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習錄》捲上 2、格物無分動靜:陸澄·錄陸澄,字原靜,又字清伯,湖之歸安人(今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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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習錄》捲上 2、格物無分動靜

傳習錄

捲上 2、格物無分動靜

·格物無分動靜·

陸澄·錄

陸澄,字原靜,又字清伯,湖之歸安人(今浙一江一 吳興)。

進士。

官至刑部主事。

王一陽一明曾經歎曰:「曰仁(徐愛)歿,吾道益孤,至望原靜者不淺」。

他的第一位學生徐愛英年早逝後,即將弘揚心學的期望寄托於陸澄。

黃宗羲對他所記的先生語錄也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可見陸澄對一陽一明學說理解的程度。

詳見《明儒學案》卷十四。

【原文】

陸澄問:「主一之功,如讀書則一心在讀書上,接客則一心在接客上,可以為主一乎?」

先生曰:「好色則一心在好色上,好貨則一心在好貨上,可以為主一乎?是所謂逐物,非主一也。

主一是專主一個天理。」

【譯文】

陸澄問:「什麼才算是主一的功夫?比如,讀書就一心在讀書上用功夫,接客就一心在接客上用功夫,這能否稱為主一呢?」

先生答說:「迷戀美色就一心在美色上用功夫,貪愛財物就一心在財物上用功夫,這能稱主一嗎?這只叫逐物,不叫主一。

主一,就是一心只在天理上。」

〔評析〕

人心迷亂,心有千算,百千慾念之中,沒有一分一秒的澄默靜慮,沒有一份真正的主一。

聖人則不同,人有千算,天有一算,分分秒秒、事事物物,一心只在天理上,這才是真正的「主一」,這種「主一」,就是「聖算」。

【原文】

問立志。

先生曰:「只唸唸要存天理,即是立志。

能不忘乎此,久則自然心中凝聚,猶道家所謂「結聖胎」也。

此天理之念常存,馴至於美大聖神,亦只從此一念存養擴充去耳。」

「日間工夫覺紛擾,則靜坐。

覺懶看書,則且看書。

是亦因病而藥。」

「處朋友,務相下則得益,相上則損。」

【譯文】

陸澄問怎樣立志。

先生說:「所謂立志,就是念念不忘存天理。

若時刻不忘存天理,日子一久,心自然會在天理上凝聚,這就像道家所說的「結聖胎」。

天理意念常存,能慢慢達到孟子講的美、大、聖、神境界,並且也只能從這一意念存養擴充延伸。」

「如果白天做功夫覺得煩燥不安,那麼就靜坐。

如果不想看書,必須去看書,這也是對症下藥,也是一種方法。」

「與朋友相一交一 ,彼此謙讓,就會受益;彼此攀比,只能受損。」

〔評析〕

男兒有志,志在天下事。

只有以天下事為志,才是真正的立志。

志於心中立,心在理中存,心不離天理,其志大、其心曠,其意堅,其願必成。

這就是聖人之立志,聖人之「立」不離聖算,聖人之志不離天理。

【原文】

孟源有自是好名之病,先生屢責之。

一日,警責方已,一友自陳日來工夫請正。

源從旁曰:「此方是尋著源舊時家當。」

先生曰:「爾病又發。」

源色變,議擬欲有所辨。

先生曰:「爾病又發。」

因喻之曰:「此是汝一生大病根。

譬如方丈地內,種此一大樹,雨露之滋,土脈之力,只滋養得這個大根。

四傍縱要種些嘉谷,上面被此樹樹葉遮覆,下面被此樹根盤結,如何生長得成?須用伐去此樹,纖根勿留,方可種植嘉種。

不然,任汝耕耘培壅,只是滋養得此根。」

【譯文】

