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第37回:繳憲帖老父托人情 補札稿寵姬打官話:他二人氣味相投,又為同在一省做官,於是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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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場現形記》第37回:繳憲帖老父托人情 補札稿寵姬打官話

官場現形記

第37回:繳憲帖老父托人情 補札稿寵姬打官話

話說湖北湍制台從前曾做過雲南臬司,彼時做雲南藩司的乃是一個漢人,姓劉,名進吉。

他二人氣味相投,又為同在一省做官,於是兩人就換了帖,拜了把兄弟。

後 來湍制台官運亨通,從雲南臬司任上就升了貴州藩司,又調任江寧藩司,升江蘇巡撫;不上兩年,又升湖廣總督,真正是一帆風順,再要升得快亦沒有了。

劉進吉到 底吃了漢人的虧,一任雲南藩司就做了十一年半,一直沒有調動。

到了第十二年的下半年,才把他調了湖南藩司,正受湖廣總督管轄。

官一場的規矩:從前把兄弟一朝 做了堂屬,是要繳帖的。

劉藩司陛見進京,路過武昌,就把從前湍制台同他換的那副帖子找了出來,拿了紅封套套好,等到上衙門的時候,交代了巡捕官,說是繳還 憲帖。

巡捕官拿了進去。

湍制台先看手本,曉得是他到了,連忙叫「請」。

巡捕官又把繳帖的話回明。

湍制台偏要拉交情,便道:「我同劉大人交非泛泛。

你去同他 說,若論皇上家的公事,我亦不能不公辦;至於這帖子,他一定要還我,我卻不敢當。

總而言之:我們私底下見面,總還是把兄弟。」

巡捕官遵諭,傳話出來。

劉藩 司無奈,只得受了憲帖,跟著手本上去。

見面之後,無非先行他的官禮。

湍制台異常親一熱。

劉藩台年紀大,湍制台年紀小,所以湍制台竟其口口聲聲稱劉藩台為大 哥,自己稱小弟。

劉藩台一直當他是真念交情,便把繳帖的話亦不再提了。

在武昌住了五日,湍制台又請他吃過飯。

接著稟辭過江,坐了輪船徑到上海,又換船到天津,然後搭了 火車進京。

藩、臬大員照例是要宮門請安的;召見下來,又赴各位軍機大臣處稟安。

一連在京城應酬了半個月。

他乃是一個古板人,從不曉得什麼叫做走門路,所以 上頭仍舊叫他回任。

等到請訓後,仍由原道出京。

二次路過武昌,湍制台同他還是很要好,留住了幾天,方才赴長沙上任。

無奈劉藩台是個上了年紀的人,素來身體生得又高又胖。

到任不及三月,有天萬壽1,跟了撫台拜牌2,磕頭起來,一個不留心,人家踏住了他的衣角,害得他 跌了一個觔斗。

誰知這一跌,竟其跌得中了風了,當時就嘴眼歪斜,口吐白沫。

撫台一見大驚,立刻就叫人把他抱在轎子裡頭,送回藩台衙門。

他有個大少爺,是捐 的湖北候補道,此時正進京引見,不在跟著。

衙門裡只有兩個姨太太,幾個小少爺,一個大少奶奶,兩個孫女兒。

一見他老人家中了風,合衙門上下都驚慌了,立刻 打電報給大少爺。

大少爺得到電報,幸虧其時引見已完,立刻起身出京,到了武昌也沒有稟到就趕回長沙老人家任上來了。

此時他父親劉藩台接連換了七八個醫生, 前後吃過二十幾劑藥,居然神志漸清,不過身一子虛弱,不能用心。

當時就托撫台替他請了一個月的假,以便將養。

誰知一月之後,還不能出來辦事。

