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村輟耕錄
卷四
◎發宋陵寢吳興王筠庵先生(國器),示余所藏唐義士傳。
讀之,不覺令人泣下,謹錄之。
《傳》曰:「辛亥秋,友人端叟倪君,過余溪上,示游杭雜稿,中有識唐玉潛事一篇。
余讀,大驚,頓足起立曰:「異哉!今世乃有此人,有此事。
願詳告我。」
叟乃言曰:「唐君名玨,字玉潛,會稽山一陰一人。
家貧,聚徒授經,營?隨以養其母。
歲戊寅,有總一江一 南浮屠者楊璉真珈,怙恩橫肆,執焰爍人,窮驕極一婬一,不可具狀。
十二月十有二日,帥徒役頓蕭山,發趙氏諸陵寢,至斷殘支體,攫珠襦玉柙,焚其?,棄骨草莽間。
唐時年三十二歲,聞之,痛憤,亟貨傢俱,得白金百星許。
執券行貸,得白金又百星許。
乃具酒醪,市羊豕,邀裡中少年若干輩,狎坐轟飲,酒且酣。
少年起請曰:「君儒者,若是,將何為焉?」
唐慘然具以告,願收遺骸坎瘞之。
眾謝曰諾。
中一少年曰:「發丘中郎將耽耽餓虎,事露奈何?唐曰:「余固籌矣。
今四郊多暴骨,取竄以易,誰復知之?」
乃斫文木為匱,復黃絹為囊,各署其表,曰某陵某陵,分委而散遣之。
{絕}地以藏,為文而告,詰旦,事訖,來集。
出白金羨餘酬,戒勿洩。
越七日,總浮屠下令裒陵骨,雜置牛馬枯骼中,築一塔壓之,名曰「鎮南」。
杭民悲慼,不忍仰視。
了不知陵骨之猶存也。
禍一婬一不爽,流傳京師,上達四聰,天怒赫赫。
飛風雷號令,ㄏ首禍者北焉。
山一陰一人始有藉藉傳唐氏者,由是唐之義風震動吳越,聲生執長,若胥一江一 掀八月之濤。
名雖高,困固自若。
明年己卯,後上元兩日,唐出觀燈歸,忽坐殞息奄奄,若將絕者。
良久始蘇,曰:「吾見黃衣吏持文書來告曰:『王召君,導我往,觀闕巍峨,宮宇靚麗,殆非人間。
有一冕旒坐殿上,數黃衣貴人逡巡降楫曰:『籍君掩骸,其有以報。
』唐乃升謁,造王前。
王謂曰:『汝受命窶且貧,兼無妻若子。
今忠義動天,帝命錫汝伉儷子三人,田三頃。
』拜謝,降出,遂覺。
罔不知其何也。」
躍時,越有治中袁俊齋至,始下車,為子求師,有以唐薦者。
一見,置賓館。
一日,問曰:「吾渡一江一 ,聞有唐氏瘞宋諸陵骨。
子豈其宗耶?」
左右指君曰:「此是已。」
袁大駭,拱手曰:「君此舉,豫讓不能抗也。」
曳之坐,北面而納拜焉。
禮敬特加,情款益篤。
叩知家徒四壁,惻然嗟矜,語左右曰:「唐先生家甚寒,吾當料理,使有妻有田以給。」
左右逢迎,愛諏愛度。
不數月,二事俱愜。
聘婦偶故國之公女,負郭食故國之公田,所費一一自袁出。
人固奇唐之節,而又奇唐之遇,雨高之,曰:「二公真義士義士。」
爾後獲三丈夫,鼎立頎頎。
凡夢中神所許,稽其數,無一不合。
咄咄怪事乃如此。
唐葬骨後,又於宋常朝殿掘冬青樹,植於所函土堆上,作冬《青行》二首曰:「馬棰問?形,南面欲起語。
野?尚屯束。
何物敢盜取,余花拾飄蕩。
白日哀后土,六一合 忽怪事。
蛻龍掛茅宇,老天鑒區區。
千載護風雨。」
又曰:「冬青花,不可折,南風吹涼積香雪。
搖搖翠蓋萬年枝,上有風巢下龍穴。
君不見,犬之年羊之月,劈歷一聲天地裂。」
復有夢中詩四首曰:「珠亡忽震蛟龍睡,軒弊寧記憶減情。
親拾寒瓊出幽草,四山風雨鬼神驚。
