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世通言
第八卷 崔待詔生死冤家
山色晴嵐景物佳,暖烘回雁起平沙。
東郊漸覺花供眼,南陌依稀草吐芽。
堤上柳,未藏鴉,尋芳趁步到山家。
隴頭幾樹紅梅落,紅杏枝頭未著花。
這首《鷓鴣天》說孟春景致,原來又不如仲春詞做得好:
每日青一樓 醉夢中,不知城外又春濃。
杏花初落疏疏雨,楊柳輕搖淡淡風。
浮畫肪,躍青嗚,小橋門外綠陰籠。
行人不入神仙地,人在珠簾第幾重?
這首詞說仲春景致,原來又不如黃夫人做著季春詞又好。
先自春一光 似酒濃,時聽燕語透簾櫳。
小橋楊柳飄香絮,山寺緋桃散落紅。
鴦漸老,蝶西東,春歸難覓恨無窮,
侵階草色迷朝雨,滿地梨花逐曉風。
這三首詞,都不如王荊公看見花瓣兒片片鳳吹下地來,原來這春歸去,是東風斷送的。
有詩道:
春日春風有時好,春日春風有時惡。
不得春風花不開,花開又被風吹落。
蘇東坡道:「不是東風斷送春歸去,是春雨斷送春歸去。」
有詩道:
雨前初見花間蕊,雨後全無葉底花。
蜂蝶紛紛過牆去,卻疑春一色 在鄰家。
秦少游道:「也不干風事,也不干雨事,是柳絮飄將春一色 去。」
有詩道:
三月柳花輕復散,飄蕩澹蕩送春歸。
此花本是無情物,一向東飛一向西。
邵堯夫道:「也不干柳絮事,是蝴蝶采將春一色 去。」
有詩道:
花正開時當三月,蝴蝶飛來忙劫劫。
采將春一色 向天涯,行人路上添淒切。
曾兩府道:「也不干蝴蝶事、是黃茸啼得春歸去。」
有詩道:
花正開時艷正濃,春宵何事惱芳叢,
黃鸝啼得春歸去,無限園林轉首空。
朱希真道:「也不干黃鶯事,是杜鵑啼得春歸去。」
有詩道:
杜鵑叫得春歸去,吻邊啼血尚猶存。
庭院日長空悄悄,教人生伯到黃昏!
蘇小小道:「都不幹這幾件事,是燕子銜將春一色 去。」
有《蝶戀花》詞為證:
妾本錢塘一江一 上住,花開花落,不管流年度。
燕子銜將春一色 去,紗窗凡陣黃梅雨。
斜插犀梳雲半吐,檀板輕敲,唱徹黃金縷。
歌罷彩雲無覓處,夢迴明月生南浦。
王巖叟道:「也不干鳳事,也不干雨事,也不干柳絮事,也不千蝴蝶事,也下干黃鶯事,也不干杜鵑事,也不干燕子事。
是九十日春一光 已過,春歸去。」
曾有詩道:
怨風怨雨兩俱非.風雨不來春亦歸。
腮邊紅褪青梅小,口角黃消乳燕飛。
蜀魄健啼花影去,吳蠶強食拓桑稀。
直惱春歸無覓處,江湖辜負一蓑衣1
說話的,因甚說這春歸詞?紹興年間,行在有個關西延州延安府人,本身是三鎮節度使鹹安郡王。
當時怕春歸去,將帶著許多鈞眷游春。
至晚回家,來到錢塘門裡車橋,前面鈞眷轎子過了,後面是郡王轎子到來。
則聽得橋下校措鋪裡一個人叫道:「我兒出來看郡王!」當時郡王在轎裡看見,叫幫窗虞候道:「我從前要尋這個人,今日卻在這裡。
只在你身上,明日要這個人入府中來。」
當時虞候聲諾,來尋這個看郡王的人,是甚色目人?正是:塵隨車馬何年盡?情系人心早晚休。
只見車橋下一個人家,門前出著一面招牌,寫著「玖家裝裱古今書畫」。
鋪裡一個老兒,引著一個女兒.生得如何?
