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岳全傳
第六八回 牛通智取南關 岳霆途遇眾好漢
詩曰:
父子一精一忠鐵石堅,一朝驕首喪黃泉。
心懷萱室遭顛沛,聚眾興師赴古滇。
話說牛通正在盡南關下叫罵討戰,忽見鸞英放炮出關。
牛通抬頭一看,但見馬上坐著一員女將,生得:
眉含薄翠,殺氣橫生;眼溜清波,電光直射。
面似楊妃肥白,腮如飛一燕霞紅。
玉筍纖纖,掄動梨花飛舞;金蓮窄一窄,跨著駿馬咆哮。
戴一頂螭虎鳳頭冠,斜插雉尾;穿一領鎖子魚鱗甲,緊束戰裙。
儼然是《水滸》扈三一娘一,賽過那《西遊》羅剎女。
牛通見了,大喜道:「這是我的夫人來了!我等不是無名之輩,乃藕塘關總兵的內侄婿、太行山大王的公子,正是門當戶對。
不如和你結了親,放我們到雲南去,叫你父親仍在此做總兵,豈不為美?」
石鸞英大怒道:「黃一毛一小丑,休得胡言,照槍罷!」挺一起手中槍,劈刀刺來,牛通舞刀相迎。
未來往往,戰不到十餘合,牛通力大無窮,鸞英那裡招架得住,轉馬敗回,牛通拍刀追來。
鸞英回頭一看,見牛通將次趕近,暗暗的向錦袋內取出一個石元寶來,喝聲:「醜漢看寶!」丟至空中。
牛通叫一聲:「不好!」將身一閃。
那石元寶落將下來,正打在牛通腰眼骨上。
牛通大叫一聲,伏鞍落荒而走。
鸞英勒回馬頭,卻要追趕,這裡忙了歐陽從善,掄動雙斧,大喝一聲:「蠻婆!休得追我兄弟,我『五方太歲』來也!」鸞英見勢來得凶,隨手在袋內又摸出一個石元寶,劈面打來。
歐陽從善將斧一隔,噹的一聲,打在左手背上,拿不住斧,把斧丟下,轉馬敗回本陣。
宗良拍馬舞棍接著,鸞英廝殺不上三四合,鸞英又勒馬敗回。
宗良道:「別人怕你暗算,我偏不怕。」
拍馬追來。
不道鸞英又暗暗的腰邊取出一一柄一石如意來,丟在空中,落將下來。
宗良眼快,把身一子一偏,卻打著坐的馬腳,那馬負疼一躡,把宗良掀下馬來。
鸞英舉槍回馬刺來,岳營內韓起龍、韓起鳳雙馬齊出,眾軍救了宗良回營。
鸞英也不追趕,掌著得勝鼓回進關中,不表。
且說牛通被石元寶打傷,伏一在鞍上落荒而走,昏迷不省人事。
不道前面兩個後生坐著馬,後面跟著十數個家將,擎鷹牽犬,出措回來。
那牛通的馬跑到二人面前,那後生道:「這個人怎的在馬上打瞌睡,待我要他一要。」
遂將馬一攔,那馬一閃,將牛通躍下馬來。
牛通大叫一聲:「痛死我也!」睜開眼睛一看,只見二人在馬上大笑。
牛通叫道:「你們是誰?把我推下馬來。」
二人道:「你是何人?往哪裡去?卻在馬上睡著。」
牛通道:「我乃『金一毛一太歲』牛通。
奉父親牛皋之令,送岳雷兄弟往雲南探母。
來到此間,那盡南關總兵石山,不肯放過。
我與他女兒交戰,被他用石元寶打傷了腰,因此敗下來。」
二人聽了,慌忙下馬扶起牛通,道:『小弟非別,姓施名鳳,父親施全。
那位兄弟姓湯名英,乃叔父湯懷之子。
我二人奉母親之命,往化外去問候岳老伯母。
路過盡南關,遇見石山,強留我兩個為螟蛉之子。
今日幸得相遇牛兄。
那石山女兒鸞英曾遇異人傳授石元寶、如意打人,百發百中,難以取勝。
小弟今有一計在此,不如將牛兄綁了,送進關去,只說我二人出措回來,路上遇見。
解至石山跟前,我二人相助,將那廝殺了。