孟源自以為是、貪求虛名的毛病屢屢不改,因而受到老師的多次評批。

一天,先生剛剛教訓了他,有位朋友談了他近來的功夫,請先生指正。

孟源卻在一旁說:「這正好找到了我過去的家當。」

先生說:「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孟源鬧了個大紅臉,正想為自己辨解。

先生說:「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接著開導他:「這正是你人生中最大的缺點。

打個比方吧。

在一塊一丈見方的地裡種一棵大樹,雨露的滋潤,土地的肥沃,只能對這棵樹的根供給營養。

若在樹的周圍栽種一些優良的穀物,可上有樹葉遮住一陽一光,下被樹根盤結,缺乏營養,它又怎能生長成熟?所以只有砍掉這棵樹,連鬚根也不留,才能種植優良穀物。

否則,任你如何耕耘栽培,也只是滋養大樹的根。」

〔評析〕

《禮記·曲禮上》中說:「傲不可長,欲不可從,志不可滿,樂不可極。」

這就是教人要時時注意自身的修養,如果放縱自身,甚至驕傲、狂妄、過分追求享樂,勢將導致學業的滯廢,事業的失敗。

所以,聖人時時修君子之德,修正自身,端正身心,完善人格,然後方為君子,方為聖人。

【原文】

問:「後世著述之多,恐亦有亂正學。」

先生曰:「人心天理渾然。

聖賢筆之書,如寫一真 傳神,不過示人以形狀大略,使之因此而討求其真耳。

其精神意氣,言笑動止,固有所不能傳也。

後世著述,是又將聖人所畫摹仿謄寫,而妄自分析加增以逞其技,其失真愈遠矣。」

【譯文】

陸澄說:「世上著述紛繁,大概只會破壞孔孟聖學吧!」

先生說:「人心天理儼然一體。

聖人把它著成書,彷彿寫一真 傳神,只是告訴人們一個總的輪廓,使人們依據輪廓而進一步探求真諦。

聖人的精神氣質,言談舉止,本來是不能言傳的。

世上的諸多著作,只是將聖人所畫的輪廓再摹仿謄寫一次,並妄自解析,添枝加葉,藉以炫耀才華,與聖人的真精神背道而馳。」

〔評析〕

《荀子·勸學》中說:「不攀登高山,不明白上天的高遠;不走近深澗,不知道地層的深厚;不聽聽唐堯虞舜們留下的言論,不懂得學問的淵博。

干國和越國、夷族和貉族的嬰兒,生下來時哭聲是相同的,長大後一習一 俗卻不同了,教化使他們這樣的啊。」

荀子在這裡強調的就是先賢們留下的言論對後世的影響,聖人的著述是記錄這些言論的,所以,為人必須一精一於學問,注重教化,獨善其身,淨化社會,繼承祖輩的文化傳統。

【原文】

問:「聖人應變不窮,莫亦是預先講求否?」

先生曰:「如何講求得許多?聖人之心如明鏡,只是一個明,則隨感而應,無物不照。

未有已往之形尚在,未照之形先具者。

若後世所講,欲是如此,是以與聖人之學大背。

周公制禮作樂以文天下,皆聖人所能為,堯、舜何不盡為之而待於周公?孔子刪述六經以詔萬世,亦聖人所能為,周公何不先為之而有待於孔子?是知聖人遇此時,方有此事。

只怕鏡不明,不怕物來不能照。

講求事變,亦是照時事,然學者卻須先有個明的工夫。

學者惟患此心之未能明,不患事變之不能盡。」

【譯文】

陸澄問:「聖人能應變無窮,莫非事先研究謀劃過。」

先生說:「聖人哪有一精一力顧及許多?聖人的心猶如明鏡,由於這個明,使它感而必應,無物不照。

過去所照物影已不復存在,未照的不可能預先具備。

若如後人所說的那樣,聖人對什麼都事先研究過了,這與聖人的學說大相背離了。

周公旦制禮作樂惠及天下,是聖人所能做到的,為什麼堯舜不全部做了而非要等到周公呢?孔子修訂六經教育萬世,也是聖人所能做到的,為什麼周公不先做了而非要等到孔子呢?可見,所謂聖人的光輝事業,乃是碰到特定的歷史條件才有的。

