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龍全傳
第六十回 絕聲色忠諫滅寵 應天人承歸正統
第六十回 絕聲色忠諫滅一寵一 應天人承歸正統
詞曰:
詩章進諫冀君聽,意慇勤一愛一敬。
閉邪陳善,焦燎園囿,莫非忠藎。
鴻運將開,人歸天應,見綵樓佳信。
聖人御極,日月爭輝,華夷歡慶。
右調《賀聖朝》
話說世宗自受女樂之後,迷於酒色,日漸怠荒,一切政事,皆決於范質、王溥。
二人心懷憂懼,約齊群臣到趙匡胤府中,商議道:「今主上春秋鼎盛,未建東宮;又受南唐之貢,沉湎酒色,累日不朝:此非經國經民之為也。
公乃國家大臣,未知有何良策,以正君心?」
匡胤道:「吾正為此事,欲與諸公商議,不意諸公先降,足見忠勤。
明日,我與諸公入宮合奏,看主上聖意若何。」
眾皆欣喜而出。
次日,匡胤同群臣入朝,至內殿見世宗,奏道:「陛下春秋鼎盛,皇儲未立,終日佚樂,關係非小。
臣等冒死進言,乞早立皇嗣,以副中外之望;遠色勵治,以昭聖德之休。
則天下幸甚,臣等幸甚。」
世宗道:「功臣之子皆未加恩,獨先朕子,豈能安乎?」
匡胤奏道:「臣等受陛下厚恩,已是過一寵一,安敢以子孫受爵為望?乞陛下從群臣之諫,以定國計。」
世宗見群臣意切,乃降旨,封皇子為梁王,冊立東宮。
時梁王年方七歲,生得聰穎過人。
當時群臣謝恩已畢,正欲陳詞諫正,適世宗心生厭倦,命各暫退。
眾臣只得辭駕,怏怏而出。
無奈世宗日事荒一婬一,怠廢朝政。
又於內苑起造一樓,名曰賞花樓,命教練使馮益監造。
不消一月,把賞花樓蓋造得十分齊整,華美非凡。
怎見得好處?有《西江月》一詞為證:
畫棟飛雲渲染,雕樑映目新鮮。
簷分高啄接青天,錦繡羨他名款。
異品奇珍列滿,吹彈絲竹俱全。
君王從此樂綿綿,美色香醪賞玩。
工事已完,馮益復旨奏成。
世宗大喜,重賞馮益。
駕至賞花樓,設宴與二姬賞玩。
又下旨,命文武官員各獻奇花異卉,栽種內苑。
這旨一下,那些忠臣良宰,心皆不悅,憤憤不平;只有那等希圖進用之臣,不吝千金,購求異卉,紛紛進獻。
有詩歎云:
異草奇花不足求,貪一婬一失政乃為憂。
嗣君小弱何堪立?兵變陳橋自有由。
且說鄭恩病癒起來,聞知此事,即來見匡胤道:「二哥,今主上不理朝政,日夕與美人一婬一樂,倘外邦聞知,干戈蜂起,民不聊生,如何是好?我與二哥竭力苦諫,不可坐視。」
匡胤道:「非吾不欲苦諫,奈主上不聽,其如之何?」
鄭恩道:「近聞聖上命百官獻花,吾與二哥何不以獻花為名,內藏諷諫之意,或者少有補益,亦未可知。」
匡胤道:「此法最妙。」
次日,百官各自進花。
匡胤與鄭恩亦至內苑,直趨花樓,來見世宗。
世宗正與二美人酣飲,見匡胤到來,便問道:「二御弟亦來進花麼?」
匡胤奏道:「比聞旨下,臣等安敢有違。」
世宗道:「卿進何花?」