他心下思量: 「自己已有這們一把年紀,兒子亦經出仕,做了二三十年的官,銀子亦有了。

古人說得好:「急流勇退。」

我如今很可以回家享福了,何必再在外頭吃辛吃苦替兒孫 作馬牛呢。」

主意打定,便上了一個稟帖給撫台,托撫台替他告病。

撫台念他是老資格,一切公事都還在行,起先還照例留過他兩次,後來見他一定要告退,也只得 隨他了。

折子上去,批了下來,是沒有不准的。

一面先由巡撫派人署理,以便他好交卸。

交卸之後,又在長沙住了些時。

常言道:「無官一身輕。」

劉藩台此時卻有 此等光景。

1萬壽:皇帝的生日。

2拜牌:牌,萬歲的龍牌、皇帝生日,外省的督、撫官員要率領眾官員向龍牌行禮朝賀。

閒話少敘。

且說他大少爺號叫劉頤伯,因見老人家病體漸癒,他乃引見到省的人,是有憑限的,連忙先叩別了老太爺,逕赴武昌稟到。

臨走的時候,劉藩台自恃 同湍制台有舊,便寫了一封書信交給頤伯轉呈湍制台,無非是托他照應兒子的意思。

自己說明暫住長沙,等到兒子得有差使,即行迎養。

當時分派已定,然後頤伯起 身。

等到到了武昌,見過制台,呈上書信,湍制台問長問短,異常關切。

官一場上的人最妒忌不過的,因見制台向劉頤伯如此關切,大家齊說:「劉某人不久一定就要 得差使的。」

就是劉頤伯自己亦以為靠著老太爺的交情,大小總有個事情當當,不會久賦閒的。

那知一等等了三個月,制台見面總是很要好,提到「差使」二字,卻 是沒得下文。

劉頤伯亦托過藩台替他吹噓過。

湍制台說:「一來誰不曉得我同他老人家是把兄弟,二來劉道年紀還輕,等他閱歷閱歷再派他事情,人家就不會說我閒 話了。」

藩台出來把話傳給了劉頤伯,亦無可如何。

又過了些時,長沙來信,說老太爺在長沙住的氣悶,要到武昌來走走。

劉頤伯只好打發家人去接。

誰知老太爺動身的頭天晚上,公館裡廚子做菜,掉了個火在柴 堆上,就此燒了起來。

自上燈時候燒起,一直燒到第二天大天白亮,足足燒了兩條街。

這劉進吉一世的宦囊全被火神收去,好容易把一家大小救了出來。

當火旺的時 候,劉進吉一直要往火裡跳,說:「我這條老命也不要了!」幸虧一個小兒子,兩三個管家拿他拉牢的。

這火整整燒了一一夜,合城文武官員帶領兵役整整救了一一夜。

連撫台都親自出來看火。

當下一眾官員打聽得前任藩台劉大人被燒,便由首縣出來替他設法安置:另外替他賃所房子,暫時住下;衣服伙食都是首縣備辦的。

到底撫 台念舊,首先送他一百銀子。

合城的官一見撫台尚且如此,於是大家湊攏,亦送了有個七八百金。

無奈劉進吉是上了歲數的人,禁不起這一嚇一急,老一毛一病又發作 了。

起火之後,曾有電報到武昌通知劉頤伯。

等到劉頤伯趕到,他老人家早已病得人事不知了。

後來好容易找到前頭替他看的那個醫生,吃了幾帖藥,方才慢慢的回 醒轉來。

又將養了半個月,漸漸能夠起來,便吵著要離開長沙。

兒子無奈,只得又湊了盤川,率領家眷,伺候老太爺同到武昌。

此時老頭子還以為制台湍某人是我的 把弟,如今老把兄落了難,他斷無坐視之理。

一到武昌,就坐了轎子,拄了枴杖,上制台衙門求見。

他此時是不做官的人了,自己以為可以脫略形骸,不必再拘官 禮,見面之後,滿嘴「愚兄老弟」,人家聽了甚是親一熱,豈知制台心上大不為然。

見了面雖然是你兄我弟,留茶留飯,無奈等到出了差使,總輪劉頤伯不著。

有天劉進吉急了,見了湍制台,說起兒子的差使。

湍制台道:「實不相瞞,咱倆把兄弟誰不曉得。