一自築珠丘土,雙匣親傳竺國經。
只有春風知此意,年年杜宇哭冬青。
昭陵玉匣走天涯,金粟堆寒起莫鴉。
水到蘭亭轉嗚咽,不知真帖落誰家,珠鳧玉雁又成埃,班竹臨一江一 首重回。
猶憶年時寒食節,天家一騎奉香來。」
余客錢唐久,熟悉其事。
唐至今無恙。
靈卿既具聞始末,謂端麥曰:「一江一 左運窮,天水源涸。
宋之亡,非有商辛流毒,為白旄黃鉞之招也。
直以千載河清,六一合 執一,大火運移,衣冠道盡,臥榻側難容他人鼾睡耳。
聖朝量包覆燾,恩完?狨,煦育亡國遺胤,坦無驚猜。
何物異端,無忌憚敢爾。
至今言之,可為痛哭已。
抑吾湧無慨,異時會稽近畿,世家林丘,雖蓬萊清淺,陵岸變遷,豈無一二慷慨僅存者。
卓哉斯舉!乃出閭裡一寒士。
何歟?豈所養非所用,而民彝物則獨具於執卑位下者之資稟與。
余又怪世之言命者,窮通禍福,罔不在厥初生,一成而不可變。
今忠義所感,定命靡常,六極轉移,易若反掌。
乃知元命自作,多福自求,樞機由人。
雖天有所不能制。
聖言豈欺我哉!一分行通神明,捷於影響,況力又有大者,其積彌厚,其澤當彌長。
又可以概量乎哉!吾謂趙氏,昔者家已破,程嬰、公孫杵臼強有其真孤。
今者國已亡,唐君玉潛匱藏其真骨。
兩雄力當,無能優劣,以其緊人倫,關世教,有足多尚。
援筆以紀,待編野史者采焉。
此雲溪羅先生有開所撰也。
先生德興人,董石林(吉翁)題其後曰:「釋焰熏天,墨毒殘骨,不啻鞭一屍一刖骸之慘。
執張威懾,孰攫其鋒。
儒流唐進士,念世籍一陽一和,生育雨露涵濡之恩,忠憤激發,毀室捐貲,仗義集儔。
潛遺骼於暴露之後,拔遊魂於獸髑之中,身首免異處,支體脫烈炎。
視漆身隕鉞者盡在下風,一精一誠動天,奇節震世。
錫佳麗偶,送麒麟兒。」
一陽一施一陰一報,捷若影響,善者勸矣。
詹厚齋(載道)復題曰:「嘗疑武王伐商劍鉞斬擊事,竊意王者之師未必爾也。
紂死矣,既擊之,又斷其首注太白,不已甚乎!當時舉天下無非之者,而西山餓夫獨非之。
昌黎頌之曰:「若伯夷者,特立獨行,窮天地,互萬古而不顧者也。
會稽諸陵,非有商辛之虐,不幸而遭樊崇,當時會無一人動孟一陽一之哀者。
嗚呼痛哉,唐生一寒士耳!其執位非如孤竹君之子,徒以故國遺黎,不忍視其上之人之禍之慘,憤激於中,毀家取義,為人所不敢為。
於不可為之時,深謀秘計,全而歸之。
智名勇功,足以驚世絕俗。
視伯夷固未易同日語。
而一念之烈,行之而不顧,豈非韓子所謂千百年乃一人者與?余讀羅君所為傳,為之掩卷泣下。
嗚呼!尚忍言哉。
天地惟一感應之理,有感必應。
其得報固其理耳。
不然,天者有時而難必,神者有時而難明,善者怠矣。
厥後越有新治中來,聞其事,異其人,下車,首物色得之,亟拜,亟為禮,羅而致之館下,又從而振德之。
唐固義士,治中亦偉人,皆出秉彝好德之真。
微唐君不能成治中之義,微治中不能著唐君之忠。
是大有功於人倫世教者也。
此傳之所以不可不作也。
皇慶二年夏五月題。
及見遂昌鄭明德先生(元?)所書林義士事跡云:宋太學生林德一陽一,字景曦,號霽山。
當楊總統發掘諸陵寢時,林故為杭丐者,背竹籮,手持竹夾,遇物,即以夾投籮中。
林鑄銀作兩許小牌百十,緊腰間,取賄西番僧曰:「余不敢,望收其骨,得高家孝家斯足矣。」
番僧左右之,果得高孝兩朝骨,為兩函貯之,歸葬於東嘉。
