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岳全傳
第七一回 苗王洞岳霖入贅 東南山何立見佛
詩曰:
紅鸞天喜已相將,不費冰人線引長。
著意種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行。
話說那苗王將岳霖擒進苗洞,喝叫苗兵:「將這小一毛一蟲綁過來!」苗兵即將岳霖綁起,推上銀安殿來。
苗王喝道:「你是何處來的一毛一蟲,敢將我先鋒挑死?今日被我擒來,還敢不跪麼?」
岳霖道:「我乃堂堂元帥之子,焉肯跪你化外苗人?要殺就殺,不必多言。」
苗王道:「你父是什麼元帥,就如此大樣,見我王位不跪。」
岳霖道:「我父乃太子少保武昌開國公岳元帥,那個不知,誰人不曉?」
苗王道:「莫不是朱仙鎮上掃除金兵的岳飛麼?」
岳霖道:「然也。」
苗王道:「你是岳元帥第幾個兒子?因何到此?」
公子道:「我排行第四,名喚岳霖。
父親。
哥哥俱被一奸一臣秦檜陷害,我同母親流徙到此。」
苗王聽了道:「原來就是岳元帥的公子,如此受驚了!」遂親自下座來,放了綁,與公子見禮,坐下。
苗王問道:「今尊怎麼被一奸一臣陷害的?」
公子就將在朱仙鎮上十二道金牌召回、直到風波亭盡忠的事說了一遍,不覺放聲大哭。
苗王道:「公子,俺非別人,乃化外苗王李述甫是也。
昔日在朱仙鎮上,曾會過令尊,許我在皇帝面前保奏了,來到化外封王,不想被一奸一臣害了,令人可惱!你今既到此間,俺家只有一女,招你做個女婿罷。」
吩咐左右:「將岳公子送到裡面,與一娘一娘一說知,端正今夜與公主成親。」
岳霖聞言,哀求道:「蒙大王垂一愛一,只是我父兄之仇未報,待小侄回去稟過母親,再來成親方可。」
苗王道:「你們兄弟多,你只當過繼與俺,省得受那一奸一臣之氣。」
岳霖再三不肯依從。
苗王不由分說,送到裡面。
苗後看見岳霖,十分歡喜,便對公子說道:「大王當年到朱仙鎮時,我外甥黑蠻龍曾與你的哥哥結為兄弟。
我外甥回來,無日不思想你父親、哥哥,今日才得知你家遭此大變。
天遣你到此,只當你父親分了你在此罷!」公子無奈,只得依允。
暫且體提。
且說眾弟兄各拿了些大小野獸,陸續回到營中。
正是:
獲禽得獸滿肩挑,猛虎逢吾命怎逃?
漫說文章華國好,須知武藝衛身高!
不一時,眾弟兄俱已到齊,單單不見四公子回來。
正在盼望,忽見那些逃回軍士,氣急敗壞,跑回營來報道:「不好了!四公子被一個蠻王生擒去了!」柴王大驚失色,便對弟兄道:「我們快去救他,不可遲誤!」
眾少爺們聽了,一齊上馬,飛奔來至苗洞門首,大叫道:「快快將岳家公子送出,萬事全體。
遲了片刻,踏平你這牢洞,寸草不留!」苗兵忙進來報知苗王。
苗王道:「這一定是柴王,待我出去見他。」
便坐馬提銳出洞而來。
眾人見他生得相貌兇惡,俱各吃驚。
柴王上前道:「你是何人?為何把我岳家兄弟拿了?」
苗王道:「俺乃化外苗王李述甫是也。
你那岳公子把我先鋒赤利挑死,是我拿的!你們待怎麼?」
柴王道:「此乃失誤,若肯放了他,我等情願一同請罪。」
苗王道:「既講情理,且請到洞中少敘。」
眾弟兄就一同進了洞門。
來到王府,行禮已畢,坐定,左右送上酪漿來,吃罷。
苗王道:「眾位是岳家何人?」
眾人各通姓名,說明俱是拜盟弟兄。
苗王喜道:「如此說,俱是一家了。
俺家向日曾在朱仙鎮會過岳元帥,我外甥黑蠻龍也曾與岳大公子結拜。
