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史話
晉代豪門斗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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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兩個文明程度不同的社會,接觸以後,較高的社會文明,總會輸入文明程度較低的社會中去。
這本是有益無害的事,然而文明程度較低的社會,竟有因此而陷於衰亡的,這是什麼原因呢?無他,明明可用來生利之物,你卻不用之於生利,而用之於浪費虛耗之途而已。
在歷史上,一朝開國之後,總是能盛強安穩一個時期,獨晉朝不然。
從武帝平吳(公元二八○年)到洛陽淪陷(公元三一一年),不過三十一年而已。
這又是為什麼?我們知道:一個人享用過度,就精力耗損,志氣消沉了。
晉初有一個遠從魏武帝、近從晉宣帝遺留下來的腐敗的文臣、驕橫的武人的政治集團,其中荒淫奢侈之事,真是不勝枚舉。
我現在且舉其兩件:
其一,是晉武帝的女婿王濟。
武帝有一次到他家裡去,他留武帝吃飯,餚饌的講究,不必說了,《晉書》上說他「悉貯琉璃器中」。
琉璃就是現在的玻璃,當時中國還不能自造,大約是從西域來的。
其二,當時的豪門,多好鬥富,其中最豪富的是石崇。
晉武帝因為和姓王的有親戚關係,暗中總幫助著他。
有一次,把內府中一株三尺多高的珊瑚樹,賞賜給一個喚做王愷的。
這王愷,便要把它去誇示石崇了。
石崇一見,就舉起鐵如意來,把它打碎。
王愷覺得既可惜,又可氣,不免聲色俱厲。
石崇卻說:「不足多恨,今還卿。」
喚人將自己所有的取出來,三四尺長的六七株。
王愷乃爽然自失。
珊瑚也非中國所有,大約是從南洋來的,羅致這許多東西,不都要花錢到外國去買嗎?這在當日,實在是異常奢侈的事情。
當時這個政治集團中人,有如此不合理的享受,他們的精力,還能夠不耗損?志氣還能夠不消沉嗎?何怪五胡一崛起,一班好戰的人,都像秋風掃落葉一般,紛紛地倒坍下去呢?
這班人財自何來,歷史上沒有詳明的記載。
論其大略,總不免向農人頭上剝削,只要看《晉書》的列傳上,敘述他們的產業,總說田園水碓甚多,就可知道了。
田是種穀物的,可以收取租米,史書上記載也頗多。
園是種果樹、開池養魚等等的,《晉書·王戎傳》說:他家有好李,要把它賣出去,又怕人家得其種,都先鑽其核而後賣之,大約就是園中的出產。
水碓則是舂米的,當時使用頗廣。
晉惠帝時京城被一個叛將圍起來,這叛將把城外的水決去,城中的水碓,都因無水不能動,乃將十三歲以上的男子總動員,來舂米給兵吃,就可見對水碓相需之殷。
他們擁有廣大的田園,水碓多數又為他們所有,豪門資本就侵入了工商界了。
誠如Frank Rounds Ir所說(見《現實週報》第一期外論),中國人民的忍耐性和農村經濟的堅韌性,是極大的。
然而其忍耐和堅韌,也總有一個限度的,古來有多少好戰之徒,都失敗在這個限度的誤認上。
當洛陽淪陷之後,索琳、麴允還翼戴愍帝,在長安建立了一個政權。
不幾年又覆敗了。
於是元帝只得退卻到江東,成為偏安之局。
當時有一個劉琨,在并州,即今日的太原地方,還艱苦支持了好幾年,也終於滅亡了。
劉琨和索琳、麴允,都是很忠勇的,為什麼都不能成功呢?那就由於農村經濟的堅韌性,此時已變成脆弱,而人民也再不能忍耐了。
試看《晉書》上敘述當時長安的情形,是「戶不滿百,荊蒿成林」,而劉琨初到并州時所上的表,則說現在晉東南境,一路都是白骨遍地,太原則四山都是羌胡,不能出城樵采,本地既無出產,糶買的通路,又極艱苦,便可知其致敗之由。
五胡中最成功的是鮮卑,鮮卑之所以能成功,是由於慕容氏所根據的,是今熱河、遼寧之地,拓跋氏所根據的,是今察哈爾、綏遠之地,倒是比較安靜富庶的。
慕容氏既入中原,遼東之地,為高句麗所據,遼西亦受侵擾,拓跋氏末年,六鎮大亂,其固有的根據地失掉,鮮卑也就完了。
這豈非百代的殷鑒?
[1] 《》,原刊《現實新聞》雙週刊第十一期,原副標題為:從汽油的限制到五胡亂華。
分類:四大文學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