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岳全傳
第二八回 岳元帥調兵剿寇 牛統制巡湖被擒
詩曰:
昨夜族頭耀斗魁,今朝上將誥戎師。
臂挽雕弓神落雁,腰橫寶劍勇誅魑。
三千羆虎如雲擁,百隊旌旗掣電隨。
試看累囚爭獻馘,遐方拜伏賀唐虞。
卻說岳元帥在岸上,看見阮良在水中,擒住了兀朮,心中好不歡喜,舉手向天道:「真乃朝廷之洪福也!」眾將無不歡喜,軍兵個個雀躍。
阮良擒住了兀朮,赴水將近南岸,那兀朮怒氣衝天,睜開二目,看著阮良,大吼一聲。
那泥丸宮內一聲響亮,透出一條金色火龍,張牙舞爪,望阮良臉上撲來。
阮良叫一聲:「不好!」拋了兀朮,竟望水底下一鑽。
這邊番兵駕著小船,剛剛趕到,救起兀朮,又撈了這馬,同上大船。
一面換了衣甲,過河直抵北岸。
眾將上岸,回至河問府,撥兵守住黃河口。
兀朮對眾平章道:「某家自進中原,從未有如此大敗,這岳南蠻果然厲害!」即忙修本,差官回本國去,再調人馬來與岳南蠻決戰。
且按下慢表。
再說南岸岳元帥見兀朮被番兵救了去,向眾將歎了一口氣道:「這也算是天意了!只可惜那條好漢,不知一性一命如何了?」
說未了,只見阮良在水面上透出頭來探望。
牛皋見了,大叫道:「水鬼朋友,元帥在這裡想你哩,快些上岸來!」阮良聽見,就赴水來到南岸,一直來到岳元帥馬前跪下叩頭。
岳元帥下馬,用手相扶,說道:「好漢請起,請教尊姓大名?」
阮良道:「小人姓阮名良,原是梁山泊上阮小二之子,一向流落江湖。
今日原想擒此賊來獻功,不道他放出一個怪來,小人一時驚慌,被他走了。」
元帥道:「此乃是他命不該絕,非是你之無能。
本帥看你一表人物,不如在我軍前立些功業,博個封妻蔭子,也不枉了你這條好漢。」
阮良道:「若得元帥爺收錄,小人情願捨命圖報。」
岳元帥大喜,遂命軍士與阮良換了乾衣。
一面安營下寨,殺豬宰羊,賞勞兵卒。
又報張國祥、董芳帶領軍士糧草到來,元帥就命進營。
與眾將相見畢,又叫阮良與張國祥、董芳亦拜為義友。
又寫成告捷本章,並新收張、董、阮三人,一併奏聞,候旨封賞。
一日,元帥正坐營中與諸弟兄商議,差人各處找尋船匠,打成戰船渡河,殺到黃龍府去,迎請二聖還朝。
忽報有聖旨下,元帥出營接進,欽差開讀:
今因太湖水寇猖狂,加升岳飛為五省大元帥之職,速即領兵下太湖剿寇。
岳爺謝恩畢,天使辭別,自回去了。
岳元帥急忙差官知會張元帥,撥人把守黃河。
即命牛皋、王貴、湯懷、張顯四將:「領兵一萬先行,為兄的整頓糧草,隨後即來。」
四將領令,發炮起行。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
在路不止一日,早已到了平江府。
離城十里,安下營寨,歇息了一天。
牛皋獨自一個騎著馬出營,閒步了一回。
但見百姓人家俱已逃亡,上剩空屋,荒涼得緊。
牛皋想道:「別的還好,只是沒處有酒吃,好生難過。」
又走了一程,見有一個大寺院。
走到面前,抬頭觀看,卻認得牌匾上四個舊金字,是「寒山古寺」。
就進了山門,來到大殿前下了馬,把馬拴在一棵樹上,便一路叫將進去:「有和尚走兩個出來!」直尋到裡邊,也沒半個人影。
再尋到廚房下去,四下一看,連鍋灶都沒有了,好生沒興。
只得轉身出來,卻見一間破屋內堆著些草灰,牛皋道:「這灰裡不要倒藏著東西。」
把鐵鑭向灰裡一戮,忽見一個人從灰裡跳將出來,倒把牛皋嚇了一跳!