其詩有夢中作一十首,其一絕曰:「一未築珠宮土,雙匣親傳竺國經。
只有東風知此意,年年杜宇哭冬青。」
又曰:「空山急雨洗巖花,金粟堆寒起草鴉。
水到蘭亭更嗚哽,不知真貼落誰家。」
又曰:「喬山弓劍未成灰,玉匣珠襦一夜 開。
猶記去年寒食日,天家一騎捧香來。」
余七首,猶淒怨,則忘之。
葬後,林於宋常朝殿掘冬青一株,置於所函土堆上。
又有冬青花》首曰:「冬青花,冬青花,花時一日腸九折。
隔一江一 風雨清影空,五月深山落微雪。
石根雲氣龍所藏,尋常螻蟻不敢穴。
移來此種非人間,曾識萬年觴底月。
蜀魂飛繞百鳥臣,夜半一聲山竹裂。」
又一首有曰:「君不記,羊之年,馬之月,劈歷一聲山石裂。
聞其事甚異,不欲書。
若林霽山者,其亦可謂義士也已。
此五詩與前所錄語句微不同,詩中有雙匣字,則是收兩陵骨之意。
得非林義士詩,羅雲溪以傳者之誤而寫入傳中者乎?但曰移宋常朝殿冬青植所函土上而作冬青詩,吾意會稽去杭止隔一水,或者可以致之。
若夫東嘉,相望千餘里,豈能容易持去,縱持去。
又豈能不枯瘁?作如此想,則又疑是唐義士詩。
且葬骨一事,豈唐方起謀時,林已先得高孝兩陵骨邪?抑得唐所易之骨耶?蓋各行其所志,不相知會,理固有之。
載考之齊人周草窗先生密《癸辛雜識》所記云:至元二十二年乙酉八月,楊髡發陵之事,起於天長寺福僧聞號西山者,成於演福寺剡僧澤號雲夢者。
初,天長乃魏憲靖王墳寺。
聞欲媚楊髡,遂獻其寺。
旋又發魏王塚,多得金玉。
以此起發陵之想。
澤一力替成之,俾泰寧寺僧宗愷宗允等,詐稱楊侍郎汪安撫侵佔寺地為名告詞,出給文書,將帶河西僧及凶一黨一 如沈照磨之徒,部令人夫發掘。
時有中官陵使羅銑者,守陵不去,與之極力爭執,為澤痛棰,脅之以刃,令人逐去,大哭而出。
遂先記寧宗、理宗、度宗、楊後四陵,劫取寶玉極多。
惟理宗之陵所藏尤多。
啟棺之初,有白氣班在,蓋寶氣也。
理宗之一屍一如生。
其下皆籍以錦,錦之下承以竹絲細簟,一小廝攫取,擲地有聲,乃金絲所成。
或對云:含珠有夜明者,乃倒縣其一屍一樹間,瀝取水銀。
如此三日,竟失其首。
或謂西番僧回回,其俗以得帝王髑髏,可以厭勝致富,故盜去耳。
事竟,羅陵使買棺製衣收斂,大慟垂絕,鄰里為之感泣。
是夕,聞西山皆有哭聲,凡晝夜不絕。
至十一月,復發徽、欽、高、孝、光五帝陵,孟、韋、吳、謝、四後陵。
初,欽、徽葬五國城,數遣使祈請於金人,欲歸梓宮。
凡六七年,而後許以梓宮還行在。
高宗親至臨平奉迎,易緦服,寓於龍德別宮。
一時朝以為大事,諸公論功受賞,費於官帑者不貲。
先是,選人楊偉貽書執政,乞奏聞,命大臣取神櫬之最下者斫而視之,既而禮官請用安陵故事。
梓宮人境,即承之以槨,仍納冕暈衣於槨中,不改斂,從之,至此,被發掘。
欽、徽二陵皆空無一物。
徽陵有朽木一段,欽陵有木燈檠一枚而已。
蓋當時已料其真偽不可知,不欲逆詐,亦以慰一時之人心耳。
而二帝遺骸,浮沉沙漠,初未嘗還也。
高宗陵、骨發盡化,略無寸餘,止錫器數件,端硯一雙,硯為澤所得。
孝陵亦蛻化無餘,止頂骨小片,內有玉爐瓶一副,古銅鬲一支,亦為澤所得。
昔聞有道之士,能蛻骨而仙,未聞並骨蛻者,真天人也。
若光寧與諸後,優然如生。
羅陵使亦如前棺斂,後悉從火化。
