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現形記
小說第24回:擺花酒大鬧喜春堂 撞木鍾初訪文殊院
話說賈臬台的大少爺,自從造了一封周中堂的假信,吹了個風聲到河台耳朵裡,竟把河台瞞過,信以為真,立刻委他當了河工下游的總辦。
他心十分歡喜,立刻上轅 稟見謝委稟辭。
河台見面之後,不免又著實灌些米湯。
他到工之後,自己一個人盤算:「將來大工合龍,隨折保個送部引見,已在掌握之中。
雖然免了指省、保舉一 切費用,然而必得放個實缺出來,方滿我的心願。」
又想:要放實缺,非走門路不可,要走門路,又非化錢不可。」
因此他一到工上,先把前頭委的幾個辦料委員, 抓個錯,一齊撤差,統通換了自己的私人,以便上一下一其一手。
下游原有一個總辦,見他如此作威作福,心上老大不高興,屢次到河台面前說姓賈的壞話。
河台礙於情 面,不好將他如何。
後來又被賈總辦曉得了,反說他有意霸持,遇事掣肘,遞了個稟帖給河台,請河台撤他的差使,以便事權歸一:「大人若不將他撤去,職道情願 辭差。」
河台無法,只得又把前頭的一個總辦調往別處,這裡歸了他一人獨辦,更可以肆無忌憚,任所欲為。
諸公要曉得:凡是黃河開口子,總在三汛。
到了這時候,水勢一定加漲,一個防堵不及,把堤岸衝開,就出了岔子。
等到過了這個汛,水勢一退,這開口子的地 方,竟可以一點水沒有。
所以無論開了多大的口門,到後來沒有不合龍的。
故而河工報效人員,只要上頭肯收留,雖然辛苦一兩個月,將來保舉是斷乎不會漂的。
此 番賈大少爺既然委了這個差使,任憑他如何賺錢,只要他肯拿土拿木頭把他該管的一段填滿,挨過來年三汛不出亂子,他便可告無罪。
就是出了亂子,上頭也不肯為 人受過,但把地名換上一個,譬如張家莊改作李家莊,將朝廷朦過去,也就沒有處分了。
自來辦大工的人都守著這一個訣竅,所以這回賈大少爺的保舉竟其十拿九 穩。
有話便長,無話便短。
過了幾日,決口地方雖不能如上文所說的點水俱無,然而水熱漸平,防堵易於為力,又加以河帥恐遭嚴譴,晝夜督催。
賈大少爺本是個嬌 生慣養的人,到了此時,也只好跟在工上吃辛吃苦,亦總算難為他了。
等到工程十成八九,大眾方才把心放下。
下游工程統歸總辦作主,當由他選擇吉日吉時合龍。
到了那天四更頭裡,賈大少爺換了一身簇新的行裝,擺齊親兵小隊,跨了一匹高頭大馬,親到工上督率。
等著吉時報到,大工告成,總辦又統率在工大小文武員弁, 上香行禮,叩謝河神。
文武員弁,又一齊向總辦賀喜。
總辦又赴河帥行轅稟知合龍。
當蒙河帥傳見,允為從優保獎。
照例文章,不用細述。
賈大少爺事完之後,當即回省,仍在父親衙內居住。
過了些時,電報局得了閣抄上諭,曉得賈大少爺蒙河督於奏報合龍折內,另片奏保, 奉旨送部引見,先賞加布政使銜。
得信之下,自然歡喜。
河督因他是賈臬台的少爺,乃是同寅之子,雖未接到部文,業奉聖旨允准,特地先寫信來關照。
賈臬台便叫 兒子先赴河督、巡撫兩院叩謝。
此時督、撫兩憲俱已開復處分,而且一齊又交部從優議敘,自然也是高興的。
等到大案出奏的時候,賈大少爺除將在工員弁分別異 常、尋常請獎外,又趁勢把自己的兄弟侄兒,親戚故舊,朦保了十幾個在裡頭。
河督一時不及細察,統通保了進去。
這是河工上的積弊如此,也無從整頓的。
閒話休題。
單說賈大少爺這一趟差使,錢也賺飽了,紅頂子也戴上了,送部引見也保到手了,正是志滿心高,十分得意。
在家裡將息了兩個月,他便想進京引 見,謀幹他的前程。
稟告父親,賈臬台自然無甚說得,隨向原保大臣那裡請了咨文,擇日登程北發。
預先把賺來的銀子,托票號裡替他匯十萬進京。
又托京裡朋友預 為代賃高大公館一所,以便到京居住。
諸事辦妥,然後自己帶了一個姨太太,一個代筆師爺,又一個管帳的,並男一女大小僕人、廚子、車夫人等,數了數足足有三十 來個。
賈大少爺同姨太太坐的都是自己的車,其餘全是祥符縣辦的官車。
在路曉行夜宿,非止一日。
一日到得北京城,在順治門外南橫待,朋友替他預先找好的一座公館暫時住下。