雲鬢輕籠蟬翼,蛾眉淡拂春山,朱唇綴一顆櫻伙,皓齒排兩行碎玉。
蓮步半折小杯弓,鶯囀一聲嬌滴滴。
便是出來看郡王轎子的人。
虞候即時來他家對門一個茶坊裡坐定。
婆婆把茶點來。
虞候道:「啟請婆婆,過對門校槽鋪裡請琥大夫來說話。」
婆婆便去請到來,兩個相揖了就坐。
壕待詔問:「府干有何見諭?」
虞候道:「無甚事,閒問則個。
適來叫出來看郡王轎子的人是令愛麼?」
待詔道:「正是拙女,止有三口。」
虞候又間:「小娘子貴庚?」
待詔應道:「一十八歲。」
再問:「小娘子如今要嫁人,卻是趨奉官員?」
待詔道:「老拙家寒,那討錢來嫁人,將來也只是獻與官員府第。」
虞候道:「小娘子有甚本事?」
待詔說出女孩兒一件本事來,有詞寄《眼兒嵋》為證:
深閨小院日初長,嬌女綺羅裳。
不做東君造化,金針刺繡群芳,
斜枝漱葉包一皮開蕊,唯只欠馨香。
曾向園林深處,引教蝶亂蜂狂。
原來這女兒會繡作。
虞候道:「適來郡王在轎裡,看見令愛身上繫著一條繡裹肚。
府中正要尋一個繡作的人,老丈何不獻與郡王?」
璩公歸去,與婆婆說了。
到明日寫一紙獻狀,獻來府中。
郡王給與身價,因此取名秀秀養一娘一。
不則一日,朝廷賜下一領一團一 花繡戰袍。
當時秀秀依樣繡出一件來。
郡王看了歡喜道:「主上賜與我一團一 花戰袍,卻尋甚麼奇巧的物事獻與官家?」
去府庫裡尋出一塊透明的羊脂美玉來,即時叫將門下碾玉待詔,問:「這塊玉堪做甚麼?」
內中一個道:「好做一副勸杯。」
郡王道:「可惜恁般一塊玉,如何將來只做得一副勸杯!」又一個道:「這塊玉上尖下圓,好做一個摩侯羅兒。」
郡王道:「摩侯羅兒,只是七月七日乞巧使得,尋常間又無用處。」
數中一個後生,年紀二十五歲,姓崔,名寧,趨事郡王數年,是升州建康府人。
當時叉手向前,對著郡王道:「告恩王,這塊玉上尖下圓,甚是下好,只好碾一個南海觀音。」
郡王道:「好,正合我意。」
就叫崔寧下手。
下過兩個月,碾成了這個玉觀音。
郡王即時寫表進上御前,龍顏大喜,崔寧就本府增添情給,遭遇郡王。
不則一日,時遇春天,崔待詔游春回來,入得錢塘門,在一個酒肆,與三四個相知方才吃得數杯,則聽得街上鬧吵吵。
連忙推開樓窗看時,見亂烘烘道:「井亭橋有遺漏!」吃不得這酒成,慌忙下酒樓看時,只見:
初如螢人,次若燈光,千條蠟燭焰難當,萬座替盆敵不住。
六丁神推倒寶天爐,八力士放起焚山火。
驪山會上,料應褒姒逞嬌容;赤壁礬頭,想是周郎施妙策。
五通神牽住火葫蘆,宋無忌趕番赤騾子。
又不曾瀉燭澆油,直恁的煙飛火猛。
崔待詔望見了,急忙道:「在我本府前不遠。」
奔到府中看時,已搬摯得磬盡,靜悄悄地無一個人。
崔待詔既不見人,且循著左手廊下人去,火光照得如同白日。
去那左廊下,一個婦女,搖搖擺擺,從府堂裡出來。
自言自語,與崔寧打個胸廝撞。
崔寧認得是秀秀養一娘一,倒退兩步,低身唱個喏。
原來郡王當日,嘗對崔寧許道:「待秀秀滿日,把來嫁與你。」
這些眾人,都攛掇道,「好對夫妻,」崔寧拜謝了,不則一番。
崔寧是個單身,卻也癡心。
秀秀見恁地個後生,卻也指望。
當日有這遺漏,秀秀手中提著一帕子金珠富貴,從主廊下出來。