只怕鏡子不明亮,不怕有物不能照。

學者研究時事變化,與鏡子照物的道理是相同的,但學者須有一個「明」的功夫。

對於學者來說,不怕不能窮究事物的變化,只怕己心不能明。」

〔評析〕

《商君書·更法第一》中說:「上代人治理方法有異同,要後代人傚法哪個?各代帝王的禮制也不一樣,要後代人遵循哪個?伏羲、神農時代只教育不誅殺,黃帝、堯、舜時代只誅殺而不譴責。

到了文王、武王時代,各自都是依據當時的形勢而立法,根據實際需要去制定禮儀。

……治理天下不是一種方法,有利於國家就不必倣傚古人。」

這是秦孝公與大臣商討變法時,商鞅針對甘龍、杜摯主張法古,反對變法的言論而闡發的一番議論。

他反對用死人去約束活人,強調應變和變革。

聖人的應變建立在「察時、明德」上,這個「明」和「察」的工夫,正是「聖算」的工夫。

【原文】

曰:「然則所謂「沖漠無朕,而萬象森然已具」者,其言何如?」

曰:「是說本自好,只不善看,亦便有病痛。」

「義理無定在,無窮盡。

吾與子言,不可以少有所得,而遂謂止此也。

再言之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未有止也。」

他日又曰:「聖如堯、舜,然堯、舜之上善無盡;惡如桀、紂,然桀、紂之下惡無盡。

使桀、紂未死,惡寧止此乎?使善有盡時,文王何以「望道而未之見」?」

【譯文】

陸澄說:「既然如此,程頤先生說的「沖漠無朕,而萬象森然已具」,這句話對嗎?」

先生說:「這句話本來說得很好,只是頗讓人費解,於是便有了問題。」

「義理是無窮無盡,非一成不變。

我與你一交一 流,不要因為稍有收穫就以為如此而已。

即使再與你談十年、二十年,以至五十年,也永無止境。」

有一天,先生又說:「即使聖如堯舜,然而在堯舜之上,善也無窮盡;即使惡如桀紂,然而在桀紂之下,惡也無窮盡。

倘若桀紂不死,他們作的惡只有那些嗎?倘若善能窮盡,周文王為什麼還要「望道而未之見」呢?」

〔評析〕

孔夫子面對滔滔不息的河水,無限感慨地對弟子們說:「過去的就像這滾滾流逝的大水一樣,晝夜不息地奔流向前。」

孔子從這滔滔不息的河水推及到了源頭,源深則流遠嘛。

所以,他無限感慨,並以此啟示弟子:聖人著述的義理也像這河水的源頭,難以窮盡,我們學習 古人的義理,也要像這河水這樣,永無休止啊!

【原文】

問:「靜時亦覺意思好,才遇事便不同,如何?」

先曰:「是徒如靜養,而不用克己工夫也。

如此,臨事便要傾倒。

人須在事上磨,方立得住,方能「靜亦定,動亦定」。」

【譯文】

陸澄問:「安靜時我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好,一旦碰到事情,就不是那麼回事了,這是什麼緣故?」

