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世通言
第二十三卷 樂小舍棄生覓偶
一名《喜樂和順記》
怒氣雄聲出海門,舟人云是子胥魂。
天排雪浪晴雷吼,地擁銀山萬馬奔。
上應天輪分晦朔,下臨宇宙定朝昏。
吳征越戰今何在?一曲漁歌過晚村。
這首詩,單題著杭州錢塘一江一 潮,元來非同小可:刻時定信,並無差錯。
自古至今,莫能考其出沒之由。
從來說道天下有四絕,卻是:
雷州換鼓,廣德埋藏,登州海市,錢塘一江一 潮。
這三絕,一年止則一遍。
惟有錢塘江湖,一日兩番。
自古喚做羅剎一江一 ,為因風濤險惡,巨浪滔天,常翻了船,以此名之。
南北兩山,多生虎豹,名為虎林。
後因虎字犯了唐高祖之祖父御諱,改名武林。
又因一江一 潮險迅,怒濤洶湧,沖害居民,因取名寧海軍。
後至唐未五代之間,去那徑山過來,臨安邑人錢寬生得一子。
生時紅光滿室,裡人見者,將謂火發,皆往救之。
卻是他家產下一男,兩足下有青色毛,長寸餘,父母以為怪物,欲殺之。
有外母不肯,乃留之,因此小名婆留。
看看長大成|人,身長七尺有餘,美容貌,有智勇,諱鑼字巨美,幼年專作私商無賴。
因官司緝捕甚緊,乃投徑山法濟禪師躲難。
法濟夜聞寺中伽藍云:「今夜錢武肅王在此,毋令驚動!」法濟知他是異人,不敢相留,乃作書薦櫻往蘇州投太守安緩。
經乃用鑼為帳下都部署,每夜在府中馬院宿歇。
時遇炎天酷熱,大守夜起獨步後園,至馬院邊,只見錢錘睡在那裡。
太守方坐間,只見那正廳背後,有一眼枯井,井中走出兩個小表來,戲弄錢鑼。
卻見一個金甲神人,把那小表一喝都走了,口稱道:「此乃武肅王在此,不得無禮!」太守聽罷,大驚,急回府中,心大異之,以此好生看待錢櫻。
後因黃巢作亂,錢櫻破賊有功,信宗拜為節度使。
後遇董昌作亂,錢鑼收討平定,昭宗封為吳越國王。
因杭州建都,治得國中寧靜。
只是地方狹窄,更兼長一江一 洶湧,心常不悅。
忽一日,有司進到金色鯉魚一尾,約長三尺有餘,兩目炯炯有光,將來作御膳。
錢王見此魚壯健,不忍殺之,令畜之池中。
夜夢一老人來見,峨冠博帶,口稱:「小聖夜來孺子不肖,乘酒醉,變作金色鯉魚,游於一江一 岸,被人獲之,進與大工作御膳,謝大王不殺之恩。
今者小聖特來哀告大王,願王憐憫,差人送往一江一 中,必當重報。」
錢王應允,龍君乃退。
錢王颯然驚覺,得了一夢,次早升殿,喚左右打起那魚,差人放之一江一 中。
當夜,又夢龍君謝曰:「感大王再生之恩,將何以報?小聖龍宮海藏,應有奇珍異寶,夜光珠,盈尺壁,任從大王所欲,即當奉獻。
錢王乃言:「珍主珠壁,非吾願也。
惟我國僻處海隅,地方無千里,況兼長一江一 廣闊,波濤洶湧,日夕相沖,使國人常有風波之患。
汝能惜地一方,以廣吾國,是所願也。」
龍王曰:「此事甚易,然借則借,當在何日見還?錢王曰:「五百劫後,仍復還之。」