撞見崔寧便道:「崔大夫,我出來得遲了。
府中養一娘一各自四散,管顧不得,你如今沒奈何只得將我去躲避則個。」
當下崔寧和秀秀出府門,沿著河,走到石灰橋。
秀秀道:「崔大夫,我腳疼了走不得。」
崔寧指著前面道:「更行幾步,那裡便是崔寧住處,小娘子到家中歇腳,卻也不妨。」
到得家中坐定。
秀秀道:「我肚裡饑,崔大夫與我買些點心來吃!我受了些驚,得杯酒吃更好。」
當時崔寧買將酒來,三杯兩盞,正是:三杯竹葉穿心過,兩朵桃花上臉來。
道不得個「春為花博士,酒是色媒人」。
秀秀道:「你記得當時在月台上賞月,把我許你,你兀自拜謝。
你記得也下記得?」
崔寧叉著手,只應得「喏」。
秀秀道:「當日眾人都替你喝采,『好對夫妻!』你怎地到忘了?」
崔寧又則應得「喏」。
秀秀道:「比似只管等待,何下今夜我和你先做夫妻,不知你意下何如?」
崔寧道:「豈敢。」
秀秀道:「你知道不敢,我叫將起來,教壞了你,你卻如何將我到家中?我明日府裡去說。」
崔寧道:「告小娘子,要和崔寧做夫妻不妨。
只一件,這裡住不得了,要好趁這個遺漏人亂時,今夜就走開去,方才使得。」
秀秀道:「我既和你做夫妻,憑你行。」
當夜做了夫妻。
四更已後,各帶著隨身金銀物件出門。
離不得饑餐渴飲,夜住曉行,迄邐來到衢州。
崔寧道:「這裡是五路總頭,是打那條路去好?不若取信州路上去,我是碾玉作,信州有幾個相識,怕那裡安得身。」
即時取路到信州。
住了幾日,崔寧道:「信州常有客人到行在往來,若說道我等在此,郡王必然使人來追捉,不當穩便。
不若離了信州,再往別處去。」
兩個又起身上路,逕取潭州。
不則一日,到了潭州,卻是走得遠了。
就潭州市裡討間房屋,出面招牌,寫著「行在崔待詔碾玉生活」。
崔寧便對秀秀道:「這裡離行在有二千餘里了,料得無事,你我安心,好做長久夫妻。」
潭州也有幾個寄居官員,見崔寧是行在待詔,日逐也有生活得做。
崔寧密使人打探行在本府中事。
有曾到都下的,得知府中當夜失火,下見了一個養一娘一,出賞錢尋了兒日,下知下落。
也下知道崔寧將他走了,見在潭州住。
時光似箭,日月如梭,也有一年之上。
忽一日方早開門,見兩個著皂衫的,一似虞候府干打扮。
入來鋪裡坐地,問道:「本官聽得說有個行在崔待詔,教請過來做生活。」
崔寧分付了家中,隨這兩個人到湘潭縣路上來。
便將崔寧到宅裡相見官人,承攬了玉作生活,回路歸家。
正行間。
只見一個漢子頭上帶個竹絲笠兒,穿著一領白段子兩上領布衫,青白行纏找著褲子口,著一雙多耳麻鞋,挑著一個高肩擔兒。
正面來,把崔寧看了一看,崔寧卻不見這僅面貌,這個人卻見崔寧:從後大踏步尾首崔寧來。
正是:誰家稚子嗚榔板,驚起鴛鴦兩處飛。
這漢子畢竟是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竹引牽牛花滿街,疏籬茅舍月光篩。
玻璃盞內茅柴酒,白玉盤中簇豆梅。
休懊惱,且開懷,平生贏得笑顏開。
三千里地無知己,十萬軍中掛印來。
這只《鷓鴣天》詞是關西秦州雄武軍劉兩府所作。
從順昌八戰之後,閒在家中,寄居湖南潭州湘潭縣。
