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岳全傳
第五四回 貶九成秦檜弄權 送欽差湯懷自刎
詩曰:
報國丹心一鑒清,終天浩氣布乾坤。
只慚世上無忠孝,不論人間有死生。
說話那岳雲一馬衝入番營,大叫:「俺岳小爺來踹營了!」舞動那兩棲銀錘,如飛蝗雨點一般的打來,誰人抵擋得住!況且那些番兵俱已曉得岳公子的厲害,都向兩邊閃開。
岳公子逢人便打,打得眾番兵東躲西逃,自相踐踏。
恰好第三隊先行嚴成方已到。
兩隊軍士將楊先鋒誤走小商河被金兵射死,如今岳公子單身獨馬踹進番營的事說了。
嚴成方聞言大怒,即傳令三軍安下營寨:「等我幫他去來!」把馬一提,直至番營,高聲大叫:「俺嚴成方來踹營也!」掄動紫金錘,打將入來,指東打西,繞南轉北。
尋見了岳雲,兩個人併力打來!
那時兀朮在大營,見小番報說:「岳小南蠻又同了一個小南蠻叫做嚴成方,踹進營盤,十分凶狠,難以抵敵,望速遣將官擒拿!」兀朮思想:「某家六十萬大兵來到此地,被楊再興一人一騎挑死我四個先鋒,殺傷我許多人馬。
如今又有這兩個小南蠻如此厲害,叫某家怎能取得宋朝天下!」隨即傳下令來,點各營元帥、平章速去迎敵,務要生擒二人,如若放走,軍令治罪!那些番兵番將得了此令,層層圍住岳公子、嚴成方廝殺,不表。
再說那第四隊先行何元慶領兵來到,軍士也將楊再興射死、岳公子與嚴成方殺入番營的事說了一遍。
何元慶聽了,吩咐三軍紮下營寨,他也是一人一騎,衝至番營門首,太喝一聲:「呔!番奴!何元慶來也!」舞動雙錘,殺進番營。
隨即那第五隊先行余化龍兵馬也到,聽了此信,按下三軍,飛馬衝入番營,大叫一聲:「番奴閃開!余化龍來也!」把銀槍一起,點頭點腦挑來,好生厲害,殺得那番兵喊叫道:「南蠻狠嚇!」霎時間,沖透番營七層圍於手,撞翻八面虎狼軍。
匹馬衝入重圍,來尋眾位先鋒。
不久,那第六隊羅延慶人馬又到,眾三軍也將前事說了一遍。
羅延慶聞言,大怒道:「爾等紮下營盤,等我去與楊將軍報仇!」一馬飛奔而來!只見楊再興射死在河內,延慶下馬拜了兩拜,哭一聲:「哥哥嚇!你為國捐軀,真個痛殺我也!今小弟與兄上前去報仇,望哥哥陰靈護信!」就揩乾眼淚,上馬提槍,竟往番營而來,殺入重圍。
羅延慶踹進番營,已是黃昏時分。
第七隊伍尚志也到,三軍也將前事稟上。
伍尚志吩咐三軍紮住營盤,飛馬來至番營,將馬一提,舞動這枝畫桿銀戟,殺進番營,一層層衝將進去。
只見岳雲、嚴成方、何元慶、余化龍、羅延慶皆在圍內,伍尚志叫一聲:「有興頭!我伍尚志也來了!」六隻大蟲殺在番營內,錘打來,遇著便為肉醬;槍刺去,逢著頃刻身亡。
真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兀朮看見,便道:「不信這幾個南蠻如此厲害!」遂又傳集眾平章一齊圍住,吩咐:「務要拿了這幾個南蠻,大事就定了!」眾將得令,層層圍祝那六個人在裡面殺了一層,又是一層,殺了一晝夜。
恰好岳元帥、韓元帥的大兵已到,依河為界,放炮安營。
那番陣內六個先行聽見炮響,曉得是元帥兵到。
岳公子搶錘打出番營,後邊何元慶、余化龍、羅延慶、伍尚志一齊跟著殺出來。
岳雲回頭一看,單單不見了嚴成方,大叫:「眾位叔父!嚴成方尚在陣內!快些進去救應他出來。」
岳公子當頭,眾將在後,復轉身一齊又殺進番營。
只見嚴成方在亂軍中逢人亂打,岳雲道:「賢弟快回營去罷!」嚴成方也不回言,舉錘便打,岳雲連忙架住,卻是那嚴成方殺了一日一一夜,已經殺昏了,只往番營殺進去,也認不出自家人了。
