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世通言
第三十卷 金明池吳清逢愛愛
朱文燈下逢劉倩,師厚燕山遇故人。
隔斷死生終不底,人間最切是深情。
話說大唐中和年間,博陵有個才子,姓崔名護,生得風一流 俊雅,才貌無雙。
偶遇春榜動,選場開,收拾琴劍書籍,前往長安應舉。
時當暮春,崔生暫離旅舍,往城南郊外游賞,但覺口燥咽干,唇焦鼻熱。
一來走得急,那時候也有些熱了。
這崔生只為口渴,又無溪澗取水。
只見一個去處:的的桃紅似火,依依綠柳如煙。
竹籬茅舍,黃土壁,白板扉,啤啤犬吠桃源中,兩兩黃鸝鳴翠柳。
崔生去叩門,覓一口水。
立了半日,不見一人出來。
正無計結,忽聽得門內笑聲,崔生鷹覷鶻望,去門縫裡一瞧,元來那笑的,卻是一個女孩兒,約有十六歲。
那女兒出來開門,崔生見了,口一發燥,咽一發乾,唇一發焦,鼻一發熱。
連忙叉手向前道:「小娘子拜揖。」
那女兒回個嬌嬌滴滴的萬福道:「官人一寵一 顧茅舍,有何見諭?」
崔生道:「卑人博陵崔護,別無甚事,只圇走遠氣喘,敢求勺水解渴則個。」
女子聽罷,並無言語。
疾忙進去,用纖纖玉手捧著磁匝,盛半匝茶,遞與崔生。
崔生接過,呷入口,透心也似涼,好爽利!只得謝了自回。
想著功名,自去赴眩誰想時運未到,金榜無名,離了長安,匆匆回鄉去了。
倏忽一年,又遇開科,崔生又起身赴試。
追憶故人,且把試事權時落後,急往城南。
一路上東觀西望,只怕錯認了女兒住處。
頃刻到門前,依舊桃紅柳綠,犬吠茸啼。
崔生至門,見寂寞無人,心中疑惑。
還去門縫裡瞧時,不聞人聲。
徘徊半晌,去白板扉上題囚句詩: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題罷自回。
明日放心不下,又去探看,忽見門兒呀地開了,走出一個人來。
生得:鬚眉皓白,鬢髮稀疏。
身披白布道袍,手執斑竹枚杖。
堪為四皓商山客,做得冶溪執釣人。
那老兒對崔生道:「君非崔護麼?」
崔生道:「丈人拜揖,卑人是也,不知丈人何以見識?」
那者兒道:「君殺我女兒,怎生不識?」
驚得崔護面色如上,道:「卑人未嘗到老丈宅中,何出此言?」
老兒道:「我女兒去歲獨自在家,遇你來覓水。
去後昏昏如醉,不離床 席。
昨日忽說道:『去年今日曾遇崔郎,今日想必來也。
,走到門前,望了一口,不見。
轉身抬頭,忽見白板扉上詩,長哭一聲,瞥然倒地。
老漢扶入房中,一夜 不醒。
早問忽然開眼道:『崔郎來了,爹爹好去迎接。
,今君果至,豈非前定?且清進去一看。」
誰想崔生入得門來,裡面哭了一聲。
仔細看時,女兒死了。
老兒道:「郎君今番真個償命!」崔生此時,又驚又痛,便走到床 前,坐在女兒頭邊,輕輕放起女兒的頭,伸直了自家腿,將女兒的頭放在腿上,親著女兒的臉道:「小娘子,崔護在此!」頃刻間那女兒三魂再至,七魄重生,須臾就走起來。
老兒十分歡喜,就賠妝查,招贅崔生為婿。
後來崔生發跡為官,夫妻一「世一團一 圓,正是:月缺再圓,鏡離再合。
花落再開,人死再活。
為甚今日說這段話?這個便是死中得活。
有一個多情的女兒,沒興遇著個子弟不能成就,於折了性命,反作成別人洞房花燭。