先生說:「這是因為你只知在靜中涵養,卻沒有下克己功夫。

如此碰到事倩,腳跟勢必站不穩。

人應該在事情上磨煉自己,才能立足沉穩,才能達到「靜亦定,動亦定」的境界。」

〔評析〕

孔子對自己求學的一生曾經有個形象的說法,他說我「用起功來就忘掉吃飯了,高興起來就忘掉憂愁了,不知不覺老年就要來臨,就是如此罷了。」

由此可以體會「靜亦定,動亦定」的境界。

【原文】

問上達工夫。

先生曰:「後儒教人,才涉一精一微,便謂上達未當學,且說下學。

是分下學上達為二也。

夫目可得見,耳可得聞,口可得言,心可得思者,皆下學也;目不可得見,耳不可得聞,口號不可得言,心不可得思者,上達也。

如木之栽培灌溉,是下學也;至於日夜之所息,條達暢茂,乃是上達。

人安能預其力哉?故凡可用功,可告語者,皆下學。

上達只在下學裡。

凡聖人所說,雖極一精一微,俱是下學。

學者只從下學裡用功,自然上達去,不必別尋個上達的工夫。」

「持志如心痛,一心在痛上,豈有工夫說閒話,管閒事?」

【譯文】

陸澄向先生請教「上達」的功夫。

先生說:「後儒教人,初涉一精一細微妙處,便說是上達而不便學,而只去講下學。

如此一來,就把下學和上達一分為二了。

凡是眼睛能看到的,耳朵能聽到的,口中能講的,心中能想的,都是下學;眼睛不能看的,耳朵不能聽的,口中不能講的,心中不能想的,就是上達。

比如,栽培一棵樹,灌溉是下學,樹木晝夜生長,枝繁葉茂就是上達。

人怎能在上達方面加以干預呢?因此,只要是可以下功夫,可以言說的,都是下學。

上述包含在下學裡。

大凡聖人之說,雖一精一細入微,也都為下學。

學者只需從下學上用功,自然可以上達,不必另尋求得上達的途徑。」

「持守志向猶如心痛,疼痛時只在心上,哪裡有時間講閒話、管閒事呢?」

〔評析〕

《淮南子·汜論訓》中說:「誦讀先王的《詩》、《書》,不如聽到他們說的話;聽到他們的說話,不如得到他們所以這麼說的原因;得到他們這麼說的原因,不如稱說他們不能說出口的東西。