可謂忠且義矣,當與張承業同傳。
陵中金錢以萬計,皆為一屍一氣所蝕,如銅鐵狀,以故諸凶棄而不收,往往為村民所得。
聞有得貓睛異寶者,一村翁於孟後陵得一髻,其髻長六尺餘,其色紺碧,髻根有短金釵,遂取以歸。
以其帝后遺物,庋置佛堂中,奉事之,自此家道浸豐。
凡得金錢之家,非病即死。
翁恐甚,亟送龍洞中。
而此翁今成富家矣。
方移理宗一屍一時,澤在傍,以足蹴其首,以示無懼。
隨覺奇痛一點起於足心。
自此苦足疾數年,以致潰爛雙股,墮落十指而亡。
聞既得志,且富不義之財,復倚楊髡執,豪奪鄉人產業,後為鄉夫二十人伺道間屠而臠之。
罪不加眾,各不過受杖而已。
其愷與楊髡分髒不平,已受杖死。
尚有允在,據此說。
則雲所傳,歲月絕不同。
蓋嘗論之,至元丙子,天兵下一江一 南,至己酉,將十載。
版圖必已定,法制必已明,安得有此事?然戊寅距丙子三年,竊恐此時庶事草創,而妖髡得以肆其惡與。
妖髡就戮,群凶接踵隕於非命。
天之所以禍一婬一者亦嚴矣。
但雲高宗陵骨發盡化,孝宗陵頂骨小片,不知唐義士所易者何骨也。
林義士所收者又何骨也,惜餘生晚,不及識宋季以來老儒先生,以就正其是非。
姑以待熟兩朝典故之人問焉。
◎相術國初有李國用者,自北來杭。
能望氣占休咎,能相人。
其人崖岸倨傲,而時貴鹹敬之。
謝後諸孫字退樂者,設早饌延致,至即據中位,省幕官皆坐下。
坐不得其一言以及禍福。
時趙文敏公謂之七司戶,與謝姻戚,屈來司飯。
文敏公風瘡滿面,李遙見,即起迎。
謂坐客曰:「我過一江一 僅見此人耳。」
瘡愈即面君,公輩記取,異日官至一品,名聞四海。
方襄一陽一未破時,世皇命其即軍中望氣,行躍三兩捨,遄還,奏曰:「臣見卒伍中往往有台輔器,襄一陽一不破,一江一 南不平。
置此人於何地?」
噫!李之術亦神矣。
國用,登州人,嘗為卒。
遇神仙,教以觀日之法。
能洞見肺腑,世稱神相。
◎前輩謙讓延?間,興聖宮成,中官李丞相(邦寧)傳奉太后懿旨,命趙集賢(孟)書額。
對曰:「凡禁扁皆李雪庵所書。
公宜奏聞。」
既而命李趙偕至雪庵處,雪庵曰:「子昂何不書?而以屬吾邪。」
李因具言之,雪庵遂不固辭。
前輩推讓之風,豈後人所可企哉!◎不苟取一胡一 汲仲先生(長儒),號石塘,特立獨行,剛介有守,趙松雪嘗為羅司徒奉鈔百錠,為先生潤筆,請作乃父墓銘。
先生怒曰:「我豈為宦官作墓銘邪?」
是日,先生正絕糧,其子以情白,坐上諸客鹹勸受之,先生卻愈堅。
觀此,則一毫不苟取於人,從可知矣。
故雖凍餒有所不顧也。
先生送蔡如愚歸東一陽一詩有云:「蒲糜不繼襖不,謳吟猶是鍾球鳴。」
語之曰:「此余秘密藏中休糧方也。」
◎論詩虞伯先生(集)楊仲弘先生(載)同在京日,楊先生每言伯生不能作詩。
虞先生載酒請問作詩之法,楊先生酒既酣,盡為傾倒。
虞先生遂超悟其理,繼有詩送袁伯長先生(桷)扈駕上都,以所作詩介他人質諸楊先生。
先生曰:「此詩非虞伯生不能也。」
或曰:「先生嘗謂伯生不能作詩,何以有此?」
曰:「伯生學問高,余會授以作詩法,余莫能及。」
又以詣趙魏公(孟)詩,中有「山連閣道晨留輦,野散周盧夜屬橐」之句,公曰:「美則美矣,若改山為天,野為星,則尤美。」
虞先生深服之。
故國朝之詩,稱虞、趙、楊、范、揭焉。