岳雲便一手掄錘,一手拖住嚴成方左手,何元慶扯住右手,羅延慶抱住身一子,余化龍在前引路,伍尚志斷後。
眾英雄裹了嚴成方殺出番營,來到大營,進帳見岳元帥繳令。
岳爺吩咐嚴成方後營將養。
只見羅延慶十分悲苦,岳爺道:「賢弟休得悲苦!武將當場,馬革裹一屍一。
只是未曾受享朝廷爵祿,如此英雄,甚為可惜!」元帥就吩咐整備祭禮,親到小商河祭奠。
然後收一屍一,葬在鳳凰山,不表。
再說兀朮見眾英雄去了,但見一屍一骸滿地,血流成河,死者莫知其數,帶傷者甚眾。
一面將一屍一首埋葬,一面將帶傷軍士發在後營醫治。
又與眾將計議道:「這岳南蠻如此厲害!他若各處人馬到齊,早晚必來決戰!某家想那秦檜為何不見照應,難道他死了不成?況某家何等思義待他!他夫妻二人臨別時對天立誓,歸到南朝,豈有忘了某家之理?」
軍師道:「狼主今日進中原,秦檜豈有不照應之理?請狼主靜候幾日,決有好音。」
且按下兀朮營中之事。
卻說那邊張元帥帶領五萬人馬,劉元帥帶兵五萬,各處節度總兵皆到,共有二十萬大兵,紮下了十二座大營,聚在朱仙鎮上。
這一日,岳元帥升帳,軍士來報說:「聖旨下。」
岳爺連忙出營接旨。
欽差開讀,卻是朝廷敕賜岳飛「上方劍」一口,札符數百道。
有罪者先斬後奏,有功者任憑授職。
岳爺謝恩,送了欽差起身。
回到帳中坐下,又有探子進帳來報:「趙太師氣憤疾發,已經亡故,將禮部尚書秦檜拜了相位,特來報知。」
岳爺與眾元帥、節度、總兵,各各差官送禮進京賀喜。
過了數日,有新科狀元張九成奉旨來做參謀,在營外候令。
傳宣官進帳通報,元帥遂命進見,張九成卻不戎裝,進營來至帳下,道:「各位老大人在上,晚生張九成參見。」
岳爺與眾元帥等一齊站起來道:「殿元請起。」
叫左右看坐。
張九成道:「各位老元戎在上,晚生焉敢坐!」岳爺道:「奉君命到此,正要請教,焉有不坐之理?」
九成只得合坐過了,就於旁側坐定。
岳爺道:「殿元館閣奇才,何不隨朝保駕,卻來此處參謀?」
九成道:「晚生蒙天子洪恩,不加黜逐,反得叨居鼎甲。
因為晚生乃一介寒儒,前去參見秦大師沒有孝敬,故而秦太師在聖上面前,特保居此職。」
岳爺對眾元帥道:「豈有此理!我想那秦太師亦是十載寒窗,由青燈而居相位,怎麼重賂輕賢!」眾元帥道:「且留殿元在此,再作區處。」
正在說話之間,又報聖旨下了。
眾元帥聞報,一齊出營來接旨。
那欽差在馬上說道:「只要新科狀元張九成上來接旨。」
張九成忙上前道:「臣張九成接旨。」
那欽差道:「聖旨命張九成往五國城去問候二聖,特此欽賜符節,望闕謝恩。」
張九成謝恩過了。
那欽差道:「聖上有旨,著岳飛速命狀元起身,不可遲誤!」說罷,即將符節交代明白,轉馬回去。
各位元帥進帳坐定,議論此事:「那裡出自聖旨!必定秦檜弄權陷害殿元!」眾人各各憤憤不平,都說道:「如今朝內有了這樣的一奸一臣,忠臣就不能保全了!真正令人膽寒!」岳爺道:「貴欽差不知何日榮行?」
張九成道:「晚生既有王命在身,焉敢耽擱?只是一件,家下還有老母與舍弟九思,怎知此事?須得寫一信通知。
今日便可起身。」
岳爺道:「既如此,貴欽差可即寫起書來,待本帥著人送到尊府便了。」
即叫左右取過文房四寶,將桌子抬到九成面前。
九成即含淚修書,將一香囊封好在內,奉與岳元帥。
岳元帥即喚過一名家將,吩咐道:「這封書,著你星夜往常州,送到狀元府上,面見二老爺親自開拆。」
家將答應,領書而去。
張九成道:「家書已去,晚生就此告辭了!還求元帥差一位將軍,送晚生出那番營便好。」
岳爺道:「當得遵命。」