賈大少爺此番進京原是為廣通聲氣起見,所以打定主 意,極力拉攏。
到京之後,凡是寅、年、世、戚、鄉誼,無不親自登門奉拜,足足拜了七八天的客方才拜完。
他每日出門,坐的是自己的坐車。
騾子是在河南五百兩 銀子買的。
趕車的一齊頭戴羽纓涼帽,身穿葛布袍子,腰掛荷包,足登抓地虎,跨在車沿上,脊樑筆直,連帽纓子都不作興動一動。
這個名堂叫做「朝天一炷香」。
京城裡頂講究這個,所以賈大少爺竭力摹仿。
坐車之外,前頂馬,後跟騾,每到一處,管家趕忙下馬,跑在前頭投帖。
所拜的客,也有見得著的,也有見不著的,也 有發帖子請吃飯的,也有過天來回拜的。
賈大少爺都不在意,頂要緊的是太老師周中堂同著寄頓銀子一個錢店掌櫃,外號叫做黃胖姑的,到京的第二天,就去奉拜。
齊巧這天周中堂請假在家,一見大片子名字上頭寫著「小門生」三個字,另外粘著一張籤條,寫明「河南按察使賈某之子」,周中堂便曉得是他了。
這位老中堂 一直做京官,沒有放過外任,一年四季,甚麼炭敬、冰敬、贄見、別儀,全靠這班門生故吏接濟他些,以資澆裹。
如今聽說是他,心上早打了底子,立刻請見。
賈大 少爺進去了好一回,只覺得冷冷清清,不見動靜。
約摸坐了半個鐘頭,中堂方才出來。
賈大少爺朝他拜了幾拜,中堂只還了半個揖,讓他坐。
他曉得中堂的炕不是尋 常人可以坐得的,就在帝邊一張椅子上坐下。
中堂見了他,氣吁吁的,只問得他父親一聲「好」,跟手自己就發了一頓牢騷,隨後方問:「你來京幹嗎?」
賈大少爺 一一回答。
中堂見話說完,就此送客。
賈大少爺出來,忙趕到前門外大柵欄去找黃胖姑。
黃胖姑是紹興人,因為在京年久,說的一口好京話,京城上下三等人都認 得,外省辟一場也很同他拉攏。
大家為他養的肥胖,做起事來又有些婆婆媽媽的腔調,所以大家就送他一個表號,叫他做黃胖姑。
他這表號是沒有一個人不曉得的。
賈 大少爺到他店門口下了車,不等通報,闖進了門就嚷著問道:「胖姑在家沒有?」
惹得一班夥計們都抿著嘴笑。
一個夥計把他領到客座裡。
只聽得嘻嘻哈哈一陣笑 聲,從裡頭笑到外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黃胖姑。
黃胖姑一見賈大少爺,嘴裡嚷道:「我的大爺,你是幾時來的?可把我想壞了!」賈大少爺要同他行禮,他雙手 拉住賈大少爺的手,不准他下禮,那股要好的勁,畫亦畫不出,兩人分賓敘坐。
才坐下,黃胖姑又站起來問:「老大人好?」
賈大少爺亦站起來回答說:「好。」
然 後仍舊坐下對談。
黃胖姑要留賈大少爺吃便飯。
賈大少爺道:「今天要拜客,過天再擾罷。」
黃胖姑便問:「今天拜了些甚麼客?」
賈大少爺回稱:「剛從周中堂那 裡來。」
黃胖姑道:「這位老中堂現在背時的了,你去找他做啥?」
賈大少爺一聽大驚,急於要問。
黃胖姑道:「新近他老人家因為誤保了一個人,上頭很不喜歡, 著實拿他申飭,幾乎把官送掉,虧了一位王一爺替他求情,官雖沒有壞,恐怕要去1軍機,所以他這兩天請假躲在家裡。
你想,出了軍機,還有甚麼撈呢?」
賈大少爺 聽說,心上沉思道:「怪不得走上大門冷清清,見了他老人家面色*很不對,又發了半天牢騷,原來就是這個講究。」
想罷問道:「保著一個甚麼人保舉錯了?」
黃胖 姑道:「本來老中堂也太糊塗了!甚麼人保不得,偏偏保舉個維新一黨一,怎麼不要壞官呢!跋出軍機還是便宜他的。」
賈大少爺頓腳說道:「糟了,糟了!裡頭頂恨這 個,他老人家怎麼糊塗到這步地位!他保舉維新一黨一,人家就要疑心他,連他亦是個維新一黨一。」
黃胖姑道:「對啊,正是為此。」
賈大少爺道:「既然如此,以後他那 裡我亦不便常去走動,省得叫人家疑心,說我也是他們同一黨一。」
黃胖姑把大拇指頭一伸道:「我的大爺,你真是個明白人,有見識!我佩服你!況且這種背時的人, 你巴結他也沒用。」
1去:離開、去職。
賈大少爺聽了,半天不語。
黃胖姑何等刁鑽,早已瞧出他是因為斷了一條門路,心上可惜的意思,便說道:「他的事是自己找的,我們也不必顧戀他。
大爺,咱 是自己人,你的事情我總可以效力。
我有幾個朋友在裡頭,大家都還說得來,你委了我,我去托他們,包你成功就是了。」
