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岳全傳
第五七回 演鉤連大破連環馬 射箭書潛避鐵浮陀
詩曰:
宋江昔日破呼延,番帥今朝死董先。
從今傳得槍牌法,甲馬雖堅也枉然。
話說完木陀赤、完木陀澤二人,引得董先等趕至營前,一聲號炮響,兩員番將左右分開,中間番營裡擁出三千人馬來。
那馬身上都披著生駝皮甲,馬頭上俱用鐵鉤鐵環連鎖著,每三十匹一排。
馬上軍兵俱穿著生牛皮甲,臉上亦將牛皮做成假臉戴著,只露得兩隻眼睛。
一排弓一弩一,一排長槍,共是一百排,直衝出來。
把這五位將官連那五千軍土,一齊圍住,槍挑箭射。
只聽得吵吵吵,不上一個時辰,可憐董先等五人並五千人馬,盡喪於陣內,不過逃得幾個帶傷的。
正是: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那敗殘軍士回營,報與元帥道:「董將軍等全軍盡歿於陣內了!」元帥大驚問道:「董將軍等怎麼樣敗死的?」
軍士就將「連環甲馬」之事細細稟明。
岳元帥等滿眼垂淚道:「苦哉,苦哉!早知是『連環甲馬』,向年呼延灼曾用過,有徐寧傳下『鉤連槍』可破。
可憐五位將軍白白的送了一性一命,豈不痛哉!」遂傳令整備祭禮,遙望著番營哭奠了一番。
回到帳中,就命孟邦傑、張顯各帶兵三千,去練「鉤連槍」;張立、張用各帶兵三千,去練「籐牌」。
四將領令,各去一操一練,不表。
且說那兀朮坐在帳中,對軍師道:「某家有這許多兵馬,尚不能搶進中原,只管如此曠日持久,軍師有何良策?」
哈迷蚩道:「岳南蠻如此厲害!況他兵馬又多,戰他不下。
臣有一計,狼主可差一員將官暗渡夾江,去取臨安。
岳南蠻若知,必然回兵去救。
我以大兵遏其後,使他首尾不能相顧。
那時岳南蠻可擒也!」兀朮聽於大喜,就命鵑眼郎君領兵五千,悄悄的抄路,望臨安一路進發。
卻說朝中有一一奸一臣,姓王名俊,本是秦檜門下的走狗,因趨奉得秦檜投機,直升他做了都統制。
又奏過朝廷,差他帶領三千人馬,押送糧草到朱仙鎮來,就在那裡監督軍糧,原是提拔他的意思。
這一日行至中途,恰恰那個鶻眼郎君帶領番兵到來,正遇個著。
鶻眼郎君提刀出馬,大喝一聲:「何處軍兵,快快把糧草送過來,饒你狗命!」王俊道:「我乃大宋天子駕前都統制王俊是也!你是何處番人,擅敢到此?」
雞眼郎君道:「某家乃大金國四太子帳前元帥雞眼郎君是也!特到臨安來擒你那南蠻皇帝,今日且先把你來開刀。」
說罷,一刀砍來,王俊只得舉刀相迎。
不上七八個回合,番將歷害,王俊那裡招架得住,只得回馬落荒敗走,鶻眼郎君從後面趕來。
正在危急之時,忽見前面來了一枝兵馬,乃是總領催糧將軍牛皋。
牛皋見了想道:「這裡那有番兵,不知是何處來的,追著的又不知是何人?」
便道:「孩兒們站著!待我上前去看個明白。」
便縱馬迎上前來,叫道:「不要驚慌,有牛爺爺在此。」
那王俊道:「快救救小將!」牛皋上前大喝一聲:「番奴住著!你是何人?往那裡去的?」
雞眼郎君道:「某家要去搶臨安的,你問某家的大名,鶻眼郎君便是。」
牛皋大怒,舉鑭便打。
兩人戰了二十個回合,鶻眼郎君手中的刀略遲得一遲,被牛皋一鑭打中肩膀上,翻身落馬,牛皋取了首級,亂殺番兵。
那些番兵死的死了,得命的逃了些回去。
牛皋轉來,見了王俊問道:「你是那裡來的將官?這等沒用,被他殺敗了!」王俊道:「小將官居都統制,姓王名浚,蒙秦丞相薦我解糧往朱仙鎮去,就在那裡監督糧草。
