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
第17回:三萬金借公敲詐 五十兩買折彈參
卻說胡統領同周老爺雖然比前冷淡了許多,然而有些事情終究不能不請教他,所以心上雖不舒服,面子上還下得去。
周老爺雖也覺得,也不好說甚麼。
一日接到省憲批稟,叫胡統領酌留兵丁,以防餘孽,其餘概行撤回,各赴防次;並飭胡統領趕把善後事宜,一一辦妥,率同回省。
胡統領一得此信,別的都不在 意,只有開造報銷是第一件大事。
出兵一次,共需軍裝若干,一槍一炮子藥若干,兵勇們口糧若干;土匪抗官拒捕,共失去軍裝若干,用去一槍一炮子藥若干,兵勇受傷津貼 若干;無辜鄉村被累,撫恤若干;打了勝仗,犒賞若干;辦理善後,預備若干。
先紮了一篇底帳。
想了半天,沒有一個人可以辦得此事,只得仍把周老爺請來,同他 商量。
周老爺道:「容易。
有些事情叫首縣莊令去辦,其餘的由我們自己斟酌一個數目。
等卑職商同糧台黃丞,傳知各營官一聲,叫他們具個領紙上來,要開多少就 多少,還有什麼不成功的。」
胡統領道:「不瞞老兄說:兄弟這個差使,耽了許多驚,受了許多怕,雖然得了個隨折,其實也有名無實。
總得老哥費心,替兄弟留個 後手,幫兄弟出把力,將來兄弟另圖厚報。」
周老爺道:「大人委辦的事,卑職應得效勞,況是大人分內應得的好處。」
嘴裡如此說,心上早已打了主意。
等到退了 下來,一切費用,任意亂開,約摸總在六七十萬之譜。
先送上胡統領過目。
胡統領道:「太開多了,怕上頭要駁。」
周老爺道:「卑職的事,別人好瞞,瞞不過大 人。
卑職自從過班到如今,還沒有引見,已經背了一萬多銀子虧空。
現在蒙大人栽培,趁著這個機會,一來想把前頭的空子彌補彌補,二來弄個引見盤纏,就是引見 之後,一到省也不會就得甚麼差使,總得空上二三年,免得再去拖空子,這個都是大人栽培卑職的。
至於大人的事,卑職感恩知己,自當知無不言。
這樁事情下來, 雖瞞得一時耳目,終究一定有人曉得,既然曉得,保不住就要說話。
多開少開,總是一樣。
將來回省之後,幕府裡面,同寅當中,應該應酬的地方,少不得還要點綴 點綴。
所以卑職也要商通了首縣莊令、糧台黃丞,方可辦得。」
胡統領一聽他口氣,雖然推在別人身上,知道他已經存了分肥念頭,心上老大不願,忙道:「老兄要 引見,兄弟另外借給老兄。
現在的事,只要切實替兄弟幫忙,兄弟沒有不知道的,將來一定另圖厚報。
就是黃、莊兩人,兄弟亦自有幫他們忙的地方。
總之,報銷上 去的數目還要斟酌。」
周老爺明曉得胡統領心上不願意他分肥。
忽然想到從省裡臨來的時候,戴大理囑咐他的一番話,說胡統領的為人,吃硬不吃軟。
「我今同他商 量,他竟其不答應。
現在忙了這多天,連個隨折都沒弄到,看他樣子還像怪我不替他出力似的。
出了好心沒有好報,看來為人也有限。
若不趁此賺兩個,將來還望有 別的好處嗎。
至於他說將來怎樣幫忙,也不過嘴上好看。
現在的人都是過橋拆橋的,到了那個時候,你去朝他張口,他理都不理你呢。
為今之計,只有用強橫手段, 要作一弊大家作一弊,看他拿我怎麼樣。」
主意打定,正待發作,忽又轉念一想道:「且慢。
我今同他硬做,倘或彼此把話說僵,以後事情倒不好辦。
現在這裡的人又沒 一個可以打得圓場的。
我看此事須得如此如此,方能如願。」
一面打算,一面答應了幾聲「是」,說:「大人吩咐的話,實在叫卑職刻骨銘心。
卑職蒙大人始終成 全,還有什麼不替大人出力的。」
胡統領道:「如此甚好,將來兄弟自有厚報。」
周老爺見話說完,退了下來,回到自己船上。
此時主意早經打定,便命跟班的拿了帖子,跟著進城,去拜縣丞單太爺。
原來這裡的縣丞姓單名逢玉,大家都尊他 為單太爺。
自從到任至今,已有二十多年。
平時同紳士們還說得來。
只因他為人騙功最好,無論見了什麼人,一張嘴竟像蜜炙過的,比糖還甜,說得人家心上發一癢, 不能不同他要好。
嚴州雖然是座府城,並沒有什麼大紳士,頂大的一個進士底子的主事。