搶了小一姐,與牛兄完婚,不知可使得否?」
牛通大喜道:「此計甚妙!」
施鳳、湯英就將牛通綁了,回至關中,一齊來見石山道:「孩兒們出獵回來,路遇一人敗下來,細細盤問,乃是賊將牛通。
被孩兒拿下,候父親發落。」
石山聽了大喜,吩咐將牛通推進來。
兩邊軍士答應一聲,出來將牛通推至大堂。
牛通立而不跪,石山大罵道:「該死的賊!今日被擒,命在頃刻,尚敢不跪麼?」
牛通將怪眼圓睜,黃一毛一倒豎,大吼一聲:「你這萬剮的賊!」便把繩索擯斷。
施鳳遞過潑風刀,牛通接刀趕上前來,將石山一刀殺死。
兩旁家將被施鳳、湯英連數十數人,大喝道:「降者免死!」眾人聽見,一齊跪下,口稱願降。
牛通奔進私衙,正遇鸞英,上前一把抱住,飛身上馬,竟往本營而來。
岳二公子因眾將敗回,不知牛通跌傷敗走何處?正在著急,忽然軍士來報道:「牛將軍拿了一員女將回營來了。」
二公子大喜。
只見牛通抱了石鸞英來,大叫道:「二兄弟!快進關去,我放了嫂嫂就來的。」
二公子問了牛通底細,帶領人馬來至關前。
只見湯英、施鳳上前迎接進關,二公子與施風、湯英見過了禮。
一面將石山一屍一首收拾安葬,盤查糧草,給賞軍士。
一面大排筵席,請眾弟兄飲宴。
且說牛通將鸞英抱進營中,不由分說,扯去盔袍,按倒在一床一。
鸞英左推右避,終是力怯,這一場可羞之事,怎能免得?詩曰:
柔枝嫩蕊尚含苞,一浪一蝶初棲豆蔻梢。
正是鳥聲鳴吵吵,復教黃鳥試交交。
歡畢起身,石鸞英羞慚滿面,低頭垂淚。
牛通道:「我和你既做了夫妻,自當百年偕老,何必如此!」隨即整理衣裳,一同拔營,帶了人馬進關。
來到衙門,與岳雷相見,說明已許成配匹。
岳雷就差人將鸞英母女送往平南關,與巴秀琳、王素娟一同一居祝不提。
卻說岳雷當晚把人馬在關內紮住了一一夜。
次日,即便催兵起身,往化外而來。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
在路非止一日,早已到了雲南。
岳雷已探知母親與柴王母子,將上官的衙門改造王府,一同一居祝便將人馬安頓,同了眾弟兄一齊進關。
到王府來,見了母親、嫂嫂並各位兄弟,將前事細說了一遍,又引眾弟兄拜見了岳太夫人。
太夫人甚喜,命拜謝了柴一娘一娘一。
柴一娘一娘一命柴王到後堂與眾人相見,就結拜做弟兄。
岳雷問道:「三弟因何不見?」
岳夫人道:「我因記念你,在一月之前,打發他到寧夏來尋你了。」
岳雷道:「三弟年紀幼小,路上倘有疏失,如何是好!」柴王道:「二兄弟,不須愁慮,我有護身批文與他,只說寧夏公幹,路上決無人盤問的。」
岳雷聽了,方才放心。
當日,柴王大排筵席,與眾弟兄開懷暢飲,直吃到月轉花梢,各人安置。
這一班小英雄自此皆在化外住下。
正是:
飄蕩風塵阻雁魚,幸逢骨肉共唏噓。
幾番困厄勞無怨,相敘從容樂有餘。
再說那三公子岳霆,一路上果然驗了護身批文,並無人盤問,安安穩穩,直到寧夏。
問到宗留守府中,傳宣官進去通報,宗方吩咐講進相見。
三公子進內見了宗方,雙膝跪下,將岳大夫人書札呈上。
宗方接書,拆開觀看,就用手扶起三公子,便問:「賢侄,一向令堂好麼?」
岳霆即將前後事情細訴了一遍。