龍王曰:「大王來日,可鑄鐵柱十二隻,各長一丈二尺。
請大王自登舟,小聖使蝦魚聚於水面之上,大王但見處,可即下鐵柱一隻,其水漸漸自遲,沙漲為平地。
王可疊石為塘,其地即廣也。」
龍君退去,錢王驚覺。
次日,令有司鑄造鐵柱十二隻,親自登舟,於一江一 中看之。
果見有魚蝦成聚一十二處,乃令人以鐵柱沉下去,一江一 水自退。
王乃登岸,但見無移時,沙石漲為平地,自富陽山前直至海門舟山為止。
錢王大喜,乃使石匠於山中鑿石為板,以黃羅木貫穿其中,排列成塘。
因鑿石遲慢,乃下令:「如有軍民人等,以新舊石板將船裝來,一船換米一船。」
各處即將船載石板來換米。
因此砌了一江一 岸,石板有餘。
後方始稱為錢塘一江一 。
至大宋高宗南渡,建都錢塘,改名臨安府,稱為行在。
方始人煙轅集,風俗淳美。
似此每遇年年八月十八,乃潮生日,傾城士庶,皆往一江一 塘之上,玩潮快樂。
亦有本上善識水性之人,手執十幅旗旛,出沒水中,謂之弄潮,果是好看。
至有不識水性深淺者,學弄潮,多有被潑了去,壞了性命。
臨安府尹得知,累次出榜禁諭,不能革其風俗。
有東坡學士看潮一絕為證:
吳兒生長押濤淵,冒險輕生不囪憐。
東海若知明主意,應教破浪變桑田。
話說南宋臨安府有一個舊家,姓樂名美善,原是賢福坊安平巷內出身,祖上七輩衣冠。
近因家道消乏,移在錢塘門外居住,開個雜色貨鋪子。
人都重他的家世,稱他為樂大爺。
媽媽安氏,單生一子,名和。
生得眉目清秀,伶俐乖巧。
幼年寄在永清巷母舅安三者家撫養,附在間壁喜將仕館中上學。
喜將仕家有個女兒,小名順一娘一,小樂和一歲。
兩個同學讀書,學中取笑道:「你兩個姓名『喜樂和順』,合是天緣一對。」
兩個小兒女,知覺漸開,聽這話也自歡喜,遂私下約為夫婦。
這也是一時戲濾,誰知做了後來配合的鑿語。
正是:
姻緣本是前生定,曾向場桃會裡來。
樂和到十二歲時,順一娘一十一歲。
那時樂和回家,順一娘一深閨女工,各不相見。
樂和雖則童年,心中伶俐,常想順一娘一情意,不能割捨。
又過了三年,時值清明將近,安三老接外甥同去上墳,就便游西湖。
原來臨安有這個風俗,但凡湖船,任從容便,或三朋岡友,或帶子攜妻,不擇男女,各自去佔個座頭,飲酒觀山,隨意取樂。
安三老領著外甥上船,佔了個座頭。
方才坐定,只見船頭上又一家女眷入來,看時不是別人,正是間壁喜將仕家母女二人和一個丫頭,一個奶一娘一。
三老認得,慌忙作揖,又教外甥來相見了。
此時順一娘一年卜囚歲,一發長成得好了。
樂和有三年不見,今日水面相逢,如見珍寶。
雖然分桌而坐,四目不時觀看,相愛之意,彼此盡知。
只恨眾人屬目,不能敘情。
船到湖心亭,安三老和一班男客都到亭子上閒步,樂和推腹痛留在艙中;捱身與喜大一娘一攀話,稍稍得與順一娘一相近。
捉空以目送情,彼此意會,少頃眾客下船,又分開了。
傍晚,各自分散。
安三老送外甥回家。
樂和一心憶著順一娘一,題詩一首:
嫩蕊嬌香郁未開,不因蜂蝶自生猜。
他年若作扁舟侶,日日西湖一醉回。
樂和將此詩題於桃花箋上,折為方勝,藏於懷袖。
私自進城,到永清巷喜家門首,伺候順一娘一,無路可通。
如此數次。
聞說潮王廟有靈,乃私買香燭果品,在潮王面前祈禱,願與喜順一娘一今生得成鴛侶。
拜罷,爐前化紙,偶然方勝從袖中墜地,一陣風捲出紙錢的火來燒了。
急去搶時,止剩得一個「侶」字。
樂和拾起看了,想道:「侶乃雙口之意,此亦吉兆。」
心下甚喜。
忽見碑亭內坐一老者,衣冠古樸,容貌清奇,手中執一一團一 扇,上寫「姻緣前定」四個字。
樂和上前作揖,動問:「老翁尊姓?」
答道:「老漢姓石。」
又問道:「老翁能算姻緣之事乎?」
老者道:「頗能推算。」
樂和道:「小子樂和煩老翁一推,赤繩繫於何處?」
老者笑道:「小舍人年未弱冠,如何便想這事?」
樂和道:「昔漢武帝為小兒時,聖母抱於膝上,問『欲得阿一嬌 為妻否?』帝答言:『若得阿一嬌 ,當以金屋貯之。
』年無長幼,其情一也。」
老者遂問了年月日時,在五指上一輪道:「小舍人佳眷,是熟人,不是生人。」
樂和見說得合機,便道:「不瞞老翁,小子心上正有一熟人,未知緣法何如?」
老者引至一口八角井邊,教樂和看井內有緣無緣便知。
樂和手把井欄張望,但見井內水勢甚大,巨濤洶湧,如萬頃相似,其剛如鏡。
內立一個美一女 ,可十六七歲,紫羅衫,杏黃裙,綽約可愛。
仔細認之,正是順一娘一,心下又驚又喜。
卻被老者望背後一推,剛剛的跌在那女子身上,大叫一聲,猛然驚覺,乃是一夢,雙手兀自抱定亭柱。
正是:
黃粱猶未熟,一夢到華青。
樂和醒將轉來,看亭內石碑,其神姓石名瑰,唐時捐財築塘捍水,死後封為潮王。
樂和暗想:「原來夢中所見石老翁,即潮王也。
訛段姻緣,十有九就。」
回家對母親說,要央媒與喜順一娘一議親。
那安媽媽是婦道家,不知高低,便向樂公掉掇其事。
樂公道:「姻親一節,須要門當戶對。
我家雖曾有六輩衣冠,見今衰微,經紀營活。
喜將仕名門宮室,他的女兒,怕沒有人求允,肯與我家對親?若央媒往說,反取其笑。」
樂和見父親不允,又教母親央求母舅去說合。
安三老所言,與樂公一般。
樂和大失所望,背地裡歎了一夜 的氣,明早將紙裱一牌位,上寫「親妻喜順一娘一生位」七個字,每日三餐,必對而食之;夜間安放枕邊,低喚三聲,然後就寢。
每遇清明三月三,重陽九月九,端午龍舟,八月玩潮,這幾個勝會,無不刷鬢修容,華衣美服,在人叢中挨擠。
只恐順一娘一出行,僥倖一遇。
同般生意人家有女兒的,見樂小舍人年長,都來議親,爹一娘一幾遍要應承,到是樂和立意不肯,立個誓願,直待喜家順一娘一嫁出之後,方才放心,再圖婚配。
事有湊巧,這裡樂和立誓不娶,那邊順一娘一卻也紅駕不照,天喜未臨,高不成,低不就,也不曾許得人家。
光陰似箭,倏忽又過了三年。
樂和年一十八歲,順一娘一一十六歲了。
男未有室,女未有家。
男才女貌正相和,未卜姻緣事若何?
