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龍全傳
第三十八回 龍虎聚禪州結義 風雲會山捨求賢
第三十八回 龍一虎聚禪州結義 風雲會山捨求賢
詩曰:
綠樹繁陰夏正長,瓶荷香徹送清涼。
蜒飛蝶舞關人思,燕語蟬鳴動故鄉。
赤日誓盟神鬼質,皇天眷顧意情長。
安閒且向山林樂,願賦維縶詩一章。
話說柴榮自遇了趙匡胤、鄭恩,安慰了平日眷戀之心,把他二人接到禪州,送入花園居住,一心只要他成名顯達,輔佐王家,以踐昔日盟結之言。
因而相約二人,先去朝見了國母,好待他駕前保舉,賜爵受封。
這是柴榮待友之誠,不同庸流之處。
當時兄弟三人,轎馬同進了帥府,到了大堂,各自下馬出轎。
柴榮先進去稟明了柴氏一娘一娘一,然後把匡胤、鄭恩引至後堂,立於簾外。
弟兄二人朝上跪倒,口稱:「一娘一娘一,微臣趙匡胤、鄭恩朝見,願一娘一娘一千歲。」
拜罷,俯首而立。
原來鄭恩不知禮數,多是匡胤教他,所以也不失規儀。
那柴一娘一娘一在臥榻之上往簾外細看,見那匡胤人物非凡,生成貴人相貌;鄭恩虎背熊腰,甚是兇惡,一般的凜凜威風。
心中大喜,想這紅黑二人,真是兩條擎天之柱,架海之梁,若與侄兒為友,甚是相稱。
開言問道:「賢侄,這鄭、趙二人果是你的朋友麼?」
柴榮答道:「是臣兒生死之交,情面休戚,貧富相關的。」
柴一娘一娘一道:「這也難得。
賢任可請他外面款待,俟我病癒,一同朝京,我當駕前保舉,決不有負於汝等也。」
柴榮等三人謝恩退出,來至殿前。
才要排宴,只見把門軍官進來報道:「今有東京來了三位官人,擅闖轅門,說是千歲爺的故交,現在外面相待。」
柴榮道:「既是孤的朋友,可請來相見。」
門官往外說了相請,便領著進來,到了二門,柴榮留心細看,不是別人,卻原來是張光遠、羅彥威,後邊一人卻不認得。
須臾三人到堂上來,柴榮慌忙迎接,彼此見禮已畢,各依次序而坐。
茶罷,柴榮先問:「此位兄長是誰?」
當有匡胤答道:「此是舍弟匡義。」
柴榮道:「原來二弟的令弟,可喜可喜。
今日蒙三位賢弟到此,愚兄不曾遠接,多多得罪。」
光遠道:「自從新君即位,聞知兄長封了王,小弟等不勝欣幸。
正要到府奉拜,不期大駕又出都城。
細細打聽,方知兄長奉旨往禪州迎接國母,故此小弟等星夜前來拜候。」
張光遠正與柴榮說話,匡胤暗暗相招,把匡義叫過一邊,附耳問道:「父母在堂,俱各安否?嫂嫂在家可也不失規儀?愚兄惹下滔天之禍,以致棄親遠遊,誠為不孝。
今日賢弟到來,莫非父母有些不安麼?」
匡義把手一搖,輕輕說道:「兄長不必憂心。
父母在家,俱各安泰;嫂嫂恪守貞節,婦道勤修。
奈因母親思念長兄,淚不能幹,幸而新君御極,敕下普天大赦,諒兄長前罪已在不問,母親方始心安,以此叫小弟沿路訪尋。
不想在此相遇,誠大幸也。」
匡胤聽說,方才歡喜,重複坐下,各自談心。
正是:
鶯聲報遠同芳信,柳色邀歡似故人。
當下柴榮見這各家兄弟多是濟濟彬彬,心中大喜,叫一聲:「眾位賢弟,愚兄有一言相告,望眾位靜聽。」
眾弟兄道:「大哥有何金玉,弟等願聞。」
柴榮道:「吾等今當國運鼎新,正是世際昌明之會;又遇眾位賢弟人材棫樸,都懷奇特之資,愚兄得附驥尾,此誠大幸也。
眾位賢弟雖曾聯盟結義,但其間先後不同,彼此心情尚恐不能相孚。
愚兄意欲重新敘義,拜告天地,效桃園之心術,學廉、藺之懿行,不問死生,共圖患難,方為有合於大義。
不知眾位賢弟意下如何?」
匡胤等一齊答道:「兄長所言,正合大義,弟等焉有不從?」
柴榮大喜,即命手下人整備祭禮,擺設堂上。