正是:有緣千里能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
說這女兒遇著的子弟,卻是宋朝東京開封府有一員外,姓吳名子虛。
平生是個真實的人,止生得一個兒子,名喚吳清。
正是愛子嬌癡,獨兒得惜。
那吳員外愛惜兒子,一日也不肯放出門。
那兒子卻是風一流 博浪的人,專要結識朋友,覓柳尋花。
忽一日,有兩個朋友來望,卻是金枝玉葉,風子龍孫,是宗室趙八節使之子。
兄弟二人,大的諱應之,小的諱茂之,都是使錢的勤兒。
兩個叫院子通報。
吳小員外出來迎接,分賓而坐。
獻茶畢。
問道:「幸蒙恩降,不知有何使令?」
二人道:「即今清明時候,金明池上士女喧閱,遊人如蟻。
欲同足下一遊,尊意如何?」
小員外大喜道:「蒙二兄不棄寒賤,當得奉陪。」
小員外便教童兒挑了酒樽食墨,備三匹馬,與兩個同去。
迄遲早到金明池。
陶谷學士有首詩道:
萬座星歌醉後醒,繞池羅幕翠煙生。
雲藏宮殿九重碧,日照乾坤五色明。
波面畫橋天上落,岸邊遊客鑒中行。
駕來將幸龍舟宴,花外風傳萬歲聲。
三人繞池遊玩,但見:
桃紅似錦,柳綠如煙。
花間粉蝶雙雙,枝上黃鸝兩兩。
踏青士女紛紛至,賞玩遊人隊隊來。
三人就空處飲了一回酒。
吳小員外道:「今日天氣甚佳,只可惜少個情酒的人兒。」
二趙道:「酒已足矣,不如閒步消遣,觀看士女遊人,強似呆坐。」
三人挽手同行,剛動腳不多步,忽聞得一陣香風,絕似回蘭香,又帶些脂粉氣。
吳小員外迎這陣香風上去,忽見一簇婦女,如百花斗彩,萬卉爭妍。
內中一位小娘子,剛財五六歲模樣,身穿杏黃衫子。
生得如何?
眼橫秋水,眉拂春山,發似雲堆,足如蓮蕊。
兩顆櫻桃分素口,一技楊柳斗纖腰。
未領略遍體一溫一 香,早已睹十分丰韻。
吳小員外看見,不覺遍體蘇麻,急欲捱身上前。
卻被趙家兩兄弟拖回,道:「良家女予,不可調戲。
恐耳目甚多,惹禍招非/小員外雖然依允,卻似勾去了魂靈一般。
那小娘子隨著眾女一娘一自去了。
小員外與二趙相別自回,一夜 不睡,道:「好個十相具足的小一娘一於,恨不曾訪問他居止姓名。
若訪問得明白,央媒說合,或有三分僥倖。」
次日,放心不下,換了一身整齊衣服,又約了二趙,在金明池上尋昨日小娘子蹤跡:分明昔日陽台路,不見當時行雨人。
吳小員外在遊人中往來尋趁,不見昨日這位小娘子,心中悶悶不悅。
趙大哥道:「足下情懷少樂,想尋春之興未遂。
此間酒肆中,多有當笆少一婦 。
愚弟兄陪足下一行,倘有看得上限的,沽飲三杯,也當春風一度,如何?」
小員外道:「這些老妓夙娼,殘花敗柳,學生平日都不在意。」
趙二哥道:「街北第五家,小小一一個酒肆,到也一精一雅。
內中有個量酒的女兒,大有姿色,年紀也只好二八,只是不常出來。」
小員外欣然道:「煩相引一看。」
三人移步街北,果見一個小酒店,外邊花竹扶疏,裡面杯盤羅列。
趙二哥指道:「此家就是。」
三人人得門來,悄無人聲。
不免喚一聲:「有人麼?有人麼?須臾之間,似有如無,覺得嬌嬌媚媚,妖妖燒撓,走一個十五六歲花朵般多情女兒出來。
那三個子弟見了女兒,齊齊的三頭對地,六臂向身,唱個喏道:「小娘子拜揖。」
那多情的女兒見了三個子弟。
一點春心動了,按捺不下,一雙腳兒出來了,則是麻麻地進去不得。
緊挨著三個子弟坐地,便教迎兒取酒來。