賈大少爺一聽這話,句句打入他的心坎, 霎時轉憂為喜,連說:「本來有許多事要拜託費心。
……過天細細的再談。」
說完起身,要往別處拜客。
黃胖姑又恐怕賣買被人家分做了去,不肯放鬆一步,先約他 明天到便宜坊吃中飯,又道:「大爺早晨出門拜客,可以到館子裡去換便衣,咱們盡興樂一樂。」
賈大少爺立時應允。
臨時出來上車,忽然又笑著問黃胖姑道:「近 來有什麼好「條子」沒有?」
黃胖姑道:「有有有,明天我薦給你。」
說完各自分手。
黃胖姑回轉店內,立刻寫帖子請客。
所請的客:一位是新科翰林錢運通錢太史1一位是甲班2主事王占科王老爺。
一位是個宗室老爺,名字叫做溥化,排行第 四,人家都尊他為溥四爺。
一位是銀爐3老闆,姓白號韜光。
一位是琉璃廠書鋪掌櫃的,姓黑,名字叫做黑伯果,天生一張嘴,能言慣道,一到席面上,咭咭呱呱, 只有分一個人說的話,大家叫順了嘴,把黑伯果三個字竟變為「黑八哥」了。
還有一位,是在前門外開古董鋪的,姓劉名厚守,新近捐了一個光祿寺署正,常常帶著 白頂子同大人先生們來往。
這些人除去錢、王二位是帶還東的,其餘全是黃胖姑的好友,而且廣通內線,專拉皮條。
黃胖姑看準了,想做賈大少爺一注生意,所以把 這些人一齊邀來。
當下數了數,連賈大少爺一共是七個客人。
帖子寫好,派人一面到便宜坊定座,一面分頭請客。
不在話下。
1太史:即翰林,因翰林院修史書而得名。
2甲班:甲榜,指進士出身。
3銀爐:舊時鑄造寶銀的機構,清代有官設和私營之分,兼營銀錢業務。
到了次日,看看自鳴鐘上剛正打過十一點,黃胖姑吩咐套車,自己先到便宜坊等候。
約摸有三刻工夫,黑八哥頭一個先來。
第二個便是宗室溥四爺,一進門就同 黃胖姑請安拉手,說不出那副親一熱樣子。
賈大少爺雖然沿途拜客,倒也未曾耽擱,接著也就來了。
一個個問「貴姓、台甫」,黃胖姑替他們三個彼此通姓報名,大家 無非說了些「久仰」的客氣話。
後來說到溥四爺,黃胖姑說:「賈大哥!我們這位溥老弟乃是宗室當中第一位博學。」
說罷,又哈哈一笑道:「誰不曉得北京城裡有 名的才子溥四爺呢!我從前考過他的學問:我拿筆在紙上寫一豎兩點,他認得是個小的「小」字,後來我又在小字上頭加了兩橫,難為他亦認得,說是出告示的 「示」字,跟手我又在示字上加了一個寶蓋頭,他說這是我們宗室的「宗」字。
這些都不稀奇,末後來又在宗字頭上加一個山字,這卻難為他了,你說他念個甚麼 字?」
賈大少爺尚未接言,黃胖姑道:「他說是哈噠門的「哈」字。
大爺,你瞧,虧他好記性*,記得這字是哈噠門的「哈」字。」
賈大少爺也明白,北京城的崇文門 的俗名叫做哈噠門,想是溥四爺念慣了「哈」字,看慣了「崇」字,所以拿「崇」字當作「哈」字讀了。
曉得這話是黃胖姑奚落溥四爺的,但系初次相會,不便說甚 麼,只好笑而不答。
及至回頭再看,溥四爺卻是眉頭一掀,脖子一挺,欲笑不笑的滿面孔得意之色*。
大家言來語去,正談論間,白韜光、劉厚守、錢太史三個人亦都來到。
其時已有四點多鐘,只差王主事一個人。
黃胖姑道:「時候不早了,我們先坐罷,空了首 席等他。」
剛才入座停當,人報王老爺來,大家一齊站起,主人出位相迎。
只見王主事穿著衣帽進來,先朝主人作了一個揖,又朝檯面上作了一個總揖。
黃胖姑讓他 換了便衣入座。
在席的人,王主事只認得錢太史及古董鋪老闆劉厚守兩個人。
錢太史發達比他遲兩科,乃是後輩,並不在意。
倒是這劉厚守,乃是一直充當現任滿大 學士、又兼軍機大臣華中堂的門上。
跟了中堂幾年,著實發了幾十萬銀子的傢俬,因此就在前門外開了一爿古董鋪。
如今雖然捐了官,卻還常到中堂宅內當差。
王主 事還是那年朝考,中堂派了閱卷大臣,照例拜門去過幾趟,沒有得見,只好在劉厚守門房裡坐坐。
劉厚守雖不認得他,他卻記得劉厚守的面孔。
自古道:「宰相家奴 七品官。」
況且他現在又捐了署正,同是六品,一樣分印結,而且又是中堂老師的門口,尋常人那裡巴結得上。
如今反見他坐在下首,自己坐了首坐,心上著實不 安,一定要同劉厚守換坐。
劉厚守不肯道:「你別光讓我,還有別人呢。」