因為發達的晚,上了年紀,所以不到京裡去做官,只在家裡管管閒事,同地方官往來往 來,包攬兩件詞訟,生發生發,借此過過日子。
雖然也沒有甚麼大進項,比起沒有發達的時候,在人家坐冷板凳,做猢猻大王,已經天懸地隔了。
這位主事老爺姓魏 名翹,表字竹岡,就住在本城南門裡頭。
只因本年十月十二是他親家生日,他親家是屯溪有名的茶商,姓汪名本仁,他所以特地預早一個月奔了前去:一來拜親家的 壽,二來順便看看女兒,三來再打兩百塊錢的秋風1,回來好做過冬盤纏。
後來嚴州信息不好,家裡寫信給他,催他回去,汪本仁說:「親家,現在正是亂信頭上, 你年紀大了,犯不著碰在刀頭上,我這裡專人去打聽,如果勢頭來得凶,連你寶眷一塊接了來,就在我這裡權且頓身。
倘若沒有什麼事情呢,你再回去不遲。」
魏竹 岡聽了親家的話,只得權時忍耐。
等到胡統領大兵一到,土匪平靜,他兒子又趕了信去,連著前頭他親家汪本仁派往嚴州的人也就回來了。
魏竹岡曉得家鄉無事,把 心放下。
其時,親家的生日早經做過。
他又住了幾時,辭別起身。
親家知道他是靠一抽一豐過日子的,於盤纏之外,加送了他二百塊錢的年敬。
女兒又在自己私房當中, 貼了他二百塊錢,總共得了四百塊錢回家度歲,倒也心滿意足。
冬天水干,船行極慢,一路上灘下灘,足足走了十幾天,方到嚴州。
1秋風:也叫打秋風,利用各種借口索取財物。
其時胡統領已奉到省憲催他回去的公事,同周老爺商量開造報銷的數目。
周老爺因為胡統領不能遂他的心願,曉得這裡縣丞單太爺神通廣大,他二人從前在那裡 又同過事,交情自與別人不同,所以特地進城拜望他,同他商酌一個借刀殺人的辦法。
單太爺聽了會意,便說:「這事情你老堂台出不得面:一來關係名聲;二來同 統領鬧翻之後,也沒人打得圓場。
依晚生愚見,不如找個人出來教給他去做,等他做好之後,稍些分點好處與他。
等他做惡人,我們做好人。
應得幫腔的地方,我們 就在裡頭幫兩句,豈不更有把握?」
周老爺便把魏竹岡保了上去,說道此人如何能幹,「無論甚麼事情都做得出。
他一年幫晚生忙的地方很不少,晚生一年幫他忙的地方也不少。
托了他,保管成 功。
但是此人兩月頭前就到屯溪去拜他親家的壽,目下不知道已經回來沒有。」
說罷,便叫跟班:「拿我的片子,到南門裡魏府上打聽魏大老爺屯溪回來沒有。
立等 回信。」
跟班的去不多時,回來稟報:「魏大老爺是剛剛昨天夜裡轉的。
回為路上受了一點風寒,在家裡養病,所以還沒有過來,叫小的回來先替老爺請安,說有什 麼事情就請過去談談。」
單太爺點點頭,跟班的退了下去。
周老爺便催他立刻去看魏竹岡,「好歹今晚給我一個回信」。
單太爺滿口答應。
等送過周老爺,他也不坐轎,便衣出得衙門,只帶一個小苞班的,拿了一根長旱煙袋,一直走到魏家門口,通報進去。
魏竹岡請他書房相見。
進得門來,作揖問 好,那副親一熱情形畫亦畫不出。
一時分賓歸坐,端上茶來。
兩個人先寒暄了幾句,隨後講到土匪鬧事。
魏竹岡一向是以趨奉官一場為宗旨的,先開口說道:「這位統領 同兄弟鄉榜先後只隔一科。
他中舉人的座師,就是兄弟會試的房師。
他的朱卷我看見過,筆路同我一樣,只可惜單薄些,所以不會中進士。
我二人敘起來還是個同 門,難得他到我們這裡辦了這們一件事。
等我的病好些,我得去拜他一趟,一來敘敘同門之誼,二來我們地方上的紳士應得前去謝謝他。
將來等他回省的時候,我還 要齊個公分,做幾把萬民傘送他,同他拉攏拉攏。
將來等他回省之後,省裡有什麼事情,也好借他通通聲氣。
老哥是自己人,我的事是不瞞你的。
你說我這個主意可 好不好?」
單太爺道:「好是好的。
但是現在的人總是過橋拆橋,轉過臉就不認得人的。
等到你有事去請教他,他又跳到架子上去了。
依我之見,現在倒不如趁此機 會想個法子,弄他點好處,我們現到手為妙。
等到好處到手,我們再送他萬民傘。
那是大家光光臉的事情,有也罷,沒有也罷。
好在是眾人的錢,又不要你自己掏 腰,倒也無甚出入。」
