姥來,應了這件事。

劉姥姥見了王夫人等,便說些將來怎樣陞官,怎樣起家,怎樣子孫昌盛。

正說著,丫頭回道:「花自芳的女人進來請安。」

王夫人問幾句話,花自芳的女人將親戚作媒,說的是城南蔣家的,現在有房有地,又有鋪面,姑爺年紀略大了幾歲,並沒有娶過的,況且人物兒長的是百里挑一的。

王夫人聽了願意,說道:「你去應了,隔幾日進來再接你妹子罷。」

王夫人又命人打聽,都說是好。

王夫人便告訴了寶釵,仍請了薛姨一媽一細細的告訴了襲人。

襲人悲傷不已,又不敢違命的,心裡想起寶玉那年到他家去,回來說的死也不回去的話,「如今太太硬作主張。

若說我守著,又叫人說我不害臊;若是去了,實不是我的心願」,便哭得咽哽難鳴,又被薛姨一媽一寶釵等苦勸,回過念頭想道:「我若是死在這裡,倒把太太的好心弄壞了。

我該死在家裡才是。」

於是,襲人含悲叩辭了眾人,那姐妹分手時自然更有一番不忍說。

襲人懷著必死的心腸上車回去,見了哥哥嫂子,也是哭泣,但只說不出來。

那花自芳悉把蔣家的娉禮送給他看,又把自己所辦妝奩一一指給他瞧,說那是太太賞的,那是置辦的。

襲人此時更難開口,住了兩天,細想起來:「哥哥辦事不錯,若是死在哥哥家裡,豈不又害了哥哥呢。」

千思萬想,左右為難,真是一縷柔腸,幾乎牽斷,只得忍住。

那日已是迎娶吉期,襲人本不是那一種潑辣人,委委屈屈的上轎而去,心裡另想到那裡再作打算。

豈知過了門,見那蔣家辦事極其認真,全都按著正配的規矩。

一進了門,丫頭僕婦都稱奶奶。

襲人此時欲要死在這裡,又恐害了人家,辜負了一番好意。

那夜原是哭著不肯俯就的,那姑爺卻極柔情曲意的承順。

到了第二天開箱,這姑爺看見一條猩紅汗巾,方知是寶玉的丫頭。

原來當初只知是賈母的侍兒,益想不到是襲人。

此時蔣玉菡念著寶玉待他的舊情,倒覺滿心惶愧,更加周旋,又故意將寶玉所換那條松花綠的汗巾拿出來。

襲人看了,方知這姓蔣的原來就是蔣玉菡,始信姻緣前定。

襲人才將心事說出,蔣玉菡也深為歎息敬服,不敢勉強,並越發一溫一 柔體貼,弄得個襲人真無死所了。

看官聽說:雖然事有前定,無可奈何。

但孽子孤臣,義夫節婦,這「不得已」三字也不是一概推委得的。

此襲人所以在又一副冊也。

正是前人過那桃花廟的詩上說道:

千古艱難惟一死,傷心豈獨息夫人!