王主事只得又讓別人,別人都不肯,只得自己扭扭一捏一捏的坐了。
然後同不認得的人,一一 問「貴姓、台甫」,「貴科、貴班、貴衙門」。
一問問到賈大少爺,賈大少爺回稱「姓賈,號潤孫。」
黃胖姑插口說道:「這位便是河南臬台賈筱芝賈大人的少爺, 我們至好。」
王主事道:「原來是孝子順孫,聚在一門,難得難得!」跟手又問:「貴科?」
賈大少爺漲紅了臉,回答不出。
黃胖姑只得又替他說道:「這位賈觀察 乃是去年賑捐案內保過道班,今年河工合龍,又蒙河台保了送部引見。
他老大人官聲甚好,早已簡在帝心,將來潤翁引見之後,指日就要放缺的。」
王主事一聽他不 是科甲出身,立刻回轉了臉不同他說話。
在坐的人只有同錢太史還說得來。
王占科乃是「庶常散」1的主事,錢運能乃是新庶常,所以錢運通見了王占科竟其口口聲 聲「老前輩」,自稱「晚生」。
王主事卻是直受不辭,非凡得意。
不料談了半天,劉厚守忽然問王主事道:「王老爺你好面善,我們好像在那裡會過?」
一句話問住 了。
王主事羞的滿臉通紅,歇了半天才答道:「厚翁,你真是貴人多忘事。
兄弟那年朝考下來,三次到中堂老師那裡去叩見,回回都坐在厚翁的屋子裡,怎麼就忘記 了?」
劉厚守道:「莫怪,莫怪!我們中堂,每日找他的人可不少,咱那裡記得許多。
不要說別的,外省實缺藩、臬來過幾次,我還記不清他的名字,何況……」說 到這裡,不往下說了。
黃胖姑趕忙打岔道:「這位王大哥,乃是刑部主事,貴州司行走2,當差很勤。
將來老中堂跟前,還得你老哥保舉保舉他,常常提提他名字, 拜託拜託!」劉厚守聽了一笑。
王主事更覺難以為情,坐立不定。
1「庶常散」:庶常,即庶吉士。
翰林院設庶常館,選新進士之優者入館學習。
稱為庶吉士。
三年後考試成績優秀者授以翰林院編修、檢討等官,其餘分發各部任主事等職,稱為散館。
2行走:被派到其它機構辦事的官吏。
這個檔口裡,賈大少爺坐著無味,便做眉眼與黃胖姑。
黃胖姑會意,曉得他要叫「條子」,本來也覺著大家悶吃不高興,遂把這話問眾人。
眾人都願意。
黃胖姑 便吩咐堂倌拿紙片。
當下紙筆拿齊,溥四爺頭一個搶著要寫,先問:「王老爺叫那一個?」
王老爺說:「二麗。」
無奈溥四爺提筆在手,欲寫而力不從心,半天畫了 兩畫,一個「麗」字寫死寫不對,後來還是王老爺提過筆來自己寫好。
當下檢熟人先寫,於是劉厚守叫了一個景芬堂的小芬。
黑伯果叫了一個老相公,名字叫綺雲。
白韜光說:「我沒有熟人,我免了罷。」
主人黃胖姑倒也隨隨便便。
不料溥四爺反不答應,拉著他一定要叫。
白韜光道:「如要我破例叫條子,對不住,我只好失陪 了。」
大家見他要走,只得隨他。
錢運通說:「老前輩在這裡,不敢放肆。」
王老爺不去理他,早已替他寫好了。
溥四爺最高興,叫了兩個:一個叫順泉,一個叫順 利。
末後輪到賈大少爺。
王老爺因為他是捐班,瞧他不起,不同他說話,只問得黃胖姑一聲說:「你這位朋友叫誰?」
賈大少爺叫黃胖姑薦個條子。
黃胖姑想了一 回,忽然想到韓家潭喜春堂有個相公1名叫奎官。
他雖不叫這相公的條子,然而見面總請安,說:「老爺有什麼朋友,求你老賞薦賞薦!」因此常常記在心上。
當時 就把這人薦與賈大少爺。
主人見在台的人都已寫好,然後自己叫了一個小相公紅喜作陪。
霎時條子發齊,主人讓菜敬酒。
1相公:把男一妓。
不多一會,跑堂的把門簾一掀,走了進來,低著頭回了一聲道:「老爺們條子到了。」
眾人留心觀看,倒是錢太史的相好頭一個來。
這小子長的雪白粉一嫩,見了 人叫爺請安,在席的人倒有一大半不認得他。
問起名字,王老爺代說:「他是莊兒的徒弟,今年六月才來的。
頭一個條子就是我們這位錢運翁破的例。
你們沒瞧見, 運翁新近送他八張泥金炕屏,都是楷書,足足寫了兩天工夫,另外還有一副對子,都是他一手報效的。
送去之後,齊巧第二天徐尚書在他家請客。
他寫的八張屏掛在 屋裡,不曉得被那位王一爺瞧見了,很賞識。」
說至此,錢太史連連自謙道:「晚生寫的字,何足以污大人先生之目!……不過積習未除,玩玩罷了。」
王占科道: 「這是他師傅莊兒親口對我講的,並不假。
