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公大紅袍全傳
第三十七回 機露陷牢冤屍求雪
卻說那莊丁搜書不見,心疑海瑞偷盜,上前把海瑞叫醒,便問書信。
海瑞道:「我在此推算八字,哪裡見你家什麼書信?」
莊丁怎肯依他?一手抓著海瑞,一手開門,竟扯到劉東雄面前來。
那劉東雄正在書院打坐,忽見莊丁扯著算命的過來,便問:「你們為什麼?怎的把先生抓著,成何規矩?」
莊丁說道:「他是個歹人!」東雄道:「怎麼知他是個歹人?」
莊丁道:「昨夜大爺好意,叫他在閣中安歇。
誰知他竟把大爺的書札偷了。
想來是個歹人,不知是哪裡來的,大爺審他便知來歷。」
海瑞叫道:「勿要屈我。
我從二更推算八字,直至五更方才睡去的,不信且看桌上批評了幾紙八字,就可以知道了。」
東雄道:「不用多辯。
但在你身上搜得書札出來,便是真的。」
遂叱命莊丁把他身上搜遍,果然搜出兩封書信。
東雄看了,不覺大怒道:「可巧天地哀憐窺破,不然我的性命送在你手。」
乃喚:「莊丁,抓到後花園去,待我來審問來歷!」眾莊丁答應一聲,早把海瑞簇下,擁到後花園,來到亭子上,只見儼然擺著公案刑具。
海瑞自悔失於檢點,今一旦卻遭在這廝手上。
東雄坐在正面,吩咐將這歹人帶上來。
眾莊丁把海瑞擁到面前,叱令海瑞跪下,海瑞勃然大怒道:「你是什麼人,本縣卻來跪你?」
東雄聽得「本縣」二字,心中猛笑道:「你莫非歷城知縣海瑞麼?」
瑞笑道:「本縣便是,你敢無禮麼!」東雄大怒,叱道:「畜生,你自視得一個知縣恁大,卻想來一胡一 弄我麼?今日被我拿住,又有何說?」
海瑞道:「我乃堂堂縣令,是你父母,你敢把本縣做甚麼?」
東雄道:「慢說你是這一個畜生,不知多少巡按、府縣,葬於水牢者,不知凡幾。」
吩咐莊丁:「把他推到水牢去,叫他知道厲害。」
莊丁應諾,將剛峰蜂擁而去。
過了一帶高牆,又是一重小門,開了小門,推在裡面。
只見黑暗暗的不辨東西,聽到水聲潺潺。
卻原來這所在乃是跨濠搭篷的,上是大板,下是濠塹。
將人推到裡面,斷了水米,七日間必然餓死。
隨將一屍一首推在水裡,下面一團一 一團一 豎了木樁,那一屍一首在內卻流不出去的,所以無人知覺。
此時剛峰被推到裡面,聽得莊丁將門鎖了,自思:「這個所在,必死無生的。
我剛峰亦是為民起見,今日卻要遭於此地。
海安哪裡知道?就是夫人亦難明白我之去向。
過了幾日,衙內沒了官,他們必然去報上司知道,另換新官來署。
我那家眷卻不知作何光景?況且宦囊如洗,安、雄二人哪裡弄得盤費送夫人回家?上司還說我不肖,逃官而去。
這劉東雄還怕不肯干休,又要斬草除根,連家屬都要陷害,這是可知的。」
想到此處,不覺掉下淚來,長歎道:「我剛峰一生未嘗有欺暗之事,怎的如此折磨?」
然亦無可如何,只得坐在板上,不禁長歎。
不知紅日西沉,又不知曉暮,遠遠聽得更鼓之一聲 ,方知入夜。
剛峰此際又餓又倦,把身子躺在板上。
朦朧之間,似有一人衣冠楚楚,立在面前,說道:「剛峰,你不用憂愁,自然有個出頭的日子。
但我等含冤於此十有餘載,一屍一骸水浸,還望剛峰超雪。」
剛峰道:「你是甚人?在此為甚的被害?可說來我聽。
若有出頭日子,自然與你伸冤雪恨。」
其人道:「我乃一江一 南華亭縣人,姓簡,名襄,字佩蘭。
於正德庚辰科鄉薦,旋叨鼎甲第二名,即蒙親點巡按此省。
一出京城,沿途密訪,已知劉東雄稔惡。
到了本省,未及上任,先改扮混入此地,以冀密訪東雄實跡。
誰知被他窺破,飽打一頓,備極非刑,推在這裡,饑寒而死,將我一屍一體推在水內,屈指十有一年,現有巡按印信為證,尚在懷中。
明日剛峰上去,可即稟知提督,乞其領兵前來,將此莊圍住。
先拿了東雄,隨來此地搜檢。
下面有五個一屍一體,一是太守李珠鬥,一是本縣尹劉東昇,其餘三個乃是本縣百姓:一因妻子被搶,尋妻受害;一因欠了東雄米谷,被陷於此;一因妹子被搶,尋妹遭禍,竟無發覺者。
剛峰前途遠大,正未有艾,不日自當出去。」
言罷,一陣陰風,倏忽不見,卻把剛峰驚醒,原來是南柯一夢。
剛峰自思:「我難道還有出頭之日麼?夢中之言,大抵不差。
但不知怎的得出去才好。」
乃立起身來,再拜道:「倘君有靈,立即指示我路途,再見天日,何懼冤仇不報!」說畢,忽聞風聲吼吼,少頃雷雨大作,電光射入牢來。
剛峰叫道:「天呀!可憐剛峰今日為國為民,反陷身於此。
瑞死何足惜,但有六人之冤,無由得雪。
倘蒙眷佑,俾瑞得出牢籠,收除兇惡,共白沉冤,則瑞死無所憾矣!」言未已,忽然一陣紅光射入,一聲霹雷,打將下來,把那水牢打一個大洞。
一陣光亮,狂風大作,此際剛峰心搖膽戰,不知所以。