匡胤執梅花近前奏道:「此乃江南第一枝。」
世宗命中官取來,供在瓶中,因問道:「此花因甚便稱第一?」
匡胤奏道:「此花乃臨寒獨放,幽香潔白,不與凡流並比芳妍,故為第一。
臣有一詩,以詠其美,願為陛下誦之:
一一夜東風著意吹,初無心事占春魁。
年年為報南枝信,不許群芳作伴規。」
世宗聽罷大喜,亦命杜文姬吟詩一首以贊之。
文姬承旨,便吟道:
「梅花枝上雪初溶,一一夜高風激占東。
芳卉池塘冰未泮,柳條如線著春工。」
世宗聽文姬之詩,稱讚不已。
忽鄭恩大踏步上樓,奏道:「臣亦有花來獻。」
世宗命左右取來視之,乃是一枝枯桑。
世宗笑道:「這是枯桑,三御弟獻他何用?」
鄭恩道:「臣獻此花,與眾不同。
汴京城中若無此樹,則士民凍餓。
臣有俗詩一首,敢吟與陛下助興。」
遂而吟道:
「竹籬疏處見梅花,儘是尋常賣酒家。
爭是汴梁十萬頃,春風無不遍桑丫。」
世宗勉強喜悅,賜趙、鄭二人酒食。
二人飲了幾杯,立於欄杆之外,見獻花者紛紛而進。
追至日暮,世宗謂二人道:「卿等此時未歸,有何事議?」
匡胤奏道:「臣等見陛下累日不朝,有荒政事,為此冒死上言,願陛下勿事流連,親臨國政,則社稷有磐石之安矣。」
世宗道:「朕向因干戈擾攘,並無少安。
今日稍得閒暇,與二姬賞玩,聊敘一時之興耳,豈得遽雲荒政?且人生在世,如弱草棲塵,崢嶸有幾?況今幸值中平之世,卿等亦得與親知故舊,暫圖歡樂,以盡餘年,不亦可乎?而乃日事言詞,徒多瑣屑耶?」
鄭恩奏道:「陛下不聽臣等之諫,恐有不測,悔之晚矣。」
世宗不答,拂衣而入。
鄭、趙二人出了宮門,私相議道:「主上荒一婬一如此,若不設計,勢不可為。」
匡胤道:「與你同見范樞密商議可也。」
二人來見范質,說知其故。
范質道:「昨日司天監奏,有火星下降。
旨命該部禳解。
為今之計,可乘禳災之舉,焚其賞花樓,庶可以挽回聖上之心。」
鄭恩道:「此計大妙,不可洩漏。」
次日,密令守宮軍校,準備救火之具。
將近二更,鄭恩躲於賞花樓下,聽得鼓聲聒耳,鄭恩於近宮邊放起火來。
其夜值東風大起,一時之間,風助火勢,火乘風威,照耀得滿天通紅,遍苑雪亮。
宮官報知世宗道:「行宮火起。」
世宗大驚,親自看火,只見火已延及樓閣。
鄭恩近前大喊道:「陛下速避,火勢近矣。」
世宗驚慌無措,鄭恩負了便跑。
二姬且哭且行,高聲喊救。
忽見匡胤轉出,叫道:「速來,速來。」
二姬只道真心救他,急奔前來。
被匡胤左挾若蘭,右提文姬,向火焰裡只一拋。
正是:
粉面頓然成粉骨,紅顏頃刻變紅灰。
此時軍士望見匡胤將二姬燒死,各把水器齊來救滅了火,早見新造宮樓變為白地。
次日,匡胤同文武朝見稱賀。
世宗問道:「二美人何在?」
匡胤奏道:「火勢甚大,莫能相救,想已燒死矣。」
世宗聞之,痛悼不已,拂袖還宮。
群臣各退。
有詩為證:
忠臣至此亦堪憐,何事謀姬向火燃?
若使陳橋袍不著,千年忠義屬誰看?