世兄到省未及一年,小點事情委了他,對你老哥不起,要說著 名的優差,又恐怕旁人說話。

這個苦衷,你老哥不體諒我,誰體諒我呢。

老哥盡避放心,將來世兄的事情,總在小弟身上就是了。」

劉進吉無奈,只好隱忍回家。

後來還是同寅當中向劉頤伯說起,方曉得湍制台的為人最是講究禮節的。

劉進吉第一次到武昌,沒有繳回憲帖,心上已經一個不高興,等到劉頤伯到省,誰知道 他的號這個「頤」字,又犯了湍制台祖老太爺的名諱下一個字:因此二事,常覺耿耿於心。

湍制台有天同藩台說:「劉某人的號重了我們祖老太爺一個字,兄弟見了 面,甚是不好稱呼。」

湍制台說這句話,原是想要他改號的意思。

不料這位藩台是個馬馬糊糊的,聽過之後也就忘記,並沒有同劉頤伯講起。

劉頤伯一直不曉得,所 以未曾改換。

湍制台還道他有心違抗,心上愈覺不高興。

等到劉頤伯打聽了出來,回來告訴了老太爺。

老太爺聽了,自不免又生了一回暗氣。

但是為兒子差使起見,又不敢不遵辦。

不過所有的東西早被長沙一把天火都 收了去,什麼值錢的東西都搶不出,那個還顧這副帖子。

劉進吉見帖子找不著,心上發急。

幸虧劉頤伯明白,曉得湍制台一個字不會寫,這帖子一定是文案委員代筆 的。」

現在只需托個人把他的三代履歷抄出來,照樣謄上一張,只要是他的三代履歷,他好說不收。」

劉進吉聽了兒子的話,想想沒法,只好照辦。

卻巧文案上有位 陸老爺,是劉頤伯的同鄉,常常到公館裡來的,劉頤伯便托了他。

陸老爺道:「容易得很,制軍的履歷,卑職統通曉得。

新近還同荊州將軍換了一副帖,也是卑職寫 的。

大人只要把老大人同他換帖的年分記清,不要把年紀寫錯,那是頂要緊的。」

劉頤伯喜之不盡,立刻問過老太爺,把某年換帖的話告訴了陸老爺。

陸老爺回去, 自己又賠了一付大紅全帖,用恭楷寫好了,送了過來。

劉頤伯受了,送給老太爺過目。

老太爺道:「只要三代名字不錯就是了,其餘的字只怕他還有一半不認得 哩。」

劉頤伯卻又自己改了一個號,叫做期伯,不叫頤伯了。

次日一早,爺子二人一同上院,老子繳還憲帖,兒子稟明改號。

當由巡捕官進內回明。

湍制台接到帖 子,笑了一笑,也不說什麼,也不叫請見。

巡捕官站了一回無可說得,只得出來替制台說了一聲「道乏」,父子二人悵悵而回。

因為臬台為人還明白些,並且同制台交情還好,到了次日,劉期伯便去見臬台,申明老人家繳帖,並自己改號的意思,順便托臬台代為吹噓。

臬台滿口應允。

次 日上院,見了湍制台,照話敘了一遍。

湍制台笑著說道:「從前他少君不在我手下,他不還我這副帖子倒也罷了,如今既然在我手下當差,被人家說起,我同某人把 兄弟,我照應他的兒子,這個名聲可擔不起!所以他這回來還帖子,我卻不同他客氣了。

至於他們少君的號犯了我們先祖的諱,吾兄是知道的。

我們在旗,頂講究的 是這回事。

他同兄弟在一省做官,保不住彼此見面,總有個稱呼,他如果不改,叫兄弟稱他什麼呢?他既然「過而能改」,兄弟亦就「既往不咎」了。」

臬台接著 說:「劉道老太爺年紀大了,一身的病,家累又重得很,自遭「回祿」之後,家產一無所有。

劉道到省亦有好幾個月了,總求大帥看他老人家分上,賞他一個好點的 差使,等他老太爺也好借此養老。」

湍制台道:「這還用說嗎,我同他是個什麼交情!你去同他講,他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叫他放心就是了。」