誰知這陣大風,竟把海瑞擄出牢外。
少頃,雷聲少息,電光尚未息時,有光亮射來。
海瑞醒了轉來,卻不是牢裡,憑著電光細看,乃是一座危橋,自身坐於橋上。
剛峰暗想:「適間雷雨,就是救我的。」
遂望空叩謝,乘著雨而走,亦不辨東西。
但聽得前面更鼓之一聲 ,側耳聽時,已一交一 五更。
剛峰便向著更鼓之處而奔,此際顧不得衣衫淋濕。
遠遠透出燈光,卻原來就是提督行署。
明朝所設提督,每三年一次巡邊,所以各府俱有行署,以備巡察駐腳的。
當下剛峰到燈光近處,方才知道是一所衙門,便闖進裡面,卻被更夫拿住,叱道:「什麼人,敢是奸細麼?」
剛峰說道:「我乃是歷城縣知縣。」
更夫笑道:「你是知縣,怎麼這般狼狽?快些直說!」剛峰便問:「這是什麼人員的衙署?」
那更夫道:「這是提督行署。
你既是知縣,為什麼不見你來叩接我們大人?」
剛峰聽了,喜得手舞足蹈的說道:「我正要求見大人,相煩通傳一聲,說歷城縣知縣海瑞要見,有機密事面稟。」
更夫道:「你休要走了。」
海瑞道:「我是特來求見的,怎肯走?你若不信,可與我一同攜著了手,去門上大叔處說話。」
更夫應諾,便與剛峰來到大門,叫醒了那守門的家人,說了上項事情。
那家人把剛峰看了一看,說道:「你且在門房坐著,待我上去稟明了大人。」
且說那提督姓錢名國柱,乃是浙一江一 嚴州人,由武狀元出身,歷任到提督,平生耿直,不避權貴。
家人走到面前,當下便報有歷城知縣海瑞冒雨而至,聲稱有機密事要面見大人等語。
錢國柱自忖:「這知縣是在城裡的,如今冒雨而至,想必有甚關係本縣的事,故此冒雨而來。」
便吩咐即傳進見。
家人領命,急急來到門房說道:「大人起來了,傳你進見呢!」剛峰隨著家人來到穿堂,燈光之下,見提督行了庭參之禮。
國柱道:「貴縣何以冒雨一人至此?請道其詳。」
剛峰便將如何訪察,被劉東雄關在水牢,幸得某人夢中示知,及雷雨相救,逐一告知。
國柱聽了道:「哪裡有這等土豪勢惡!可見當時府縣廢弛政務,致此養虎為患。
依貴縣尊意若何?」
岡峰道:「求大人立刻傳令兵丁前往,把劉東雄莊上圍住,一齊打進裡面,不分好歹,見人就拿。
若是遲延,東雄知風必然遠揚了。」
提督依允,即時傳令點兵三百,命中軍官領著,隨海瑞前往莊上,捉拿劉東雄全家。
這令一下,中軍官立即點齊兵丁,同著海瑞如飛而來。
及至到了莊前,天尚未明。
剛峰道:「先分一百五十名,將這莊子一團一 一團一 圍住;一百五十名,隨我進去。」
中軍官應允,即令兵依計而行。
一聲吶喊,剛峰在前領導,打進莊來。
那些莊丁一個個夢中驚起,不知何故。
有的穿衣不及已被拿了的。
一百五十名兵丁,奮勇拿人。
那些莊丁雖然有勇,然值此倉猝之際,又見是官兵來拿,各各手軟腳酸的,被他拿了。
當時東雄正在驚慌,急急披衣走出來看,卻被剛峰看見,叱令兵丁上前拿下。
至此時,天色大明,剛峰對中軍官道:「大老爺,且先押解犯人前往行轅請功,待卑職在此拆毀水牢,打撈一屍一首。」
中軍官應諾,傳令留下五十名官兵,聽候剛峰使用,餘者押犯回轅而去。
剛峰即時把那紅渠閣中的私書,盡行放在身上,隨令十名官兵把守莊門,餘者帶著來至水牢。
令四十人一齊動手,即時把水牢拆去,地板揭起,只見下面儘是濁水。
剛峰令人把水略略車干,然後命十人下去,躍入水裡,果然負了六個一屍一首上來。
只因其被水浸著的,所以不爛,但一身黑腫,不辨面目矣,衣服仍在。
及至負到水上,其一屍一就爛了,只剩白骨。
剛峰親自細查一番。
內中有一一屍一,中有鋼印一顆。
剛峰細視,印上有文曰「山東巡按關防」六字。
剛峰道:「此必簡巡按之一屍一也。」
即忙拜謝其陰相之恩,令人別以錦被裹之。
但不知哪個是前任縣令一屍一首,再加詳檢,只見一一屍一的衣服,尚有角帶在內,剛峰道:「此必是前縣令也。」
亦向著再拜。
拜了,亦令人別以布裹之,親書記認。
餘者四一屍一,悉用布帛包好,取了六張竹笪,把六個一屍一首盛著,令人先行抬到莊外之大安寺前放著。
其時,海安、海雄二人尋到莊上來。
只見主人渾身濕透,仍自在那裡指手劃腳的,竟不知自己身上濕了。
安、雄二人上前見了,才把自己的衣服脫下,去與剛峰換了。
海瑞令他二人先回,隨將東雄莊上各物,當眾點過,上了清單,一一封志。
其諸婦女關在一室,不許他人擾亂。
留兵丁三十人把守,自己來行轅繳令。
正是:不惜身勞苦,為民除害先。
要知劉東雄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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