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岳全傳》第七三回 胡夢蝶醉後吟詩游地獄 金兀朮三曹對案再興兵:石火電光俱是夢,蠻爭觸斗總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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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岳全傳》第七三回 胡夢蝶醉後吟詩游地獄 金兀朮三曹對案再興兵

說岳全傳

第七三回 胡夢蝶醉後吟詩游地獄 金兀朮三曹對案再興兵

詩曰:

石火電光俱是夢,蠻爭觸斗總無常。

達人識破因緣事,月自明兮鶴自翔。

說話的常言道得好:「死的是死,活的是活。」

上回秦檜既死,且丟過一邊。

卻說那臨安城內,有一個讀書秀才,姓胡名迪,字夢蝶,為人正直倜儻。

自從那年臘月歲底,岳爺歸天之後,心中十分憤恨,常常自言自語,說道:「天地有私,鬼神不公!」手頭遇著些紙頭,也只寫這兩句,已有幾年。

一日,聞聽得黑蠻龍領兵殺到臨安與岳爺報仇,已到范村地方了,聲聲要送出一奸一臣即便回兵,不然就要殺進城來了。

胡迪聽了此信,好不歡喜,便道:「這才是快心之事!」就叫家人出去打聽。

次日,家人來報說:「王武被黑蠻龍打死,苗兵已到棲霞嶺紮營,張俊自領兵出城了。」

胡迪一發歡喜:「但願得張俊也死苗人之手,也除了一個一奸一臣!」自此時時刻刻叫家人出去打聽,已知朝廷驚恐,饋送犒軍錢糧,許他十日內送出秦檜,喜得撾耳搔腮。

那日叫書僮去整備美酒,獨自個在小軒獨酌,專等消息,吃了又吃。

吃到黃昏時分,已經酣了,忽見家人來報說:「黑蠻龍被張俊殺敗,逃回化外去了。

朝廷今日加封張元帥官爵,十分榮耀。」

胡迪聽了此信,按不住心頭火起,拍案大怒,取過一張黃紙,提起筆來寫道:

長腳一奸一臣長舌妻,忍將忠孝苦誅夷。

天曹默默緣無報,地府冥冥定有私!

黃閣主和千載恨,青衣行酒兩君悲。

愚生若得閻羅做,定剝一奸一臣萬劫皮!

寫罷,讀了一遍,就在這燈下燒了,恨聲不絕,又將酒吃了一會。

朦朦朧朧,忽見桌子底下走出兩個皂衣鬼吏來,道:「王一爺喚你,快隨我去。」

胡迪道:「那個王一爺?是什麼人?為何喚我?」

二人道:「不必多問,到那裡你就曉得。」

胡迪隨著二人便走。

那書僮送進飯來,見主人已死在椅上,忙去報知主母。

主母大驚,三腳兩步跑入書房,見丈夫果然死在椅上,摸一他心口,尚是微溫,便扶到一床一上放下。

閤家啼哭,整備後事,不提。

且說那胡夢蝶跟了二人,行走了十餘里,皆是一片荒郊野地,煙雨霏霏,好像深秋時候。

來到一所城郭,也有居民往來貿易。

入到城內,也像市廛一樣。

一直到一殿宇,朱門高敞,上邊寫著「靈耀之府」,門外立著牛頭馬面,手執鋼叉鐵錘守著。

胡迪心慌!那皂衣吏著一個伴著胡迪,進去稟報。

少頃,那皂衣吏走出來道:「閻君喚你進去!」胡迪嚇得手足無措,只得跟著兩個來到殿廷。

但見殿上坐著一位大王,袞衣冕旒,好像廟中塑的神像一樣。

左右立著神吏六人,綠袍皂帶,高帕廣履,各各手執文簿。

階下立著五十餘人,俱是猙獰惡相,赤髮獠牙,好不怕人!胡迪在階下叩頭跪下。

閻王怒道:「你乃讀書士子,自該敬天禮地,為何反怨恨天地,誹謗鬼神?」

胡迪道:「小子雖後進之流,早習先聖之道,安貧循理,何敢怨天恨地,誹謗鬼神?」

閻王道:「你常言:『天地有私,鬼神不公。

』那『天曾默默緣無報,地府冥冥定有私』之句,是那個做的?」

胡迪聽了,方才醒悟酒後之詩,便拜道:「賤子見岳公為國為民,一旦被一奸一臣殘害,沉冤不雪,那一奸一臣反得安享富貴。

一時酒後感忿,望大王寬者!」閻王道:「汝好議論古今之人臧否,我今令你寫一供狀上來,若寫得有理,便放你還陽,與妻孥完聚。

倘詞意舛誤,定押你到刀山地獄中受苦!」命鬼吏:「將紙筆給與胡迪,好生供來。」

胡迪唯唯叩頭,提起筆來,一揮而就。

鬼吏將供呈上。

閻王細看,只見上邊寫著:

伏以混沌未分,亦無生而無死;陰陽既判,方有鬼而有神。

為桑門傳因果之經,知地獄設輪迴之報。

善者福,惡者禍,理所當然;直之升,屈之沉,亦非謬矣。

蓋賢愚之異類,若幽顯之殊途。

是以不得其平則鳴,匪沽名而釣譽。

敢忘非法不道之戒,致罹罪以招愆?出於自然,本乎天一性一。

竊念某,幼讀父書,早有功名之志;長承師訓,慚無經緯之才。

非惟弄月管之毫,擬欲插天門之翼。

每夙興而夜寐,常窮理以修身。

讀孔聖之微言,思舉直而錯枉;觀珪之確論,欲激濁以揚清。

立忠貞願效松筠,肯衰老甘同蒲柳!天高地厚,知半世之行藏;日居月諸,見一心之妙用。

惟尊賢而似寶,第見惡以如仇。

聞岳飛父子之冤,欲追求而死淨;睹秦檜夫妻之惡,更願得而生吞。

因東窗贊擒虎之言,致北狩失迴鑾之望。

傷忠臣之被害,恨賊子以全終。

天道何知,鬼神安在?俾一奸一回生於有幸,令賢哲死於無辜。

侮鬼謗神,豈比滑稽之士;好賢惡佞,實非迂闊之儒。

是皆至正之心,焉有偏私之意?飲三杯之狂藥,賦八句之鄙吟。

雖冒天聰,誠為小過。

斯言至矣,惟神鑒之!

閻王看罷,笑道:「這腐儒還是這等倔強!雖然好善惡惡,人人如此。

但『若得閻羅做』這一句,其毀辱甚焉,汝若做了閻羅,將我置於何地?」

胡迪道:「昔日韓擒虎云:『生為上柱國,死作閻羅王。

』又寇萊公、江丞相亦嘗有此言,明載簡冊,班班可考。

這等說起來,那閻羅王皆是世間正人君子所為。

賤子雖不敢比著韓、寇、江三公之萬一,但是那公正之心,頗有三公之毫末。」

閻王道:「若然,冥王有代,那舊的如何?」

胡迪道:「新者既臨,舊者必生人世,去做王公大人矣!」閻王對左右曰:「此人所言,深有玄理。

但是這等狂生,若不令他見之,恐終不信善惡之報,看得幽明之道如若風聲月影,無所忌憚矣!」即叫綠衣吏取過一白柬來,寫道:「右仰普掠地獄冥官,即帶領此儒生遍觀眾獄報應,毋得違誤!」那綠衣吏領命,就引了胡迪下西廊。

