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岳全傳
第二四回 釋番將劉豫降金 獻玉璽邦昌拜相
詩曰:
劉豫降金實可羞,邦昌獻璽豈良謀?
欺君賣國無雙士,嚇鬼瞞神第一流。
話說當時岳爺要把吉青斬首,吉青大叫:「無罪!」岳爺道:「我怎樣吩咐你,卻中了他金蟬脫殼之計。」
便向銅先文郎喝問道:「你這等詭計,只好瞞吉青,怎瞞得我過?你實說是何等樣人,敢假裝粘罕替死?」
銅先文郎暗想:「中原有了此人,我主休想宋室江山也。」
便叫道:「岳南蠻,我狼主乃天命之主,怎能被你拿了?我非別人,乃金國大元帥銅先文郎便是。」
岳爺道:「吉青,你聽見麼?」
吉青道:「我見他這般打扮妝束,只道是粘罕,那曉得他會掉換的?大哥要殺我,就與他一同殺罷了!」眾軍士俱跪下討饒。
岳爺道:「也罷,今日初犯,恕你一次。
日後倘再有誤事,王法無親,決不容情!」吉青謝了起來。
岳爺道:「就著你領兵二百,把番將並馬匹軍器,押解前往大營報功。」
吉青領令,押解了銅先文郎並所獲遺棄物件,一路來到劉豫營前,叫小校稟知,好放過去到元帥大營。
劉豫聞報,即命傳宣官引吉青進見。
吉青叩稟:「岳統制殺敗番兵十萬,活促番將一員,得了許多軍器馬匹,現解在營門,乞元帥看驗明白,好讓路與小將到大元帥營中去報功。」
劉豫聽了這一番言語,口中不說,心內暗想:「金兵十分厲害,南朝並無一人敢當。
岳飛初進之人,反有這等本事!我想他只用八百兵丁,便殺敗了十萬人馬,擒命了番邦元帥。
若還論功,必定職居吾上。」
想了一會,說道:「有了,索一性一待我佔了,後來的功再讓他罷。」
主意已定,便假意開言道:「吉將軍,你同岳統制殺敗番兵,擒獲番將,這件功勞不小!但你去到大營報功,須要耽擱時日。
你營中乏人,恐金兵復來。
我與你統制猶如弟兄一般,不如我差人代你送往元帥處。
你與我帶了豬羊牛酒,先回本營去犒賞三軍罷。」
吉青不知是計,即便謝了劉豫。
劉豫吩咐家將,整備豬羊牛酒,交與吉青帶回本寨去,分犒眾軍,不提。
且說劉豫將銅先文郎囚在後營,解來物件暫且留下。
把文書寫停當封好了,叫旗牌上來吩咐道:「你到大營內去報功,大元帥若問你,你說金兵殺來,被本帥殺敗,拿住一個番將囚在營中,若是大元帥要,就解送來;若是不要,就在那邊斬了。
元帥問你,說話須要隨機答應,不可漏了風聲。」
旗牌得令出營,望大營而來。
再說胡中軍回營,換了衣服,來見元帥。
元帥便問:「所探之事如何?」
胡中軍將到了青龍山、爬在樹頂上一一夜所見之事,細細稟知。
元帥道:「難為你了,記上你的功勞。」
到了次日,元帥升帳,聚集眾節度、各總兵議事。
眾將參見已畢,有傳宣官上來稟道:「二隊先鋒劉節度差旗牌來報功,在營門外候令。」
元帥道:「令他進來!」那旗牌官進來,叩了頭,將文書呈上。
張元帥拆開觀看,原來又將岳先鋒的功勞冒去了,便吩咐賞了旗牌:「且自回營,可將所擒番將,活解來營。
待本帥這裡敘功,送往京師,候旨便了。」
旗牌叩謝出營而去。
張元帥打發了旗牌出營,便向眾將道:「兩次殺敗番兵,俱系前隊岳飛大功。
今劉豫蔽賢冒功,朝廷正在用人之際,豈容一奸一將埋沒才能,以至賞罰混亂?本帥意欲將他拿來斬首示眾,再奏朝廷,那一位將軍前去拿他?」