那四個可知道喜!四口兒並來,沒一百歲。
方才舉得一杯,忽聽得驢兒蹄響,車兒輪響,卻是女兒的父母上墳回來。
三人敗興而返。
迄逛春一色 調殘,勝游難再,只是思憶之心,形於夢添。
轉眼又是一年。
三個子弟不約而同,再尋;日的。
頃刻已到,但見門戶蕭然,當問的人不知何在。
三人少歇一歇問信,則見那;日日老兒和婆子走將出來。
三人道:「丈人拜揖。
有酒打一角來。
便問:「丈人,去年到此見個小一娘一於量酒,今日如何不見?」
那老兒聽了,籟地兩行淚下:「復官人,老漢姓盧名榮。
官人見那量酒的就是老拙女兒,小名愛愛。
去年今日閤家去上墳,不知何處來三個輕薄廝兒,和他吃酒,見我回來散了,中間別事不知。
老拙兩個薄薄罪過他兩句言語,不想女兒性重,頓然倡快,不吃飲食,數日而死。
這屋後小丘,便是女兒的墳。」
說罷,又簌簌地淚下。
三人嘴口不敢再問,連忙還了酒錢,三個馬兒連著,一路傷感不已,回頭顧盼,淚下沾襟,怎生放心得下!正是:夜深喧暫息,池台惟月明,無因駐清景,日出事還生。
那三個正行之際,恍餾見一婦人,素羅罩首,紅帕當胸,顫顫搖搖,半前半卻,覷著三個,低聲萬福。
那三個如醉如癡,罔知所措。
道他是鬼,又衣裳有縫,地下有影;道是夢裡,自家掐著又疼。
只見那婦人道:「官人認得一奴一家?即去歲金明池上人也。
官人今日到一奴一家相望,爹一媽一詐言我死,虛堆個十墳,待瞞過官人們。
一奴一家思想前生有緣,幸得相遇。
如今搬在城裡一個曲巷小樓,且是瀟灑。
倘不棄嫌,屈尊一顧。」
三人下馬齊行。
瞬息之間,便到一個去處。
人得門來,但見:小樓連苑,斗帳藏春。
低糟淺映紅簾,曲閣這開錦帳。
半明半暗,人居掩映之中;萬綠萬紅,春滿風光之內。
上得樓兒,那女兒便叫,「迎兒,安排酒來,與三個姐夫賀喜。
無移時,酒到痛飲。
那女兒所事熟滑,唱一個嬌滴滴的曲兒,舞一個妖媚媚的破兒,擋一個緊颼颼的箏兒,道一個甜甜嫩嫩的千歲兒。
那弟兄兩個飲散,相別去了。
吳小員外回身轉手,搭定女兒香肩,摟定女兒細腰,捏定女兒纖手,醉眼億斜,只道樓兒便是床 上,火急做了一班半點兒事。
端的是:春衫脫下,繡被鋪開;酥一胸露一朵雪梅,纖足啟兩彎新月。
未開桃蕊,怎禁他浪蝶深偷;半折花一心,忍不住狂蜂恣采。
時然粉汗,微喘相偎。
睡到天明,起來梳洗,吃些早飯,兩口兒絮絮叨叨,不肯放手。
吳小員外焚香設誓,嚙臂為盟,那女兒方才掩著臉,笑了進去。
吳小員外自一路悶悶回家,見了爹一媽一。
道:「我兒,昨夜宿於何處?教我一夜 不睡。
亂夢顛倒。」
小員外道:「告爹一媽一,兒為兩個朋友是皇親國戚,要我陪宿,不免依他。」
爹一媽一見說是皇親,又曾來望,便不疑他。
誰想情之所鍾,解釋不得。
有詩為證:
剷平荊林蓋樓台,摟上星歌鼎沸開。
歡笑未終離別起,從前荊棘又生來。
那小員外與女兒兩情廝投,好說得著。
可知哩,筍芽兒般後生,遇著花朵兒女一娘一,又是芳春時候,正是:佳人窈窕當春一色 ,才子風一流 正少年。
小員外員為情牽意惹,不隔兩日,少不得去伴女兒一宵。
只一件,但見女兒時,自家覺得精神百倍,容貌勝常;才到家便顏色樵淬,形容枯槁,漸漸有如鬼質,看看不似人形。
飲食不思,藥餌不進。