偏偏遇著這番賊,殺他不過。
幸得將軍相救,後當圖報!不知將軍高姓大名?」
牛皋心裡想道:「早知這是個狗頭,就不該救他了。」
便道:「俺乃岳元帥麾下統制牛皋,奉令總督催趲各路糧草。
王將軍既然解糧往朱仙鎮去,我的糧草煩你一總帶去,交與元帥,說牛皋還有幾個所在去催糧,催齊了就來。」
王俊道:「這個當得。」
牛皋道:「這首級也帶了去,與我報功。」
王俊道:「將軍本事,天下無雙!望將軍把這功送與末將罷!」牛皋暗想:「我想這功且送了他,回營時再出他的醜也未遲。」
便道:「將軍若要,自當奉送。
將此糧草小心解去,勿得再有差失!」拱了一拱別去。
那王俊領兵護送糧草,望朱仙鎮行來,在路無事。
這一日,看看到了大營相近,把兵紮住,來到營門候令。
傳宣稟進,岳爺想:「他此差是一奸一臣謀來的。
且請他進來。」
王俊進帳,向各位元帥見了禮,稟道:「卑職奉旨而來,行至中途,遇見牛皋被番兵追趕。
卑職上前救了牛皋,帶了糧草並那番將的首級,俱在營門,候元帥號令定奪。」
岳爺道:「牛皋所遇的是何處番兵?」
王俊道:「番將口稱暗渡夾江,去搶臨安。
恰好牛皋遇著戰敗,被他追趕。
遇見卑職,殺了番兵,救了牛皋,現在首級報功。」
岳爺聽了底細,明白是王俊冒功。
且記了他的功勞,收了糧草,將番人首級號令,又命去下營。
到了次日,孟邦傑、張顯、張立、張用各將所練的槍牌已熟,前來繳令。
元帥就命四將去破番陣,又叮嚀了一回,四將領命而去。
又令岳雲、嚴成方、張憲、何元慶,領帶人馬五千,外邊接應,四將領令而去。
且說那孟邦傑、張顯等四將,到番營討戰。
那二元帥提兵出營,看見四將喝道:「南蠻通姓!」張立道:「我乃岳元帥麾下統制張立,那是張顯、孟邦傑、張用是也!番將報名上來!」番將道:「某乃大金國四狼主帳下元帥完木陀赤、完木陀澤是也!」張立道:「不要走,我正要拿你。」
二人拍馬掄槍,戰了數合,番將詐敗進營,那四將追來。
只見那些小番吹動囗篥,打起駝皮鼓,一聲炮響,三千「連環馬」周圍一團一團一裹將上來。
張立看見,吩咐三軍將「籐牌」四面周圍遮住:弓矢不能射,槍一弩一不能進。
孟邦傑、張顯帶領人馬,打開「鉤連槍」,一連鉤倒數騎「連環馬」,其餘皆不能動,都自相踐踏。
又聽得營中炮響,岳雲、張憲從左邊殺入,何元慶、嚴成方從右邊殺入,番將怎能招架。
這一陣,將「連環馬」盡挑死了。
張立、岳雲等得勝收兵回營,見元帥繳令,不表。
卻說那兀朮正望著完木陀赤弟兄「連環馬」成功,只見小番來報道:「岳飛差八個南蠻將『連環馬』破了。」
正說間,二人敗回,來見狼主。
兀朮問道:「南蠻怎麼破法?」
二將將「籐牌」、「鉤連槍」如此破法說了一遍。
兀朮大哭道:「軍師!某家這馬,練了數載功夫,不知死了多少馬匹,才得成功!今日被他一陣破了!」軍師道:「狼主不必悲傷,只待那『鐵浮陀』來時,何消一陣,自然南蠻盡皆滅矣!」兀朮道:「某家也只想待這件寶貝了。」
且按下不表。
再說牛皋回營繳令道:「末將前者救了王俊,有番將鶻眼郎君的首級並糧草可曾收到否?」
元帥道:「有是有的,但王俊說是他救了你,這功勞是他的。
本帥已將功勞簿上,寫了他的名字了。」
牛皋道:「王俊怎麼冒功?」
王俊在旁答道:「人不可沒有了良心,小將救了你的一性一命,怎麼反來奪我的功勞?」
牛皋道:「我與你比比武藝,若是勝得我,便將功勞讓你。」
二人正在爭功,只聽得營門前數百人喧嘩。
傳宣進來稟道:「有數百軍卒在外要退糧,求元帥發令定奪。」