世宗自被火驚,日日思想二姬,漸成疾病,不能視朝。
適鎮軍節度使韓通一團一奏邊務事情,聞知世宗有疾,入宮待問。
世宗說知得病之由。
韓通奏道:「臣聞此舉皆趙、鄭二人所為。
幸陛下善保龍體,不必以二姬為念。」
世宗道:「朕已知之,然趙、鄭實朕之親臣,不忍加罪。」
韓通謝恩而退。
回至府中,心下暗想道:「主上倘有不測,朝中惟此二人專權,彼若以舊怨致釁於我,我何能堪?」
乃召心腹李智商議其事。
李智道:「君候公子尚未婚配。
近聞符太師有次女,乃主上親姨,亦未擇配。
君侯何不乘此入宮奏知主上,與之聯姻,日後符一娘一娘一當國,君侯可保無慮矣。」
韓通大喜道:「此計甚妙。」
次日進宮,朝見世宗,奏知此事。
世宗道:「朕當與子成之。」
即日召符太師入宮,將韓通姻事說知。
符太師奏道:「既蒙陛下聖諭,臣安敢有違?奈幼一女嬉習未除,尚容再議。」
世宗允奏。
韓、符二人辭駕出宮回府。
韓通以為世宗主婚,必然能成,遂乃打點行聘。
不提。
卻說匡胤之弟匡義,因見冬雪初晴,在家無事,帶領數人,出獵於東郭門外。
只見有一喜鵲立在靠牆梅枝之上,對了匡義,連叫數聲。
匡義彎起彈弓,指定打去,正中那鵲左翼。
那鵲又叫了一聲,展起雙翅,竟望符太師的花園裡飛去了。
匡義認得符太師花園,便令從人停騎園外,自己越牆而進,來尋喜鵲。
才行幾步,只見那邊有七八個丫鬟,簇擁著一位小一姐,正從假山石背後而來。
匡義進退不及,慌慌張張門在一處躲避,偷眼看那小一姐,年未及笄,生得窈窕娉婷,美貌無比。
這小一姐不是別人,正是符太師的次女二小一姐,那小一姐也為觀玩而來。
當時符小一姐帶領丫鬟來至國中,一眼睃去,早見了匡義。
便令丫鬟喚至跟前,開言問道:「君是何處人氏?白晝逾牆,有犯非禮,三尺難容。」
匡義答道:「小可乃趙司空之次子,當朝趙檢點之弟,名匡義。
因見冬雪初晴,放騎遊獵,偶放一彈,正中喜鵲,飛入小一姐家園,小可一時誤進,望乞海涵。」
符小一姐見匡義人物魁梧,殊非凡品,心中已自歡喜;及聽言詞遜順,聲氣清和,不覺目凝神逝,暗自想道:「若得此人為婚,一生之願足矣。」
又問:「君年幾何?」
匡義道:「小可年交十九。」
小一姐道:「曾娶親否?」
匡義赧然搖手,以示未婚。
小一姐道:「君可速去,恐太師知覺,不當穩便。」
匡義躬身應諾。
小一姐令侍女開了後門,放他出去。
小一姐戀戀不捨,以目送之。
有詩為證:
喜鵲連枝墮符園,佳期預報賴他傳。
一言竟識非凡品,佇見成姻了宿緣。
匡義出得園來,同從騎徑回府中,見了匡胤,備述其事。
匡胤道:「此天意也,使汝入園而得睹其容。」
遂即差人請范樞密到府,分賓而坐。
茶罷,匡胤將匡義誤入符太師園中,遇見皇姨之事,說了一遍,故欲相煩作伐。
范質道:「此事容易,符太師夫人,與下官寒荊是通家之姻,明日當為令弟求婚,事必諧也。」
匡胤大喜道:「若得事成,必當重報。」
范質告別回家。
次日,命夫人郝氏到符府說親,與太師夫婦細述趙公子求親一事。
太師道:「此段姻緣,極是相宜,怎奈主上先曾有旨,命許韓通之子為婚,今日我若許了趙公子,恐違了聖上之旨,事在兩難,如之奈何?」
郝夫人道:「趙公子聞他有大貴之相,況兼德行皆全,英才日盛,較諸韓公子不啻天淵之隔。
古人云:『擇婿以德。
』若許此人,諒聖上決不為怪。」