魏竹岡聽了詫異道:「怎麼這件事情還有什麼好處在內?兄弟敲竹槓也算會敲的了,難道這裡頭還有竹槓不成?」
單太爺道:「不是我說,你幾乎錯過。
我曉得 你從屯溪回來,一路受了些辛苦,所以特地備下這分厚禮替你接風。」
魏竹岡聽了,心一癢難抓,忙問:「到底是個甚麼緣故?」
單太爺道:「你出門兩個月,剛剛回 來,也不曾出過大門,無怪乎你不曉得。
等我來告訴你。」
說著,便把此事始末,說了一遍,又道:「當初並沒有甚麼土匪,不過城廂裡出了兩起盜案。
地方文武張 大其詞,稟報到省,上頭為所蒙蔽,派了胡統領下來。
其時地方上早經平安無事。
偏偏又碰著這位胡統領好大喜功,定要打草驚蛇,下鄉搜捕。
土匪沒有辦到一個, 百姓倒大受其累。
統領自以為得計,竟把剿辦土匪,地方肅清稟報上去,希圖得保。
現在又叫他手下的人開辦報銷,聽說竟其浮開到一百多萬。
害了百姓不算數,還 要昧著天良,賺皇上家的錢。
這樣的人,虧你認作同門,還要去拜謝他呢!」魏竹岡道:「據你說來,真正豈有此理!他下鄉騷擾百姓,百姓吃了他的苦,為什麼不 來告呢?」
單太爺道:「這是我們這位堂翁辦的好事。
百姓起初原來告的,不知道怎麼一來,一個個都乖乖的回去,後來一點動靜都沒有了。」
魏竹岡道:「這事情 我不相信,我倒要去問問他。
一個地方官有多大,只知諂媚上官,罔恤民隱,這還了得嗎!」說罷,立刻親自下座,到書案桌上取出信箋筆硯,先寫一封信給本縣莊 大老爺。
單太爺勸他不要寫,他一定要寫,信上隱隱間責他辦事顢頇1,幫著上司,不替百姓伸冤「兄弟剛從屯溪回來,就有許多鄉親前來哭訴,一齊想要進省上 控,是兄弟暫將他們壓住。
到底這件事老公祖是怎麼辦的?即望詳示」云云。
寫完立刻差人送去,並說立等回信。
一面仍同單太爺商量敲竹槓的法子。
不多一刻,莊 大老爺回信已到。
魏竹岡拆開看時,不料上面寫的甚是義正詞嚴,還說甚麼:「百姓果有冤枉,何以敝縣屢次出示招告,他們並不來告?雖然來了幾起人,都是受土 匪騷擾的,並沒有受過官兵騷擾,現有他們甘結為憑。
況且被害之人,敝縣早經一一撫恤,領去的銀子,都有領狀可以查考。
敝縣忝為民上,時時以民事為念,這不 替百姓伸冤的話是那裡來的?還求詳細指教」各等語。
魏竹岡看完之後,把舌頭一伸,道:「好利害!如今倒變了他的一篇大理信了。」
單太爺道:「我們這位堂翁 是不好纏的,勸你不必同他囉囌,還是想想你們貴同門胡統領的法子罷。」
1顢頇:糊塗。
魏竹岡聽了躊躇道:「不瞞老哥說,下頭的竹槓小弟倒是敲慣的。
我們這些敝鄉親見了小弟都有點害怕,還有鄉下人,也是一敲就來。
人家罵小弟魚肉鄉愚,這 句話仔細想來,在小弟卻是「當仁不讓」,倒是這上頭的竹槓兄弟卻從來沒有敲過,應得用個甚麼法子?」
單太爺道:「只要有本事會敲,一敲下去,十萬、八萬也 論不定,三萬、二萬也論不定,再少一萬、八千也論不定:看甚麼事情去做,要敲敲大的。
至於今天說官司,明天包漕米,什麼零零碎碎,三塊、五塊,十塊、八 塊,弄得不吃羊肉空惹一身騷,那是要壞名氣的,這種竹槓我勸你還是不敲的好。
要弄一弄一筆大的。
就是人家說我們敲竹槓,不錯,是我的本事敲來的,爾其將奈我 何,就是因此被人家說壞名氣,也還值得。」
魏竹岡聽了,心上歡喜,張開鬍子嘴,笑的合不攏來。
笑了一會,說道:「我也不想十萬、八萬,三萬、兩萬,只弄他 一萬、八千,拿來放放利錢,夠了我的養老盤纏,我也心滿意足了。
如今倒是怎麼樣敲法的好?還是寫信,還是當面?」
單太爺想了半天,道:「當面怕弄僵,還是 寫信的好。
你寫信只管打官話,是不怕他出首的。
有甚麼事情,裡頭我有一個至好朋友替一我做內線。
見事論事,隨機應變,依我看來,斷沒有不來的。」
說到這裡,伺候他的小廝上來請吃飯。
魏竹岡不答應,看他意思,想要把信寫好再吃飯。
只見他走到書桌跟前坐下,開了墨盒子,順手取餅信箋,一隻手摸一著箋 紙,一隻手拿了一枝筆,將筆頭含在嘴裡,閉著眼睛出神。
卻不料單太爺自從下午到此,已經坐了大半天,腹中老大有點飢餓,又不便一人先吃,只得催他吃過晚飯 再寫。