不言襲人從此又是一番天地。

且說那賈雨村犯了婪索的案件,審明定罪,今遇大赦,褫籍為民。

雨村因叫家眷先行,自己帶了一個小廝,一車行李,來到急流津覺迷渡口。

只見一個道者從那渡頭草棚裡出來,執手相迎。

雨村認得是甄士隱,也連忙打恭。

士隱道:「賈先生別來無恙?」

雨村道:「老仙長到底是甄老先生!何前次相逢覿面不認?後知火焚草亭,下鄙深為惶恐。

今日幸得相逢,益歎老仙翁道德高深。

奈鄙人下愚不移,致有今日。」

甄士隱道:「前者老大人高官顯爵,貧道怎敢相認!原因故一交一 ,敢贈片言,不意老大人相棄之深。

然而富貴窮通,亦非偶然,今日復得相逢,也是一樁奇事。

這裡離草庵不遠,暫請膝談,未知可否?」

雨村欣然領命,兩人攜手而行,小廝驅車隨後,到了一座茅庵。

士隱讓進雨村坐下,小童獻上茶來。

雨村便請教仙長超塵的始末。

士隱笑道:「一念之間,塵凡頓易。

老先生從繁華境中來,豈不知一溫一 柔富貴鄉中有一寶玉乎?」

雨村道:「怎麼不知。

近聞紛紛傳述,說他也遁入空門。

下愚當時也曾與他往來過數次,再不想此人竟有如是之決絕。」

士隱道:「非也。

這一段奇緣,我先知之。

昔年我與先生在仁清巷舊宅門口敘話之前,我已會過他一面。」

雨村驚訝道:「京城離貴鄉甚遠,何以能見?」

士隱道:「神一交一 久矣。」

雨村道:「既然如此,現今寶玉的下落,仙長定能知之。」

士隱道:「寶玉,即寶玉也。

那年榮寧查抄之前,釵黛分離之日,此玉早已離世。

一為避禍,二為撮合,從此夙緣一了,形質歸一。

又復稍示神靈,高魁貴子,方顯得此玉那天奇地靈之寶,非凡間可比。

前經茫茫大士渺渺真一人攜帶下凡,如今塵緣已滿,仍是此二人攜歸本處,這便是寶玉的下落。」

雨村聽了,雖不能全然明白,卻也十知四五,便點頭歎道:「原來如此,下愚不知。

但那寶玉既有如此的來歷,又何以情迷至此,復又豁悟如此?還要請教。」

士隱笑道:「此事說來,老先生未必盡解。

太虛幻境即是真如福地。

一番閱冊,原始要終之道,歷歷生平,如何不悟?仙草歸真,焉有通靈不復原之理呢!」雨村聽著,卻不明白了。

知仙機也不便更問,因又說道:「寶玉之事既得聞命,但是敝族閨秀如此之多,何元妃以下算來結局俱屬平常呢?」

士隱歎息道:「老先生莫怪拙言,貴族之女俱屬從情天孽海而來。

大凡古今女子,那『一婬一』字固不可犯,只這『情』字也是沾染不得的。

所以崔鶯蘇小,無非仙子塵心;宋玉相如,大是文人口孽。

凡是情思纏一綿 的,那結果就不可問了。」

雨村聽到這裡,不覺拈鬚長歎,因又問道:「請教老仙翁,那榮寧兩府,尚可如前否?」

士隱道:「福善禍一婬一,古今定理。

現今榮寧兩府,善者修緣,惡者悔禍,將來蘭桂齊芳,家道復初,也是自然的道理。」

雨村低了半日頭,忽然笑道:「是了,是了。

現在他府中有一個名蘭的已中鄉榜,恰好應著『蘭』字。

適間老仙翁說『蘭桂齊芳』,又道寶玉『高魁子貴』,莫非他有遺腹之子,可以飛黃騰達的麼?」

士隱微微笑道:「此系後事,未便預說。」

雨村還要再問,士隱不答,便命人設俱盤飧,邀雨村共食。

食畢,雨村還要問自己的終身,士隱便道:「老先生草庵暫歇,我還有一段俗緣未了,正當今日完結。」

雨村驚訝道:「仙長純修若此,不知尚有何俗緣?」

士隱道:「也不過是兒女私情罷了。」

雨村聽了益發驚異:「請問仙長,何出此言?」

士隱道:「老先生有所不知,小女英蓮幼遭塵劫,老先生初任之時曾經判斷。

今歸薛姓,產難完劫,遺一子於薛家以承宗祧。

此時正是塵緣脫盡之時,只好接引接引。」

士隱說著拂袖而起。

雨村心中恍恍惚惚,就在這急流津覺迷渡口草庵中睡著了。

這士隱自去度脫了香菱,送到太虛幻境,一交一 那警幻仙子對冊,剛過牌坊,見那一僧一道,縹渺而來。

士隱接著說道:「大士、真一人,恭喜,賀喜!情緣完結,都一交一 割清楚了麼?」

那僧道說:「情緣尚未全結,倒是那蠢物已經回來了。

還得把他送還原所,將他的後事敘明,不枉他下世一回。」

士隱聽了,便供手而別。

那僧道仍攜了玉到青埂峰下,將寶玉安放在女媧煉石補天之處,各自雲遊而去。

從此後,「天外書傳天外事,兩番人作一番人。」

這一日空空道人又從青埂峰前經過,見那補天未用之石仍在那裡,上面字跡依然如舊,又從頭的細細看了一遍,見後面偈文後又歷敘了多少收緣結果的話頭,便點頭歎道:「我從前見石兄這段奇文,原說可以聞世傳奇,所以曾經抄錄,但未見返本還原。