父母見兒如此,父子情深,顧不得朋友之道,也顧不得皇親國戚,便去請趙公子兄弟二人來,告道:「不知二兄日前帶我豚兒何處非為?今已害得病深。
若是醫得好,一句也不敢言,萬一有些不測,不免擊鼓訴冤,那時也怪老漢不得。」
那兄弟二人聽罷,切切偶語:「我們雖是金枝玉葉,爭奈法度極嚴:若子弟賢的,一般如凡人敘用;若有些爭差的,罪責卻也不校萬一被這老子告發時,畢竟於我不利。」
疾忙回言:「丈人,賢嗣之疾,本不由我弟兄。」
遂將金明池酒店上遇見花枝般多情女兒始未敘了一遍。
老兒大驚,道:「如此說,我兒著鬼了!二位有何良計可以相救?」
二人道:「有個皇甫真一人,他有斬妖符劍,除非請他來施設,退了這邪鬼,方保無恙。」
老兒拜謝道:「全在二位身上。」
二人回身就去。
卻是:青龍共白虎同行,吉凶事會然未保。
兩個上了路,遠遠到一山中,白雲深處,見一茅庵:黃茅蓋屋,白石壘牆。
陰陰松瞑鶴飛回,小小池晴龜出曝。
早柳碧梧夾路,玄猿白鶴迎門。
頃刻間庵裡走出個道童來,道:「二位莫不是尋師父救人麼?」
二人道:「便是,相煩通報則個。」
道童道:「若是別患,俺師父不去,只割情慾之妖。
卻為甚的?情能生人,亦能死人。
生是道家之心,死是道家之忌。」
二人道:「正要割情慾之妖,救人之死。」
小童急去,請出皇甫真一人。
真一人見道童已說過了,「吾可一去。」
迄逞同到吳員外家。
才到門首,便道:「這家彼妖氣罩定,卻有生氣相臨。」
卻好小員外出見,真一人吃了一驚,道:干鬼氣深了!九死一生,只有一路可救。」
驚得老夫妻都來跪告真一人:「俯垂法術,救俺一家性命!」真一人道:「你依吾說,急往西方三百里外避之。
若到所在,這鬼必然先到。
倘若滿了一百二十日,這鬼不去,員外拼著一命,不可救治矣!」員外應允。
備素齋,請皇甫真一人齋罷,相別自去。
者員外速教收拾擔仗,往西京河南府去避死,正是:曾觀前定錄,生死不由人。
小員外請兩個趙公子相伴同行。
沿路去時,由你登山涉嶺,過澗渡橋,閒中鬧處,有伴無人,但小員外吃食,女兒在旁供菜;員外臨睡,女兒在傍解衣;若員外登廁,女兒拿著衣服。
處處莫避,在在難離。
不覺在洛陽幾日。
忽然一日屈指算時,卻好一百二十日,如何是好?那兩個趙公子和從人守著小員外,請到酒樓散悶,又愁又怕,都閣不住淚汪汪地,又怕小員外看見,急急拭了J、員外目睜口呆,罔知所措。
正低了頭倚著欄於,恰好黃甫真一人騎個驢兒過來。
趙公子看見了,慌忙下樓,當街拜下,扯住真一人,求其救度。
吳清從人都一齊跪下拜求。
真一人便就酒樓上結起法壇,焚香步罡,口中唸唸有詞。
行持了畢,把一口寶劍遞與小員外道:「員外本當今日死。
且將這劍去,到晚緊閉了門。
黃昏之際,定來敲門。
休問是誰,速把劍斬之。
若是有幸,斬得那鬼。
員外便活;若不幸誤傷了人,員外只得納死。
總然一死,還有可脫之理。」
分付罷,真一人自騎驢去了。
「小員外得了劍,巴到晚間,閉了門。
漸次黃昏,只聽得剝啄之一聲 。
員外不露聲息,悄然開門,便把劍所下,覺得隨手倒地。
員外又驚又喜,心窩裡突突地跳,連叫:「快點燈來!」眾人點燈來照,連店主人都來看。
不看猶可,看時眾人都吃了一大驚:分開,『片頂陽骨,傾下半桶冰雪水。
店主人認得砍倒的一屍一首,卻是店裡奔走的小廝阿壽,十五歲了。