臬台下來回復了劉 期伯。

不在話下。

且說湍制台過了兩天,果然傳見劉期伯,見面先問:「老人家近來身體可好?」

著實關切。

後來提到差使一事,湍制台便同他說道:「銀元局也是我們湖北數一 數二的差使了,衛某人當了兩年,也不曉得他是怎麼弄的,現在丁憂下來,聽說還虧空二萬多。

今兒早上托了藩台來同我說,想要後任替他彌補。

老實說:我同衛某 人也沒有這個交情,不過看徐中堂面上,所以才委他這個差使。

現在你老哥可能答應下來,替他彌補這個虧空不能?」

劉期伯一想:「這明明是問我能夠替他擔虧空,才把這事委我的意思。

我想銀元局乃是著名的優差,聽說弄得好,一年可得二三十萬。

果然如此,這頭二萬銀了 算得什麼,不如且答應了他。

等到差使到手,果然有這許多進項,我也不在乎此,倘若進款有限,將來還好指望他調劑一個好點的差使。」

主意打定,便回道:「蒙 大帥的栽培。

衛道的這點虧空,不消大帥費得心,職道自當替他設法彌補。」

湍制台道:「你能替他彌補,那就好極了。」

劉期伯又請安謝過。

等到退出,告訴了老 太爺,自然閤家歡喜。

誰知過了兩天,委札還未下來。

劉期伯又托了臬台進去問信。

湍制台道:「前天我不過問問他,能否還有這個力量籌畫一二萬金借給衛某人彌補虧空。

他說能 夠,足見他光景還好,一時並不等什麼差使。

所以這銀元局事情,兄弟已經委了胡道胡某人了。」

臬台又說:「劉道自己倒不要緊,一個年紀還輕,就是閱歷兩年再 得差使,並不為晚;二則像大帥這樣的公正廉明,做屬員的人,只要自己謹慎小心,安分守己,還愁將來不得差缺嗎。

