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公大紅袍全傳
第十三回 三部堂同心會審
卻說嚴二聽得堂上吆喝,要取大枷來,將他枷號。
那時嚴二慌了手腳,無奈叩頭哀乞道:「小的借銀與老兒,本非歹意。
今蒙老爺枷號,則主人之面目何存?恐於理不順。」
徐公喝道:「該死的一奴一才,自知有罪,卻不自悔,動輒以主人權勢嚇人。
別個可以被你嚇得,我徐某既奉聖旨來守職,惟知執法如山,再不肯半分徇私的。
你恃著主勢重利放債,律例峻嚴,自應按議。
何況又以假銀坑陷貧民,加寫券約,種種不法,言之令人髮指。
本司只知照公辦事,分毫不苟。」
吩咐左右:「快將大枷來!」各差役答應一聲,急急將頂大極重一面大枷,抬到堂階,看時約有一百斤重。
徐公喝道:「來給我快些上了!」須臾之間,把嚴二上枷。
徐公親執硃筆,標判枷由。
寫著:五城兵馬司指揮枷號恃勢騙陷犯人一名嚴二示眾。
枷號三月,限滿號辦。
發仰正南門示眾。
枷子上頸脖,嚴二此時無可奈何。
徐公吩咐將嚴二發出去。
這張老兒只許繳銀八兩,另有假碎各銀,均一交一 庫吏收貯,判畢退堂。
書吏領了贓銀進內稟道:「老爺,適間枷號嚴二,固屬情理均有。
但伊主嚴嵩現任通政,威權正盛。
今老爺將他家人按律嚴辦,不無忌恨之念。
老爺既已秉公辦理,即當申奏朝廷方是正理,庶有質證,望老爺詳察。」
徐公聽了點頭道:「非你言,我幾忘之矣。
須要通詳方可冀邀代奏,如此你可即速繕詳文送閱,以定行止。」
書吏應諾,即到外廂連夜書繕詳文,立即送入。
徐公接來一看,只見寫的是:五城兵馬司指揮徐煌邦為奸一奴一恃勢欺壓赤貧,業已審實,特詳以期俯察事:竊照南城張老兒開張豆腐小店,一向守分。
夫妻無子,只有一女,年將及笄。
父母三口,相依為命。
迨因本年張老兒店中生意淡泊,拖欠地稅,屢奉嚴催。
張老兒無以為計,憂焦莫解。
適送豆漿前往嚴府,而嚴二素日認得張老兒,見其面帶愁容,偶爾詢及。
張老兒備將始末罄訴。
嚴二即佯為慷慨,許借銀子十兩,約以八扣加三,一月清還。
張老兒迫於一交一 稅,明受重利,希圖應手,即日書寫借券,一交一 嚴二收執。
時已日暮,嚴二故以假銀相授,張老兒不暇細驗,即將銀袖回家。
次日即至銀號兌納。
孰料該銀夾鉛,系嚴二有心坑陷。
此際張老兒既不能上納國帑,復又受騙,隨即赴府尋覓嚴二回換。
而嚴二預知隱匿,使張老兒欲見無由。
直至第三日,始得見面。
嚴二即責以不早來之詞。
張老兒並述不得見面之由。
嚴二正在行計之秋,哪裡便甘易換,說銀是通政賞賜,焉有假夾之理。
原以張老兒貧老無依,噬肥混賴為詞,將要面稟嚴通政送司究辦。
張老兒本乃市傭,忽聞此言,如稚子乍聞轟雷,心膽俱裂,只得抱憾而歸。
甫及店門,而公役追迫之一聲 喧闐一室。
正在無可如何之處,恰值住居客人見其情景難堪,不忍見彼狼狽,特捐囊代納稅項。
迨至期滿,嚴二即到逼討。
時張老兒亦因欠債無償,憂思成病,臥床 閉鋪,自治不暇,妻女枵腹,莫能及償?
故嚴二得肆詈罵,百般索詐。
張老兒妻仇氏、女元春,見嚴二迫逼,遂面懇稍寬期限。
嚴二遇見元春美貌,便欲共賦桃夭。
先自包藏禍心,立寬期限,復以碎銀相助,佯為慷慨而去,實蓋欲藉此以買好於仇氏母女也。
迨去後五月不來,實有預算。
旋遣李三媽為媒說親,而張老兒夫妻以為其女與嚴二年紀不當,堅執不允。
嚴二怒,復遣李三媽致詞,稱說如不允婚,即要還銀。
竊將借券加改一十兩為五十兩,欲藉多久以為挾制之術,前來控追。
經職喚張老兒到案,再三研訊,所供不諱,明無遁詞。
隨即喚嚴二赴質,經張老兒面證其非,所有假銀並碎銀等項,當堂呈繳。
而嚴二恃勢不服,違抗堂判,實屬目無法紀。
忖思京都會至大,豈容此等奸一奴一作惡,將來必至傚尤。
又查律載「家主作官,失約家一奴一,致作奸犯科,罪止軍徒者,主照失檢律革職」。
今通政嚴嵩,身為通政大員,不能覺察一家一奴一,遂致坑陷良民,抗藐地方官員,實屬不能防範,有虧職守,理合查照國律按議。
其家一奴一嚴二合問議恃勢剝民重例,杖一百,發口外寧古塔充軍。
其家主照濫職失約律,照例革責。
理合先行具稟憲台察奪。
除已將嚴二枷號候辦,合行詳候憲台察奪施行。
特此申詳。
右申五城都察監察御史王嘉靖年月日兵馬司徐煜邦書吏把繕稿呈進,徐煜邦看了,立時書了行字。
書吏即刻繕正送進用印,立時申詳到監察道處。
這監察道御史姓王名怨,原是山東臨城人,由進士出身,歷任部屬,特授今職,最是一個忠直之臣。