點起了香燭,祭祀虛空。
命典禮官朗誦祭文,昭告天地。
弟兄等各各下拜,都說了海誓山盟。
然後對面又行了禮。
拜罷,定了次序,乃是柴榮居長,匡胤第二,鄭恩第三,張光遠第四,羅彥威第五,匡義第六。
此正是龍一虎禪州大結義也。
有詩為證:
龍一虎聯情結大盟,郊天祭地告神明。
一心願學桃園義,留待他年輔弼勤。
拜盟已畢,帥府堂上擺下筵席,弟兄依次而坐,共飲醇醪,說不盡山珍海味,寫不盡玉一液瓊漿。
酒至數巡,餚上幾品,匡胤離坐擎杯,叫一聲:「兄長,小弟有一事奉稟,願祈允納;只為老母在家,盼望心切,意欲暫別回家,探望一遭,即當共候台駕。
不知仁兄可容否?」
柴榮道:「令堂在家,諒亦無恙。
賢弟且免愁懷,等待數天,姑母病癒,便要起輿,那時弟兄同進京城,豈不為美?」
匡胤見柴榮不允其請,猶恐再言卻了高情,只得依從,仍復坐下飲酒。
是日猜拳行令,各盡其歡,直至天晚,方才散別。
自此以後,柴榮在帥府住下,日侍姑一娘一。
匡胤等眾兄弟盡在花園內安住,每日一應食用等物,都是柴榮供給。
一日,眾弟兄用過了早飯,匡胤道:「列位賢弟,俺們閒居在此,好生睏倦,趁今無事,何不往郊外打獵一番?一則散心遣興,把弓馬嫻習;二則得些野獸回來,也好下酒。
眾位以為何如?」
眾人一齊答應道:「二哥說得有理,我們左右閒在這裡,大家同去走走甚好。」
匡胤分付給各人備下了馬匹,有弓箭的帶了弓箭,無弓箭的只帶隨用器械。
弟兄五人,各自上馬,帶領手下人等,出了禪州東門,往北而走。
眾人打獵高興,因也忘了熱氣熏蒸。
約走了二十多里,來到大清河下梢的曠野去處,擺開圍場,各執兵器。
等了多時,並不見獸跡。
原來這日光似火,曬得草木皆焦,那些一毛一蟲都也怕熱,只揀陰處藏匿過了,這空蕩蕩地如何得有只影?當時空空的等候,將有兩個時辰,再不見有野獸出來行動。
眾人心下甚是懊惱,欲往別處搜尋,以滿其欲。
正要散圍,只聽得呼的一聲風響,見那邊跳出一個東西來,打從圍前跑過,但見:
渾身如雪練,遍體粉相同。
兩耳常舒後,單唇脂點紅。
髭鬚猶玉線,縱跳似追風。
潛身藏草內,縮首臥沙中。
鄭恩先已看見,叫道:「二哥,這驢球人的莫不是兔兒麼?」
眾人見了,都說道:「果然好一隻白兔,生得可一愛一,我們快些拿住他。」
說罷,弟兄五人一齊拍馬去追。
不想那只白兔甚是作怪,他見有人來追,把腰只一伸,連躥帶縱,竟望正北飛跑將去。
匡胤等眾人俱在後面如星飛電走的一般追趕,再也趕他不上。
看官,這兔不是人間凡兔,乃是二十八宿內的房日神兔,只為引一誘匡胤去會一位安邦定國之臣,故此下來走這一遭。
正是:
暗裡神明來挽合,人間君相際風雲。
當下匡胤見追趕不上,心中大怒,喝叫一聲:「一毛一團一,任你跑往那裡去,吾務要拿住,方才罷圍!」遂把馬用力加上幾鞭。
這馬乃是宋金輝的赤兔龍駒,頭上有角,腹下有鱗,日行千里,登山涉水,如履平地一般。
當時被匡胤打了幾鞭,一性一劣起來,縱蹄飛跳,一時間將後面的馬落下有數箭之遙。
匡胤見仍追不上,一時一性一起,取出弓箭,搭上弦,對了兔,只一箭射去,正中白兔後胯。
那兔只當不知,帶了箭飛奔,比前更跑得快了。
匡胤益怒道:「好一毛一團一!怎敢把我箭反拐了去?」
如飛的趕下去,不覺的趕過了三十餘里。
眼見前面一座村莊,忽地裡又起一陣旋風,那白兔竟望莊裡跑了進去。
匡胤見了,將馬一夾,也趕進了村莊。
舉眼往四下裡一看,那裡見有白兔?只覺得花香撲鼻,鳥語留人。
又看那莊,背山面水,竹木成林,果然是聚氣藏風之脈,鍾靈毓秀之基。
匡胤正在觀看,耳邊忽聞一操一琴之一聲,按馬細聽,聲在門內,但覺裊裊如縷,戛然動聽。