即傳下令來道:「那一位將軍敢領令送欽差出番營去?」
下邊應聲道:「末將願往。」
岳爺舉目一看卻是湯懷,不覺淚下,叫道:「湯將軍好生前往!」這班元帥,各節度、總兵,眾統制,與張九成、湯懷出營,一齊上馬,直送至小商橋。
眾元帥道:「貴欽差,兄弟們不遠送了!」張九成道:「請各位大人回營。」
湯懷道:「各位大老爺,末將去了!」又對岳爺道:「大哥,小弟去了!」岳元帥欲待回言,喉中語塞,淚如泉一湧,目不忍視。
帶領眾將,回轉營中,掩面悲切,退往後營去了。
那湯懷保著張九成直至番營,大喝道:「番奴聽者,俺大宋天子,差新科狀元張九成往五國城去問候二聖。
快去通報,讓路與我們走!」小番聽了便說道:「湯南蠻且住著!待俺去稟狼主。」
小番忙進帳去報與兀朮。
兀朮道:「中原有這等忠臣,甚為可敬!」傳令把大營分開,讓出一路。
再點一員平章,帶領五十兒郎,送他到五國城去。
小番得令,傳下號令。
那五營八哨,眾番兵一齊兩下分開,讓出一條大路。
張九成同著湯懷,一齊穿營進來。
那些番兵番將看見張九成生得面白唇紅,紅袍金帶,烏紗皂靴,在馬上手持符節;後邊湯懷橫槍躍馬保著,人人喝采:「好個年少忠臣!」兀朮也來觀看,不住口的稱讚。
又見湯懷跟在後頭,便問軍師道:「這可是岳南蠻手下的湯懷麼?」
哈迷蚩道:「果然是湯南蠻。」
兀朮道:「中原有這樣不怕死的南蠻,叫某家怎能取得宋朝天下!」吩咐:「將大營合好,若是湯南蠻轉來,須要生擒活捉,不可傷他一性一命。
違令者斬!」
卻說張九成同湯懷二人出了番營,只見一個平章帶了五十名番兵,上前問道:「呔!俺奉狼主之命,領兵護送。
那一位是往五國城去的?」
湯懷指著九成道:「這一位便是。
一路上爾等須要小心服侍!」番兵點頭答應。
湯懷道:「張大人,末將不能遠送了!」張九成道:「今日與將軍一別,諒今生不能重會了!」言罷,掩面哭泣而去!湯懷也哭了一會。
望見欽差去遠了,揩乾了眼淚,回馬來到番營,擺著手中銀槍,端進重圍。
眾番兵上前攔住,喝道:「湯南蠻,今日你休想回營了!俺等奉狼主之命,在此拿你。
你若早早下馬投降,不獨免死,還要封你一個大大的頭目。」
湯懷大怒道:「呔!番賊!我老爺這幾根一精一骨頭,也不想回家鄉的了。」
大喝一聲,便走馬使槍往番營中衝入重圍,與番人一大戰。
那湯懷的手段本來是平常的,二來那座番營有五十餘里路長,這桿槍如何殺得出去?但見那番兵一層一層圍將上來,大聲叫道:「南蠻子,早早下馬投降!若想出營,今生不能夠了!」只一聲叫,那些番兵番將,刀槍劍戟一齊殺將攏來。
湯懷手中的這桿槍那裡招架得住,這邊一刀,那邊一槍。
湯懷想道:「不好了!我單人獨騎,今日料想殺不出重圍。
倘被番人拿住,那時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反受番人之辱,倒不如自盡了罷!」把手中槍,左右勾開許多兵器,大叫一聲:「且慢動手!」眾番將一齊住手,叫:「南蠻快快投降,免得擒捉!」湯懷喝道:「呔!你們休要想錯了念頭!俺湯老爺是何等之人,豈肯投降於你?少不得俺哥哥岳大元帥前來將你等番奴掃盡,那時直搗黃龍府,捉住完顏老番奴,將你等番奴斬盡殺絕,那時方出俺心中之氣也!」叫一聲:「元帥大哥!小弟今生再不能見你之面了!」又叫:「各位兄弟們!今日俺湯懷與你們長別了!」就把手中搶尖調轉,向咽喉只一下,早已翻身落馬而死。
可憐他:
一點丹心歸地府,滿腔浩氣上天庭。
有詩曰:
送客歸來勇氣微,孤身力盡鬥心希。
自甘友誼輕生死,血染遊魂志不移!