宗方道:「你哥哥並不曾來此,我因心下也十分記念,故此叫我孩兒宗良前去尋訪,至今也無音信回來。
前日有細作來報,說你哥哥在臨安上墳,到烏鎮殺了巡檢,共有六七個人往雲南去了!我已差人前去打聽。
賢侄且在我這裡住幾日,等打探人回來,得了實信再回去稟覆令堂便了。」
岳霆道:「多感老伯父盛情!但侄兒提起上墳,意欲也往臨安去祭奠一番,稍盡力子之心。」
宗方道:「賢侄要去上墳,乃是孝心,怎好阻擋你?但一奸一臣正羅網密佈,如何去得!也罷,你可假裝作我的孩兒,方可放心前去。」
公子應允。
當日設宴款待,過了一一夜。
次日,宗方點了四名家將,跟三公子同上臨安,囑咐道:「路上倘有人盤問,只說是我的公子便了。」
岳霆拜謝。
宗方又再三囑咐:「路上須要小心!」
三公子拜別,出街上馬,四個家將騎馬跟隨上路。
一日,來至一座山前,但見大松樹下,拴著兩匹馬,石上坐著兩位好漢。
一個旁邊地上插著一桿鏨金槍,生得面如重棗,頭戴大紅包巾,身穿猩紅袍,年紀不上二十歲。
一個面如藍靛,發似硃砂,膀闊腰圓,頭戴藍包巾,身穿藍戰袍,年紀二十三四光景,旁邊石壁上倚著一一柄一開山大斧。
岳霆剛走到面前,那二人把手一招,說道:「朋友!何不在此坐坐?我們打夥同行如何?」
岳霆見那二人相貌雄偉,料不是常人,便下馬道:「如此甚好。」
二人立起身來見禮。
三個俱在石上坐定,岳霆便請問:「二位尊姓大名?今欲何往?」
那紅臉的道:「在下姓羅名鴻,因我生得臉紅,沒有髭鬚,那些人就起弟一個渾名,叫『火燒靈宮』,乃湖廣人氏。」
那藍臉的道:「在下姓吉名成亮,乃河南人氏。
人見我生得臉青發紅,多順口兒叫我做『紅一毛一獅子」。
今要往臨安去上墳的。」
岳霆道:「羅兄貴處湖廣,吉兄又是河南,為何墳墓反在臨安?」
那二人道:「兄長有所不知,家父叫做羅延慶,吉兄令尊叫做吉青,皆是岳元帥的好友。
只因岳老伯在朱仙鎮上,被一奸一臣秦檜連發十二道金牌,召回臨安,將他父子三個害了一性一命。
家父同了眾位叔父,提兵上臨安去報仇,來至長江內,岳伯父顯聖,不許前去,所以眾人盡皆散去。
家父回家,氣憤身亡。
吉叔叔不知去向。
今我二人奉母親之命,往臨安去上岳伯父的墳。」
岳霆聽了,大哭道:「原來是羅、吉二位兄長!待小弟拜謝。」
二人問道:「兄長是他家何人?」
三公子道:「小弟乃岳霆是也。」
就把流到雲南、奉母命往寧夏訪問二哥岳雷,見過了宗叔父,今要往臨安去上墳之事,細細說了一遍,道:「今日天遣相逢,實出萬幸!如今同了二位哥哥前往臨安,可保無事。」
三人一大喜,遂即撮土為香,拜為弟兄,便一路同行。
一日,來至一座大樹林中,只見一個人面如火神,發似硃砂,身長體壯,手提大砍一刀,立在樹林前。
見了岳霆等三人,便迎上前來,把手中刀擺一擺,大叫道:「快拿買路錢來!」羅鴻上前道:「你有甚麼本事?擅敢要我們的買路錢?」
那人道:「不用多講,若無買路錢送爺爺,休想過去!」岳霆聽了大怒,把手中槍緊一緊,劈心刺來。
那人用手中大刀招架。
來來往往,戰有三四十個回合。
羅鴻上前,把手中鏨金槍架住二人的兵器,說道:「朋友,你的山寨在於何處?我們一路行來,實在肚中飢餓了,你也該留我們吃頓酒飯,再與你戰。」