因此,道,能夠說出來的道,不是永恆的道。」

體會先聖們說的「道」,是一種「上達」的功夫,這種體會——「上達」的功夫,就是「聖算」。

【原文】

問:「「惟一精一」、「惟一」是如何用功?」

先生曰:「「惟一」是「惟一精一」主意,「惟一精一」是「惟一」功夫,非「惟一精一」之外復有「惟一」也。

「一精一」字從「米」,姑以米譬之。

要得此米純然潔白,便是「惟一」意。

然非加春簸篩揀「惟一精一」之工,則不能純然潔白也。

春簸篩揀是「惟一精一」之功,然亦不過要此米到純然潔白而已。

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者,皆所以為「惟一精一」而求「惟一」也。

他如「博文」者即「約禮」之功,「格物」「致知」者即「誠意」之功,「道問學」即「尊德性」之功,「明善」即「誠身」之功。

無二說也。」

「知者行之始, 行者知之成。

聖學只一個工夫, 知行不可分作兩事。」

「漆雕開曰:「吾斯之未能信。」

夫子說之。

子路使子羔為費宰,子曰:「賊夫人之子。」

曾點言志,夫子許之。

聖人之意可見矣。」

【譯文】

陸澄問:「怎樣才能做到「惟一精一」、「惟一」呢?」

先生說:「「惟一」是「惟一精一」的主意,「惟一精一」是「惟一」的功夫,並非在「惟一精一」之外又有一個「惟一」。

「一精一」的部首為「米」,就以米來作比吧!要使米純淨潔白,這便是「惟一」的意思。

如果沒有舂簸篩揀這些「惟一精一」的工夫,米就不可能純淨潔白。

春簸篩揀是「惟一精一」的工夫,其目的也不過是為了讓米純淨潔白。

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都是為了獲得「惟一」而進行的「惟一精一」功夫。

其他的比如,「博文」是「約禮」的功夫,「格物」「致知」是「誠意」的功夫,「道問學」是「尊德性」的功夫,「明善」是「誠身」的功夫,除此而外別無解釋。」

「知為行的開始,行為知的結果。

聖學只有一個功夫,知行不能分開當作兩碼事。」

「漆雕開說:「吾斯之未能信」,孔子聽後十分滿意。

子路指使子羔做費城的邑宰,孔子認為是害人子弟。

曾點談論自己的志向,得到孔子的稱讚,聖人之意一目瞭然啊!」

〔評析〕

玉,也是石頭中的一種,之所以珍貴,因它潤澤而有光彩。

色彩鮮明好像有君子的風度,不分內外,表裡如一,沒有一點瑕疵污穢。

觸摸它有柔順之感,對著光亮望著它又感到十分幽深。

用來照面可以見到眼眸,連秋毫之末都可以照見。

它的光澤可以映照昏暗,它的聲音舒緩而上揚。

玉所以具有這些特性,是因為它比其它石頭純淨光潔。

為人不也是這個道理嗎?