范即德機先生(槨),揭即曼碩先生(?斯)也,嘗有問於虞先生曰:「仲弘詩如何?」
先生曰:「仲弘詩如百戰健兒。」
「德機詩如何?」
曰:「德機詩如唐臨晉貼。」
「曼碩詩如何?」
曰:「曼碩詩如美一女 簪花。」
「先生詩如何?」
笑曰:「虞集乃漢廷老吏。」
蓋先竹未免自負,公論以為然。
◎賢妻致貴程公鵬舉,在宋季被虜,於興元版橋張萬戶家為一奴一。
張以虜到宦家女某氏妻之。
既婚之三日,卻竊謂其夫曰:「觀君之才貌,非久在人後者,何不為去計?而甘心於此乎?」
夫疑其試己也,訴於張。
張命棰之。
越三日,復告曰:「君若去,必可成大器。
否則終為人一奴一耳。」
夫愈疑之,又訴於張,張命出之,遂粥於市人家。
妻臨行,以所穿繡鞋一易程一履,泣而曰:「期執此相見矣。」
程感悟,奔歸宋,時年十七八,以蔭補人官。
迨國朝統一海宇,程為陝西行省參知政事。
自與妻別,已三十餘年。
義其為人,未嘗再娶。
至是,遣人攜向之鞋履,往興元訪求之。
市家云:「此婦到吾家,執作甚勤,遇夜未嘗解衣以寢,每紡續達旦,毅然莫可犯。
吾妻異之,視如己女,將半載,以所成布匹儻元粥鏹物,乞身為尼,吾妻施貲以成其志,見居城南某庵中。」
所遣人即往尋,見,以曝衣為由,故遺鞋履在地。
尼見之,詢其所從來。
曰:「吾主翁程參政使尋其偶耳。」
尼出鞋履示之,合,亟拜曰:「主母也。」
尼曰:「鞋履復全,吾之願畢矣。」
婦見程相公與夫人,為道致意,竟不再出。
告以參政未嘗娶,終不出。
旋報程,移文本省,遣使檄興元路。
路官為具禮,委幕屬李克復防護其車輿至陝西,重為夫婦焉。
◎奇遇揭曼碩先生未達時,多遊湖湘間。
一日,泊舟一江一 ??,夜二鼓,攬衣露坐,仰視明月如晝。
忽中流一棹,漸近舟側,中有素妝女子,斂衽而起,容儀甚清雅。
先一問曰:「汝何人?」
答曰:「妾商婦也。
良人久不歸,聞君遠來,故相迎耳。」
因與談論,皆世外恍惚事。
且云:「妾與君有夙緣,非同人間之一婬一奔者,幸勿見卻。」
先生深異之,迨曉,戀戀不忍去。
臨別,謂先生曰:「君大富貴人也,亦宜自重。」
因留詩曰:「盤塘一江一 上是一奴一家,郎若閒時來喫茶。
黃土築牆茅蓋屋,庭前一樹紫荊花。」
明日,舟阻風,上岸沽酒,問其地,即盤塘鎮。
行數步,見一水仙祠,牆垣皆黃土,中庭紫荊芬然。
及登殿,所設像與夜中女子無異。
余往聞先生之侄孫立禮說及此,亦一奇事也。
今先生官至翰林侍講學士,可知神女之言不誣矣。
◎賢烈戴石屏先生(復古)未遇時,流寓一江一 右武寧有富家翁愛其才,以女妻之。
居二三年,忽欲作歸計。
妻問其故,告以會娶。
妻白之父。
父怒,妻宛曲解釋,盡以奩具贈夫,仍餞以詞云:「惜多才,憐薄命,無計可留汝。
揉碎花箋,忍寫斷腸句。
道傍楊柳依依,千絲萬縷,抵不住一分愁緒。
捉月盟言,不是夢中語。
後回君若重來,不相忘處,把杯酒澆一奴一墳土。」
夫既別,遂赴水死,可謂賢烈也矣。
◎挽文丞相詩宋丞相文公(天祥),其事載在史冊,雖使三尺之童,亦能言其忠義。
翰林學士徐威卿先竹(世隆)有詩挽之曰:「大元不殺文丞相,君義臣忠兩得之。
義似漢王封齒日,忠如蜀將斫顏時。
乾坤日月華夷見,嶺海風霜草木知。
只恐史官編不盡,老夫和淚寫新詩。」
可謂善風刺者矣。
虞伯先生(集)亦有詩曰:「徒把金戈挽落暉,南冠無奈北風吹。