言未畢,胡中軍上前稟道:「元帥若去拿他,恐有意外之變。
不如差官前去,傳元帥之令,請他到來議事,然後聚集眾將,究明細底。
然後斬他,庶眾心誠服,他亦死而無怨。」
元帥道:「此計甚妙,就著你去,請他到大營來,商議軍機,不得有誤。」
中軍得令,出營上馬,往劉營來。
不道元帥帳下,有一兩淮節度使曹榮,卻與劉豫是兒女親家。
當時親見元帥命中軍去賺劉豫,心想:「他的長子劉麟,卻是我的女婿。
父子一性一命,旦夕難保,叫我女兒怎麼好!」遂悄悄出帳,差心腹家將,飛馬往劉營報知。
此時劉豫正在營中盼望那報功的旗牌,不見回來,忽傳宣進營稟說:「兩淮節度使曹爺,差人有緊急事要見。」
劉豫即著來人進見,來人進營,慌慌張張叩了頭,說道:「家爺不及修書,多多拜上:今大元帥探聽得老爺冒了岳先鋒的功勞,差中軍官來請老爺到大營假說議事,有一性一命之憂,請老爺快作計較。」
劉豫聽了,大驚失色,忙取白銀五十兩,賞了來人,說道:「與我多多拜上你家爺,感承活命之恩,必當重報。」
來人叩謝,自回去了。
劉豫想了一會,走到後營,將銅先文郎放了,坐下道:「久聞元帥乃金邦名將,誤被岳飛所算。
我觀宋朝氣數已盡,金國當興,本帥意欲放了元帥,同投金國,不知元帥意下若何?」
銅先文郎道:「被擄之人,自分一死,若蒙再生,自當重報。
吾狼主十分一愛一才重賢,元帥若往本國,一力在我身上保舉重用。」
劉豫大喜,吩咐整備酒飯,一面傳令收拾人馬糧草。
正待起行,旗牌恰回來繳令,說:「大元帥命將所擒番將,國解大營,請旨定奪。」
劉豫大笑,遂鳴鼓集眾將士,參見已畢。
劉豫下令道:「新君年幼無知,張所賞罰不明。
今大金狼主重賢一愛一才,本帥已約同金國元帥,前去投順。
爾等可作速收拾前去,共圖富貴。」
言未畢,只聽得階下一片聲說道:「我等各有父母、妻子在此,不願降金。」
哄的一聲,走個罄荊劉豫目瞪口呆,看看只剩得幾名親隨家將,只得和銅先文郎帶領了這幾人上馬。
又恐怕岳飛兵馬在前邊阻礙,只得從小路大寬轉取路前行。
忽見後面一騎馬飛奔趕來,叫道:「劉老爺何往?」
劉豫回頭看時,卻是中軍,便問:「你來做甚麼?」
中軍道:「大老爺有令箭在此,特請元帥速往大營議事。」
劉豫笑道:「我已知道了!我本待殺了你,恐沒有人報信。
留你回去,說與張所老賊知道,我劉豫堂堂丈夫,豈是池中之物,反受你的節制?我今投順金國,權寄這顆驢頭在他頸上,我不日就來取也。」
嚇得中軍不敢做聲,回轉馬頭就走,不知是那個走漏了風聲。
飛跑趕回大營,來報與張元帥。
張元帥隨即修本,正要差官進京啟奏,忽報聖旨下。
張所接旨宣讀,卻是命張所防守黃河,加封岳飛為都統制。
張所謝恩畢,隨將所寫奏明劉豫降金、岳飛得功的本章,交與欽差帶進京去呈奏。
命岳飛領軍前行,同守黃河。
且按下慢表。
再說那粘罕在青龍山被岳飛殺敗,領了殘兵,取路回到河間府來見兀朮。
兀朮道:「王兄有十萬人馬,怎樣反敗於宋兵之手?」
粘罕道:「有個岳南蠻,叫做岳飛,真個厲害!」就把他獨來踹營並水火埋伏之事,細細說了一遍。
兀朮道:「並未曾聽見中原有什麼岳飛,不信如此厲害。」