太師道:「此言也是,但韓家先來議親,故難開口。
老夫當效古法,於城中高結綵樓,待小女自拋綵球,看是誰人姻緣,以為定准,便可使兩家各無怨心。」
郝夫人道:「太師所言甚當。」
遂別了回府,訴知范質,令人報知趙府。
過了數日,符太師差人在於大街結起一座綵樓,相約韓、趙二家姻事。
匡胤知道,乃令匡義準備。
匡義應諾,帶了四五個從人,來到天街。
見韓通之子天祿,領了數十名家將,先在等候。
又有那些官家子弟,聚齊在樓下觀看。
當時等了一回,只聽得樓上鼓樂齊奏,先有一管家人,向著樓外吟詩一首道:
「綵樓高結一時新,天上人間富貴春。
憑語藍橋消息好,儘教仙子意慇勤。」
那管家吟詩已畢,立在一旁。
須臾,只見許多綵女整整齊齊擁著皇姨,於綵樓正中間坐下,舉眼望樓下看時,見樓下看的眾人都翹首而望。
只見綵樓左首立著一人,人物軒昂,儀表非俗,又是打扮得齊楚。
但見:
戴一頂官樣黑紗巾,穿一領紵絲青色祆,外罩蜀錦披風,腰繫金線綠帶,足登烏靴,搖曳多姿。
原來此人就是心上之人,今日看見,分外英俊。
又見那綵樓右首立著天祿,生得卑陋,面如烏漆,背似彎弓。
看他打扮,倒也齊整。
但見:
戴一頂官樣青絲笠,穿一領黃褐紵絲袍,系一條綠絨金線絛,著一雙黑皂麂皮靴。
當下符小一姐細觀兩人,已判優劣。
立起身來,在侍女手中接過綵球,對天祝拜已畢,執定綵球,看定了匡義拋將下來。
正被匡義接著,跨上了馬,喜氣洋洋,與從人向南街去了。
天祿立在樓下,不瞅不睬,看者無不恥笑。
跟隨人俱各沒趣,擁了天祿,上馬而去。
回至府中,報與韓通。
韓通大怒道:「聖上之命,反不及范樞密耶?」
即令心腹將士,帶領數百勇壯家丁,埋伏於南街要路,等候槍親。
不想事機不密,早有人報知匡胤。
匡胤便與鄭恩商議。
鄭恩道:「不須憂慮。
我等輿從、樂人從小路抬回,待小弟扮做小一姐,耍他一耍。」
匡胤笑道:「言之有理。」
遂令從人轎馬抬了皇姨,悄悄的從僻靜小路娶到府中,與匡義結親。
不表。
只說鄭恩扮做新人,前面樂人引導,金鼓喧雜,燈燭輝煌,一行人鬧鬧熱一熱,由南街大路而來。
只見韓家的埋伏軍士,著見趙府迎娶已到,即時一聲號炮,一齊上前,把音樂隨從人等打散,搶得一乘大轎,自為得計,抬進韓府。
韓通大喜,親自揭開轎簾。
只見轎裡踱出一個鄭恩來,高叫一聲:「韓兄,小弟到此,快備酒來與你對飲。」
韓通情知中計,無可奈何,只得賠笑道:「老弟若肯開懷,便當款待。」
鄭恩見韓通反賠笑臉,禮順辭謙,便正色相勸道:「韓兄,公子日後自有姻緣,何必爭執,以傷和氣?」
言罷,辭別而去。
韓通只氣得一毛一發直豎,憤恨於心。
次日入朝,奏知世宗。
世宗道:「匡胤之弟,亦朕之一愛一弟。
此事不必深念,倘朝中有相宜者,朕當為卿議娶可也。」
因加授韓通為充侍衛親軍副指揮使。
韓通謝恩而出。
誰知世宗自得病以來,不能痊癒,延之日久,飲食不進,大勢日危,召范質等入宮,囑以後事道:「嗣君幼弱,卿等盡心輔之。
昔有翰林學士王著,乃朕之藩邸故人,朕若不起,當以為相。」
質等受命而出,私相議道:「王著日在醉鄉,是個酒鬼,豈可為相?當勿洩漏此言。」
是夕,世宗臥於寢宮,駕崩。
遠近聞之,無不嗟悼。
後人有詩以美之:
五代都來十二君,世宗英武更神明。
出師命將誰能敵?立法均田豈為名?