今難得眾位在此,俺只有一女,要將四公子入贅為婿,望眾位五成!」岳雷道:「極承大王美意!但我弟兄弟大仇未報,待報了大仇之後,即送兄弟來成親便了。」
苗王道:「二公子,不是這等說。
你弟兄甚多,只當把令弟過繼與我了。
況且你們在此化外,又無親戚,就與俺家結了這門親,也不為過,何必推辭?若有放回鄉里之日,俺家就聽憑令弟同小女歸宗便了。」
岳雷、柴王眾兄弟見苗王執意,只得應允。
苗王大喜,吩咐安排酒席。
正欲上席,苗兵上來稟到:「黑王一爺到了。」
李大王道:「請進來。」
黑蠻龍進來,見過了李述甫,又與眾弟兄見過了禮。
李述甫便把岳元帥被害之事,細細對黑蠻龍說了一遍。
黑蠻龍聽了,不覺腮邊火冒,一毛一發盡豎,大怒道:「只因路遙,不知哥哥被一奸一賊陷害,不能前去相救,不由人不惱恨!」牛通道:「黑哥,你若肯去報仇,到是不妨得的。
況且王一爺是化外之人,不曾受過昏君的官職。
若是殺進關去,百姓人等,皆感激岳伯父的恩德,總肯資助糧草的。
若到了太行山,在我父親那裡起了大兵,一同殺上臨安,豈不是好?」
黑蠻龍聽了,心中大喜,也不回言,暗地叫一個心腹苗兵,假報李王一爺道:「今有搖洞,領兵前來犯界。」
苗王聞報大怒,就命黑蠻龍領兵三千征剿。
蠻龍別了眾人,領了人馬,殺進三關,與岳元帥報仇去了。
再說李述甫一邊飲酒,心中想道:「外甥方才回來,怎麼說就有囗洞來犯界?事有可疑。」
即差苗兵前去打聽。
不多時,那苗兵回來報道:「小的探得小大王帶了兵馬,殺進中原去了。」
李大王道:「不出我之所料。」
因向眾弟兄說道:「俺家並無子侄,只有這個外甥。
他如今殺進中原,與岳元帥報仇,路遠迢迢,無人相助,倘有不虞,只好存一點忠義之名罷了。
眾位公子且請回,只留女婿一人在此相伴俺家,待外甥回來時,再作道理。」
岳雷見黑蠻龍如此義氣,只得應允,將岳霖留下,眾公子辭別回去。
岳霖道:「二哥回家,代我安慰母親,料我在此無礙。」
岳雷道:「曉得!」遂別了苗王。
眾人回來,見了岳夫人,將岳霖招贅之事細細說了一遍。
岳夫人道:「難得苗王如此美意!我欲親去謝親。」
柴一娘一娘一道:「賢妹若去,愚姊奉陪。」
次日,柴一娘一娘一同岳夫人來到苗王府中,苗後出來迎接進內。
岳霖同公主雲蠻,出來見過禮。
當下就擺酒席款待。
岳夫人見了雲蠻,十分相一愛一。
到晚作別回來。
岳夫人結了這門親,常常來往,倒也頗不寂寞。
按下不表。
如今且接著前回,秦檜差那何立往東南第一山去捉拿瘋僧。
那何立無奈,監中別了母親、妻子,連夜望招軍城一路而行。
行了三四個月,逢人便問東南第一山的葉守一,並無人曉得東南第一山,也沒有人得知什麼葉守一。
何立暗想:「若無瘋憎下落,豈不連累了母親、妻子?」
好生愁悶。
一日,來到一個三叉路口,又無人家,不知從哪條路去方好。
正在躊躇,忽見一個先生,左手拿著課筒,右手拿扇,招牌上寫著兩句道:
八卦推求玄妙理,六爻搜盡鬼神機。
何立見是個賣卜先生,便上前一把扯住道:「先生,小子正有事疑惑不決,求先生代我一卜。」
那先生即在路邊石上放下招牌道:「所問何事?可禱告來。」
何立撮土為香,望空暗暗禱告。
禱畢,先生卜了一卦,便云:「汝問何事?」
何立道:「要尋人,未知尋得著否?」
先生道:「敢是西北上往東南上去的麼?」
何立道:「先生真個如見!」那先生道:「此卦不好,路上巔險崎嶇,快快回頭,不要去罷!」何立道:「不要說巔險崎嶇,就是死,也要去的。」
先生道:「既是你拚得死,我就指引你去。