他是個不愛財的名將,家道貧寒,時常到村店中吃酒。
店中人不識劉兩府,歡呼羅皂。
劉兩府道:「百萬番人,只如等閒,如今卻被他們誣罔!」做了這只《鷓鴣天》,流傳直到都下。
當時毆前大尉是陽和王,見了這詞,好傷感,「原來劉兩府直恁孤寒!」教提轄官差入送一項錢與這劉兩府。
今日崔寧的東人郡王,聽得說劉兩府恁地孤寒,也差人送一項錢與他,卻經由潭州路過。
見崔寧從湘譚路上來,一路尾著崔寧到家,正見秀秀坐在櫃身子裡。
便撞破他們道:「崔大夫,多時下見,你卻在這裡。
秀秀養一娘一他如何也在這裡?郡王教我下書來潭州,今日遇著你們。
原來秀秀一娘一嫁了你,也好。」
當時嚇殺崔寧夫妻兩個,被他看破。
那人是誰?卻是郡王府中一個排軍,從小伏侍郡王,見他樸實,差他送錢與劉兩府。
這人姓郭名立,叫做郭排軍。
當下夫妻請住冰排軍,安排酒來請他。
分付道:「你到府中千萬莫說與郡王知道!」郭排軍道:「郡工怎知得你兩個在這裡。
我沒事,卻說甚麼。」
當下酬謝了出門,回到府中,三見郡王,納了回書。
看著郡王道:「郭立前日下書回,打潭州過,卻見兩個人在那裡住。」
郡王問:「是誰?」
郭立道:「見秀秀養一娘一併崔待沼兩個,請郭立吃了酒食,教休來府中說知。」
郡王聽說便道:「叵耐這兩個做出這事來,卻如何直走到那裡?」
郭立道:「也不知他仔細,只見他在那裡住地,依舊掛招牌做生活。」
郡王教於辦去分付臨安府,即時差一個緝捕使臣,帶著做公的,備了盤纏,逕來湖南潭州府,下了公文,同來尋崔寧和秀秀,卻似:皂雕追紫燕,猛虎吠羊羔。
不兩月,捉將兩個來,解到府中。
報與郡王得知,即時升廳。
原來郡王殺番人時,左手使一口刀,叫做「小青」;右手使一口刀,叫做「大青」。
這兩口刀不知剁了多少番人。
那兩口刀,鞘內藏著,掛在壁上。
郡王升廳,眾人聲喏。
即將這兩個人押來跪下。
郡王好生焦躁,左手去壁牙上取下「小青」,右手一掣,掣刀在於,睜起殺番人的眼兒,咬得牙齒剝剝地響。
當時嚇殺夫人,在屏風背後道:「郡王,這裡是帝輦之下,不比邊庭上面,芳有罪過,只消解去臨安府施行,如何一胡一 亂凱得人?」
郡王聽說道:「叵耐這兩個畜生逃走,今日捉將來,我惱了,如何下凱?既然夫人來勸,且捉秀秀人府後花園去,把崔寧解去臨安府斷治。」
當下喝賜錢酒,賞犒捉事人。
解這崔寧到臨安府,一一從頭供說:「自從當夜遺漏,來到府中,都搬盡了,只見秀秀養一娘一從廊下出來,揪住崔寧道:『你如何安手在我懷中?若不依我口,教壞了你!,要共崔寧逃走。
崔寧不得已,只得與他同走。
只此是實。」
臨安府把丈案呈上郡王,郡王是個剛直的人,便道:「既然恁地,寬了崔寧,且與從輕斷治。
崔寧下合在逃,罪杖,發遣建康府居住。」
當下差人押送,方出北關門,到鵝項頭,見一頂轎兒。
兩個人抬著,從後面叫:「崔待詔,且不得去」崔寧認得像是秀秀的聲音,趕將來又不知恁地?心下好生疑惑。
傷弓之鳥,不敢攬事,且低著頭只顧走。
只見後面趕將上來,歇了轎子,一個婦人走出來,不是別人,便是秀秀,道:「崔待詔,你如今去建康府,我卻如何?」
崔寧道:「卻是怎地好?」
秀秀道:「自從解你去臨安府斷罪,把我捉人後花園,打了三十竹蓖,遂便趕我出來。