正是:
音調五音和六律,韻分清濁與高低。
匡胤聽了一回,暗自思想:「這彈琴的,必定是個高人隱士,樂志山林。
俺須會他一會,看他的品行何如。」
正想間,又聽得後面馬蹄聲響,回頭看時,乃是眾人跟尋而來,當時到了莊前,鄭恩便叫:「二哥,這白兔兒你拿住了不曾?快與樂子拿回去,安排起來,好與你下酒,眾人也得嘗嘗滋味兒。」
匡胤把手一搖,眾人來至眼前,聽得裡面琴聲清朗,也便都不言語,一齊位馬而聽。
鄭恩不識琴聲,上前問道:「二哥,那個驢球入的在那裡彈弦子?」
匡胤道:「你莫要胡猜,這不是弦子,是個瑤琴。」
鄭恩道:「什麼叫做瑤琴?樂子卻不省得。」
匡胤道:「這瑤琴乃是昔年帝堯所制,內分宮商角徵羽,按清濁定高低,隨那人心彈出聲響。
比如賢弟生一性一粗一魯,彈起琴來,聲音中也就粗一魯了。
剛暴的人,聲亦剛暴;柔一弱的人,聲亦柔一弱。
又如心高志大之人,其聲便清揚動聽。
愚兄聽他琴聲來得清揚,知他氣宇不凡,定是英賢之士,所以在此細聽滋味。」
正說話間,只聽得裡面住了琴聲,復在那裡作歌,歌道:
「天下荒荒黎庶苦,只因未出真命主。
這幾年來亂復生,江山又屬周家坐。」
匡胤聽罷,叫道:「列位賢弟,聽他口氣不凡,豈不是個高士麼?」
忽又聽得裡面鼓掌大笑,復又歌道:
「十年窗下習孔孟,磨穿鐵硯工夫純。
青燈伴我夜眠遲,黃卷怡人廣學問。
章句吟哦集大成,珠怡璣滿腹隱經綸。
自知待價非於祿,不見旌旌下聘征。」
匡胤聽他口氣越大,知其必非常人,欲要進去會他,一瞻丰采。
便與眾兄弟說知,各自欣然下馬,輕叩莊門。
那裡面的賢士正在吟歌自得之間,忽聽門外馬嘶,料是有人相探。
及聞叩門聲響,便喚童兒出去,看是何人。
童兒開了莊門,往外一看,見那眾人都是富貴裝扮,一個個英氣嚴嚴,即便向前問道:「眾位從那裡來的?到此有何貴幹?」
匡胤道:「童兒,俺們東京人氏,特來相訪賢士的,煩你通報。」
那童兒不敢怠慢,即忙跑至書房,報知其故。
那賢士聽說貴客相訪,遂即整頓衣巾,出來迎接。
果見莊門外五個人,都是將材打扮,氣概不凡,後面還有許多人跟著。
那匡胤預先留心,見這賢士出來,將他一看,見他頭戴方巾,身穿儒服,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果是出類的高人,心下暗暗喝彩。
只見那賢士走出門來,將手一拱,說道:「不知貴客降臨村野,愚生不能遠接,多多簡慢。
請到草堂獻茶。」
匡胤道:「特誠相訪,有擾尊齋。」
說罷,一齊進了莊門,都至書房一中,各人敘禮坐下。
匡胤細看,書齋寂靜,茅屋幽閒,真與那凡人俗士大不相同。
怎見得隱居好處?有《虞美人》一闋以志之:
金爐名冊臨機處,正是幽人住。
閒將一操一縵寫一真材,便道有時丹鳳也飛來。
隔窗塵土憑他起,樂志耽書籍。
偶然歌嘯作長吟,從此一齋趣味遍芳芬。
當下各人坐下,童子獻茶已畢,匡胤問道:「先生貴姓芳名?望乞指示。」
那賢士欠身答道:「小生姓趙名普,此間人氏。
因見世情荒亂,不樂仕進,隱居村僻之間,耕讀自娛。
乃蒙台駕枉顧,何幸如之!敢問眾位尊姓大名,仙鄉何處?」
匡胤道:「在下姓趙名匡胤,家住汴梁,乃指揮趙弘殷之子也。」
又將各人姓名一一說了。
那趙普聽罷,暗暗吃驚。
細看匡胤帝相堂堂,匡義君容隱隱,鄭恩等三人都是威容非俗,英傑良材。
訝然想起前情,暗道:「苗光義先生真神仙也,他說今日午時有君臣五人到來相訪,道吾有宰相之分,吾尚未信;不想果應其言,分毫不差。
這是萬民有福,天降真龍濟世,大約不過十數年間而已。」