所以這個銀元局得與不得,劉道甚為坦然。

不 過他老太爺年紀太大了,總盼望兒子能夠得一個差使,等他老頭子看著好放心。

司裡所以肯來替他求,就是這個意思。」

湍制台一聽臬台的話,頗為入耳,便道: 「既然如此,釐金會辦現要委人,不妨就先委了他。

等有什麼好點的差使出來,我再替他對付罷。」

臬台出來通知劉期伯。

劉期伯雖然滿肚皮不願意,也就無可如 何。

只等奉到札子,第二天照例上院謝委,自去到差不題。

且說湍制台所說委辦銀元局的胡道,你道何人?他的老底子卻江西的富商。

到他老人家手裡,已經不及從前,然而還有幾十萬銀子的產業,等到這胡道當了家, 生意一年年的失本下來,漸漸的有點支不住。

因見做官的利息尚好,便把產業一概並歸別人,自己捐了個道台,來到湖北候補。

候補了幾年,並沒得什麼差使。

他又 是舒服慣的,來到湖北候補。

平時用度極大,看看只有出,沒有進,任你有多大傢俬,也只有日少一日。

後來他自己也急了,便去同朋友們商量。

就有同他知己的勸 他走門路,送錢給制台用,將本就利,小往大來,那是再要靈驗沒有。

胡道台亦深以為然。

當時就托人替他走了一位折奏師爺的門路,先送制台二萬兩,指名要銀元 局總辦;接差之後再送一萬;以後倘若留辦,每一年認送二萬。

另外又送這位折奏師爺八千兩,以作酬勞。

三面言明,只等過付。

卻不料這個檔口,正是上文所說的那位過老爺得缺赴任,因為使過唐二亂子的錢,便把湍制台帖身跟班小二爺的這條門路說給了唐二亂子,又替他二人介紹了。

這小二爺年紀雖小,只因制台聽他說話,權柄卻著實來得大,合衙門的人都聽他指揮。

而且這小二爺專會看風色*,各位姨太太都不巴結,單巴結十二姨太。

十二姨太 正想有這們一個人好做他的連手,故爾他倆竟其串通一氣,只瞞湍制台一人。

此時省裡候補的人,因走小二爺門路得法的,著實不少。

唐二亂子到省不久,並不曉得 那個差使好,那個差使不好。

人家見他朝天搗亂,也沒有人肯拿真話告訴他。

至於他的為人,外面雖然搗亂,心上並非不知巴結向上。

瞧著一班紅道台,天天跟著兩 司上院見制台,見撫台;院上下來便是什麼局什麼局,局裡一樣有般官小的人,拿他當上司奉承。

每逢出門,一樣是戈什親兵,呼么喝六。

看了好不眼熱。

空閒之 時,便走來同二爺商量,想要弄個闊點事情當當。

此時十二姨太正在招權納賄的時候,小二爺替他出力,便囑咐唐二亂子,叫他一共拿出二萬五千兩,包他銀元局一 定到手。

初起唐二亂子還不曉得銀元局有多少進項,聽小二爺一說,嚇的把舌頭一伸,幾乎縮不進去。

回家之後,又去請教過旁人,果然不錯,便一心一意拿出銀子 托小二爺替他走這條門路。

誰知這邊才說停當,那邊姓胡的亦恰恰同折奏師爺議妥,只等下委札,付銀子了。

小二爺一聽不妙,一面先把外頭壓住,叫外頭不要送稿,聽他的消息。

他此時 正是氣焰熏天,沒有人敢違拗的。

一面進來同十二姨太打主意,想計策。

議論了半天,畢竟十二姨太有才情,便道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只等今天晚上,老爺進房 之後,看我眼色*行一事。」

小二爺會意,答應著自去安排去了。

且說這天湍制台做成了一注賣買,頗覺怡然自得,專候銀札兩交。

於是制台催師爺,師爺催門上,說明天當送稿,次日下札。

不料催了幾次,一直等到天黑。

外 頭還沒送稿。

畢竟制台公事多,一天到晚忙個不了,又不能專在這上頭用心,橫豎銀子是現成的,偶然想起,催上一二次也就算了。

到了晚上,公事停當,這兩個月 只有十二姨太頂得一寵一,湍制台是一天離不開的,是夜仍然到他房一中。

坐定之後,想起日間之事,還罵門上公事不上緊的辦:「吃中飯的時候就叫送稿,頂如今還不送 來,真正豈有此理!」一言未了,小二爺忙在門外答應一聲道:「怎麼還不送來!等小的催去。」

說罷,登登登的一氣跑出去了。

不多一會,果見小二爺帶了一個門上進來,呈上公事。

湍制台看見,還罵門上,問他:「白天干的什麼事!如今趕晚上才送來!」說罷,就在洋燈底下把稿看了 一遍。

正要舉起筆來填注胡道台的名字,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十二姨太倏地離坐,趕上前來,一個巴掌把湍制台手中之筆打落在地。

湍制台忙問:「怎的?」

十二 姨太也不答言,但說:「現在什麼時候,那裡來的大蚊子!」湍制台方曉得十二姨太打他一下,原來是替他趕蚊子的,於是叫人舉火照地替他尋筆。

趁這檔口,十二姨太便問:「什麼公事這等要緊?要寫什麼,不好等到明天到簽押房裡去寫?」

湍制台忙道:「為的是一件要緊事。」

十二姨太道?:「什麼 事」湍制台道:「你女人家問他做甚麼?我為的是公事,說了你也不曉得。」

十二姨太道:「我偏要曉得曉得。」

湍制台道:「告訴你亦不要緊,為要委一個人差 使。」

十二姨太道:「什麼差使不好明天委,等不及就在今天這一一夜?」

湍制台道:「為著有個講究,所以一定要今天委定。」

十二姨太道:「到底什麼差使?你要 委那一個?你不告訴我,我不依!」湍制台道:「你這人真正麻煩!我委人差使,也用著你來管我嗎?我就告訴你:只為著我們省城裡鑄洋錢的銀元局,前頭的總辦 丁艱,如今要委人接他的手。」

十二姨太搶著說道:「你要委那一個?」

湍制台道:「我要委一個姓胡的,他是個道台。」

十二姨太道:「慢著。

我有一個人要委, 這人姓唐,也是個道台。

這個差使你替一我給了姓唐的,不要給姓胡的了!等一回再出了什麼好差使再委姓胡的。

你說好不好?」

湍制台道:「呀呀乎!派差使也是你 們女人可以管得的!你說的姓唐的我知道,這個人是有名的唐二亂子,這等差使派了這樣人去當也好了!我定歸不答應,你快別鬧了!把筆拾起來,等我畫稿。