不知何時復有此一佳話,方知石兄下凡一次,磨出光明,修成圓覺,也可謂無復遺憾了。

只怕年深日久,字跡模糊,反有舛錯,不如我再抄錄一番,尋個世上清閒無事的人,托他傳遍,知道奇而不奇,俗而不俗,真而不真,假而不假。

或者塵夢勞人,聊倩鳥呼歸去;山靈好客,更從石化飛來,亦未可知。」

想畢,便又抄了,仍袖至那繁華昌盛的地方,遍尋了一番,不是建功立業之人,即系餬口謀衣之輩,那有閒情更去和石頭饒舌。

直尋到急流津覺迷度口,草庵中睡著一個人,因想他必是閒人,便要將這抄錄的《石頭記》給他看看。

那知那人再叫不醒。

空空道人復又使勁拉他,才慢慢的開眼坐起,便草草一看,仍舊擲下道:「這事我早已親見盡知。

你這抄錄的尚無舛錯,我只指與你一個人,托他傳去,便可歸結這一新鮮公案了。」

空空道人忙問何人,那人道:「你須待某年某月某日到一個悼紅軒中,有個曹雪芹先生,只說賈雨村言托他如此如此。」

說畢,仍舊睡下了。

那空空道人牢牢記著此言,又不知過了幾世幾劫,果然有個悼紅軒,見那曹雪芹先生正在那裡翻閱歷來的古史。

空空道人便將賈雨村言了,方把這《石頭記》示看。

那雪芹先生笑道:「果然是『賈雨村言』了!」空空道人便問:「先生何以認得此人,便肯替他傳述?」

曹雪芹先生笑道:「說你空,原來你肚裡果然空空。

既是假語村言,但無魯魚亥豕以及背謬矛盾之處,樂得與二三同志,酒餘飯飽,雨夕燈窗之下,同消寂寞,又不必大人先生品題傳世,似你這樣尋根問底,便是刻舟求劍,膠柱鼓瑟了。」

那空空道人聽了,仰天大笑,擲下抄本,飄然而去。

一面走著,口中說道:「果然是敷衍荒唐!不但作者不知,抄者不知,並閱者也不知。

不過遊戲筆墨,陶情適性而已!」後人見了這本奇傳,亦曾題過四句為作者緣起之言更轉一竿頭云:

說到辛酸處,荒唐愈可悲。

由來同一夢,休笑世人癡!