【原文】

問:「寧靜存心時,可為未發之中否?」

先生曰:「今人存心,只定得氣。

當其寧靜時,亦只是氣寧靜、不可以為未發之中。」

曰:「未便是中,莫亦是求中功夫?」

曰:「只要去人欲、存天理,方是功夫。

靜時唸唸去人欲、存天理,動時唸唸去人欲、存天理,不管寧靜不寧靜。

若靠那寧靜,不惟漸有喜靜厭動之弊,中間許多病痛,只有潛伏在,終不能絕去,遇事依舊滋長。

以循理為主,何嘗不寧靜?以寧靜為主,未必能循理。」

【譯文】

陸澄問:「寧心靜氣之時,可否稱為「未發之中」?」

先生說:「現在人的寧心,也只是為了靜氣。

在他安靜之時,也只是氣的寧靜,不可妄稱為未發之中。」

陸澄說:「未發就是中,寧靜是求中的功夫嗎?」

先生說:「只要去人欲、存天理,就可稱為功夫。

靜時念念不忘去人欲、存天理,動時也念念不忘去人欲、存天理,無論寧靜與否。

如果依靠寧靜,不僅漸漸會有喜靜厭動的毛病,而且其中諸多毛病,只是暗藏下來,最終不能剷除,遇事隨時而生。

如果以遵循天理為重,怎麼會不寧靜?以寧靜為主,但不一定能遵循天理。」

〔評析〕

求得內心的寧靜在於心靜,環境在其次。

一些清修的人喜歡遠離塵囂隱居山林,以求得寧靜。

其實,這種環境雖然寧靜,但如果不能去人欲、存天理,忘卻世俗中事,內心依然會是煩雜。

要得到內心的真正寧靜,就必須完全揚棄我相和動靜不一的主觀思想,靜時念念不忘去人欲、存天理,動時也念念不忘去人欲、存天理。

惟此,我們才能獲得真正的身心解放,才不會失去我們人的本真。

【原文】

問:「「孔門言志,由、求任政事,公西赤任禮樂,多少實用。

及曾皙說來,卻似耍的事,聖人卻許他,是意如何?」

曰:「三子是有意必,有意必便偏著一邊,能此未必能彼。

曾點之意思卻無意必,便是「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

素夷狄,行乎夷狄。

素患難,行乎患難。

無入而不自得矣。」

三子所謂「汝器也」,曾點便有「不器」意。

然三子之才各卓然成章,非若世之空言無實者,故夫子亦皆許之。」

【譯文】

陸澄問:「孔門弟子共聚一堂,暢談志向。

子路、冉求想主持政事,公西赤想主管禮樂,多多少少還有點實際用處。

而曾皙所說的,似乎是玩耍之類的事,卻得到孔聖人的稱許,這是怎麼回事?」

先生說:「子路、冉求、公西赤有憑空臆想和絕對肯定的意思,有了這兩種傾向,就會向一邊偏斜,顧此一定失彼。

曾皙的志向比較實際,正合《中庸》中所謂的「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

素夷狄,行乎夷狄。

素患難,行乎患難。

無入而不自得矣。」

前三個人是「汝器也」的有用之才,而曾皙是「君子不器」的仁德通達之人。

但是前三個人各有獨特才幹,不似世上空談不實的人,所以孔子也讚揚了他們。」

〔評析〕

明代的著名學者呂坤在《呻吟語》中說:「從天子到平民百姓,從堯舜到行路人,都一定有迫切追求的理想,而後德業一精一進,事業有成。

所以說:雞鳴即起,帝舜、盜跖那樣的人都有執著追求的目標。

……《易》中說:「君子進修德業,要及時行動。」

」 呂坤的話和一陽一明先生這段話的意思是相通的。

人們所追求的理想和人生目標各不相同,但追求理想的執著是相似的。

【原文】

問:「知識不長進,如何?」

先生曰:「為學須有本原,須從本原用力,漸漸「盈科而進」。

仙家說嬰兒,亦善譬。

嬰兒在母腹時,只是純氣,有何知識?出胎後,方始能啼,既而後能笑,又既而能識認其父母兄弟,又既而後能立、能行、能持、能負,卒乃天下事無不可能。

皆是一精一氣日足,則筋力日強,聰明日開。

不是出胎日便講求推尋得來。

故須有個本原。

聖人到位天地、育萬物,也只從喜怒哀樂未發之中上養來。

後儒不明格物之說,見聖人無不知、無不能,便欲於初下手時講求得盡,豈有此理?」

又曰:「立志用功,如種樹然。

方其根芽,猶未有干;及其有干,尚未有枝。

枝而後葉,葉而後花、實。

初種根時,只管栽培灌溉,勿作枝想,勿作葉想,勿作花想,勿作實想。

懸想何益?但不忘栽培之功,怕沒有枝葉花實?」

【譯文】

陸澄問:「知識不見長進,如何是好?」