元帥問道:「何處軍兵要退糧?」
傳宣稟道:「是大老爺的兵要退糧。」
韓世忠、張信、劉琦三個元帥齊聲的道:「豈有此理!若講別座營的兵,或有此事;若說元帥的兵,皆是赴湯蹈火,血戰爭先,怎肯退?必有委曲。
元帥可令那班兵丁會說話的,走十數個來問他。」
岳爺答道:「元帥們所言有理。」
吩咐出去叫兵丁進來。
那兵丁有十數個進來跪下道:「求元帥准退了小人們糧,放小人們去歸農罷。」
岳爺道:「別座營頭,尚無此等事情,何況本帥待兵如子?現今金兵寇亂,全仗你等替國家出力,怎麼反說要退糧?」
兵丁道:『小人們平日深感元帥恩養,怎敢退糧?但是近日所發糧米,一斗只有七八升,因此眾心不服。」
元帥道:「王俊,錢糧皆是你發放,怎麼克減,以致他們心變?」
王俊稟道:「錢糧雖是卑職管,卻都是吏員錢自明經手關發,卑職實不知情。」
元帥道:「胡說!自古道:典守者不得辭其責。
怎麼推諉?且傳錢自明來!」不一會,錢自明進帳來叩見,元帥喝問:「你為何克減軍糧?」
錢自明稟道:「這是王老爺對小吏說的,糧米定要折扣。
若不略減些,缺了正額,那裡賠得起?」
元帥大喝一聲:「綁去砍了!」一聲令下,兩邊刀斧手即將錢自明推出,霎時獻上首級。
元帥又叫王俊:「快去把軍糧賠補了來,再行發落。」
眾軍兵一齊跪下道:「這樣號令,我等情願盡力苦戰,也不肯捨了大老爺。」
俱各叩頭謝恩而去。
王俊只得將克減下的糧草照數賠補了,來見元帥繳令。
元帥道:「王俊!你冒功邀賞,克減軍糧,本應斬首!今因是奉旨前來,饒你死罪,捆打四十,發回臨安,聽憑秦丞相處治。」
左右一聲嗆喝,將王俊拖下去,打下四十大棍。
寫成文書,連夜解上臨安相府發落。
牛皋稟道:「小將殺敗番兵,救了他的一性一命,這一奸一賊反冒我的功勞,又來克減軍糧。
況是秦檜一一黨一,元帥何不將他斬了,以絕後患,反解到一奸一臣那裡去?」
岳爺道:「賢弟不知,他是秦檜差來的。
秦檜現掌相位,冤家直解不宜結!」正所謂:可放手時須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
牛皋聽了,心中憤憤不平,辭了元帥,自回本營,不表。
再說那番營中兀朮被岳飛破了「連環馬」,心中鬱鬱不樂,正在聚集眾將商議,忽見小番來報:「本國差兵解送『鐵浮陀』在外候令。」
兀朮大喜,傳令:「推過一邊,待天晚時,推到宋營前打去。
任那岳飛足智多謀,也難逃此難!」一面整備火藥,一面暗點人馬,專等黃昏施放。
那陸文龍在旁聽了,就回營對王佐道:「今日北國解到『鐵浮陀』,今晚要打宋營,十分厲害,卻便怎處?」
王佐道:「宋營如何曉得?須要暗送一信,方好整備。」
陸文龍道:「也罷!待我射封箭書去報知岳元帥,明早即同將軍歸宋何如?」
王佐大喜。
看看天色將晚,陸文龍悄悄出營上馬,將近宋營,高叫一聲:「宋軍聽者,我有機密箭書,速報元帥,休得遲誤!」颼的一箭射去!隨即轉馬回營。
宋營軍士拾得箭書,忙與傳宣說知。
傳宣接了,即時進帳跪下稟道:「有一小番將,黑暗裡射下這枝箭書,說有機密大事,求元帥速看。」
元帥接了書,將手一揮,傳宣退下。
岳爺把箭上之書取下,拆開觀看,吃了一驚。
便暗暗傳下號令,先叫岳雲、張憲吩咐道:「你二人帶領人馬如此如此。」
二人得令,領兵埋伏去了。
又暗令兵士通知各位元帥,將各營虛設旗帳,懸羊打鼓;各將本部人馬,一齊退往鳳凰山去躲避,不提。
且說金營中到了二更時分,傳下號令,將「鐵浮陀」一齊推到宋營前,放出轟天大炮,向宋營中打來。