魏竹岡至此方悟客人未曾吃飯,連忙吩咐小廝進去說:「今天有客在此,菜不夠吃,快去添樣菜來。」
小廝進去多時,方見捧了一小碟炒雞蛋出來。
安排匙箸 都已停當,二人一同入座。
單太爺舉眼看時,只見桌上的菜一共三碟一碗:一碟炒蠶豆,一碟豆腐-乳-,一碟就是剛才添出來的雞蛋,一碗雪裡紅蝦米醬油湯。
等到將 飯擺上,乃是開水泡的干飯。
魏竹岡舉箸相讓,謙稱「沒有菜。」
單太爺道:「好說。
彼此知己,只要家常便飯,本來無須客氣。」
一面吃著,魏竹岡又拿筷子夾了 一小塊豆腐-乳-送到單太爺碗上,說道:「此乃賤內親手做的,老哥嘗嘗滋味如何。」
單太爺連稱「很好……。」
說話間,魏竹岡已吃了三碗泡飯,單太爺一碗未完, 只聽他說了聲「慢請」,立起身來,走過去拔起筆來寫信。
幸而他是兩榜出身,又兼歷年在家包攬詞訟,就是刀筆也還來得,所以寫封把信並不煩難。
等到單太爺吃 完了飯過來看時,已經寫成三四張了。
他一頭寫,單太爺一頭看;等到看完,他亦寫完。
只見上頭先寫些仰慕的話,接著又寫了些自己謙虛的話,末後才說到:
「本城並無土匪作亂。
先前不過幾個強盜,打劫了兩家當典、錢莊。
城廂重地,迭出搶案,地方官例有處分;乃地方官為規避處分起見,索性*張大其詞,託言土 匪造反,非地方官所能抵禦,以冀寬免處分。
上憲不察,特派重兵前來剿捕。
議者皆謂閣下到此,亟應察訪虛實,鎮撫閭閻1。
乃計不出此,而亦偏聽地方文武蒙蔽 之言,以搜捕遺孽為名,縱所部兵四出劫掠,焚戮婬*暴,無所不為。
合境蒙冤,神人共憤。
現在梓里士民,爭欲聯名赴省上控。
幸鄙人與執事誼屬同門,交非泛泛, 稔知此等舉動皆不肖將弁所為,閣下決不出此。
惟探聞上控呈詞,業經擬定,共計八款,子目未詳。
叨在知交,易敢不以實告。
應如何預為抵制之處,尚祈大才斟 酌,並望示復為盼」各等語。
1閭閻:本指里巷的門,代稱平民百姓。
單太爺看了,連連拍手稱妙。
魏竹岡道:「我只同他拉交情,招呼他,看他如何回答我。」
單太爺道:「聽裡頭朋友說,他還有朦開保案、浮開報銷幾條大劣 跡,為什麼不一同敘進?」
魏竹岡拿手指著「共計八款」四個字,說道:「一齊包括在內,給他個糊里糊塗的好。
等他來問我,我再一樣一樣的告訴他。
我的信只算 要好通個信,我犯不著派他不是,所以信上有些話一齊托了別人的口氣,不說是我說的,只要他覺著就是了。」
單太爺聽了甚為佩服,連說:「到底竹翁先生是做八 股做通的人,一通而無不通。
……小弟是沒有讀過書,主意雖有,提起筆來就要現原形的。」
魏竹岡道:「這也怪不得你。
你若八股做通,你早已上去,也不在這裡 做縣丞了。」
正說著,將信封好,開了信面。
怕自己的跟人不在行,交給單太爺的小苞班即刻去送,叫他到船上說是魏家來的,守候回信,千萬不可說明是單太爺的 家人。
小苞班的答應著去了。
約摸兩個鐘頭,方才拿了一張回片回來,說:「有信明天送過來。」
魏竹岡道:「我這個信不是甚麼容易復的,定要斟酌斟酌,且看他 明日回信如何寫法,再作道理。
倘若沒有回信,好在你有位朋友在裡頭,就托他探個信,告訴我們一聲。
或者再寫一封信去,或者商量別的辦法。」
單太爺答應著, 又說了些別的閒話,方才回去。
按下不表。
且說周老爺自從辭別單太爺出城之後,一直回到船上。
畢竟心懷鬼胎,見了胡統領比前反覺慇勤。
胡統領本是個隨隨便便的人,倒也並不在意。
等到晚上吃過夜 飯,正是幾個隨員在大船上趨奉統領的時候,忽見船頭上傳進一封信來,說是本地紳衿魏大老爺那裡寫來的。
胡統領聽了詫異,連忙接在手中一看,只見上面寫明 「內要信送呈胡大人勳啟」,下面只寫著「魏緘」兩個字,還有「守候福音」四個小字。
一頭拆信,一頭心上轉念:「我並不認得此人,這是那裡來的?」
信封拆 破,掏出來一看,先是一張名片,刻著「魏翹」兩個大字,後面注著「拜謁留名,不作別用」八個紅字。
另用墨筆添寫「號竹岡,某科舉人、某科進士、兵部主事、 會試出某某先生之門。」
胡統領看了明白:「是要我曉得他與我同門的意思。