先生說:「為學必須有個根本,要從根本上下苦功夫,循序漸進。

仙家用嬰兒作比,不失為一個好方法。

譬如,嬰兒在母腹中,純是一一團一 氣,有什麼知識?脫離母體後,方能啼哭,爾後會笑,後來又能認識父母兄弟,逐漸能站、能走、能拿、能背,最後天下的事無所不能。

這都是他的精神日益充足,筋力日益強壯,智慧日益增長。

這並非從母體娩出後所能推究得到的。

所以要有一個本源。

聖人能讓天地定位、萬物化育,也只是從喜怒哀樂未發之中修養得來。

後世儒生不明白格物的主張,看到聖人無所不曉,無所不會,就想在開始時把一切徹底研究,哪有這番道理?」

先生接著說:「立志用功,宛若種樹。

開始生根發芽,沒有樹幹;有了樹幹,沒有枝節;有了枝節,然後有樹葉;有了樹葉,然後有花果。

剛種植時,只顧栽培澆灌,不要想枝,不要想葉,不要想花,不要想果。

空想有何益?只要不忘記栽培澆溉的功夫,何愁沒有枝葉和花果?」

〔評析〕

孟子說過:「流水這東西啊,不灌滿坑窪就不前進;道德高尚的人立志學習 道義啊,不積累深厚而至素養見於儀表,就不能通達聖道。」

孟子以流作比喻,與一陽一明先生「栽培灌溉」的比喻一樣,闡述學者進德修業,也必須循序漸進、漸積而前;先求充實,然後才能通達。

【原文】

問:「看書不能明,如何?」

先生曰:「此只是在文義上穿求,故不明。

如此,又不如為舊時學問。

他到看得多,解得去。

只是他為學雖極解得明曉,亦終身無得。

須於心體上用功。

凡明不得,行不去,須反在自心上體當,即可通。

蓋四書、五經不過說這心體,這心體即所謂「道心」,體明即是道明,更無工。

此是為學頭腦處。」

「虛靈不昧,眾理具而萬事出。

心外無理,心外無事。」

【譯文】

陸澄問:「讀書而不懂,如何是好?」

先生說:「之所以讀不懂,主要是因為死扣文義。

如此,倒不如去學程朱的學問。

他們看得多,解釋也通。

他們雖然講得清楚明白,但終生無所得。

應該在心體上下苦功夫,大凡不明白、行不通的,必須返回自身,在自己心上體會,這樣就能通。

四書、五經說的就是心體,亦所謂的「道心」,體明即道明,再無其他。

這正是為學的關鍵所在。」

「虛靈不昧之心體,眾理具備而萬事由此產生。

心外無理,心外無事。」

〔評析〕

先儒學者們對於禮、樂、射、御、書、數等六種技藝,都是用心徹底推究一兩項,深刻地加以鑽研,慎重地加以體驗,使其可以見諸行動。

就像大禹那樣一輩子治理水土,像後稷那樣一輩子教導耕種,像皋陶那樣一輩子專管刑罰,像契那樣一輩子只管教化。

又像仲由專管軍事,冉求專管富民,公西華專管接待。

他們之所以都成了聖人和賢人,正是由於他們的學習 方法體現了「究心」、「深之」、「重之」、「施行」,並以此達到了「澤及蒼生」、「體明大道」的目的。

【原文】

或問:「晦庵先生曰:「人之所以為學者,心與理而已。」

此語如何?」

曰:「心即性,性即理,下一「與」字,恐未免為二。

此在學者善觀之。」

或曰:「人皆有是心,心即理。

何以有為善,有為不善?」

先生曰:「惡人之心,失其本體。」

【譯文】

有人這樣問道:「晦庵先生(朱熹)講:「人之所以為學者,心與理而已。」

這句話正確嗎?」

先生說:「心即性,性即理,說一個「與」字,未免將心理一分而

為二了。

這需要學者善於觀察發現。」

有人說:「人都有這顆心,心即理。

為什麼有人行善,有人行不善呢?」

先生說:「惡人的心,失去了心之本體。」

〔評析〕

「心即理」即是指心才是「理」之主宰,捨棄心,沒有「理」的存在。

換言之,「心即性,性即理」,心與理並無二至,心性一體,才是心之本源,才是天理。

【原文】

問:「「析之有以極其一精一而不亂,然後合之有以盡其大而無餘」,此言如何?」

先生曰:「恐亦未盡。

此理豈容分析?又何須湊合得?聖人說「一精一一」,自是盡。」

「省察是有事時存養,存養是無事時省察。」

【譯文】

陸澄問:「朱熹在《大學或問》中說:「析之有以極其一精一而不亂,然後合之有以盡其大而無餘」,這句話正確嗎?」

先生說:「恐怕不完全正確。

這個理怎麼能分析?又怎麼可湊合而得?聖人說「一精一一」,已經囊括全部了。」

「省察是有事時的存養,存養是無事時的省察。」

〔評析〕