那個人滿身是灰,跪下磕頭道:「大王一爺爺饒命嚇!」牛皋道:「你這狗頭,是什麼人?倒躲在灰裡嚇老爺!」那人道:「小的是寒山寺裡道人。
因前日大王們來打糧,合寺和尚都已逃散。
只有小人還有些零星物件要收拾,方才聽得大王一爺來,故此躲在灰裡。
望大王一爺饒命!」牛皋道:「我那裡是什麼大王?我是當今皇帝差來捉拿大王的,岳大元帥麾下統制先行官的便是。
我且問你,這裡那裡有酒賣麼?」
道人道:「原來是一位總兵爺爺,小的卻認錯了。
這裡是楓橋大鎮,那一樣沒有得賣?卻是被那太湖裡的強盜常來搶劫,百姓們若男若女,都逃散了,目今卻沒有買酒處。」
牛皋道:「嚇!難道這裡是沒有地方官的麼?」
道人道:「地方官這裡原是有的,就是平江府陸老爺。
他的衙門在城裡,不在此地。」
牛皋道:「這裡到平江府城,有多少路?」
道人道:「不多遠,不到得七八里,就是府城。」
牛皋道:「既如此,你引我老爺到那裡去。」
道人道:「小人腳都被老爺戳壞了,那裡走得去!」牛皋道:「我有道理。」
把道人一把拎著,走到大殿前,解了馬,自己跳上去,把道人橫在馬上,一路跑來,直到了府城下。
將道人放下,就逃去了。
牛皋對著城上高聲叫道:「岳元帥奉旨領兵到此剿賊,地方官為何不出來迎接,如此大膽麼?」
守城軍士飛報與知府知道,慌忙開城迎接,說是:「平江知府陸章,參見元帥爺。」
牛皋道:「免叩頭罷!我乃統制牛皋,這有弟兄三個,領大兵一萬,離此十里地安營,俺家元帥早晚就到。
我們辛辛苦苦為你地方上事,難道酒肉都不送些來麼?」
陸章道:「只因連日整頓守城事務,又未見有報,不知統制到來,故此有罪了!即刻就親自送酒肉到營來便了。」
牛皋道:「我也不計較你,但是要多送些來。」
知府連連應允,牛皋方才回馬。
陸太守歎道:「如今亂世年成,不論官職大小,只要本事高、有力的,就是他大了。」
只得整備酒餚,打點送去。
且說牛皋一路回營,湯懷問道:「牛兄弟,你往那裡去了這半日?」
牛皋道:「你們坐在營中有何用處!我才去找著了平江府陸章,即刻就有酒肉送來。
你們見了他,須要他叩頭!」湯懷道:「牛兄弟,你下次不可如此!你統制有多大的前程,不怕人怪麼?」
正在說話間,軍士報道:「平江太守送酒肉在外。」
湯懷同了三弟兄一齊出來迎接進營。
陸章同眾人見過了禮,叫從人抬進了多少酒席豬羊之類。
湯懷叫收了,齊道:「難為貴府了!且請問賊巢在於何處?如今賊在那裡?」
陸章道:「這裡太湖,一團一團一三萬六千頃,重重七十二高一峰。
中間有兩座高山:東邊為東洞庭山,西邊為西洞庭山。
東山乃賊寇紮營安住,西山乃賊人屯糧聚草之處。
兵有五六千,船有四五百號。
賊首叫楊虎,元帥叫做花普方。
他倚仗著水面上的本事,口出大言,要奪我朝天下,不時到此焚劫。
不瞞將軍說,本府這裡原有個兵馬都監吳能,管下五千人馬在此鎮守,卻被那水賊詐敗,引至太湖邊,伏兵齊起,被他捉去壞了一性一命,五千人馬傷了一大半。
因此下官上本告急,請兵征剿。
今得岳元帥同將軍們到此,真乃萬分之幸也!」湯懷道:「貴府只管放心!就是金兀朮五六十萬人馬,也被我們殺得抱頭鼠竄,何況這樣小寇?但是水面上須用船隻,不論大大小小,煩貴府辦齊端正,多點水手備用。
小將們明日就好移營到太湖邊防守,等元帥到時,開兵搗他的巢一穴一便了。」