看來總是拉攏交情,為借貸說項地步。」
因此並不在意,從從容容將信取閱。
及至看到 一半,說著「並無土匪」的事,心中始覺慌張;兼之一路看來,無非責備他的話頭,因此心上很不舒服;及至臨了,敘到他兩個本是同門,因此特地前來關照,以及 「守候回信」等語。
他翻來覆去看了兩遍,一聲不響。
眾隨員瞧看也摸不著頭腦。
周老爺雖已猜著九分九,也只好裝作不知,一傍動問:「是那裡來信?為的甚麼事 情?」
胡統領不說甚麼,但把信交在周老爺手中,說了聲「你去看」,自己躺下吃煙。
周老爺接信在手,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心內早已瞭然,口中不便說出。
只說: 「奇怪得很!看他來信倒著實同大人要好,所以特地前來關照。」
胡統領道:「他雖然與我同門,我又何曾認得他?你說他同我要好,所以特來關照,據我看來,只 怕不是好意思呢!」周老爺道:「這也不見得。
倘若他不同大人同門,或者難保,既然同大人有此一層交情,借此拉攏,或者有之。
倒是他信面上寫明白守候回信, 現在怎樣回他?」
胡統領道:「給他個回片,先叫來人轉去,等明天訪明實在,有回信再給他送去。」
家人們答應一聲,取出名片交給來人,叫他回去銷差。
這裡胡統領一抽一了幾口煙,一聲不響,等到過足了癮,坐起來對周老爺說道:「我看這件事情不妙。
好在眼前都是自己人。
這件事情倘若鬧了出來,終究有點不 便。
怎麼想個法子預先佈置佈置的好。
事不宜遲,辦事越慢,花錢越多。
就是我從前謀這個差使的時候,軍機王大人跟前經手的朋友是他的內侄,這條路原是再好沒 有。
他只叫我送三千銀子的贄見,包我得這個差使。
我嫌多沒有理他。
後來托了別人,一花花了五千,經手的還要謝儀,一共花了六千,足足的耽擱了半年事情才成 功。
兄弟是過來人,這點機關我還懂得。
諸位替一我想想看,可是不是?」
文七爺接口道:「大人這事怕什麼!大人是上頭派了來的,無論事情辦的錯不錯,一來上頭 總得護著大人,斷不肯自己認錯;二來縣裡有他們鄉下人的甘結、領狀,都是真憑實據。
他們有多大膽子敢上控!直捷可以不理他。」
胡統領尚未開言,周老爺道: 「怕呢原是沒有什麼怕他,但是等到事情鬧出來,大家沒有味,這種人直捷是地方上的無賴,勝之不足為榮,敗之反足為辱。
還是大人的明鑒,預先佈置的好。」
文 七爺道:「只要我們理直氣壯,怕他怎的!」胡統領道:「文大哥,周某人話不錯。
兄弟的脾氣,寧可息事,花兩錢算什麼,只要小的去,大的來,就有在裡頭了。
但是總得有個人先去探探口氣,我們才好商量。」
周老爺道:「是。
先去探探口氣,果然是美意,我們也樂得同他拉攏拉攏。
大人就給他一角公事,或者請他清查本 地被土匪擾害的災戶,借此為名,等他開支幾兩銀子的薪水,這是好的一面說法。
倘若存了別的主意,大人跟前卑職要直談的,那是他一定存了敲竹槓的意思。
但是 現在先寫信,看來事情一定還可挽回,大人也不必煩心。
這裡的捕廳姓單,同卑職是十幾年的相好,聽說他同本地這些人還聯絡得來,卑職就去找他當中疏通疏通, 將來事成之後,大案裡頭,求大人賞他一個保舉就是了。」
胡統領道:「這是惠而不費的,我又何樂而不為呢。
但是你老哥見了單縣丞,只說你托他,不必提出我 來。
各式事情,我們心照就是了。」
周老爺答應著說:「明天一早就進城去。
事情要辦的快,總要明天一天裡頭了結才好。」
胡統領道:「是啊。
如此我也不留你們 多坐了。
你們各自回船歇息,明天好辦正經。」
於是各隨員一齊辭別退去。
到了次日,周老爺果然起了一個早,坐轎進城會見單太爺,講起昨夜統領的情形,知道事有把握。
單太爺幫著敲了竹槓,統領還要保舉他,真是名利兼收,非常 之喜,連說:「晚生倘能因此過班,已是老堂翁的提拔。
……至於銀錢裡頭,用著晚生出力的地方,晚生無不竭力,無論多少好處,一齊都是你堂翁的。
至於魏老朋 友那裡,有兄弟去抗,少則一頭二千,多則三五六千,隨你堂翁的便。