照莊兒說起來,運翁明年放差,大有可望。」
大眾又一齊向錢太史說「恭喜」。
正鬧著,在席的條子都絡續來到,只差得賈大少爺的奎官沒來。
這時候賈大少爺見人家的條子都已到齊,瞧著眼熱,自己一個人坐在那裡,甚覺沒精打彩。
黃胖 姑看出苗頭,便說:「奎官的條子並不忙,怎麼還不來?」
正待叫人去催,奎官已進來了。
黃胖姑便把賈大少爺指給他。
奎官過來請安坐下,說:「今日是我媽過生 日,在家裡陪客,所以來的遲了些,求老爺不要動氣!」溥四爺說道:「你再不一,可把他急死了。」
一頭說話,一頭喝酒。
叫來的相公搳拳打通關,五魁、八馬, 早已鬧的煙霧塵天。
賈大少爺便趁空同奎官咬耳朵,問他:「現在多大年紀?唱的甚麼角色*?出師沒有?住在那一條胡同裡?家裡有甚麼人?」
奎官一一的告訴他: 「今年二十歲了。
一直是唱大花臉的。
十八歲上出的師,現在自己住家。
家裡止有一個老娘,去年臘月娶的媳婦,今年上春三死了。
住在韓家潭,同小叫天譚老闆斜 對過。
老爺吃完飯,就請過去坐坐。」
賈大少爺滿口答應。
奎官從腰裡摸出鼻煙壺來請老爺聞,又在懷裡掏出一桿「京八寸」1,裝上蘭花煙,自己一抽一著了,從嘴裡 掏出來,遞給賈大少爺一抽一。
賈大少爺又要聞鼻煙,又要一抽一旱煙,一張嘴來不及,把他忙的了不得。
一頭吃煙,舉目四下一看,只見合席叫來的條子,都沒有像奎官如 此親一熱巴結的,自己便覺著得意,更把他興頭的了不得。
1京八寸:長煙袋桿。
黃胖姑都看在眼中,朝著賈大少爺點點頭,又朝著奎官擠擠眼。
奎官會意,等到大家散的時候,他偏落後遲走一步。
黃胖姑連忙幫腔道:「大爺,怎麼樣?可對 勁?」
賈大少爺笑而不答。
溥四爺嚷著,一定要賈大少爺請他吃酒:「齊巧今兒是奎官媽的生日,你倆如此要好,你不看朋友情分,你看他面上,今兒這一局還好意 思不去應酬他嗎?」
白韜光道:「潤翁賞酒吃,兄弟一定奉陪。」
黑伯果拍他一下道:「不害臊的,條子不叫,酒倒會要著吃。」
說的大家都笑了。
賈大少爺卻不過 情,只得答應同到奎官家去。
又托黃胖姑代邀在席諸公。
王老爺頭一個回頭說:「明天有公事,要起早上衙門,謝謝罷!」劉厚守說:「我不能磨夜,有時候的,九 點鐘總得回家。」
黃胖姑道:「不錯,厚翁嫂夫人閫令極嚴,我不敢勉強。
回來叫他頂燈吃苦頭,是對他不住的。」
又朝著錢太史說道:「運翁明天沒有甚麼事情, 可以同去走走。」
賈大少爺因為他是翰林,要借他撐場面,便道:「運翁是最好沒有,我們一見如故,今天一定賞光的。」
錢太史無奈,只得應允。
王老爺起先還想 拉住錢太史,做眼色*給他,叫他不要去,後來見他答應,便也無法。
他自己只得跟了劉厚守,先辭別眾人,上車而去。
這裡大家席散,約摸已有八點多鐘。
等到主人看過帳,大眾作過揖,然後一齊坐了車,同往韓家潭而來。
便宜坊到韓家潭有限的路,不多一會就到了。
下車之 後,賈大少爺留心觀看:門口釘著一塊黑漆底子金字的小牌子,上寫著「喜春堂」三個字;大門底下懸了一盞門燈。
有幾個「跟兔」,一個個垂手侍立,口稱「大爺 來啦。」
走進門來,雖是夜裡,還看得清爽,彷彿是座四合廳的房子,沿大門一併排三間,便是客座書房,院子裡隔著一道竹籬,地下擺著大大小小的花盆,種了若 干的花。
這一天是奎官媽的生日,隔著籬笆,瞧見裡面設了壽堂,點了一對蠟燭,卻不甚亮。
有幾個穿紅著綠的女人,想是奎官的親戚,此外並無別的客人,甚是冷冷清 清。
當下奎官出來,把眾人讓進客堂。
賈大少爺舉目四看:字畫雖然掛了幾條,但是破舊不堪;煙榻床鋪一切陳設,有雖有,然亦不甚漂亮。
一面看,一面坐下。
溥 四爺、白韜光兩個先吵著:「快擺,讓我們吃了好走。」
主人無奈,只得吩咐預備酒。
一聲令下,把幾個跟兔樂不可支,連爬帶滾的,嚷到後面廚房裡去了。
霎時台 面擺齊,主人讓坐,拿紙片叫條子,以有條子到,搳拳敬酒,照例文章,不用細述。
這時候賈大少爺酒入歡腸,漸漸的興致發作,先同朋友搳通關,又自己擺了十大碗的莊。
不知不覺,有了酒意,渾身燥一熱起來,頭上的汗珠子有綠豆大小。
奎官 讓他脫一去上身衣服,打赤了膊,又把辮子盤了兩盤。