分類:四大文學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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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
第一:甄士隱夢幻識通靈 賈雨村風塵懷閨讀第二:賈夫人仙逝揚州城 冷子興演說榮國府看第三:賈雨村夤緣復舊職 林黛玉拋父進京都第四: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蘆僧亂判葫蘆案第五:游幻境指迷十二釵 飲仙醪曲演第六:賈寶玉初試雲雨情 劉姥姥一進榮國第七:送宮花賈璉戲熙鳳 宴寧府寶玉會秦鍾第八:比通靈金鶯微露意 探寶釵黛玉半含酸第九:戀風流情友入家塾 起嫌疑頑童鬧學第十:金寡婦貪利權受辱 張太醫論病細窮源第十一:慶壽辰寧府排家宴 見熙鳳賈瑞起淫心第十二:王熙鳳毒設相思局 賈天祥正照風月鑒第十三:秦可卿死封龍禁尉 王熙鳳協理寧國府第十四:林如海捐館揚州城 賈寶玉路謁北靜王第十五:王鳳姐弄權鐵檻寺 秦鯨卿得趣饅頭庵第十六:賈元春才揚藻宮 秦鯨卿夭逝黃泉路第十七:大觀園試才題對額 榮國府歸省慶元宵第十八:大觀園試才題對額 榮國府歸省慶元宵第十九:情切切良宵花解語 意綿綿靜日玉生香讀第二十:王熙鳳正言彈妒意 林黛玉俏語謔嬌讀第二十一:賢襲人嬌嗔箴寶玉 俏平兒軟語救讀第二十二:聽曲文寶玉悟禪機 制燈迷賈政悲讀第二十三:西廂記妙詞通戲語 牡丹亭艷曲警讀第二十四:醉金剛輕財尚義俠 癡女兒遺帕惹讀第二十五:魘魔法姊弟逢五鬼 通靈遇讀第二十六回′腰橋設言傳心事 瀟湘館春困發讀第二十七:滴翠亭楊妃戲綵蝶 埋香塚飛燕泣讀第二十八:蔣玉菡情贈茜香羅 薛寶釵羞籠紅讀第二十九:享福人福深還禱福 癡情女情重愈看第三十:寶釵借扇機帶雙敲 齡官劃薔癡及局看第三十一: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看第三十二:訴肺腑心迷活寶玉 含恥辱情烈死看第三十三:手足耽耽攜唇舌 不肖種種大承看第三十四:情中情因情感妹妹 錯裡錯以錯勸看第三十五:白玉釧親嘗蓮葉羹 黃金鶯巧結梅看第三十六:繡鴛鴦夢兆絳芸軒 識分定情悟梨看第三十七:秋爽齋偶結海棠社 蘅蕪苑夜擬菊看第三十八:林瀟湘魁奪菊花詩 薛蘅蕪諷和螃看第三十九:村姥姥是信口開合 情哥哥偏尋根第四十:史太君兩宴大觀園 金鴛鴦三宣牙牌令第四十一:櫳翠庵茶品梅花雪 怡紅院劫遇母蝗第四十二:蘅蕪君蘭言解疑癖 瀟湘子雅謔補余第四十三:閒取樂偶攢金慶壽 不了情暫撮土為第四十四:變生不測鳳姐潑醋 喜出望外平兒理第四十五:金蘭契互剖金蘭語$雨夕悶制風雨第四十六:尷尬人難免尷尬事 鴛鴦女誓絕鴛鴦第四十七:呆霸王調情遭苦打 冷郎君懼禍走他第四十八:情人情誤思遊藝慕 雅女雅集苦吟詩第四十九:琉璃世界白雪紅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第五十:蘆雪庵爭聯即景詩 暖香塢雅制春燈第五十一:薛小妹新編懷古詩 胡庸醫亂用虎第五十二:俏平兒情掩蝦須鐲 勇晴雯病補雀第五十三:寧國府除夕祭宗祠 榮國府元宵開第五十四:史太君破陳腐舊套 王熙鳳效戲綵第五十五:辱親女愚妾爭閒氣 欺幼主刁奴蓄第五十六:敏探春興利除宿弊 時寶釵小惠全第五十七:慧紫鵑情辭試忙玉 慈姨媽愛語慰第五十八:杏子陰假鳳泣虛凰 茜紗窗真情揆第五十九:柳葉渚邊嗔鶯吒燕 絳雲軒裡召將第六十:茉莉粉替去薔薇硝 玫瑰露引來茯第六十一:投鼠忌器寶玉瞞贓 判冤決獄平第六十二:憨湘雲醉眠芍葯裀 