他坐在家裡那裡來得這些銀子,多了豈不是白便易他呢。」
周老爺聽了,自然也自歡喜。
又商 量了一回,仍舊出城稟見統領,說起這魏竹岡的為人:「據單縣丞說,竟其不是個好東西,而且同京裡張昌言張御史是姑表兄弟,所以在地方上很不安分。
地方官看 他表弟面上,有些事情都讓他,不同他計較。
單縣丞雖然同他要好,曉得他利心太重,有些話也只好說起來看。
總之,想敲一個大竹槓是實情。」
胡統領聽了躊躇 道:「少呢,我們那裡不花兩錢,如果要的多,也只好聽他的便了。」
周老爺道:「據單縣丞說,只怕開出口來不會少呢!」胡統領聽了詫異道:「怎麼單縣丞曉得 他要敲我的竹槓?」
周老爺連忙分辨道:「他如何會曉得,也不過外頭聽來的傳言,他聽見大人肯賞他保舉,他感激的了不得,立刻就到姓魏的那裡探聽去了。」
周老爺正同統領說話的時候,忽然船頭上有人來回說:「有客到隔壁船上拜周老爺。」
周老爺道:「只怕是單縣丞探了口氣來了。」
統領道:「論不定就是他, 你快過去看看罷。」
周老爺辭別出來,回到自己船上,果然是單太爺。
當時因人多不便說話,便把他拉到耳艙裡,兩個人鬼鬼祟祟的半天。
周老爺送客出來,一直仍 回到統領船上,一進門見了統領,便嚷道:「真正想不到的事情,簡捷要把卑職氣死!怎麼不做一個好人,一定要敲竹槓!」胡統領忙問:「怎的?」
周老爺只顧說 他自己的話,說道:「他上天討價,不能不由我落地還錢。
且看單太爺去說,他能聽不能聽,再作道理。」
胡統領忙問:「到底他要多少數目?」
周老爺道:「大人 估量他要多少?」
胡統領道:「多則五千,少則三千。」
周老爺道:「三千再加一百倍!」胡統領楞了一楞,舌頭一伸,道:「怎麼一百倍?」
周老爺道:「他開口 就是三十萬,豈不是一百倍。」
胡統領道:「他的心比誰還狠!咱們辛苦了一趟,所為何事,他竟要一網打盡,我們還要吃甚麼呢。
你怎麼回頭他的?」
周老爺道: 「回頭了他恐防生變。
卑職總想著大人「寧可息事」的一句話,只同他講價錢,不同他翻臉。」
胡統領道:「你到底同他講多少?」
周老爺道:「他開的盤子太大 了,過少不好出口,卑職還了他三萬。」
胡統領聽了,默默無語。
停了好半天,又問道:「你還他三萬,他答應不答應呢?」
周老爺道:「他要三十萬,是單縣丞傳 來的。
卑職只還個數目給他,不曉得他答應不答應。」
胡統領聽了搖搖頭,說道:「都要像這樣敲起來,一個三萬,十個就是三十萬。
我的錢有完的時候,他們的竹 槓沒有完的時候。
這個我吃不了!你替一我回頭他:有什麼本事只管施來,我不怕;如若要錢,我沒有。」
周老爺聽了,陡的吃了一驚,心上思量道:「怎麼這件事他倒變起卦來?而且也不像他平日為人。」
但是碰了下來,也不好說別的,只搭訕著說道:「卑職這事 是仰體大人意思做的,所以敢還他一個價,橫豎這點數目總還開銷得出。」
胡統領一聽話中有因,明明說他的錢是嫌來的,揭著他的痛瘡,心上越發生氣。
其時天氣 已交小寒,胡統領穿著一件棗兒紅的大一毛一袍子,沒有扎腰,也沒有穿馬褂,頭上戴著「皮困秋1」,腳下登著薄底京靴,因為烘眼,戴了一付又大又圓的墨晶眼鏡, 一手捧著水煙袋,一手綹著老鼠鬍子,坐在床邊上,搖來搖去,床上點著煙燈。
只見他的面孔比鐵還青,坐了老半天,一聲不響。
周老爺也只好相對無言。
又歇了一 會,說道:「我替他們地方上辦了這麼大的一件事,一把萬民傘都沒有,還來敲我的竹槓!」周老爺道:「等卑職出去通個風給他們,一定有得來的。」
胡統領道: 「算了罷!我省得三萬銀子,至少幾千把萬民傘好做。
這個虛體面,我如今亦不在乎了?」
周老爺一連碰了幾個釘子,滿肚皮不願意,癟在肚裡不敢響。
聽他的口 音,三萬頭還賴著不肯出。
一時不敢多說,只得隨便敷衍了幾句,搭訕著出去。
1「皮困秋」:一種帽子的名稱。
回到自己船上,踱來踱去,一時想不出主意。
想了半天,忽然想到建德縣莊某人,統領同他還說得來,只好請他來打個圓場,或者有個挽回,到底撈他兩個。