誰知這位大爺有個一毛一病,是有狐騷氣的,而且很利害,人家聞了都要嘔的。
當下在席的人都漸漸覺得,於是聞鼻 煙的聞鼻煙,吃旱煙的吃旱煙。
奎官更點了一把安息香,想要解解臭氣。
不料賈大少爺汗出多了,那股臭味格外難聞。
在席的人被熏不過,不等席散,相率告辭;轉 眼間只剩得黃胖姑一個。
奎官怕近賈大少爺的身旁。
賈大少爺一定要奎官靠著他坐,奎官不肯。
賈大少爺伸出手去拖他,奎官無法,只得一隻手拿袖子掩著鼻子。
賈大少爺是懂得相公堂子規矩的,此時倚酒三分醉,竟握住了奎官的手,拿自己的手指頭在奎官手心裡一連掏了兩下。
奎官為他騷味難聞,心上不高興,然而又 要顧黃胖姑的面子,不好直絕回復他不留他,只好裝作不知,同他說別的閒話。
賈大少爺一時心上抓拿不定。
黃胖姑都已明白,只得起身告別。
賈大少爺並不挽留。
奎官一見黃老爺要走,怕他走掉,賈大少爺更要纏繞不清,便說:「求黃老爺等一等,我們大爺吃醉了,還是把車套好,一塊兒把他送回家去的好。」
賈大少爺聽說套車,這一氣非同小可!他手裡正拿著一把酒壺,還在那裡讓黃胖姑吃酒,忽聽這話,但聽得「拍禿」一聲,一個酒壺已朝奎官打來。
雖然沒有打 著,已經灑了渾身的酒。
又聽得「拍」的一聲,桌子上的菜碗,乒乒乓乓,把吃剩的殘羹冷炙,翻的各處都是。
幸虧檯面沒有翻轉。
奎官一看情形不對,便說道: 「大爺,你可醉啦!」賈大少爺氣的臉紅筋漲,指著奎官大罵道:「我毀你這小王八羔子!我大爺那一樣不如人!你叫套車,你要趕著我走!還虧是黃老爺的面子, 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如果不是黃老爺薦的,你們這起王八羔子,沒良心的東西,還要吃掉我呢!」一頭罵,一頭在屋裡踱來踱去。
黃胖姑竭力的相勸,他也不聽。
奎 官只得坐在底下不做聲。
歇了半天,熬不住,只得說道:「黃老爺,你想這是那裡來的話!我怕的大爺吃醉,所以才叫人套車,想送大爺回去,睡得安穩些,為的是 好意。」
賈大少爺道:「你這個好意我不領情!」奎官又道:「不是我說句不害臊的話,就是有甚麼意思,也得兩相情願才好。」
賈大少爺聽到這裡,越發生氣道: 「放你媽的狗臭大驢屁!你拿鏡子照照你的腦袋,一個冬瓜臉,一片大麻子,這副模樣還要拿腔做勢,我不稀罕!」奎官道:「老爺叫條子,原是老爺自己情願,我 總不能捱上門來。」
賈大少爺氣的要動手打他。
黃胖姑因怕鬧的不得下台,只得奔過來,雙手把賈大少爺捺住,說道:「我的老弟!你凡事總看老哥哥臉上。
他算得什麼!你自己氣著了倒不值得!你我一塊兒 走。」
賈大少爺道:「時候還早得很,我回去了沒有事情做。」
黃胖姑道:「我們去打個茶圍好不好?」
賈大少爺無奈,只得把小庇、大褂一齊穿好。
奎官拗不過黃 胖姑的面子,也只得親自過來幫著張羅。
又讓大爺同黃老爺吃了稀飯再去。
賈大少爺不理,黃胖姑說:「吃不下。」
因為路近,黃胖姑說:「不用坐車,我們走了 去。」
於是奎官又叫跟兔點了一盞燈籠,親自送出大門,照例敷衍了兩句,方才回去。
當下二人走出門來,向南轉戀,走了一截路,出得外南營,一直向東,又朝北方進陝西巷,一走走到賽金花家。
黃胖姑一進門便問:「賽二爺在家沒有?」
人 回:「賽二爺今兒早上肚子疼,請大夫吃了藥,剛剛睡著了。」
黃胖姑道:「既然他睡了,我們不必驚動他,到別的屋子裡坐坐,就要走的。」
當下就有人把他倆一 領,領到一個房間裡坐了。
黃胖姑問:「姑娘呢?」
人回:「花寶寶家應條子去了。」
黃胖姑無甚說得。
於是二人相對,躺在煙鋪上談心。
賈大少爺一直把個奎官恨 的了不得。
黃胖姑因為是自己所薦,也不好同他爭論什麼,只說道:「論理呢,這事情奎官太固執些,你大爺也太情急了些,才擺一台酒就同他如此要好,莫怪他要 生疑心。
過天你再擺台飯試試如何?」
賈大少爺道:「算了罷,那副嘴臉我不稀罕。
我有錢那裡不好使,一定要送給他!」黃胖姑道:「你的話原不錯。
這種事情, 丟開就完了,有什麼一直放在心上的。
好便好,不好就再換一個,十個八個,聽憑你大爺挑選,誰能夠管住你呢。」