我知道你建康府去,趕將來同你去。」
崔寧道:「恁地卻好。」
討了船,直到建康府。
押發人自回。
若是押發人是個學舌的,就有一場是非出來。
因曉得郡王性如烈火,惹著他下是輕放手的。
他又下是王府中人,去管這閒事怎地?況且崔寧一路買酒買食,奉承得他好,回去時就隱惡而揚善了。
再說崔寧兩口在建康居住,既是問斷了,如今也下怕有人撞見,依舊開個碾玉作鋪。
渾家道:「我兩口卻在這裡住得好,只是我家爹一媽一自從我和你逃去潭州,兩個老的吃了些苦。
當日捉我人府時,兩個去尋死覓活,今日也好教人去行在取我爹一媽一來這裡同住。」
崔寧道,「最好。」
便教人來行在取他丈人丈母,寫了他地理腳色與來人。
到臨安府尋見他住處,問他鄰舍,指道:「這一家便是。」
來人去門首看時,只見兩扇門關著,一把鎖鎖著,一條竹竿封著。
間鄰舍:「他老夫妻那裡去了?」
鄰舍道:「莫說!他有個花枝也似女兒,獻在一個奢遮去處。
這個女兒不受福德,卻跟一個碾玉的待詔逃走了。
前日從湖南潭州捉將回來,送在臨安府吃官司,那女兒吃郡王捉進後花園裡去,老夫妻見女兒捉去,就當下尋死覓活,至今不知下落,只恁地關著門在這裡。」
來人見說,再回建康府來,兀自來到家。
且說崔寧正在家中坐,只見外面有人道:「你尋崔待詔住處?這裡便是。」
崔寧叫出渾家來看時,不是別人,認得是璩公璩婆。
都相見了,喜歡的做一處。
那去取老兒的人,隔一日才到,說如此這般,尋下見,卻空走了這遭。
兩個老的且自來到這裡了。
兩個老人道:「卻生受你,我不知你們在建康住,教我尋來尋去,直到這裡。」
其時四口同住,不在話下。
且說朝廷官裡,一口到偏殿看玩寶器,拿起這玉觀音來看,這個觀音身上,當時有一個天鈴兒,失手脫下,即時間近侍官員:「卻如何修理得?」
官員將土觀音反覆看了,道:「好個玉觀音!怎地脫落了鈴兒?」
看到底下,下面碾著三字:「崔寧造」。
「恁地容易,既是有人造,只消得宣這個人來,教他修整。」
敕下郡王府,宣取碾玉匠崔寧。
郡王回奏:「崔寧有罪,在建康府居住。」
即時使人去建康,取得崔寧到行在歇泊了。
當時宣崔寧見駕,將這玉觀音教他領去,用心整理。
崔寧謝了恩,尋一塊一般的玉,碾一個鈴兒接住了,御前一交一 納,破分清給養了崔寧,令只在行在居住。
崔寧道:「我今日遭際御前,爭得氣。
再來清溯河下尋問屋兒開個碾玉鋪,須不怕你們樟見!」
可煞事有斗巧,方才開得鋪三兩日,一個漢子從外面過來,就是那郭排軍。
見了崔待詔,便道:「崔大夫恭喜了!你卻在這裡住?」
抬起頭來,看櫃身裡卻立著崔待詔的渾家。
郭排軍吃了一驚,拽開腳步就走。
渾家說與大夫道:「你與我叫住那排軍!我相問則個。」
正是:平生不作皺眉事,世上應無切齒人。
崔待詔即時趕上扯住,只見郭排軍把頭只管惻來側去,口裡喃喃地道:「作怪,作怪!」沒奈何,只得與崔寧回來,到家中坐地。
渾家與他相見了,便問:「郭排軍,前者我好意留你吃酒,你卻歸來說與郡王,壞了我兩個的好事。
今日遭際御前,卻不怕你去說。」
郭排軍吃他相同得無言可答,只道得一聲「得罪!」相別了。