主 意打定,便去拜見莊大老爺,言明來意,只說:「外頭風聲甚是不好,雖然鄉下人都有真憑實據在我們手裡,到底鬧出來總不好看。
魏竹岡是著名的無賴,送他兩 個,堵堵他的嘴,我們省聽多少閒話。」
莊大老爺聽了,心想:「上回鄉下人的事情,雖然我替統領竭力的做了下來,然而對得住上司,畢竟對不住百姓,早晚總有 一個反覆。
倒不如等他們出兩個錢,我也免得後患。」
想罷,便連聲稱「是……」。
又道:「統領脾氣,兄弟是曉得的,等兄弟去勸他,應該總答應。」
周老爺感激 不盡,辭別出門。
不多時候,莊大老爺也就來了。
見了統領,閒談了幾句,慢慢講到此事。
胡統領咬定一口不答應,還說了許多閒話,總怪周老爺幫著外頭人。
又 說:「兄弟這趟差使是苦差使,瞞不過諸公的。
周某人總想多開銷兄弟兩個他才高興,不曉得他存著一個甚麼心。
像你老哥才算得真能辦事情的人。」
莊大老爺隨便 替周老爺分辨了兩句,把嘴湊在統領耳朵上,咕咕唧唧了半天。
稱見統領皺一回眉,搖一回頭;後來漸漸有了笑容,一連把頭點了幾點,方才高聲說道:「這件事, 兄弟總看你老哥的面子,如果是別人,兄弟一定不能答應。」
莊大老爺又重新謝過,辭別回去不題。
單說胡統領此番雖然聽了莊大老爺的話,答應送魏竹岡三萬銀子,托為佈置一切。
他的初意,因為不放心周老爺,一定要莊大老爺經手。
莊大老爺明曉得這裡頭 周某人有好處,而且當面又托過,犯不著做甚麼惡人,所以求了統領,仍交周某人經手。
統領面子上雖然答應,等周老爺上來請示要劃這筆銀子,他老人家總是推三 阻四,一連耽擱了好幾天亦沒有吩咐下來。
周老爺心上著急,又不好十分催他。
而且胡統領有意為難,過了兩天,竟其推病不見客,連周老爺來見也是不見。
等到病 好,周老爺再上去請示,倒說:「兄弟那裡來的錢?還是老兄外頭面子大,交情多,無論那裡先替兄弟拉三萬銀子;隨後等兄弟有了缺,本利一個不少他的就是 了。」
周老爺聽了,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意思待要發作兩句,既而一想:「好漢不吃眼前虧。
且讓他一步,再作道理。」
回到自己船上,越想越氣。
忽又想到: 「戴大理的話真是一點不錯。
橫豎總不落好,碰見這種人只好同他硬做。
但是一件:銀錢是黃仲皆經管,我今同他商量,他是個膽小人,一定不肯答應,與其碰了回 來,不如不張口為妙。」
想來想去,一一夜來眠。
次日一早起身,正在一個人盤算主意的時候,齊巧單太爺前來探信。
周老爺一想:「他來得湊巧,我今姑且同他商量。」
當下請進,見面敘坐。
周老爺先開口 道:「一連接到老哥三張條子,為著事情大有反覆,所以一直未能報命。」
單太爺道:「晚生並不能來催堂翁,只因魏竹岡天天派人到晚生那裡來討回信,賽如欠了 他的債一般。
這種人真正可惡!晚生想不去理他,又怕耽誤了堂翁這邊的事,統領跟前天以交代,所以急於兩面圓場。
也曉得堂翁這裡事情多,不好為著這點小事情 時來絮聒,為的實系被催不過,所以寫過幾封信,意思想討堂翁一個回信,晚生也好回復前途。
一連幾日,既未見堂翁進城,事情如何又未蒙台諭,所以晚生只得自 己過來,一來請請安,二來請個示,到底這事如何辦法?」
周老爺聽了,皺了一皺眉頭,說道:「兄弟亦正因此事為難,正想進城同老哥商量,現在老哥來此甚 好。」
單太爺道:「怎麼說?」
周老爺把嘴湊在他耳朵邊,將此事始末緣由,他如何為難,統領如何蠻橫,現在想賴這筆銀子的話,說了一遍。
單太爺聽了,想了一回,說道:「堂翁現在意下如何?」
周老爺道:「這種人不到黃河心不死。
現在橫豎我們總不落好,索性*給他一個一不做,二不休。
你看如 何?」
單太爺道:「任憑他們去上控?」
周老爺道:「猶不止此。」
單太爺詫異道:「還要怎樣?」
周老爺楞了半天,方說道:「論理呢,我們原不應該下此毒手, 但是他這人橫豎拿著好人當壞人的,出了好心沒有好報,我也犯不著替他了事。
依我的意思,單叫人去上控還是便易他,最好弄個人從裡頭參出來,給他一個迅雷不 及掩耳。
要賺大家賺,要漂大家漂,何苦單單便易他一個。