且喜室家俱未定,只須靈鵲肯填河。
話分兩頭。
卻說是時,南北通和。
其年有金國使臣高景山來中國修聘。
那高景山善會文章,朝命宣一個翰林范學士接伴。
當八月中秋過了,又到十八潮生日,就城外一江一 邊浙一江一 亭子上,搭彩鋪氈,大排筵宴,款待使臣觀潮。
陪宴官非止一員。
都統司領著水軍,乘戰艦,千水面往來,施放五色煙火炮。
豪家貴戚,沿一江一 拾縛彩幕,綿亙三十餘里,照一江一 如鋪錦相似。
市井弄水者,共有數百人,蹈浪爭雄,出沒遊戲。
有蹈滾木、水傀儡諸般伎藝。
但見:
迎潮鼓浪,拍岸移舟。
驚湍忽自海門來,怒吼遙連天際出。
何鼻地生銀漢,分明天震春雷。
遲觀似匹練飛空,遠聽如干軍馳嗓。
吳兒勇健,平分白浪弄洪波;漁父輕便,出沒一江一 心誇好手。
果然是萬頃碧波隨地滾,千尋雪浪接雲奔。
北朝使臣高景山見了,毛髮皆聳,嗟歎不已,果然奇觀。
范學士道:「相公見此,何不賜一佳作?」
即令取餅文房四寶來。
高景山謙讓再三,做《念一奴一嬌》詞:
雲濤千里,泛今古絕致,東南風物。
碧海雲橫初一線,忽爾雷轟蒼壁。
萬馬奔天,群鵝撲地,洶湧飛煙雪。
吳人勇悍,便竟踏浪雄傑。
想旗幟紛紅,吳音楚管,與一胡一 前俱發。
人物一江一 山如許麗,豈信妖氛難滅。
況是行宮,星纏五福,光焰窺毫髮。
驚看無語,憑欄姑待明月。
高景山題畢,滿座皆贊奇才,只有范學士道:「相公詞做得甚好,只可惜『萬馬奔天,群鵝撲地,,將潮比得來輕了,這潮可比玉龍之勢。」
學士遂做《水調歌頭》,道是:
登臨眺東淆,始覺大虛寬。
海天相接,潮生萬里一毫端。
滔滔怒生雄勢,宛勝五龍戲水,盡出沒波間。
雪浪番雲腳,波卷水晶寒。
掃方濤,卷圓嬌,大洋番。
天秉銀漢,壯觀一江一 北與一江一 南。
借問子臀何在?博望乘掛仙去,知是幾時還?上界銀河窄,流瀉到人間!
范學士題罷,高景山見了,大喜道:「奇哉佳作!難比萬馬爭馳,真是玉龍戲水。
不題各官盡歡飲酒。
且說臨安大小戶人家,聞得是日朝廷款待北使,陳設百戲,傾城士女都殊觀看。
樂和打聽得喜家一門也去看潮,侵早便妝扮齊整,來到錢塘一江一 口,蜇來蜇去,找尋喜順一娘一不著。
結未來到一個去處,喚做「天開圖畫」,又叫做「一團一 圍頭」。
因那裡一團一 一團一 圍轉,四面都看見潮頭,故名「一團一 圍頭」。
後人訛傳,謂之「一團一 魚頭」。
這個所在,潮勢闊大,多有子弟立腳不牢,被潮頭湧下水去,又有豁濕了身上衣服的,都在下浦橋邊攪擠教干。
有人做下《臨一江一 仙》一隻,單嘲那看湖的:
自古錢塘難比。
看潮人成群作隊,不待中秋,相隨相趁,盡往一江一 邊遊戲。
沙灘畔,遠望潮頭,不覺侵天浪起。
頭巾如洗,斗把衣裳去擠。
下浦橋邊,一似奈何池畔,裸休披頭似鬼。
入城裡,烘好衣裳,猶問幾時起水。
樂和到「一團一 圍頭」尋了一轉,不見順一娘一,復身又尋轉來。
那時人山人海,圍擁著席棚彩幕。
樂和身材即溜,在人叢裡捱擠進去,一一步一看。
行走多時,看見一個婦人,走進一個席棚裡面去了。
樂和認得這婦人,是喜家的奶一娘一。
緊步隨後,果然喜將仕一家男女,都成一團一 聚塊的坐下飲酒玩賞。
樂和不敢十分一逼一十近,又不捨得十分騖遠。
緊緊的貼著席棚而立,覷定順一娘一目不轉睛,恨不得走近前去,雙手摟抱,說句話兒。
那小娘子抬頭觀省,遠遠的也認得是樂小舍人,見他趨前退後,神情不定,心上也覺可憐。
只是父母相隨,寸步不離,無由相會一面。
正是:
兩人衷腹事,盡在不言中。
卻說樂和與喜順一娘一正在相視淒惶之際,忽聽得說潮來了。