賈大少爺道:「你這話很明白。
我今天要不是看 你的面子,早把那小鱉蛋的窠毀掉了。」
黃胖姑道:「這些話不用說了,我們談正經要緊。
你這趟到京城,到底打個甚麼主意?」
賈大少爺便湊近一步,附耳低聲,把要走門子的話說了一遍。
又說: 「在河南的時候,常常聽見老人家談起,前門內有個甚麼庵裡的姑子,現在很有勢力,並且有一位公主拜在他門下為徒。
老人家說過他的名字,我一時記不清楚。
這 姑子常常到裡頭去,說一是一,說二是二。
上頭總說他們出家人以慈悲為主,方便為門,他們來說什麼,總得比大概要賞他們一個臉。
其實這姑子也是非錢不應的。
不過走他的門路,比大概總要近便些,譬如別人要二十萬,到他十萬也就好了;人家要十萬,到他五萬也就好了。
只要認得了他,是一個冤枉錢不會化的。
倘若不認 得他,再要別人經手,那就化的大了。」
黃胖姑一聽這話,心上畢拍一跳,心想:「被他曉得了這條門路,我的賣買就不成了!」其實黃胖姑心上很曉得這個姑子的來歷,而且同他也有往來;因為想嫌 賈大少爺的錢,只得裝作不知。
又假意說道:「大爺你既有這條門路,那是頂近便沒有了,為甚麼不去找找他呢?」
賈大少爺道:「動身的時候原問過老人家。
老人 家說:「你一到京打聽人家,像他這樣大名鼎鼎,還怕有不曉得的。」
所以我來問你,到底他如今怎麼樣?」
黃胖姑假作躊躇道:「你這問可把我問住了。
不是我說 句大話:北京城裡上下三等,九流三教,只要些微有點名氣的人,誰不認得我黃胖姑?倒沒聽說有甚麼姑子同裡頭來往。
你不要記錯,不是姑子,是和尚、道士 罷?」
賈大少爺道:「的的確確是姑子。
老人家說過,我忘記了。」
說罷,甚是懊悔。
黃胖姑道:「既然說是住在前門裡頭,你何妨去找找,有了這條門路,也省得 東奔西波。
咱們是自己人,我也幫著替你打聽打聽。」
賈大少爺道:「如此,費心得很!」坐了一回,又一抽一了兩袋煙,姑娘出條子還沒有回來。
賈大少爺摸出表來一 看,說「天不早了,我們回去罷。」
賽金花始終也沒有見面,只有幾個老媽送了出來。
二人一拱手,各自上車而去。
賈大少爺回到寓處,一宵無話。
到了次日,仍舊出門拜客,順便去訪問他老人家所說的那個姑子。
一連問了幾個朋友,也有略知一二的,也有絲毫不知的。
只因 這些朋友不是窮京官,就是流寓在京的,一向無事同這姑子往來,難怪他們不曉得,弄得賈大少爺甚為悶悶。
一心思想:「我若是把各式事情交託黃胖姑,原無不 可;但是經了他手,其中必有幾個轉折,未免要化冤錢。
倘若我找著這個姑子,托他經手,一定事半功倍。
老人家總不會給我當上的。
只恨動身的匆忙,未曾問得仔 細,只好慢慢的尋找。」
一個人坐在車中往來盤算。
一走走到他老人家拜把子的一個都老爺家。
這都老爺姓胡名周,為人甚是四海1。
見了面,居然以世侄相待,問 長問短,甚為關切。
賈大少爺急不待擇,言談之間,講及朝政,不說自己想走門路,但說:「如今裡頭的情形,竟其江河日下了。
聽說甚麼當姑子的,膽敢出入權 門,替一人關說,這還了得!」胡都老爺道:「是啊,越是他們出家人,裡頭越相信。
時事如此,無法挽回,也只得付之一歎的了。」
賈大少爺道:「老世伯現居言 職,何不具折糾參,那倒是名傳不朽的。
想是不曉得那個庵裡的姑子叫個甚麼名字,所以未曾動手?」
胡都老爺道:「名字倒有點曉得,不過現在裡頭閹寺當權,都 成了他們的世界,說了非但無益,反怕賈禍,所以兄弟只得謹守金人之箴,不敢多事。」
賈大少爺道:「老世伯身居台諫,尚然如此見機,無怪乎朝政日非了。
現在 京城地面既有這種人,倒不可不請教請教他的名字,將來當作一件新聞談談亦好。」
胡都老爺想了一回,說道:「這姑子的名字叫鏡空。
這種人你找他去做啥?如果 一定要找他訪問個實在,你只要進了前門,沿城腳去問,有幾個轉彎,我聽人家說過,如今也記不得了。
1四海:指廣交朋友。
賈大少爺問到了地方名字,心中暗暗歡喜,同老世伯無甚說得,只得興辭出來。
一見天色*尚早,就命車伕替他把車趕進前門。
車伕請示進前門到那一家拜客。
賈 大少爺便按胡都老爺的話,一一告訴了車伕。