過了殿後三里許,但見白石牆高數仞,以鐵為門,上邊寫著「普掠之獄」。

把門叩動,忽然夜叉突出,來搶胡迪。

那綠衣吏喝曰:「此儒生也,無罪到此,是閻君令他遍視善惡之報。」

將白柬與他看了。

夜叉謝道:『哦們只道是罪鬼,不知是儒生,幸勿見怪!」那綠衣吏便引胡迪進內。

但見其中闊有五十餘里,日光慘淡,冷氣蕭森。

四邊門牌皆寫著名額:東曰「風雷之獄」,南曰「火車之獄」,西曰「金剛之獄」,北曰「冷溟之獄」。

男一女披枷帶鎖,約有千百餘人。

又到了一小門,窺見男子二十餘人,皆披髮赤體,以巨釘釘其手足於鐵一床一之上,項荷鐵枷,遍體有刀杖之痕,膿血腥穢,不可一逼一視。

綠衣吏指著下邊一人,對胡迪道:「這個就是秦檜也,已先拿到此。

這萬俟契、張俊等,不日受了陽間果報,亦來受此罪孽。」

又指著數人說:「這是章惇,這是蔡京父子,這是王黼、朱、耿南仲、吳升、莫儔、范璟等一班,但是一奸一惡之徒,在此受罪。

方才閻君遣我施陰刑,令君觀之。」

即呼鬼卒三十餘人,驅秦檜等到「風雷之獄」,縛於銅柱。

一鬼卒以鞭扣其環,但見風刀亂至,繞刺其身,檜等體如篩底。

不一會,雷震一聲,擊其身如齏粉,血流滿地。

少頃,惡風盤旋,吹其骨肉,復為人形。

綠衣吏對胡迪道:「此震擊者,陰雷也;吹者,陰風也。」

又叫獄卒驅至「金剛之獄」,縛檜等於鐵一床一之上。

牛頭鬼忽哨一聲,只見黑風滾滾,飛戈攢簇其身,痛苦非常,血流滿地。

牛頭復哨一聲,黑風乃止,風砂亦息。

又驅至「火車之獄」。

夜叉以鐵撾驅檜等登車,以巨扇一搧,那火車如飛旋轉,烈焰大作,頃刻皆為煨燼。

獄車以水灑之,復變人形。

又呼獄卒驅檜等至「冷溟之獄」。

見夜叉以長矛貫檜等沉於寒水中,舉刀亂砍,骨肉皆碎。

少刻以鐵鉤鉤出,仍復驅於舊所,以鐵釘釘手足於鋼柱,用滾油澆之。

饑則食以鐵丸,渴則飲以銅汁。

綠衣吏對胡迪道:「此輩一奸一臣,凡三日則遍歷諸獄,受諸苦楚。

三年之後變為牛羊豬犬,生於凡世,使人烹剝食肉。

秦檜之妻王氏,即日亦要拿到此間來受罪,三年之後變作母豬,替一人生育小豬,到後來仍不免刀頭之苦。

今此眾已為畜類五十餘世。」

胡迪問道:「其罪何時可止?」

綠衣吏道:「歷萬劫而無已,豈有底止!」一面說,又引至西垣一小門,題曰「一奸一回之獄」。

但見披枷帶鎖百餘人,滿身披著刀刃,渾類獸形。

胡迪道:「此等何人?」

綠衣吏道:「乃是歷代將相、一奸一回一黨一惡,欺君罔上,誤國害民,每三日亦與秦檜等同受其刑。

三年後變為畜類,與秦檜一樣也。」

又至南一小門,題曰「不忠內臣之獄」。

內有一牝一牛數百,皆以鐵索貫鼻,繫於鐵柱,四圍以火炙之。

胡迪道:「牛乃畜類也,有何罪過,以致如此?」

綠衣吏道:「書生不必問,你且看。」

即呼獄卒以巨扇煽火,須臾烈焰沖天,牛皆疼痛難熬,哮吼躑躅,皮肉腐爛。

大震一聲,忽然皮綻,裂出人形,俱無鬚髯。

綠衣吏呼夜叉擲於鐵鍋內湯中烹之,已而皮肉融液,惟存白骨。

再以冷水沃之,仍復人形。

綠衣吏曰:「此等皆是歷代宦官:漢朝的十常侍,唐朝的李輔國、仇士良、王守澄、田令孜,宋朝的閻文應、童貫等。

俱是向時長養禁中,錦衣玉食,欺罔人主,殘害忠良,濁亂海內。

今受此報應,萬劫不復!」

再至東壁,有男一女千數,皆赤身跣足,或烹剝剖心,或銼燒舂磨,哀痛之一聲,呼號不絕。

綠衣吏道:「此等皆在生為官為吏,貪一污虐民,不孝不忠,悖負君親,一奸一婬一濫賂,為盜為賊,皆受此報!」胡迪大喜,歎曰:「今日始出我不平之氣也!」

綠衣吏仍領胡迪回至靈耀殿。

閻王問道:「狂生所見何如?」

胡迪叩頭謝恩道:「可謂天地無私,鬼神明察也!」閻王便道:「汝今既見,心已坦然。

可再作一判文,以梟秦檜父子夫婦之過。」

胡迪領命,遂提筆寫出一判曰:

嘗謂軒轅得六相以助理萬機,則神明應至;堯舜有五臣以揆持百事,而內外平成。

苟非懷經天緯地之才,曷敢受調鼎持衡之任?今照一奸一臣秦檜,斗筲之器,閭閻小人。

獐頭鼠目,忖主意以逢迎;羊質虎皮,阿邪情而諂諛。

豈有論道經邦之志,全無拯危扶溺之心。

久占都堂,閉塞賢路。

傷殘猶剽掠之徒,負鄙勝穿窬之盜。

既忝職居宰輔,而叨任處公台。

惟知黃閣之榮華,罔竭赤心於左右。

欺君罔上,擅行予奪之權;嫉善妒能,專起竄誅之典。

一奸一宄逾宜於莽、一操一,凶頑龍勝斯、高。

復以梟獍為心,蛇蠍成一性一。

忠臣義士,盡陷羅網之中;賊子亂臣,鹹置廟廊之上。

視本朝如敝履,通敵國若宗親。

一奸一心迷暗,受詭胡兀朮之私盟;凶行荒殘,害賢將岳飛之正命。

悍妻王氏,不言隱豹,而言放虎之難;愚子秦熹,只顧貪狼,不顧迴鑾之幸。

一家同情而穢惡,萬民共怒以含冤。

雖僥倖免乎陽誅,其孽報還教陰受。

數其罪狀,書千張繭紙,不能盡其詳;究其愆尤,歷萬劫畜生,不足蔽其惡!合行榜示,幽顯成知。

胡迪寫完呈上。

閻王看了讚道:「這生果然狂直。」

胡迪稟道:「一奸一臣報應,生員已經目擊。

但岳侯如此忠義被陷,不知此時在於何所?」

閻王道:「只因狂生不知果報,故特令汝遍歷地獄。

已邀請岳侯、兀朮之魂,到此三曹對案。」

不一時,但見岳老爺隨著岳雲、張憲,又有一位番邦王子到來。

閻王下殿迎接,接至殿上行禮,分賓主坐下。

胡迪戰戰兢兢,不敢仰視,但見閻王道:「茲因狂生不知果報,妄云:『天地有私,鬼神不公!』即岳公、太子,猶未明前後諸因,故特請諸公到此三曹對案,以明天地鬼神秉公無私,但有報應輕重遠近之別耳。」

遂將前事細細說了一遍。

又云:「岳公子、張將軍,亦系雷府星官應運下凡,不日亦有玉旨,加封歸位矣。」

說完了,就命鬼卒:「往豐都帶秦檜出來!」不一時,秦檜披枷帶鎖,跪在殿前。

閻君喝令牛頭馬面重打二十銅棍,打得鮮血淋一漓,仍令押入地獄。

閻王道:「請元帥、太子,各回本府。

胡迪雖狂妄無知,姑念勁義正直,如今果報已明,加壽一紀,放他回陽去罷!」

當時岳王父子、兀朮,方才明白往事,一齊辭別閻君。

閻君親送下階,方才歸殿。

只見功曹稟道:「胡迪來久,若再遲三刻,壞了軀殼,難以回陽,奈何!」閻王道:「既如此,可將急腳駒借與他乘去,勿誤時刻。」

鬼卒即去牽過一匹馬來,不由分說,把胡迪扶上馬,加上一鞭,那馬如飛雲掣電一般跑去!嚇得胡迪驚惶失措,把韁繩扯住,緊緊的閉了雙眼,不敢開看,由著他騰空而走。

倏忽之間,來到一座高山,胡迪微微開眼一看:「啊呀,不好了!」兩邊俱是萬丈深澗,中間只得一條窄路,嚇得坐不住鞍鞒,咚的一聲,跌下洞中。

一身冷汗,驚醒來,身一子卻睡在堂上。

但見閤家男一女圍著啼哭,正要下殮。

胡迪道:「我已回陽,不必啼哭!」閤家男一女好不歡喜,都各去了孝服。

死了三日,重活轉來,真個是詫聞異事!胡迪坐起來,吃了些湯水,慢慢的將陰間所見之事細細說了一遍。

眾人不勝驚駭道:「秦檜昨日方死,不道已在陰司受罪,真個可怕!」胡迪方知秦檜已死,越發敬信。

自此以後,齋僧佈施,廣行善事,也不圖功名富貴,安享田園,直活到九十多歲,無病而終。

這些後話不表。

且說黃龍府金主完顏阿骨打駕崩,傳位與皇弟吳乞買。

是時吳乞買崩,原立粘罕長子完顏凍為君。

眾王子朝賀之後,兀朮回轉府中,悶悶不樂。

那日有睡夢之中,明明到陰司與岳飛在閻王殿上三曹對案。

他賦一性一本來是個粗莽的,閻王原說他不久就要歸位,不道錯聽了,道是不久就要正位。

一覺醒來,細想夢中之事,自語道:「原來我是奉著玉旨下界,應有帝王之分。

岳飛強違天意,故遭命喪。

他今已死,中國還有何人擋我?不趁此時去搶宋室江山,等待何時?」

隨入朝奏知,即同軍師哈迷蚩、參謀忽爾迷商定計策。

約同眾王子完顏乾等,並大元帥粘得力、張豹馬,提國元帥冒利燕,支國元帥迷特金,提國大將哈同文銀,提國元帥完黑寶,黑水國元帥干裡朵,共同起大兵五十萬,浩浩蕩蕩,殺進中原而來。

但見:

鐵騎如雲繞,塞滿關山道。

弓隨月影彎,劍逐霜光耀。

笳笛征鴻起,濤聲鼙鼓敲。

指日破京城,直向中原搗。

那些地方官員告急本章,猶如雪片一般的進朝告急。

不知高宗作何主意,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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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岳全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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