連夜 還要謄了出來,明兒早上用了印,標過朱,才好發下去,等人家也好早點到差。」

十二姨太見制台不答應他的話,登時柳眉雙豎,桃眼圓睜,筆也不尋了,這個老虎勢,就望湍制台懷裡撲了過來;撲到湍制台懷裡,就拿個頭往湍制台夾肢窩裡 直躺下去。

湍制台一向是拿他一寵一慣的,見了這樣,想要發作兩句,無奈發作不出,只得皺著眉頭,說道:「你要委別人,我不願意,你也不能朝著我這個樣子。

究竟 這個官是我做的,怎麼能被你作了主意?」

十二姨太道:「我要委姓唐的,你不委,我就不答應!」說著,順手拿過一隻花碗來就往地下順手一摔,豁琅一聲響,早 已變為好幾爿了。

跟手又要再摔別的東西。

湍制台道:「我不委姓唐的,這又何苦拿東西來出氣?」

話猶未了,十二姨太忽伸手到桌子上,把剛才送進來的那張稿, 早已嗤的一聲,撕成兩爿了。

湍制台道:「這更不成句話了!這是公事,怎麼好撕的!」十二姨太也不理他,一味撒妖撒癡,要委姓唐的。

他倆的抖嘴吵鬧,小二爺 都在旁邊看的明明白白。

等到看見十二姨太把公事撕掉,便朝送公事進來的那個門上努努嘴,說了聲「你先出去,明兒快照樣再補張進來。」

小二爺進來把筆拾起, 也就跟手出去。

十二姨太見門上及小二爺都出去,便又換了一副神情,弄得湍制台不曉得拿他怎樣才好。

一回十二姨太要湍制台把這銀元局的事情說給他聽;一回又要湍制台拿 手把住他的手寫字與他看;一回又問唐二亂子的名字怎樣寫。

湍制台道:「你要委他差使,怎麼連他的名字都不會寫?」

十二姨太拿眼睛一瞅,道:「我會寫字,我 早搶過來把稿畫好,也不用你費心了。」

湍制台無奈,只得寫給他看。

十二姨太又嫌寫的不清爽,要寫一真字,不要帶草。

說著,便把才纔撕一破的那件送進來的稿,檢 了個無字的地方,叫湍制台拿筆寫給他看。

湍制台一見是張破紙,果然把唐二亂子的名字一筆筆的寫了出來。

十二姨太等他寫完,便說:「曉得了,不用你寫了,時候不早,我們睡罷。」

湍制台巴不得一聲,立刻寬衣上一床。

十二姨太順手把撕一破的字紙以及湍制台寫的 字,一團一作一一團一,一齊往一抽一屜裡一放,又把洋燈旋暗。

湍制台並不留意。

等到睡下,兩個人又咕唧了一回。

歇了半天,湍制台沉沉睡去。

十二姨太聽了聽,房一中並無聲 息,便輕輕的披衣下床,走到桌子邊,仍把洋燈旋亮,輕輕從一抽一屜中取出那一團一字紙,在燈光底下,仍舊把他弄舒攤了,一張張攤在桌上。

好在一張紙分為兩爿,漿子 現成,是容易補的,便另取了一條紙,從裂縫處在後面用漿子貼好,翻過來一看,仍舊完完全全一張公事。

唐某人三個字的名字,又是湍制台自己寫的。

十二姨太看 了,不勝之喜。

此時小二爺早在門外伺候好的,從門簾縫裡見十二姨太諸事停當,亦輕輕的掀簾進來。

十二姨太便將公事交在他的手中,把嘴一努,小二爺會意,立 刻躡手躡腳,趕忙出去,連夜辦事不題。

這裡十二姨太仍舊寬衣上一床。

湍制台猶自大夢方酣,睡得好死人一般,毫無知覺。

一宵易過,容易天明。

湍制台起身下床,十二姨太裝著未醒。

湍制台也不叫他,獨自一人洗面漱口,吃早點心,自然另有丫環、老媽承值。

點心剛吃到一半,忽 見外面傳進一個手本,就是新委銀元局總辦唐某人在外候著謝委。

湍制台聽說,楞了一回,問道:「誰來謝委?」

外面門上回稱:「候補道唐某人謝委。」

制台詫異 道:「委的什麼差使?可是撫台委的?何以撫台並沒咨會我?」

門上回道:「就是才委的銀元局。」

湍制台更為詫異,連點心都不吃了,筷子一放,說道:「我並沒 有委他,是誰委的?」

拿手本的門上笑而不答,湍制台更摸不著頭路。

正相持間,忽見十二姨太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一手一揉一眼睛,一面問道:「什麼事?」