子房本為韓仇出,諸葛安知漢祚移。
雲暗鼎湖龍去遠,月明華表鶴歸遲。
何須更上新亭飲,大不如前灑淚時。」
讀此二詩而不泣下者幾希。
◎禱雨往往見蒙古人之禱雨者,非若方士然,至於印令旗劍符圖氣訣之類,一無所用。
惟取淨水一盆,浸石子數枚而已。
其大者若雞卵,小者不等。
然後默持密咒,將石子淘漉玩弄,如此良久。
輒有雨,豈其靜定之功已成,特假此以愚人耳。
抑果異物耶,石子名曰「?答」,乃走獸腹中所產,獨牛馬者最妙。
恐亦是牛黃、狗寶之屬耳。
◎廣寒秋虞邵庵先生(集)在翰苑時,宴散散學士家。
歌兒郭氏順時秀者,唱今樂府,其《折桂令》起句云:「博山銅細裊香風。」
一句而兩韻,名曰短柱,極不易作。
先生愛其新奇,席上偶談蜀漢事,因命紙筆,亦賦一曲曰:「鸞輿三顧茅廬,漢祚難扶,日莫桑榆,深渡南瀘,長驅西蜀,力拒東吳。
美乎周瑜妙術,悲夫關羽雲殂。
天數盈虛,造物乘除,問汝何如?早賦歸歟。
蓋兩字一韻,比之一句兩韻者為尤難。
先生之學問該博,雖一時娛戲,亦過人遠矣。
《折桂令》一名《廣寒秋》,一名《天香第一枝》,一名蟾宮引,今中州之韻,入聲似平聲,又可作台灣去聲,所以蜀術等字皆與魚虞相近。
◎無恙《戰國策·趙》,威後問齊使,「歲無恙耶?王亦無恙耶?」
《楚辭·九辨》曰:「還及君之無恙。」
《說苑》,魏文侯語倉庚曰:「擊無恙乎?」
又曰:「子之君無恙乎?《漢書》,元帝詔貢禹曰:「今生有恙?何至不已?」
乃上疏乞骸殼。
《聘禮》亦曰,公問君,賓對,公再拜。
鄭注云:「拜其無恙者,顧愷之與殷仲堪箋,行人安穩,布帆無恙。
隋日本遣使,稱日出處皇帝致書日處皇帝無恙。
《神異經》曰:「北方大荒中有獸,咋人則疾,名曰纜,纜、恙也,嘗入人屋,黃帝殺之,人無憂疾,謂之無恙。」
《爾雅》曰:恙、憂也。
應劭《風俗通》曰:「上古之時,草居露宿。
恙,噬人蟲也,善食人心。
大患苦之,凡相問曰無恙。
恙,或以為獸,或以為蟲,或謂無憂。
廣干祿書,兼取憂及蟲,事物紀原,兼取憂及獸。
《廣韻》,纜字下云:「纜,獸,如獅子,食虎豹及人。」
恙字下雲,憂也,病也,噬蟲,善食人心。
是爛恙二義。
《神異經》合而一之,則誤矣。
◎不亂附妾維楊秦君昭妙年游京師,其執友一鄧一 載酒祖餞,既而畀一殊色小鬟至前,令拜秦。
因指之曰:「此吾為部主事某人所買妾也,幸君便航,可以附達。」
秦弗敢諾。
一鄧一 作色曰:「縱君自得之,亦不過二千五百緡耳。
何峻辭乃爾?」
秦勉強從命。
迤濫至臨清,天漸暄,夜多蟲蚋可畏,內之帳中同寢。
直抵都下,置捨館主婦處,持書往見。
主事問曰:「足下與家眷來耶?」
曰:「無有。」
主事意極不悅,隨以小車取塊。
躍三日,謁謝曰:「足下長者也。
昨已作答簡附便驛報吾一鄧一 公,且使知足下果能不孤公付託之意矣。」
遂相與痛飲,盡歡而散。
夫柳下惠夜宿郭門,有女子來同宿,恐其凍死,坐之於懷,至曉不為亂。
顏叔子獨居,夜大雨,有女子投之,令其執燭,至明不二志。
故千古以為美事。
今秦之於此女子也,相從數千里,飲食起居無適而不同,又非造次顛沛者之比,可謂厚德君子矣。
後秦之子孫鹹至顯宦。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