你往中間這條路上去,不到二三十里,就是泗洲大路。
若到了泗洲,就尋得著那人了。」
何立說聲:「有勞了!」隨在身上摸出十來個錢來,謝了先生。
先生拿了招牌,搖著課筒,自轉彎去了。
何立依著先生指的中路,向前便走。
走到申牌時分,果然到了泗洲,尋個歇店,住了一一夜。
次日,訪來訪去,訪了一日,城裡城外並無有個東南第一山。
過了數日,並無影響,暗想:「那賣卜先生言語,全無一點應驗。
聞說在這裡泗洲山上有一座泗聖祠,祠內神道最靈。
何不去禱告一番,求他指引?」
定了主意,忙忙的去買辦了香燭,上山來走進廟中,到神道面前燒香點燭,默默禱告了一番。
那裡有什麼應驗?一步懶一步的走出廟門,在山前閒望,忽見一處山石嶙峋,奇峰壁立。
何立走近一看,只見一塊石上鐫著「捨身巖」三個大字,臨下一望,空空洞一洞,深透不測。
何立思想道:「我半年之間歷盡艱辛跋涉,並無瘋僧下落,終久是死。
不如跳入於此,做個了身之計。」
欲待要跳,又想道:「我身何足惜,但吾母親年紀八十有三,我若死了,妻子必難活命,何人侍奉?」
不覺坐在石上,傷心痛哭起來。
哭了一回,那身一子甚覺睏倦,竟在那石上倒身睡去。
忽有一人用手推道:「快走,快走!」何立抬頭一看,卻是前日遇見的那位賣卜先生。
何立道:「好呀!你說到了泗洲就有下落,怎的並不見什麼消息?」
先生道:「你實對我說,要往何處?尋什麼人?」
何立道:「我奉秦太師命,往東南第一山去尋瘋僧葉守一。」
先生道:「你不見前面高山,不是東南第一山麼?」
何立回頭一看,果然見前面一座高山,喜不自勝,便慌慌的向前走去。
走了一程,來到山前,但見一座大寺院,宮殿巍峨,輝煌金碧。
山門前一座大牌坊,上邊寫著「東南第一山」五個大金字。
何立暗想:「好個大所在!」正在觀看,只見山門內走出一個行者來。
何立上前,把手一拱,叫一聲:「師父,借問一聲,這寺裡可有個瘋僧葉守一麼?」
那行者大喝一聲:「咄!你是何等之人,擅敢稱呼佛爺的寶號?好生大膽!」何立道:「小人不知,望乞恕罪!但不知這寶號是那位佛爺?」
行者笑道:「那裡是『葉守一』,乃是『也十一』,音同字不同。
『也』字加了『十一』,不是個『地』字?此乃地藏王菩薩的化身寶號。」
何立道:「望師父代小人稟一聲,說是秦太師差家人何立求見。」
那行者道:「你且在此等候,待佛爺升殿,方好與你傳稟。」
話猶未絕,只聽得殿內鐘鳴鼓響,行者道:「菩薩升殿了,待我替你稟去。」
何立連聲稱謝。
等不多時,只見那行者走出來喚道:「何立,佛爺喚你進去。」
何立慌忙走進寺中,來至大殿,跪下道:「願佛爺聖壽無疆!」地藏王菩薩道:「何立,你到此何干?」
何立道:「奉家主之命,特請菩薩赴齋。」
佛爺道:「那裡是請我赴齋,明明是叫你來拿我!你也不必隱瞞,那秦檜已被我拿下豐都受罪去了。」
何立道:「小人出門時候,太師爺好好的在府中,怎麼說已拿在此?」
佛爺道:「你既不信,」叫侍者:「與我吩咐獄主冥官,帶秦檜上殿與何立面對。」
侍者領佛旨去了。
不多時,只見獄主冥官將秦檜帶到,跪下道:「求佛爺大發慈悲,我秦檜受苦不過了!」佛爺道:「你不該叫人來拿我。」
秦檜道:「沒有此事。」
佛爺道;『稱休胡賴。」
命侍者:「叫何立上來,與他對證。」
何立上殿來,但見秦檜披枷帶鎖,十分痛苦,叫道:「太師爺,小人在此!」秦檜道:「何立!你體叫我太師,只叫我殘害忠良的一奸一賊罷!你若回去,可對夫人說,我在受罪,皆因東窗事發覺,如今懊悔已遲!他不久也要來此受罪了。」