因往街上登東,關在門外,故此敲門,恰好被劍砍壞了。
當時店中嚷動,地方來見了人命事,便將小員外縛了。
兩個趙公子也被縛了。
等待來朝,將一行人解到河南府。
大尹聽得是殺人公事,看了辭狀,即送獄司勘問。
吳清將皇甫真一人斬妖事,備細說了。
獄司道:「這是荒唐之言。
見在殺死小廝,真正人命,如何抵釋!」喝教手下用刑。
卻得跟隨小員外的在衙門中使透了銀子。
獄卒稟首:「吳清久病未痊,受刑不起。
那兩個宗室,止是於連小犯。」
獄官借水推船,權把吳清收監,候病痊再審,二趙取保在外。
一面著地方將棺木安放一屍一首,聽候堂上吊驗,斬妖劍作凶器駐庫。
卻說吳小員外是夜在獄中垂淚歎道:「爹一娘一止生得我一人,從小寸步不離,何期今日死於他鄉!早知左右是死,背井離鄉,著甚麼來!」又歎道:「小娘子呵,只道生前相愛,誰知死後纏一綿 。
恩變成仇,害得我骨肉分離,死無葬身之地。
我好苦也!我好恨也!」嗟怨了半夜,不覺睡去。
夢見那花枝般多情的女兒,妖妖燒燒走近前來,深深道個萬福道:「小員外休得悵恨一奴一家。
一奴一自身亡之後,感大元夫人空中經過,憐一奴一無罪早夭,授以太陰煉形之術,以此元形不損,且得遊行世上。
感員外隔年垂念,因而冒恥相從;亦是前緣宿分,合有一百二十日夫妻。
今已完滿,一奴一自當去。
前夜特來奉別,不意員外起其惡意,將劍砍一奴一。
今日受一夜 牢獄之苦,以此相報。
阿壽小廝,自在東門外古墓之中,只教官府復驗一屍一首,便得脫罪。
一奴一又與上元夫人求得玉雪丹二粒,員外試服一粒,管取百病消除,元神復舊。
又一粒員外謹藏之,他日成就員外一段佳姻,以報一百二十日夫妻之恩。」
說罷,出藥二粒,如雞董般,其色正紅,分明是兩粒火珠。
那女兒將一粒納於小員外袖內,一粒納於口中,叫聲:「一奴一去也!還鄉之日,千萬到一奴一家荒墳一·顧,也表員外不忘故;日之情。」
小員外再欲叩問詳細,忽聞鐘聲那耳,驚醒將來。
口中覺有異香,腹裡一似火一團一 展轉,汗流如雨。
巴到天明,汗止,身子頓覺健旺,摸摸袖內,一粒金丹尚在,宛如夢中所見。
小員外隱下餘情,只將女鬼托夢說阿壽小廝見在,請復驗一屍一首,便知真假。
獄司稟過大尹。
開棺檢視,原來是舊筒帚一一把,並無他物。
尋到東門外古墓,那阿壽小廝如醉夢相似,睡於破石梆之內。
眾人把薑湯灌醒,問他如何到此用M、廝一毫不知。
獄司帶那小廝井茗帚到大尹面前,教店主人來認,實是阿壽未死,方知女鬼的做作。
大尹即將眾人趕出。
皇甫真一人已知斬妖劍不靈,自去入山修道去了。
二趙接得吳小員外,連稱恭喜。
酒店主人也來謝罪。
三人別了主人家,領著僕從,歡歡喜喜回開封府來。
離城還有五十餘里,是個大鎮,權歇馬上店,打中火。
只見問壁一個大戶人家門首,貼一張招醫榜文:本宅有愛女患病垂危,人不能識。
倘有四方明醫,善能治療者,奉謝青蚊十萬,花紅羊酒奉迎,決不虛示。
吳小員外看了榜文,問店小二道:「問壁何宅?患的是甚病,沒人識得?」
小二道:「此地名諸家莊。
間壁住的,就是諸老員外,生得如花似玉一位小娘子,年方一十六歲。
若干人來求他,老員外不肯輕許。
一月之間,忽染一病,發狂簷語,不思飲食,許多太醫下藥,病只有增無減。
好一主大財鄉,沒人有福承受得。
可惜好個小娘子,世間難遇。