木刻農夫崇本業,銅銷佛像便蒼生。
皇天倘假數年壽,坐使中原見太平。
世宗既崩,群臣立梁王宗訓於柩前即位,是為恭帝。
文武山呼已畢。
尊符後為太后,垂簾聽政。
遣兵部侍郎竇儀至南唐告哀。
竇儀領命,至南唐來,正值天寒地凍,雨雪霏霏。
不日到了南唐,見了唐主。
唐主欲於廊下受詔,竇儀道:「使者奉詔而來,豈可失其舊札?若謂雨雪,俟他日開讀可也。」
唐主聞言,拜詔於庭,不勝哀感。
款待竇儀而別。
數日,有鎮、定報到:河東劉鈞結連契丹,大舉入寇,聲勢甚盛,銳不可當。
近臣奏知太后。
太后大驚,急聚文武商議。
范質奏道:「劉鈞結連契丹,其勢甚大,惟部檢點趙匡胤可以御之。」
太后依奏,即宣趙匡胤入朝,命為元帥,領兵敵契丹。
匡胤奏道:「主上新立,在朝文武宜戮力同心,共守京城。
臣當另調澶州等處將帥,一同征討,是乃萬全之策。」
太后大喜,即下敕旨,前去調撥張光遠等,會兵出征。
時苗光義自從在王府決數救護匡胤之後,一向隱在山中,今見世宗棄世,來到京中,見日下又有一日,黑光相蕩,指謂匡胤親吏道:「此天命也,時將至矣。」
言畢,飄然而去。
此時各鎮帥臣張光遠、羅彥威、石守信、楊延翰、李漢升、趙廷玉、周霸、史魁、高懷德等俱在麾下聽用。
當時擇日發兵,搖旗吶喊,擂鼓鳴金,一聲炮響,行動三軍。
看看來到陳橋驛,軍士屯聚於驛門之外。
忽高懷德對眾人道:「今主上新立,更兼年幼,我等出力,誰人知之?不如立檢點為天子,然後北征。
諸公以為何如?」
都衛李處耘道:「此事不宜預傳,可與匡義議之。」
匡義道:「吾兄素以忠義為心,恐其不從,如之奈何?」
正言間,忽趙普來至,眾人以欲立之事告之。
趙普道:「吾正來與諸公議此大事。
方今主少國疑,檢點令名素著,中外歸心,一入汴粱,天下定矣。
乘今夜整各,次早行一事。」
眾皆歡喜,各自整頓軍伍,四鼓聚集於陳橋驛門,等候匡胤起身,便舉大事。
此時匡胤身臥帳中,不知諸將所議。
天色漸明,部下眾將直入帳中,高叫道:「諸將有言,願立檢點為天子。」
匡胤大驚,披衣而起。
未及詰問,眾擁至跟前,石守信竟將黃袍披在匡胤身上,抱在椅中,眾將山呼下拜,聲徹內外。
匡胤道:「汝等自圖富貴,使我受不義之名。
此何等事,而倉卒中為之?」
石守信道:「主少國疑,明公若有推阻,而被豈肯信乎?再要成事,恐亦晚矣。」
匡胤嘿然不答。
匡義進道:「此雖人謀,亦天意也,兄長不須遲疑。
且濟天下者,當使百姓感激如父母。
京師,天下之根本,願下令諸將,入城不許侵奪百姓,乃為天下定計也。
且苗光義先生前日對人說道,日下復有一日,該哥哥登位無疑。」
匡胤聽了苗訓之言,如夢初覺,想起前日相面之詞,真是先見,懊悔屢屢失禮於他。
遂下令道:「太后與主上,是我北面而事的,不得冒犯;群臣皆我比肩,不得欺凌;朝中府庫,不得侵掠。
用命有重賞,不用命則誅。」
軍士皆應道:「謹受命。」
匡胤號令已定,遂整隊而回。
軍士至汴梁,自仁和門入城,秋毫無犯。
百姓歡一悅。
有詩為證:
七歲君王寡一婦兒,黃袍著處是相欺。
兵權有急歸帷幄,那見遼兵犯帝畿?
匡胤既入城,下令軍士歸營,自退於公署。
時早朝未散,太后聞陳橋兵變,大驚不迭,退入宮中。
范質對王博道:「舉奏遣將,而致反亂,吾輩之罪也。」
侍衛親軍副都指揮使韓通自禁中而出,急來與范質議道:「彼軍初入,民心未定,吾當統領親兵禁軍以敵之。
二公快請太后懿旨,佈告天下,必有忠義勤王者相起,則叛逆之徒一鼓可擒矣。」
范質依言,入宮見太后請旨。
韓通歸至府中,召集守禦禁軍、親隨將校,以備對敵。
忽禁軍教頭王彥升大怒道:「天命有歸,汝何為自戕其身?」
即引所部禁兵來捉韓通。
韓通未及相迎,竟被彥升一刀梟了首級。
部下軍兵將其妻妾並次子亦皆殺死,惟長子天祿逃脫,奔入遼邦而去。
有詩為證:
忠於王事見韓通,世宗親臣有幾同?
欲御逆謀志未遂,階前冤血至今紅。
匡胤在公署聞得城中鼎沸,急忙下令禁止。
有將捉得范質、王溥等來見。
范質挺身責道:「公乃世宗之親臣,言聽計從。
今欲乘喪亂而欺孤寡,生心謀反,異日何以見先帝於地下?思之豈不愧乎?」
匡胤掩淚答道:「吾受世宗厚恩,今為六師所一逼一,一旦至此,慚負天地,奈如之何?」
言未已,帳前羅彥威拔劍在手,厲聲說道:「三軍無主,眾將議立檢點為天子,再有異言者斬!」王溥面如土色,拜於階下。
范質不得已,亦下拜。
匡胤親自扶起,以優禮待之。
後人有詩以譏范質等云:
國祚既移宋鼎新,首陽不食是何人?