那些眾番兵看見湯懷自盡,報與兀朮。
兀朮吩咐把首級號令軍前,將一屍一骸埋葬。
岳爺正在營中思想湯懷,軍士進來報道:「湯將軍的首級,號令在番營前了!」岳爺聞言大哭道:「我與你自幼同窗學藝,恩同手足。
未曾受得三封,安享太平之福,今日完喪於番人之手!」說罷,放聲大哭。
眾將俱各悲咽。
元帥吩咐備辦祭禮,遙望番營祭奠。
眾將拜奠已畢回營,不提。
且說兀朮自葬湯懷之後,在帳中與眾元帥、平章等稱讚那湯懷的忠心義氣,忽有小番進帳報道:「殿下到了。」
兀朮傳令宣進。
陸文龍進營參見。
那陸文龍:
年方一十六歲,膂力倒有千斤。
身長九尺,面闊五停;頭大腰圓,目秀眉清。
弓馬俱姻熟,雙槍本事能。
南朝少此英雄將,北國稱為第一人!
這陸文龍進帳參見畢,兀朮道:「王兒因何來遲?」
文龍道:「臣兒因貪看中原景致,故爾來遲。
父王領大兵進中原日久,為何不發兵到臨安,去捉南蠻皇帝,反下營在此?」
兀朮就把楊再興戰死小商河,岳雲、嚴成方等大戰;又因對營有十二座南蠻營寨,況岳飛十分厲害,所以為父的不能前進說知。
文龍道:「今日天色尚早,待臣兒領兵前去,捉拿幾個南朝蠻子,與父王解悶!」兀朮道:「王兒要去,必須小心!」
文龍領令出來,帶領番兵直過小商橋,來至宋營討戰。
當有小軍報入大營:「啟上元帥,今有番邦一員小將,在外討戰。」
元帥便問兩邊眾將:「那一位敢出馬?」
話言未絕,旁邊閃過呼天慶、呼天保兩員將官,上前打恭道:「小將情願出陣,擒此番奴來獻上。」
元帥吩咐小心前去。
二人得令,出營上馬,帶領兵卒來至陣前。
兩軍相對,各列陣勢。
呼天保一馬當先,觀看這員番將:
年紀十六七歲,白面紅一唇;頭戴一頂二龍戲珠紫金冠,兩根雉尾斜飄;穿一件大紅一團一龍戰襖,外罩著一副鎖子黃金玲瓏鎧甲;左脅下懸一口寶刀,右脅邊掛一張雕弓;坐下一匹紅紗馬,使著兩桿六沉槍。
威風凜凜,雄氣赳赳!
呼天保暗暗喝采:「好一員小將!」便高聲問道:「番將快通名來!」文龍道:「某家乃大金國昌平王殿下陸文龍便是。
爾乃何人?」
呼天保道:「我乃岳元帥麾下大將呼天保是也。
看你小小年紀,何苦來受死!倒不如快快回去,別叫一個有些年紀的來,省得說我來欺你小孩子家。」
陸文龍哈哈大笑道:「我聞說你家岳蠻子有些本事,故來擒他,量你這些小卒,何足道哉!」呼天保大怒,拍馬掄刀,直取陸文龍。
陸文龍將左手的槍,勾開了大刀;右手那枝槍,豁的一聲,向呼天保前心刺來!要招架也來不及,正中心窩,跌下馬來,死於非命。
呼天慶大吼一聲:「好番奴,怎敢傷吾兄長!我來也!」拍馬上前,舉刀便砍。
陸文龍雙槍齊舉。
兩個交戰,不上十個回合,又一槍,把呼天慶挑下馬來;再一槍,結果了一性一命。
陸文龍高聲大叫:「宋營中著幾個有本事的人出來會戰!休使這等無名小卒,白白的來送死!」
那敗軍慌慌忙忙報知元帥。
元帥聽得二將陣亡,止不住傷心下淚,便問:「再有那位將軍出陣擒拿番將?」
只見下邊走過岳雲、張憲、嚴成方、何元慶四人,一齊上前領令,情願同去。
岳爺道:「即是四人同去,吾有一計,可擒來將。」
四人齊齊聽令。
正是:
運籌帷幄將軍事,陷陣衝鋒戰士功。
畢竟不知岳元帥說出什麼計來,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