我上回恍惚聽你老哥說起,張昌言張御史同魏竹岡是表兄弟,可有這個話?」
單太爺道:「他倆不錯是表 兄弟。
但是他如今通信不通信,須得問問魏竹岡方曉得。」
周老爺道:「我想托你去找找他,通個信到京裡干他一下子,你看怎樣?」
單太爺道:「只要他肯寫信, 那是沒有不成功的。
但是一件,事情越鬧越大,將來怎麼收功?於他固然有損,於我們亦何嘗有益呢?」
周老爺道:「我不為別的,我定要出這一口氣,就是張都老 爺那裡稍須要點綴點綴,這個錢我也肯拿。」
單太爺一聽他肯拿錢,便也心中一動,辭別起身,去找魏竹岡。
兩人見面之下,魏竹岡曉得事情不成功,這一氣也非同小可,大罵胡統領不止,立刻要親自進省 去上控,不怕弄他不倒。
單太爺道:「現在縣裡有了憑據,所以他們有恃無恐。
他是省裡委下來的,撫台一定幫好了他。
官司打不贏,徒然討場沒趣。」
魏竹岡道: 「省控不准就京控。」
單太爺道:「你有閒工夫同他去打,這筆打官司的錢那裡來呢?」
魏竹岡一聽這話有理,半天不語。
單太爺道:「你令親在京裡,不好托托他 想個法子嗎?」
魏竹岡道:「再不要提起我們那位捨表弟。
他自從補了御史,時常寫信來托我替他拉賣買。
我這趟在屯溪替他拉到一注,人家送了五百兩。
我不想賺 他的,同他好商量,在裡頭挪出二百我用,誰知他來信一定不肯,說年底下空子多,好歹叫我匯給他。
還說明:「將來你表兄有什麼事情,小弟無不竭力幫忙,應該 要一百的,打個對折就夠了。」
老父台,你想想看,我老表兄的事情,他不肯說不要錢,只肯打個對折,你說他這要錢的心可多狠!」單太爺道:「不管他心狠不心 狠,「千里為官只為財」,這個錢也是他們做都老爺的人應該要的。
不然,他們在京裡,難道叫他喝西北風不成?」
魏竹岡道:「閒話少說,現在我就寫信去托。
但 是一件,空口說白話,恐怕不著力,前途要有點說法方好。」
單太爺道:「看上去不至於落空。
至於一定要若干,我卻不敢包場。」
魏竹岡道:「到底肯出若干買他 這個折子?」
單太爺道:「現在已到年下了,送點小意思,總算個炭敬罷了。」
魏竹岡道:「炭敬亦有多少:一萬、八萬也是,三十、二十亦是。
到底若干,說明白 了我好去托他。
你不知道他們這些都老爺賣折參人,同大老官們寫信,都與做買賣一樣,一兩銀子,就還你一兩銀子的貨;十兩銀子,就還你十兩銀子的貨,卻最為 公氣,一點不肯騙人的。
所以叫人家相信,肯拿銀子送給他用。
我看這件事情總算兄弟家鄉的事情,於兄弟也有關係,你也一定有人托你。
你就同前途說,叫他拿五 百兩銀子,我替他包辦。」
單太爺道:「五百太多罷?」
魏竹岡道:「論起這件事來,五千也不為多。
現在一來是你老哥來托我,二來捨表弟那裡我也好措辭。
總而 言之:這件事參出去,胡統領一面多少總可以生法,還可以「樹上開花」。
不過借我們這點當作藥錢,好處在後頭,所以不必叫他多要。
你如今連個「名世之數1」 都不肯出,真正大才小用了。」
單太爺道:「這錢也不是我出,等我同前途商量好了再來復你。」
魏竹岡道:「要寫信,早給兄弟一個回頭。」
單太爺道:「這個自 然。」
說完別去。
1「名世之數」:五百的代稱,語出《孟子》:「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
當晚出城,找到周老爺說:「姓魏的答應寫信,言明一千銀子包辦。」
周老爺聽了嫌多。
當下同單太爺再三斟酌,只出六百銀子。
單太爺無奈,只得拿了三百銀 子去托魏竹岡說:「前途實在拿不出。
大小是件生意,你就賤賣一次,以後補你的情便了。」
魏竹岡起先還不答應,禁不住單太爺涎臉相求,魏竹岡只得應允。
等到 單太爺去後,寫了一封信,只封得五十銀子給他表弟,托他奏參出去。
以後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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