便來到府裡,對著郡王道:「有鬼!」郡王道:「這漢則甚?」
郭立道:「告恩王,有鬼!」郡工問道:「有甚鬼?」
郭立道:「方纔打清湖河下過,見崔寧開個碾玉鋪,卻見櫃身裡一個婦女,便是秀秀養一娘一。」
郡王焦躁道:「又來胡說!秀秀被我打殺了,埋在後花園,你須也看見,如何又在那裡?卻不是取笑我?」
郭立道:「告恩王,怎敢取笑!方才叫住冰立,相問了一回。
怕恩王下信,勒下軍令狀了去,」郡上道:「真個在時,你勒軍令狀來!」那漢也是合苦,真個寫一紙軍令狀來。
郡王收了,叫兩個當直的轎番,抬一頂轎子,教:「取這妮子來。
若真個在,把來凱取一刀;若不在,郭立,你須替他凱取一刀!」郭立同兩個轎番來取秀秀。
正是:麥穗兩歧,農人難辨。
郭立是關西人,樸直,卻不知軍令狀如何一胡一 亂勒得!三個一徑來到崔寧家裡,那秀秀兀自在櫃身裡坐地。
見那郭排軍來得恁地慌忙,卻不知他勒了軍令狀來取你。
郭排軍道:「小娘子,郡王鈞旨,教來取你則個。」
秀秀道:「既如此,你們少等,待我梳洗了同去。」
即時人士梳洗,換了衣服出來,上了轎,分付了丈夫。
兩個轎番便抬著,逕到府前。
郭立先人去,郡王正在廳上等待。
郭立唱了喏,道:「已取到秀秀養一娘一。」
郡王道:「著他入來!」郭立出來道。
「小娘子,郡王教你進來。」
掀起簾子看一看,便是一桶水傾在身上,開著口,則合不得,就轎子裡不見了秀秀養一娘一。
問那兩個轎番道:「我不知,則見他上轎,抬到這裡,又不曾轉動。」
那漢叫將人來道:「告恩王,恁地真個有鬼!」郡王道:「卻不叵耐!」教人:「捉這漢,等我取餅軍令狀來,如今凱了一刀。
先去取下『小青』來。」
那漢從來伏侍郡王,身上也有十數次官了。
蓋緣是粗人,只教他做排軍。
這漢慌了道:「見有兩個轎番見證,乞叫來問。」
即時叫將轎番來道:「見他上轎,抬到這裡,卻不見了。」
說得一般,想必真個有鬼,只消得叫將崔寧來間。
便使人叫崔寧來到府中。
崔寧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郡王道:「恁地又不干崔寧事,且放他去。」
崔寧拜辭去了。
郡王焦躁,把郭立打了五十背花棒。
崔寧聽得說渾家是鬼,到家中間丈人丈母。
兩個面面廝覷,走出門,看著清湖河裡,撲通地都跳下水去了。
當下叫救人,打撈,便不見了一屍一首。
原來當時打殺秀秀時,兩個老的聽得說,便跳在河裡,已自死了。
這兩個也是鬼。
崔寧到家中,沒情沒緒,走進房中,只見渾家坐在床 上。
崔寧道:「告姐姐,饒我性命!」秀秀道:」我因為你,吃郡王打死了,埋在後花園裡。
卻恨郭排軍多口,今日已報了冤仇,郡王已將他打了五十背花棒。
如今都知道我是鬼,容身不得了。」
道罷起身,雙手揪住崔寧,叫得一聲,匹然倒地。
鄰舍都來看時,只見:兩部脈盡總皆沉,一命已歸黃壤下。
崔寧也被扯去,和父母四個,一塊兒做鬼去了。
後人評論得好:
鹹安王捺不下烈火性,郭排軍禁不住閒磕牙。
璩秀一娘一捨不得生眷屬,崔待詔撇不脫鬼冤家。
分類:三言二拍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