片言不合忙投拜,可惜韓通致殺身。
范質等奉匡胤入朝,召集文武百官,兩班分立。
翰林院官捧出禪位詔書,令侍郎竇儀宣讀,詔曰:
天生蒸民,樹之司牧。
二帝推公而禪位,三王乘時以革命,其極一也。
予末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天命有歸。
咨爾歸德節度使、殿前都檢點趙匡胤,稟上聖之資,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於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納麓,東征西怨,厥積懋焉。
天地鬼神,享於有德;謳歌獄訟,歸於至仁。
應天順民,法堯禪舜,如釋重負,予其作賓。
嗚呼欽哉,只畏天命!
竇儀讀罷詔書,匡胤就北面聽命訖。
宰相扶了登崇元殿,加上天子袞冕,受群臣朝賀,是為太祖皇帝。
奉周主為鄭王,子孫世襲其職。
符太后遷居西宮。
大赦天下。
國號曰宋,改元建隆元年,而周運亡矣。
古虞顧充有《歷朝捷錄》紀之云:
世宗以柴氏子,嗣太祖而立。
撰通禮,正樂書,定大樂,設科目,而文教彬彬;敗漢兵,閱諸軍,平江北,伐契丹,而武功烈烈。
王環以不降而受賞,仁贍以抗節而蒙褒;張美以供奉而見疏,馮道以販圖而被棄。
威武之一聲,真足以砥礪人心,激發一世。
近者畏,遠者懷,有由然也。
刻農桑之木,務本也;禁僧尼之度,抑末也;親囚徒之錄,恤刑也;貸淮南之饑,賑貧也;立二稅之限,便民也。
注意黎元,留心治道,良法美意,未易枚舉,信為五代十二君中之令主矣。
顧其亡國,亦若是之速,又何也?豈帝王自有真,天將生聖人為生民一主,而日月既出,爝火不容不息乎?
追尊父弘殷為宣祖昭武皇帝,尊母杜氏為皇太后。
當時太祖拜於殿下,群臣相賀,杜太后愀然不樂。
左右進道:「臣聞母以子貴。
今子為天子,而反生不樂,何也?」
太后道:「吾聞為君難。
天子置身兆庶之上,治得其道,則此位尊;苟或失馭,求為匹夫不可得,此吾所以憂耳。」
太祖拜道:「謹受教。」
遂立賀氏為皇后,韓氏為偏宮,杜氏為西宮。
越數日,太祖下詔,加范質、王溥等為中書門下平章事,以弟匡義為殿前都虞候,趙普為樞密直學士。
論扶立功,以趙彥徽、崔慶壽為龍捷右廂都指揮使並領節度使之職,以石守信、張光遠為侍衛親軍副都指揮使,鄭恩、高懷德以列侯並領節度使之職,其餘董龍、董虎、李通、周霸等俱為參將。
詔下,諸臣各各謝恩。
時華山隱士陳摶騎驢過汴京,聞太祖登位,拍手大笑道:「天下自此定矣。」
吟詩一首云:
夾馬營中紫氣高,屬豬人定著黃袍。
世間從此多無事,我向山中睡得牢。
吟罷,竟自回山。
不提。
卻說太祖欲以優禮待朝臣,深念韓通之死,贈為中書令,以旌其忠。
反加王彥升擅殺主將之罪,雖有幸寬宥之,但革其官,終身不用。
後人有詩歎之云:
擅殺之罪不可逃,當初何用進黃袍?
功臣既死無內及,後代兒孫竟失褒。
從此,天下大定,仁明之主,永享太平。
《飛龍傳》如斯而已終。
但世事更變,難以逆料。
要知天下此後誰繼,當看《北宋金槍》便見源委也。
後人有詩以詠之:
五代干戈未息肩,亂臣賊子混中原。
黎民困苦天心怨,胡虜驅馳世道顛。
檢點數歸真命主,陳橋兵變太平年。
黃袍丹詔須臾至,三百鴻圖豈偶然。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