如今看看欲死,老夫妻兩口兒晝夜啼哭,只祈神拜佛。
做好事保福,也不知費了若干錢鈔了。」
小員外聽說心中暗喜,道:「小二哥,煩你做個媒,我要娶這小一娘一於為妻。」
小二道:「小娘子一生九死,官人便要講親,也待病痊。」
小員外道:「我會醫的是狂玻不願受謝,只要許下成婚,手到病除。」
小二道:「官人請坐,小人即時傳語。」
須臾之間,只見小二同著諸公到店中來,與三人相見了。
問道:「那一位先生善醫?」
二趙舉手道:「這位吳小員外。」
褚公道:「先生若醫得小女病痊,帖上所言,毫釐不敢有負。」
吳小員外道:「學生姓吳名清,本府城內大街居祝父母在堂,薄有傢俬,豈希罕萬錢之贈。
但學生年方二十,尚未婚配。
久慕宅上小娘子容德俱全,倘蒙許諧秦晉,自當勉效盧扁。」
二趙在傍,又幫襯許多好言,誇吳氏名門富室,又誇小員外做人忠厚。
諸公愛女之心,無所不至,不由他不應承不。
便道:「若果然醫得小女好時,老漢賠薄薄妝查,送至府上成婚。」
吳清向二趙道:「就煩二兄為媒,不可退悔!」褚公道:「豈敢!」當下褚公連三位都請到家中,設宴款待。
吳清性急,就教老員外:「引進令愛房中,看病下藥。」
褚公先行,吳清隨後。
也是緣分當然,吳小員外進門時,那女兒就不狂了。
吳小員外假要看脈,養一娘一將羅篩半揭,幃中但聞金訓索琅的一聲,舒出削玉一團一 冰的一隻纖手來。
正是:未識半面花容,先見一雙玉腕。
小員外將兩手脈俱已看過,見神見鬼的道:「此病乃邪魅所侵,非學生不能治也。」
遂取所存玉雪丹一粒,以新汲井花水,令其送下。
那女子頓覺神清氣爽,病體脫然,褚公感謝不荊是日三人在褚家莊歡飲。
至夜,褚公留宿於書齋之中。
次日,又安排早酒相請。
二趙道:「擾過就告辭了,只是吳小員外煙事,不可失信。」
褚公道:「小女蒙活命之恩,豈敢背恩忘義,所諭敢不如命!」小員外就拜謝了岳丈。
褚公備禮相送,為程儀之敬。
三人一無所受:作別還家。
吳老員外見兒子病好回來,歡喜自不必說。
二趙又將婚姻一事說了,老員外十分之美,少不得擇日行聘。
六禮既畢,諸公備千金嫁裝,親送女兒過門成親。
吳小員外在花燭之下,看了新婦,吃了一驚:好似初次在金明池上相逢這個穿杏黃衫的美一女 。
過了三朝半月,夫婦廝熟了。
吳小員外叩問妻子,去年清明前二日,果系探親人城,身穿杏黃衫,曾到金明池上遊玩。
正是人有所願,天必從之。
那褚家女子小名,也喚做十愛愛。
吳小員外一日對趙氏兄弟說知此事,二趙各各稱奇:「此段姻緣乃盧女成就,不可忘其功也。」
吳小員外即日到金明池北盧家店中,述其女兒之事,獻上金帛,拜認盧榮老夫婦為岳父母,求得開墳一見,願買棺改葬。
盧公是市井小人,得員外認親,無有不從。
小員外央陰陽生擇了吉日,先用三牲祭禮澆奠,然後啟土開棺。
那愛愛小娘子面色如生,香澤不散,乃知太陰煉形之術所致。
吳小員外歎羨了一回。
改葬已畢,請高僧廣做法事七晝夜。
其夜又夢愛愛來謝,自此蹤影遂絕。
後吳小員外與褚愛愛百年諧老。
盧公夫婦亦賴小員外送終,此小員外之厚德也。
有詩為證:
金明池畔逢雙美,了卻人間生死緣。
世上有情皆似此,分明火宅現金蓮。
分類:三言二拍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