那人道:「我那裡有甚麼山寨?只因要往一個地方去,身邊沒有了盤費,故在此收些買路錢做盤費,那有酒飯與你們吃?」
吉成亮道:「你說要往那裡去,且與我們說知。」
那人道:「我因要往臨安去,上岳元帥的墳。
你們身邊若有銀錢,快快送些與我,省得我來動手。」
岳霆忙叫道:「好漢!你與岳家是何親戚?要去上他的墳麼?」
那人道:「我就說與你聽何妨!我姓王名英,綽號叫。
火神』。
先父王貴,乃是岳元帥的好朋友。
我奉了母親之命,到岳伯父墳上去走走。」
岳霆聽說,慌忙下馬道:「原來是王家哥哥!小弟不知,多多得罪!」王英亦拱手問道:「兄是他家何人?」
岳霆道:「小弟乃岳元帥第三子岳霆的便是。」
王英道:「呀!原來就是岳家三弟,正乃天遣相逢。
不知這二位高姓大名?」
羅、吉二人亦下馬相見,各通了姓名。
家將就讓了匹馬,與王英坐了。
同行了數日,已到了海塘上。
遠遠望見一個大漢,身長丈二,搖搖擺擺的走來。
吉成亮叫一聲:「羅哥,你看那邊有個長子來了,我們將馬衝他下塘去,耍他一耍。」
羅鴻道:「有理。」
二人遂將馬一一逼一,加上兩鞭,跑將上去。
那大漢見馬衝到面前,便將雙手一攔,那兩匹馬一齊倒退了十餘步。
那人就向腰邊取出兩一柄一鐵錘來,擺一擺,喝聲:「誰人敢來嘗我鐵錘!」二人見那人力能倒退雙馬,手中鐵錘足有巴斗大,甚是心慌!那岳霆就下馬來,上前一步,叫道:「老兄息怒!我們因有些急事,故此誤犯虎威,真正得罪了,幸勿見怪!」那人便收了錘,說道:「你這位朋友,還有些禮數,看你面上罷了。
我對你說,我如今要往臨安去,代一個人報仇。
他那裡千軍萬馬的地方,我尚且不懼,何況你這幾個一毛一人?」
岳霆道:「如此說來,是位好漢了!請教尊姓大名?」
那人道:「我姓餘名雷。
因我生得臉上不清不白,人都順口兒叫我做『煙熏太歲』。」
岳霆聽了,便道:「兄長的令尊,莫非是余化龍麼?」
余雷道:「先父正是余化龍,朋友何以認得?」
岳霆道:「小弟就是岳霆,這位是羅尼,那位是吉兄,此位是王兄,都是各位叔父之子。」
余雷大喜,岳霆就招呼三弟兄下馬,各各相見行禮。
余雷便問:「三弟要往何處去?」
岳霆將父兄被秦檜陷害,母親流徙雲南,「如今奉母命,往寧夏探望二哥。
誰知二哥未曾到彼,同了好幾個朋友,往臨安上了墳,想是去往化外了。
小弟不曾會著,所以不知實信。
如今同這三位弟兄,也要到臨安去上墳。」
余雷道:「伯父被一奸一臣害了,先父因報仇不遂,自刎而亡。
我今欲到臨安覷個方便,將這些一奸一臣刺殺,替伯父、父親報仇。
今日幸遇三弟,正好同行。」
一眾大喜,遂到驛馬行內,雇了一口腳力,同余雷一路而行。
行了數日,已到武林門外,揀一個素飯店歇下。
吩咐家將打發了雇來的牲口,將自己的馬匹牽在後邊園內養了。
店主人送夜膳進來,便問道:「客官們到此,想必是來看打擂台的了?」
余雷問道:「我們俱是江湖上販賣雜貨的客商,卻不曉得這裡甚麼是『打擂台』?倒要請教請教!」那店主人言無數句,話不一席,說出那打擂台的緣故來,有分教:
昭慶寺前,聚幾個英雄好漢;萬花樓上,顯一番義魄忠魂。
真教:雙拳打倒擒龍漢,一腳踢翻捉虎人。
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