原來趙普隱居在此,數日前卻遇著苗光義,算他命相,說日後當為兩朝宰相,富貴非凡;因又說在今日午時正,當有真命天子降臨宅第。
故此趙普撫琴自樂,不想都應驗了。
當時匡胤開言說道:「適才愚弟兄在外竊一聽琴聲清妙,一定是先生抱道不售,形容長嘯麼?」
趙普道:「村野狂愚,一時失口,何足動公子之聽乎?」
匡胤道:「不然。
先生抱濟世之才,歌中已見其大略,奈因當作不知,致使賢能隱跡山林,不能顯用。
禪州柴殿下,系是趙某生死之交,某當引薦,願先生不惜珠璣,出山拯世。」
趙普道:「雖承公子謬揚,但恐小生章句之徒,無實用之學,不能致君澤民,深有負於大德也。」
匡胤道:「先生休得太謙,趙某瞻仰已久,況柴殿下求賢若渴,遍處搜羅。
值此君正臣良之際,正先生致功民物之時也。
望先生不棄,就此同行。」
趙普乃是佐輔星下界,奉玉旨臨凡,保助宋家兩朝天下,趙匡胤弟兄都是龍華會上之人,自然情投意合,一說便依。
當時趙普見匡胤言詞誠懇,只得依允。
但說道:「今日天色已晚,暫屈各位貴體,在捨草榻一宵,明日同行便了。」
說罷,分付家童將各位馬匹安頓草料。
又叫安排酒餚,就在書房一中擺下。
六人傳杯遞盞,論古談今。
趙普口若懸河,隨問隨答。
匡胤滿心歡喜,自恨相見之晚。
趙普又把跟隨之人,都與了酒飯,叫他在莊上草房裡住宿。
當下匡胤與趙普談論之間,只有鄭恩不懂義理,說道:「二哥,要呷酒就呷酒,不呷就去睡了罷,有這許多嘰咕,樂子那裡聽得,要去睡哩。」
匡胤道:「既賢弟要睡,先生把這殘席收了罷。」
弟兄就在書房安歇。
一宵晚景休提。
次日起來,趙普即命排飯。
用畢,又往書箱中取出一個柬帖,遞與匡胤道:「這是十數日前,有位苗光義先生到捨,與小生推命,臨行之時,留下這個柬帖,叫送與公子的。
他說在東京等候。」
匡胤接來看時,見面上寫著一個「封」字。
用手拆開,上面寫著不多幾字道:「趙普有王佐之才,不可錯過。
公子異日為君,必當大用。
至囑,至囑!」匡胤看了,暗自埋怨:「這苗光義雖然陰陽有准,不該到處賣風,對人亂說,倘被當今知道,如何了得?」
連忙揣人懷中。
鄭恩見了,便問道:「二哥,那口靈的苗先生給你這書子,叫你做甚?」
匡胤道:「他說周主登基,頒了赦詔,叫我速速回家省親。」
鄭恩道:「樂子只獵是什麼的新聞,原來是這個意兒,兀誰沒有曉得,要他送這書兒。」
正說話間,童兒又送出香茗,各人取來用過,便要起身。
趙普即時分付家小,安頓已畢,只是沒有坐騎,卻得鄭恩情願步行,把這馬讓與趙普騎坐。
大家一齊出門,各上雕鞍,帶了手下人等,離卻村莊,按轡徐行,望禪州而來。
到了帥府,各下征騎。
匡胤先人見了柴榮,將打獵趕兔,遇見趙普事情說知。
又遭:「現今同在外面。
似這等高人,兄長務必甄拔,必有可觀。」
柴榮聽罷,分付:「快請賢士相見。」
趙普即便至內,參見柴榮。
柴榮見他人物俊彥,心中亦喜,是日即拜為王府參軍,只待進京朝見過了,方好薦其大用。
那眾兄弟也都進來相見已了。
當日無話。
到了次日,柴榮在帥堂上大排筵席,請眾兄弟並趙普會飲,真的水陸俱陳,賓朋歡暢。
天交正午,只見門官慌慌忙忙跑上堂來,報稱禍事。
不爭因這禍事,有分教:劈遭淹沒之苦,釀成夢寐之災。
正是:
眼前赤子應遭劫,民上儲君用隱憂。
畢竟報的什麼禍事,且看下回便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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