呆香菱情解第六十三:壽怡紅群芳開夜宴 死金丹獨艷第六十四:幽淑女悲題五美吟 浪蕩子情遺第六十五:賈二捨偷娶尤二姨 尤三姐思嫁第六十六:情小妹恥情歸地府 冷二郎一冷第六十七:見土儀顰卿思故里 聞秘事鳳姐第六十八:苦尤娘賺入大觀園 酸鳳姐大鬧第六十九:弄小巧用借劍殺人 覺大限吞生第七十: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史湘雲偶填柳絮詞第七十一:嫌隙人有心生嫌隙 鴛鴦女無意遇鴛第七十二:王熙鳳恃強羞說病 來旺婦倚勢霸成第七十三:癡丫頭誤拾繡春囊 懦小姐不問累金第七十四:惑奸讒抄檢大觀園 矢孤介杜絕寧國第七十五:開夜宴異兆發悲音 賞中秋新詞得佳第七十六:凸碧堂品笛感淒清 凹晶館聯詩悲寂第七十七:俏丫鬟抱屈夭風流 美優伶斬情歸水第七十八:老學士閒征姽嫿詞 癡公子杜撰芙蓉第七十九:薛文龍悔娶河東獅 賈迎春誤嫁中山第八十:美香菱屈受貪夫棒 王道士胡謅妒婦方第八十一:占旺相四美釣遊魚☆嚴詞兩番入家第八十二:老學究講義警頑心 病瀟湘癡魂驚惡第八十三:省宮闈賈元妃染恙 鬧閨閫薛寶釵吞第八十四:試文字寶玉始提親 探驚風賈環重結第八十五:賈存週報升郎中任 薛文起復惹放流第八十六:受私賄老官翻案牘 寄閒情淑女解琴第八十七:感深秋撫琴悲往事 坐禪寂走火入邪第八十八:博庭歡寶玉贊孤兒 正家法賈珍鞭悍第八十九:人亡物在公子填詞 蛇影杯弓顰卿絕第九十:失綿衣貧女耐嗷嘈 送果品小郎驚第九十一:縱淫心寶蟾工設計 佈疑陣寶玉第九十二:評女傳巧姐慕賢良 玩母珠賈政第九十三:甄家僕投靠賈家門 水月庵掀翻第九十四:宴海棠賈母賞花妖 失寶玉通靈第九十五:因訛成實元妃薨逝 以假混真寶第九十六:瞞消息鳳姐設奇謀 洩機關顰兒第九十七:林黛玉焚稿斷癡情 薛寶釵出閨第九十八:苦絳珠魂歸離恨天 病神瑛淚灑第九十九:守官箴惡奴同破例 閱邸報老舅第一百:破好事香菱結深恨 悲遠嫁寶玉感第一百一:大觀園月夜感幽魂 散花寺神簽第一百二:寧國府骨肉病災祲 大觀園符水第一百三:施毒計金桂自焚身 昧真禪雨村第一百四:醉金剛小鰍生大浪 癡公子余痛第一百五:錦衣軍查抄寧國府 驄馬使彈劾第一百六:王熙鳳致禍抱羞慚 賈太君禱天第一百七:散余資賈母明大義 復世職政老第一百八:強歡笑蘅蕪慶生辰 死纏綿瀟湘第一百九:候芳魂五兒承錯愛 還孽債迎女第一百十:史太君壽終歸地府 王鳳姐力詘第一百十一:鴛鴦女殉主登太虛 狗彘奴欺第一百十二:活冤孽妙尼遭大劫 死讎仇趙第一百十三:懺宿冤鳳姐托村嫗 釋舊憾情第一百十四:王熙鳳歷幻返金陵 甄應嘉蒙第一百十五:惑偏私惜春矢素志 證同類寶第一百十六:得通靈幻境悟仙緣 送慈柩故第一百十七:阻超凡佳人雙護玉 欣聚黨惡第一百十八:記微嫌舅兄欺弱女 驚謎語妻第一百十九:中鄉魁寶玉卻塵緣 沐皇恩賈第一百二十:甄士隱詳說太虛情 賈雨村歸讀有感——宋江的招式(沒看錯,評的是紅樓)讀書筆記——從林黛玉到茶花女讀後感——不辭冰雪為卿熱讀後感——死、死後還有其他筆記——紅樓馬屁榜心得——奸雄養成史心得——賈雨村們的困境人物分析——閒說寶釵筆記——萬事萬物都是神奇的入口讀後感——不是裡人中,絕無閒筆——談丫頭們的名字握紅小札:紅樓人物綽號談人物分析——寶黛為何皆避酒?人物分析——鴛鴦:完美主義者的絕望之死人物分析——妙玉的物質生活人物分析——賈寶玉的靈與肉點評——與世界的敵對,不等於生命的真誠書評——拍不完的石頭記,吃不夠的人物分析——關於被開除的晴雯的一些話讀書筆記——一個人的愛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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