車伕道聲「曉得」,於是把鞭子一灑,展起雙輪,不多一刻,捱進前門。
約摸轉了七八個灣,到得一個所在:只見一道 紅一牆,門前有幾棵合抱的大槐樹。
山門上懸掛著一方匾額,上寫「文殊道院」四個大字。
山門緊閉不開,卻從左首一個側門內出入。
但是門前甚是冷清,並無車馬的 蹤跡。
賈大少爺下得車來,車伕在前引路,把他領進了門,乃是一個小小院落,當頭一個籐蘿架,其時綠葉正茂,賽如搭的涼棚一般,不見天日。
院之西面,另有一 個小門,進去就是大殿的院子了。
南面三間,開出去便是山門;北面為大殿,左為客堂,右為觀音殿:一共是十二間。
院子裡上首兩個磚砌的花台,下首兩棵龍爪 槐。
房子雖不大,倒也清靜幽雅。
賈大少爺一路觀看,踱進客堂,就有執事的道婆前來打個問訊。
賈大少爺便說是專誠來拜鏡空師父的。
道婆道:「老爺請坐,等我進去通報。」
不到一刻,只見 道婆引了一個老年尼姑出來。
老尼見了賈大少爺,兩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彌陀佛」,動問:「老爺貴姓?是什麼風吹到此地?」
賈大少爺便把自己的姓名、履歷背 了幾句。
又道:「是進京引見,久仰師傅大名,所以特來拜訪。」
老尼一聽他是道台,不覺肅然起敬,連稱:「不知大人光降,褻瀆得很!……」賈大少爺回稱: 「說那裡話!」又問:「師傅出家幾年?是幾時到的京城?這庵裡香火必盛,來往的人可多?」
老尼道:「不瞞大人說,老身原是本京人,出家就在這庵裡。
是二十 五歲上削的發,今年六十五歲了。
京城地面乃是紅塵世界,老身師徒三眾一直是清修,所以這庵裡除掉幾位施主家的太太、小一姐前來做佛事,吃頓把素齋,此外並無 雜人來往。
大人今天忽然下降,乃是難得之事。」
賈大少爺一聽不對,沉吟了一會,便問:「師傅的法號,上一個字可是「水月鏡花」的「鏡」字,下一個字可是 「四大皆空」的「空」字?」
老尼道:「一個字不錯,上一字乃是清靜的「靜」字,並不是鏡子的「鏡」字。」
賈大少爺便知其中必有錯誤,忙問:「有位與師傅名 字同音的,但是換了一個「鏡」字,這人師傅可認得?」
老尼道:「一個北京城,幾十里地面,庵觀寺院,不計其數,那裡一一都能認得。」
賈大少爺知道走錯了 路,只得說了些閒話,搭訕著辭了出來。
老尼又要留吃素面。
賈大少爺隨手在身上摸了一錠銀子送與老尼,作為香金,方才拱手出門,匆匆上車而去。
賈大少爺一面上車,一面問車伕道:「不對啊,你從那兒認得這姑子的?」
車伕道:「小的從前伺候過順治門外南橫街戶部謝老爺,跟著謝老爺來過兩趟,所以 才認得的。
他庵裡很有兩個年輕的姑子,長的很俊。
謝老爺上年在這裡請過客,小泵子出來陪著一塊兒吃酒。
今天想是為著老爺頭一趟來,所以小的不出來陪。
這庵 裡很靠不住。」
賈大少爺聽說,心上一動,把頭伸到車子外頭往後一瞧,只見剛才替他通報的那個道婆在那裡探頭探腦的望。
此時賈大少爺弄得六神無主:意思想要 出城,因聽了車伕的話,想要會會那年輕的姑子;待要下車,又見天色*漸晚,恐怕趕不出城。
車伕見他躊躇,也就停鞭以待。
賈大少爺沉吟了一會,道:「今天鏡空 會不著,倒想不著走到這們一個好地方來。
姑且回去通知了黃胖姑,過天同他一塊來。
他在京裡久了,人家不敢欺負他。
甚麼相公、婊一子,我都玩過的了,倒要請教 請教這尼姑的風味。」
說罷,便命車伕趕車出城,過天再來。
車伕遵諭,鞭子一灑,騾子已得得而去。
賈大少爺又不住的把頭伸出來往後探望,一直等到轉過灣方才 縮進。
霎時到得寓所,下車寬衣。
只見管家拿了兩副帖子上來,當中還夾一著一封信。
賈大少爺看那帖子,是一副黑伯果,請在致美齋吃午飯;一副是溥四爺,請在他 叫的相公順泉家吃夜飯,都是明日的日期。
另外那封信,乃是黃胖姑給他的。
賈大少爺看得一半,不覺臉上的顏色*改變,等到看完,這一嚇更非同小可!欲知信中所 言何事,以及賈大少爺明天曾否赴黑、溥二人之約,並後來曾否再去訪那姑子,且聽三續書中分解
分類:譴責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