佛爺叫獄主:「帶秦檜仍回地獄去罷!」
獄主辭了菩薩,眾鬼卒將秦檜一步一打去了。
何立見了,十分不忍,稟道:「求佛爺恕了主人,何立情願代主人受罪罷!」菩薩道:「一身做事一身當,怎麼代得?但你今已到了陰司,怎能再回陽世?」
何立道:「求佛爺慈悲!小人家中現有八十三歲的老母,待小人回去侍奉終年,再來受罪罷!」佛父道:「善哉!何立倒有一點孝心,可敬,可敬!」佛爺隨命侍者:「領何立還陽去。」
何立叩頭謝了。
隨著侍者出了山門,一路而行,卻不是前番來的路了,但見陰風慘慘,黑霧漫漫。
來至一個村中,俱是惡狗,形如狼虎一般。
又有一班鬼卒,押著罪犯經過,那狗上前亂咬,也有咬去手的,也有咬出肚腸的。
何立嚇得心驚膽顫,緊緊跟著侍者,過了惡狗村。
又到一處,兩邊俱是高山,山上石峰尖聳,猶如刀劍一般。
山下牛頭馬面,將鬼犯一個個丟上山去,也有丟在峰上搠破肚腸的,也有打破頭的,鮮血淋一漓,好不慘傷!才過得刀山地獄,前面卻是奈何橋。
何立到了橋邊,望河內一看,好怕人呀!河內許多鬼犯儘是赤身露體,許多毒蛇盤繞著,也有咬破天靈蓋的,也有啄去眼珠的。
又看那橋,那裡是什麼橋,不過是橫著一根木頭。
何立道:「師父!這一根木頭如何走得過去!若是跌將下去,你看這些惡物,不是要處!」侍者道:「不妨,你只閉著眼睛,包你過去!」何立魂膽俱喪,只得把兩隻眼睛緊緊閉著,兩手扯住侍者衣服,大著膽走。
過了奈何橋,卻是一派荒郊曠野,黃沙撲面,鬼哭神號。
何立戰兢兢的問侍者道:「師父!這是什麼地方?這等淒慘!」
侍者道:「前面就是鬼門關,右首就是枉死城。
大凡鬼犯進了枉死城,就難轉人身了。」
說話之間,已到了鬼門關。
那城門下搶出幾個猙獰惡鬼,上前攔住,喝道:「往那裡走?」
侍者道:「佛爺念他孝義,命我送他回陽,休得攔阻!」眾鬼道:「不敢,不敢!既是佛爺法旨,就請過關。」
何立過了鬼門關,望見一座高台,何立問道:「師父,這是那裡?」
侍者道:「就是望鄉台了。」
不一時來到台前,何立道:「小人上去望一望,不知可否?」
侍者道:「待我同你上去。」
兩人上了台,何立一望,果然臨安城市,皆在目前。
侍者道:「你既見家鄉,如何還不回去?」
將他背上一推。
何立大叫一聲,一交跌下台來,猛然驚醒,卻原來在捨身巖,好一場大惡夢!
何立定了神,細想夢中之事,十分詫異:「方纔明明的見了地藏王菩薩,已將丞相拘入豐都。
又親見多少地獄之苦,分明是神道指引。
不如謝了神道回去,回復太師爺。」
隨即再進店來,拜謝了泗洲大聖。
下山回寓,歇了一一夜。
次日,算還了飯錢,起身趕回臨安。
在路非止一日,已到了家鄉。
進相府來見秦檜,秦檜發背沉重,睡在書房內一床一上,時時發昏,叫痛不絕!何立來到書房一中跪下,秦檜開眼見了何立,便道:「何立,你回來了麼?瘋僧之事,我已盡知,也不必說了。
你的家小,我已放了。
你快回去,安慰你母親、妻子罷!」
何立叩頭辭謝了秦檜,出了相府。
回到家中,相見了母親、妻子,大哭一常再去備辦香紙,拜謝祖宗,從此存心行善。
何立母親直活到九十九歲,無病而終,何立盡心祭葬。
夫妻二人又無子女,雙雙出家修行。
聞得何立後來坐化平江府玄妙觀中,即是如今的蓑衣真一人,未知確否?有詩曰:
冤山仇海兩何憑,百歲風前短焰燈。
今日早知冤有報,從前何苦枉勞心?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