粘罕道:「若沒有銅先文郎替代,我命已喪於夾山道上矣!」兀朮聽了大怒道:「王兄,你且放心,待某家親自起兵前去,渡黃河拿住岳飛,與王兄報仇。
直搗金陵,踏平宋室,以洩吾恨!」那兀朮正在怒烘烘的要拿岳飛,卻有小番來報:「銅先文郎候令。」
兀朮道:「王兄說他被南蠻拿去,怎得回來?」
就著令:「傳進來!」
且說那銅先文郎,同著劉豫抄路轉到金營,即對劉豫說道:「元帥可在營門外等等,待我先去稟明,再請進見。」
劉豫道:「全仗幫襯!」銅先文郎進了大營,一直來到兀朮帳前跪下叩頭。
兀朮道:「你被南蠻拿去,怎生逃得回來?」
銅先文郎將劉豫投降之事,說了一遍。
兀朮道:「這樣一奸一臣,留他怎麼,拿來『哈喇』了罷!」哈迷蚩道:「狼主不可如此!且宣他進來,封他王位,安放他在此,自有用處。」
兀朮聽了軍師之言,就命平章宣進朝見,封為魯王之職,鎮守山東一帶。
劉豫謝恩,不表。
再說張元帥兵至黃河,就分撥眾節度各處堅守。
岳飛同著吉青,向北紮下營寨守祝張元帥自領大兵攻取汴京。
那張邦昌聞知張元帥領兵來取城,心生一計,來至分宮樓前見太后,啟奏道:「兀朮兵進中原,不日來搶汴京。
今康王九殿下在金陵即位,臣欲保一娘一娘一前往。
望一娘一娘一將玉璽交付與臣,獻與康王去。」
一娘一娘一聞奏,兩淚交流道:「今天子並無音信,要這玉璽何用,就交與卿便了。」
張邦昌騙了玉璽,到家中收拾金珠,保了家小出城,竟往金陵去了。
再說張元帥兵至汴梁,守城軍士開城迎接。
張所進城,請了一娘一娘一的安。
一娘一娘一就將張邦昌騙去玉璽、帶了家眷不知去向,與張所說知。
張所奏道:「四面皆有兵將守住,不怕一奸一臣逃去!臣差人探聽一奸一人下落,再來復旨。」
元帥辭駕出朝,將兵守住汴梁,不表。
再說張邦昌到了金陵,安頓家眷,來至午門,對黃門官道:「張邦昌來獻玉璽,相煩轉達天聰。」
黃門官奏知高宗。
高宗問眾臣道:「此賊來時,眾卿有何主見?」
李太師奏道:「張邦昌來獻玉璽,其功甚大,且封他為右丞相。
但他本心不好,主公只宜疏遠他,他就無權矣!」高宗大悅道:「可宣上殿來。」
邦昌來至殿前俯伏。
高宗道:「卿之前罪免究,今獻玉璽有功,官封右丞相之職。」
邦昌謝恩而退。
到了次日,邦昌上殿奏道:「臣聞兀朮又犯中原,有岳飛青龍山大戰,殺得番兵片甲無存。
若無此人,中原難保,真乃國家之棟樑也!現為都統,不稱其職。
以臣愚見,望主公召他來京,拜為元帥,起兵掃北,迎請二帝還朝,天下幸甚!」高宗聽了,暗想:「好雖好,我總不聽你。」
遂說道:「卿家不必多言,孤自有主意。」
邦昌只得退出。
回至家中,想道:「這樣本章,主公不聽,雖為丞相,總是無權了。」
正在無計可使,適值侍女荷香送茶進來。
邦昌觀看,頗有姿色,便想:「不若認為己女,將他送進宮中。
倘得一寵一用,只要誘他荒一婬一酒色,不理朝政,便可將天下送與四狼主了。」
遂與荷香說知,荷香應允。
張邦昌次日妝扮荷香,上了車子,推往午門。
郊昌進朝奏道:「臣有小女荷香,今送上主公,伏侍聖駕,在午門候旨。」
那個少年天子,一聞此言,即傳旨宣召。
荷香拜伏金階,口稱:「萬歲!」高宗觀看大悅,遂傳旨命太監送進宮去。
李綱出班奏道:「請主公送往西宮。」
邦昌又奏道:「望主公降旨,召岳飛回朝,拜帥掃北。」
高宗傳旨,就命邦昌發詔去召岳飛。