道猶未絕,耳邊如山崩地訴之一聲 ,潮頭有數丈之高,一湧而至。
有詩為證:
銀山萬疊聳免兔,疏地排空勢若飛。
信是子胥靈未泯,至今猶自奮神威。
那潮頭比往年更大,直打到岸上高處,掀翻錦幕,衝倒席棚,眾人發聲喊,都退後走。
順一娘一出神在小舍人身上,一時著忙不知高低,反向前幾步,腳兒打滑不住,溜的滾入波浪之中。
可憐繡閣金閨女,翻做隨波逐浪人。
樂和乖覺,約莫潮來,便移身立於高阜去處,心中不捨得順一娘一,看定席棚,高叫:「避水!」忽見順一娘一跌在一江一 裡去了。
這驚非小,說時遲,那時快,就順一娘一跌下去這一刻,樂和的眼光緊隨著小娘子下水,腳步自然留不往,撲通的向水一跳,也隨波而滾。
他那裡會水!只是為情所使,不顧性命。
這裡喜將仕夫婦見女兒墜水,慌急了,亂呼:「救人救人!救得吾女,自有重賞。」
那順一娘一穿著紫羅衫杏黃裙,最好記認。
有那一班弄潮的子弟們,踏著潮頭,如履平地,貪著利物應聲而往。
翻波攪浪,來撈救那紫羅衫杏黃裙的女子。
卻說樂和跳下水去,直至水底,全不覺波濤之苦,心下如夢中相似。
行到潮王廟中,見燈燭輝煌,香煙鐐繞。
樂和下拜,求潮王救取順一娘一,度脫水厄。
潮王開言道:「喜順吾已收留在此,今一交一 付你去。」
說罷,小表從神帳後,將順一娘一送出。
樂和拜謝了潮王,領順一娘一出了廟門。
彼此十分歡喜,一句話也說不出,四隻手兒緊緊對面相抱,覺身子或沉或浮,幡出水面。
那一班弄潮的看見紫羅衫杏黃裙在浪中現出,慌忙去搶。
及至托出水面,不是單卻是雙。
四五個人,扛頭扛腳,抬上岸來,對喜將仕道:「且喜連女婿都救起來了。」
喜公、喜母、丫鬟、奶一娘一都來看時,此時八月天氣,衣服都單薄,兩個臉對臉,胸對胸,一交一 股疊肩,且是偎抱得緊,分拆不開,叫喚不醒,體尚微暖,不生不死的模樣。
父母慌又慌,苦又苦,正不知什麼意故。
喜家眷屬哭做一堆。
眾人爭先來看,都道從古來無此奇事。
卻說樂美善正在家中,有人報他兒子在「一團一 魚頭」看潮,被潮頭打在一江一 裡去了,慌得一步一跌,直跑到「一團一 圍頭」來。
又聽得人說打撈得一男一女,那女的是喜將仕家小姐。
樂公分開人眾,捱入看時,認得是兒子樂和,叫了幾聲:「親兒!」放聲大哭道:「兒呵!你生前不得吹蕭侶,誰知你死後方成連理枝!」喜將仕問其緣故,樂公將三年前兒子執意求親,及誓不先娶之言,敘了一遍。
喜公、喜母到抱怨起來道:「你樂門七輩衣冠,也是舊族。
況且兩個幼年,曾同窗讀書,有此說話,何不早說?如今大家叫喚,若喚得醒時,情願把小女配與令郎。」
兩家一邊喚女,一邊喚兒,約莫叫喚了半個時辰,漸漸眼開氣續,四隻屹膊,兀自不放。
樂公道:「我兒快甦醒,將仕公已許下把順一娘一配你為妻了。」
說猶未畢,只見樂和睜開雙眼道:「岳翁休要言而無信!」跳起身來,便向喜公、喜母作揖稱謝。
喜小姐隨後甦醒。
兩口兒精神如故,清水也本吐一口。
喜殺了喜將仕,樂殺了樂大爺。
兩家都將千衣服換了,顧個小轎抬回家裡。
歡日,到是喜將仕央媒來樂家議親,願贅樂和為婿,媒人就是安三老。
樂家無不應允。
擇了吉日,喜家送些金帛之類。
笙蕭鼓樂,迎娶樂和到家成親。
夫妻恩愛,自不必說。
滿月後,樂和同順一娘一備了三牲祭禮,到潮玉廟去賽謝,喜將仕見樂和聰明,延名師在家,教他讀書,後來連科及第。
至今臨安說婚姻配合故事,還傳「喜樂和順」四字。
有詩為證:
少負情癡長更狂,卻將情字感潮王。
鍾情若到真深處,生死風波總不妨。
分類:三言二拍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