陸知府說聲:「領命,待下官就去端正便了。」
說罷,辭別回城,自去備辦船隻水手,齊泊在水口聽用。
卻說明日湯懷等四將拔寨起行,直到水口,沿湖邊安下營寨,看看天晚,湯懷道:「兄弟們!不可托大,把這些強盜看得太輕了!我們四人,每人駕領小船十隻,分作四路,在太湖邊巡哨,以防賊人劫營。
你道如何?」
眾人道:「湯哥說得極是。」
當下就點齊了四十隻小船,每隻船上撥兵二十名,每人分領十隻,沿著太胡邊緊要處泊著。
是夜正值中秋前後,牛皋吃了些酒,坐在船頭上,看那月色明朗得有趣,便問水手道:「你們這班狗頭,為什麼把船泊住,不搖到湖中間去巡哨?」
水手道:「小的們不敢搖到中間去,恐怕強盜來,一時間退不及。」
牛皋喝道:「放屁!我老爺為拿賊而來,難道倒怕起戚來?我如今行船,猶如騎馬一船,我若要加鞭,你們就搖上去。
如不遵令者斬!」眾水手答應一聲:「是!」即時把船搖開。
後面九隻小船,隨著而行。
牛皋坐在船頭,見此皓月當空,天光接著水光,真是一色,酒興發作,叫:「取酒來!與我加鞭!」牛皋一面吃酒,水手一面遙牛皋又叫:「加鞭!」眾水手不敢違拗,逕望湖心搖來。
忽見上流頭一隻三道篷的大戰船搖將下來,水手稟道:「啟上牛老爺:前邊來的,正是賊船。」
牛皋道:「妙啊,與我加鞭!」水手無奈,只得望著戰船搖來。
牛皋立起身來,要去取鋼,不道船小身重,這一幌,兩隻腳已有些軟。
誰想那大船趁著風順水順,撞將下來,正碰著牛皋的船頭。
牛皋站不穩,撲通的一聲響,跌落湖心去了。
那戰船上元帥花普方,在船頭上看得明白,也跳下水去,撈起牛皋來,將繩索捆了,回轉船頭,解往山寨而去。
那小船上的水手,嚇得屁滾尿流,同著那九隻軍士的船,回轉船頭來,尋著湯懷的船報信,細細的將牛皋要加鞭、遇賊被拿去之事,說了一遍。
湯懷大哭起來,遂傳集了眾兄弟,商議救他。
張顯、王貴也沒做主意處,道:「這茫茫蕩蕩的太湖,又沒處探個信息,只好等岳大哥來再處。」
弟兄三個各自呆著,沒做理會。
再說花普方擒了牛皋,回船來到洞庭山,等待天明,啟奏楊虎道:「臣於昨夜拿得一將,乃是岳飛的先行官,名喚牛皋,候主公發落。」
楊虎即令:「帶進來!」兩邊軍士應一聲:「嚇!」即將牛皋推至面前。
楊虎道:「牛皋,你既被擒,見了孤家,怎麼不跪?」
牛皋兩眼圓睜,大罵一聲:「無名草賊!我牛老爺昨晚吃醉了酒,自家跌下水去,誤被你擒來。
你不下禮與我,反要我跪,豈不是個瞎眼的一毛一賊?」
楊虎道:「也罷,孤家不殺你。
你若降順了我,也封你做個先鋒,去取宋朝天下何如?」
牛皋道:「放你一娘一的驢子屁!我牛老爺堂堂正正,是朝廷敕封的統制官,來降你這偷雞偷狗的賊子?你若是肯聽老爺的好話,把老爺放了,與你商量,把這烏山寨燒了,收拾些糧草人馬,投降了我岳大哥,一同去捉了金兀朮,自然奏上你的功勞,封你做個大大官兒。
若不肯聽我老爺的好話,快快把老爺殺了。
等我岳大哥到來,少不得拿住了你,碎一屍一萬段,他倒肯饒了你麼?」
楊虎聽了大怒,叫:「拿去砍了!」兩旁刀斧手一聲答應,將牛皋推下來。
正是:
可憐年少英雄將,頓作餐刀飲血人!
畢竟不知牛皋一性一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