見了詳文,即時收了進內,批道:如果嚴二不法,重利剝民,並用假銀陷害貧戶,大干功令,仰即嚴究歷來所犯次數,錄供詳報,候具奏請旨定奪。
先將張老兒保釋,如質訊,再行傳喚,毋得濫行羈押。
粘抄並發。
這詳文一批,發了兵馬司,敢不領遵。
即命張老兒取保回家候訊,暫且按下不表。
再說那王恕即日具本奏知。
嘉靖帝看了本章,私忖道:「嚴卿為何失察家人,致被有司參奏?」
這是國家定例,礙難輾轉,遂朱批道:通政司嚴嵩,有無縱容家人滋事,著三部大臣,秉公確訊具奏。
如虛坐誣。
先將該指揮承審緣由錄報,候旨定奪。
旨意一下,三部大臣領旨,即來請嚴嵩赴質。
看官,你道三部大臣是誰?小子說來。
兵部尚書唐瑛,刑部尚書韓杲,太常寺卿餘光祖,這就是三部大臣。
明朝定例,凡有在京大小官員作奸犯科者,皆傳三部會訊。
當下嚴嵩聽得有旨,發到法司衙門候勘,不禁驚恐,埋怨道:「這一奴一才好沒來由!有限銀子,怎麼鬧出這般大事來,連累於我。
既今奉旨,不得不去。」
遂換了青衣便服,來到三法司衙門。
恰好三位大臣升堂,嚴嵩只得低聲下氣的報門而進。
正所謂:既在矮簷下,怎敢不低頭?
嚴嵩既進了大堂,只見三位大人端然坐於座上,嚴嵩只得上前行參。
韓杲道:「通政司少禮,請廂房少坐,有話再來相請。」
嵩揖退。
少頃韓杲吩咐左右,將人犯帶上堂來。
須臾,張老兒、嚴二俱已帶到,跪於堂下。
韓杲吩咐把枷鬆了,然後問話。
左右立即把枷脫松,仍帶嚴二上堂跪下。
韓杲道:「你就是嚴二麼!」嚴二叩頭道:「一奴一才便是嚴二。」
韓杲道:「你身充通政司家人,自有吃著。
何故重利放債,假銀騙陷,改寫借券,藉制貧戶?復敢勒娶人家閨女,這就罪不容誅了。
你可知死麼?」
嚴二叩頭:「一奴一才並不敢索賴良民。
借銀圖利,這是有的,求大人參詳就是。」
韓杲道:「既是一奴一才,哪有許多銀子借與人家?敢是在外勒詐人家的麼?」
嚴二叩道:「這個一奴一才怎敢?
此項銀子,乃是家主平日賞賜的。」
韓杲道:「哪有賞賜得許多?我也明白了,必是你家主一交一 與放債的是真,你卻於中侵易,故意騙人,可是的麼?」
嚴二道:「家主身為大臣,焉敢放債圖利?還望大人詳察。」
韓杲看見嚴二口供太堅,不肯成招,便令帶了下去,遂喚張老兒上堂,細問一遍。
張老兒就照著前供直稟。
唐瑛聽了,想一想,便向韓杲耳邊稱說:「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韓杲點頭,便令把張老兒繳的假銀並碎銀二項呈了上堂喚左右,請嚴嵩說話。
須臾嵩至,唐瑛道:「通政不合與銀子這一奴一才放債,故有今日。
如今這錠假銀,嚴二堅供是通政原兌銀子,說這般如此,只恐有累足下矣。」
嚴嵩只道真是嚴二所供,乃作揖道:「在下原有些須銀子,一交一 與嚴二生息,俾其藉此養贍,並非圖利肥囊,哪有假銀之理?只是一奴一才自行換易是真。
列位大人,休聽此人謊供。」
韓杲道:「銀子現在這裡,足下可看一看是原物否?」
遂將假銀遞與嚴嵩觀看。
嚴嵩接著看了笑道:「哪裡是在下的?
即在下的銀子一交一 與此一奴一手上,俱有字印。
列位大人不信,可即令此一奴一來面證可也。」
韓杲便令取過嚴二上堂。
嚴嵩一見大怒,罵道:「該死的一奴一才,私用假銀,還敢賴我?我平日一交一 與你的銀子,皆有字印的。
為什麼在各位大人面前誣主?」
嚴二聽了不知所以,含糊應道:「爺平日一交一 與小的銀子,果有字印的。
此錠無印,乃是張老兒換轉了的。」
唐瑛聽道:「是了,是了,你主是個高官,哪有這項假銀來?都是你換了的。」
遂請嚴嵩方便,隨即令左右將嚴二仍復上了長枷,把張老兒釋放回家,吩咐退堂。
三位大人商酌,要將嚴嵩容縱家人出本放債字樣,具本申奏。
唐瑛點頭道:「如此甚善。」
三人遂聯銜上本入奏。
嘉靖看了,心中偏袒著嚴嵩,乃親批本尾云:嚴二借主放債是實,干連家主,殊屬有因。
此所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者也。
朕已洞悉其情。
茲著將嚴二枷號三個月,期滿杖釋,以警將來。
嚴嵩著革職留任,以示失察之咎。
張老兒免議。
欽此。
旨意下了,三部大臣只得遵旨發落。
正是:世上無財不為悅,朝內有人好做官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公案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