高宗自回宮去,與荷香歡敘,不表。
且說張邦昌將旨放在家中,不著人會召岳飛,算定黃河往返的日子,邦昌卻來復旨,回奏:「岳飛因金兵犯界,守住要地。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因此不肯應詔。」
高宗道:「他不來也罷了。」
且說李太師在府中與夫人說起張邦昌獻女之事,夫人道:「他為不得專權,故送此女,以圖一寵一用耳。」
太師道:「夫人之言,洞悉一奸一臣肺腑,老夫早晚也要留心。」
正說之間,只見簷下站著一人。
太師道:「你是何人?」
那人過來跪下叩頭道:「小人是張保。」
太師道:「張保,我一向忘了,只為國事匆忙,不曾抬舉你。
也罷,你去取紙筆過來。」
張保就去取了文房四寶來放在桌上。
太師爺就寫起一封書來,封好了,對張保說:「我薦你到岳統制那邊去做個家丁,你可須要小心伏侍岳爺!」張保道:「小人不去的!古人云宰相的家人七品官。
怎麼反去投岳統制?」
李太師說道:「那岳統制真是個人中豪傑,蓋世英雄,文武雙全。
這樣的人不去跟他,還要跟誰去?」
張保道:「小人且去投他,如若不好,仍要回來的。」
當時叩別了太師,出了府門,轉身來到家中,別了妻子,背上包袱行李,提著混鐵棍,出門上路而行。
一日,來到黃河口岳爺營前,向軍士道:「相煩通報,說京中李太師差來下書人求見。」
軍士進營報知岳爺。
岳爺道:「可著他進來。」
軍士出營說:「家爺請你進去。」
張保進營叩頭,將書呈上。
岳統制把書拆開一看,說道:「張管家,你在太師身邊,討個出身還好。
我這裡是個苦所在,怎麼安得你的身一子?且到小營便飯,待我修書回稟太師爺罷!」張保同了岳爺的家人,來至旁邊小營坐下。
張保看那營中,不過是柏木桌子,動用傢伙,俱是粗的。
少停送進酒飯,卻是一碗魚,一碗肉,一碗豆腐,一碗牛肉,水白酒,老米飯。
那家人向張保說道:「張爺請酒飯。」
張保道:「為何把這樣的菜來與我吃?」
家人道:「今日卻是為了張爺,特地收拾起來的!若是我家老爺,天天是吃素,還不能歡喜的哩!每到吃飯的時候,家爺朝北站著,眼上淚盈盈說道:『為臣在此受用了,未知二位聖上如何!』那有一餐不慟哭流淚!」張保道:「好,好,好!不要說了,且吃酒飯。」
他就一連吃了數十餘碗,轉身出來,見了岳爺,岳爺道:「回書有了。」
張保道:「小人不回去了,太師爺之命,不敢有違。」
岳爺道:「既如此,權且在此過幾日再處罷。」
遂命張保進營去,與吉青相見過了。
吉青道:「好一個漢子!」張保自此在營中住下,不表。
且說張邦昌送玉璽時,一路上就印了許多紙,所以他就假傳聖旨頗多。
那一日將一道假旨,到黃河口來召岳飛。
岳飛出來接旨,到裡邊開讀了。
岳爺道:「欽差請先行,岳飛隨後便來。」
那欽差別過岳飛,回復張邦昌去了。
岳飛吩咐吉青道:「兄弟,為兄的奉旨回京,恐番人渡河過來,非同小可。
為哥的有一句要緊說話,不知賢弟肯依否?」
吉青道:「大哥吩咐,小弟怎敢不依?」
那岳爺對吉青說出這幾句話來,有分教:
猙獰虎豹排牙抓,因水蛟龍失雨雲。
畢竟不知岳爺對吉青說出什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