湍制台道:「不是你昨兒晚上要給唐某人銀元局嗎?一一夜一過,他已經來謝 委了,你說奇怪不奇怪!」十二姨太把臉一板道:「我當作什麼事,原來這個!有什麼稀奇的!」湍制台愈覺不解,說道:「你的話我不懂!」十二姨太冷笑道: 「自家做的事,還有什麼不懂的。

你不委他,他怎麼敢來冒充?」

湍制台道:「我何曾委他?」

十二姨太道:「昨天的稿是誰填的姓唐的名字?」

湍制台道:「我何 曾填姓唐的名字?」

十二姨太道:「呸!自家做事,竟忘記掉了!不是你寫了一個是草字,我不認得,你又趕著寫一個真字的給我瞧嗎?就是那個!」湍制台道: 「那不是拉破的紙嗎?」

十二姨太道:「實不相瞞:等你睡著之後,我已經拿他補好了。

兩點鐘補好,三點鐘發譽,四點鐘用印餅朱,頂五點鐘已經送到姓唐的公館 裡去了。

他接到了札子,立刻就來謝委,這人辦事看來再至誠沒有。

這明明是你自己做的事,怎麼好推頭不曉得!」

一席話說的湍制台嘴上的鬍子一根根的蹺了起來,氣憤憤的道:「你們這些人真正荒唐!真正豈有此理!這些事都好如此胡鬧的!這姓唐的也太不安分了!我一 定參他,看他還能夠在那裡當差使!」十二姨太冷笑道:「你要參他的官,我看你還自先參自己罷。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你賣缺賣差,也賣的不少 了,也好分點生意給我們做做。