但見:
煙火騰空,山搖地動。
好似雷公排惡陣,分明霹靂震乾坤。
有詩曰:
長驅大進鐵浮陀,欲打三軍片甲無。
不是文龍施羽箭,宋營將士命俱殂。
當時眾位元帥在鳳凰山上,看見這般光景,好不怕人,便舉手向天道:「幸得皇天護佑,不絕我等!若不是陸文龍一枝箭書,豈不把宋營人馬打成齏粉?也虧了王佐一條臂膀,救了六七十萬人馬的一性一命!」那岳雲、張憲領了人馬,埋伏一在半路,聽得大炮打過,等那金兵回營之後,在黑影裡,身邊取出鐵釘,把火炮的火門釘死,令軍士一齊動手,將「鐵浮陀」盡行推入小商河內,轉馬來到鳳凰山繳令。
岳爺仍命三軍回轉舊處,重新紮好營盤。
且按下慢表。
再說那兀朮自在營前,看那「鐵浮陀」大炮打得宋營一片漆黑,回到帳中對軍師道:「這回才得成功也!」眾將齊到帳中賀喜。
兀朮傳令擺起酒席,同眾元帥等直飲到天明。
只見小番進帳報道:「『苦人兒』同殿下帶了一奶一母五鼓出營,投宋去了。」
兀朮聽了,大叫道:「罷了,罷了!此乃養虎傷身也!」正在惱恨,又有小番來報:「啟上狼主,岳營內依然如此,旗旛且分外鮮明,越發雄壯了。」
兀朮好生疑惑,忙出營前觀看,果然依舊旗幟鮮明,槍刀密佈,不知何故?傳令速整「鐵浮陀」今晚再打宋營。
小番一看,「鐵浮陀」不知那裡去了,慌往四下搜尋。
呀!俱推在小商河內了,忙來稟知。
直氣得兀朮暴跳如雷,眾將上前勸解。
兀朮回營坐定,歎了口氣道:「那岳南蠻真真厲害,能使將官捨身斷臂,來騙某家!那曹寧必然也是他說去,害他父子身亡。
如今又說陸文龍歸宋。
『鐵浮陀』一旦成空,枉勞數載功夫,空費錢糧不少。
情實可恨!如今怎麼處?」
哈迷蚩道:「狼主不必心焦。
待臣明日擺下一陣,名為『金龍絞尾陣』,誘那岳南蠻來打陣,可以擒他。」
凡術道:「如此速去整備。」
哈迷蚩領令,自去一操一演。
且按下慢表。
再說那晚「鐵浮陀」打過宋營之後,將至天明,陸文龍同一奶一娘一暗將金珠寶貝收拾停當,同王佐出營,竟往宋營而來。
岳爺已將營寨重複紮好。
王佐到了營前下馬,進見元帥,稟明前事。
各位元帥、總兵、節度、統制,俱各致謝王佐活命之恩。
岳元帥傳令,請陸公子相見。
陸文龍進帳參見道:「小侄不孝,錯認仇人為父!若非王恩公說明,怎得復續陸氏之脈!」元帥吩咐送公子後帳居住,撥二十名家將伏侍。
一面差人送一奶一娘一回到陸公子的家鄉居住,不表。
卻說金營內哈迷蚩來稟上兀朮道:「狼主,可差人將一封箭書射進宋營,叫岳南蠻暫停一月。
待臣擺好陣勢,然後開兵擒捉岳南蠻,早定大事。」
兀朮聽了,就寫一書,差番將來到宋營前,高聲叫道:「南蠻聽者,俺乃金邦元帥,有書一封與你宋營主將,快些接去!」說罷,一箭射來。
小軍拾得箭書,送與傳宣。
傳宣將書呈上,元帥看畢,吩咐道:「你去與他說,教他擺好陣勢,快來知會打陣。」
傳宣得令,出營大聲喝道:「番奴聽者,俺家元帥有令,教你們速去練熟些擺來,好等我們來打。」
番將聽了,回營覆命。
哈迷蚩即將大兵盡數調齊,一操一演陣勢。
忽一日,有小番報進帳來:「啟上狼主,營門外有一大漢,口稱雲南化外大王,叫做李述甫,帶他外甥黑蠻龍求見。」
兀朮便問哈迷蚩道:「他是何人?來見某家則甚?」
不知哈迷蚩如何回答,又不知那兩人果有何事來見兀朮。
正叫做:
渾濁未分鰱與鯉,水清方見兩般魚。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