現在「生米已經做成熟飯」,我看你得好休便好休1。

你一定要參姓唐的,我就頭一個不答應。

等到弄點事情出來,我們總陪得過 你。

我勸你還是馬馬糊糊的過去,大家不響,心上明白。

這個差使,你賣給姓胡的拿他幾個錢,等到姓唐的到差之後,我叫他再找補你一萬銀子就是了。」

1休:語助詞,相當於「罷」。

湍制台聽了,氣的一個肚皮幾乎脹一破,坐著一聲也不響,獨自一個心上思量:「倘若發作起來,畢竟姨太太出賣「風雲雷雨」,於自己的聲名也有礙。

何如忍氣 吞聲,等他們做過這一遭兒,以後免得說話,而且還有一萬銀子好拿。

縱然姓胡的不得銀元局,不肯出前天說的那個數目,另外拿個別的差使給他,他至少一半還得 送我。

兩邊合一攏起來,數目亦差仿不多。

罷罷罷,橫豎我不吃虧,也就隨他們去罷。」

想了一回,居然臉上的顏色*也就和平了許多。

拿手本的門上還站在那裡候示。

湍制台發怒道:「怎麼等不及!叫他等一回兒,什麼要緊!也總得等我吃過點心再去會他!」說完了這句,重新舉起筷子把點心吃完,方才洗臉換衣服出去會面。

等他轉背之後,十二姨太指指他對家人們說道:「他自己賣買做慣的,怎麼能夠禁得住別人。

以後你們有什麼事情,只管來對我說,我自然有法子擺一布,也不怕他不依!」家人們亦俱含笑不言。

自此這十二姨太膽子越弄越大,湍制台竟非他敵手。

這是後話不題。

且說湍制台出去見了唐二亂子,面上氣色*雖然不好,然而一時實在反不過臉來,只得打官話勉勵他幾句,然後端茶送客。

唐二亂子自去到差不題。

這裡姓胡的弄 了一場空,幸虧預先說明銀札兩交,所以銀子未曾出手。

後來見銀元局委了唐二亂子,不免去找折奏師爺責其言而無信。

折奏師爺有冤沒處伸,於是來問東家。

此時 湍制台又不便說是姨太太所為,只得含糊其詞,遮掩過去。

後來又被折奏師爺釘不過,始終委了他一個略次一點的差事,也拿到他一萬多銀子,才把這事過去。

以後 還有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分類:譴責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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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場現形記
鑒賞與品評內容簡介作者簡介第1回:望成名學究訓頑兒 講制藝鄉紳勖後進第2回:錢典史同行說官趣 趙孝廉下第受奴欺第3回:苦鑽差黑夜謁黃堂1 悲鐫級藍呢糊綠轎第4回:白簡1留情補祝壽 黃金有價快陞官第5回:藩司賣缺兄弟失和 縣令貪贓主僕同惡第6回:急張羅州官接巡撫 少訓練副將降都司第7回:宴洋官中丞嫻禮節 辦機器司馬比匪人第8回:談官派信口開河 虧公項走頭無路第9回:觀察公討銀翻臉 布政使署缺傷心第10回:怕老婆別駕擔驚 送胞妹和尚多事第11回:窮佐雜夤緣說差使 紅州縣傾軋鬥心思第12回:設陷阱借刀殺人 割靴腰隔船吃醋第13回:聽申飭隨員忍氣 受委屈雞女輕生第14回:剿土匪魚龍曼衍 開保案雞犬飛昇第15回:老吏斷獄著著爭先 捕快查贓頭頭是道第16回:瞞賊贓知縣吃情 駁保案同寅報怨第17回:三萬金借公敲詐 五十兩買折彈參第18回:頌德政大令挖腰包 查參案隨員賣關節第19回:重正途宦海尚科名 講理學官場崇節儉小說第20回:巧逢迎爭制羊皮褂 思振作勸除鴉片煙小說第21回:反本透贏當場出彩 弄巧成拙驀地撤差小說第22回:叩轅門蕩婦覓情郎☆板輿1慈親勖孝子小說第23回:訊姦情臬司惹笑柄 造假信觀察賺優差小說第24回:擺花酒大鬧喜春堂 撞木鍾初訪文殊院小說第25回:買古董借徑謁權門 獻巨金癡心放實缺小說第26回:模稜人慣說模稜話 勢利鬼偏逢勢利交小說第27回:假公濟私司員設計 因禍得福寒士捐官小說第28回:待罪天牢有心下石 趨公郎署無意分金小說第29回:傻道台訪艷秦淮河 闊統領宴賓番菜館第30回:認娘舅當場露馬腳 飾嬌女背地結鴛盟第31回:改營規觀察上條陳 說洋活哨官遭毆打第32回:寫保折筵前親起草 謀厘局枕畔代求差第33回:辦義賑善人是富 盜虛聲廉吏難為第34回:辦義賑善人是富 盜虛聲廉吏難為第35回:捐巨資褲褲得高官 吝醒貂璫1發妙謔第36回:騙中騙又逢鬼魅 強中強巧遇機緣第37回:繳憲帖老父托人情 補札稿寵姬打官話第38回:丫姑爺乘龍充快婿 知客僧拉馬認乾娘第39回:省錢財懼內誤庸醫 瞞消息藏嬌感俠友第40回:息坤威解紛憑片語 紹心法清訟詡多才第41回:乞保留極意媚鄉紳 算交代有心改帳簿第42回:歡喜便宜暗中上當 附庸風雅忙裡偷閒第43回:八座1荒唐起居無節 一班齷齪堂構相承第44回:跌茶碗初次上台盤 拉辮子兩番爭節禮第45回:擅受民詞聲名掃地 渥承憲眷氣焰熏天第46回:卻洋貨尚書挽利權 換銀票公子工心計第47回:喜掉文頻頻說白字 為惜費急急煮烏煙第48回:還私債巧邀上憲歡 騙公文忍絕良朋義第49回:焚遣財傷心說命婦 造揭帖密計遣群姬第50回:聽主使豪僕學摸金 抗官威洋奴唆吃教第51回:復雨翻雲自相矛盾 依草附木莫測機關第52回:走捷徑假子統營頭 靠泰山劣紳賣礦產第53回:洋務能員但求形式 外交老手別具肺腸第54回 慎邦交紆尊禮拜堂 重民權集議保商局第五十五回 呈履歷參戎甘屈節 遞銜條州判苦求情第五十六回 製造廠假札賺優差 仕學院冒名作槍手第五十七回 慣逢迎片言矜秘奧 辦交涉兩面露慇勤第五十八回 大中丞受制顧問官 洋翰林見拒老前輩第五十九回 附來裙帶能諂能驕 掌到銀錢作威作福第六十回 苦辣甜酸遍嘗滋味 嬉笑怒罵皆為文章讀後感讀書筆記讀有感讀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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