能夠瞭解別人優點的人是明智的,能夠省察自已缺點的人是聰明。

勝過別人是有能力的表現,克服自己缺點的人是真正的存養。

知道滿足的人,總感到富有和充實,不畏挫折的人,始終樂觀向前。

【原文】

澄嘗問象山在人情事變上做工夫之說。

先生曰:「除了人情事變,則無事矣。

喜怒哀樂,非人情乎?自視、聽、言、動以至富貴、貧賤、患難、死生,皆事變也。

事變亦只在人情裡,其要只在「致中和」,「致中和」只在「謹獨」。」

【譯文】

陸澄曾經就陸九淵關於在人情事變上下功夫的現點請教于先生。

先生說:「除了人情事變,再沒有其他的事情。

喜怒哀樂,難道不是人情嗎?從視、聽、言、動到富貴、貧賤、患難、生死,都是事變。

事變含在人情中,關鍵在於「致中和」,「致中和」在於「謹獨」。」

〔評析〕

中庸之道主張「致中和」、「中立不倚」,就是調節自已的思想和行為,使之符合禮儀的準則。

所以說,聖人所遵循的叫做「道」,所行的叫做「事」。

「道」象金鐘石磬,其聲調是不改變的;「事」象琴瑟,每根弦都可以改變聲調。

要想樂曲和諧,就要先調好琴弦,這種「調節」的功夫就是「聖算」。

【原文】

澄問:「仁、義、禮、智之名,因已發而有?」

曰:「然。」

他日澄曰:「惻隱、羞惡、辭讓、是非,是性之表德邪?」

曰:「仁、義、禮、智也是表德。

性一而已,自其形體也謂之天,主宰也謂之帝,流行也謂之命,賦於人也謂之性,主於身也謂之心。

心之發也,遇父便謂之孝,遇君便謂之忠。

自此以往,名至於無窮,只一性而已。

猶人一而已,對父謂之子,對子謂之父,自引以往,至於無窮,只一人而已。

人只要在性上用功,看得一性字分明,即萬理燦然。」

【譯文】

陸澄問:「仁、義、禮、智的名稱,是從已發上出現的嗎?」

先生說:「是那樣的。」

一天,陸澄又問:「惻隱、羞惡、辭讓,是非,都是性的表德嗎?」

先生說:「仁、義、禮、智也屬於表德。

性只有一個,就形體而言為天,就主宰而言為帝,就流行而言為命,就賦於人而言為性,就主宰人身而言為心。

心的活動,遇父就為孝,遇君就為忠。

以此類推,名稱可達無數之多,但僅一個性而已。

比如,人就是這麼一個人,對父親而言為子,對兒子而言為父,以此類推,名稱可達無數之多,但僅一個人而已。

人只要在性上做功夫,把「性」字認識清楚了,那麼,天下萬理皆通。」

〔評析〕

這段論述一精一辟、簡明、通俗、易懂,用人倫關係為喻,把「天」、「帝」、「命」、「性」、「心」等名異而理同的概念生動地展示出來,一揭謎底,恍然大悟。

原來聖人的算盤珠子顆顆都敲在「性」字上。

【原文】

一日,論為學工夫。

先生曰:「教人為學,不可執一偏。

初學時心猿意馬,拴縛不定,其所思慮,多是人欲一邊。

故且教之靜坐,息思慮。

久之,俟其心意稍定。

只懸空靜守,如槁木死灰,亦無用。

須教他省察克治,省察克治之功則無時而可間,如去盜賊,須有個掃除廓清之意。

無事時,將好色、好貨、好名等私慾逐一追究搜尋出來,定要拔去病根,永不復起,方始為快。

常如貓之捕鼠,一眼看著,一耳聽著。

才有一念萌動,即與克去。

斬釘截鐵,不可姑容,與他方便。

不可窩藏,不可放他出路,方是真實用功。

方能掃除廓清,到得無私可克,自有端拱時在。

雖曰「何思何慮」,非初學時事。

初學必須思省察克治,即是思誠,只思一個天理,到得天理純全,便是「何思何慮」矣。」

【譯文】

一天,師生共同探討怎樣做學問。

先生說:「教人做學問,不可偏執一端。

初學之始,三心二意,神心不寧,所考慮的大多是私慾方面的事。

因此,應該教他靜坐,藉以安定思緒。

時間放長一點,是為了讓他心意略有安定。

但若一味懸空守靜,槁木死灰一般,也沒有用。

此時必須教他做省察克治的功夫。

省察克治的功夫就沒間斷的時候,好比剷除盜賊,要有一個徹底杜絕的決心。

無事時,將好色、貪財、慕名等私慾統統搜尋出來,一定要將病根拔去,使它永不復發,方算痛快,好比貓逮鼠,眼睛盯著,耳朵聽著。

摒棄一切私心雜念,態度堅決,不給老鼠喘息的機會。

既不讓老鼠躲藏,也不讓它逃脫,這才是真功夫。

如此才能掃盡心中的私慾,達到徹底乾淨利落的地步,自然能做到端身拱手。

所謂「何思何慮」,並非始學之事。

始學時必須思考省察克治的功夫,亦即思誠,只想一個天理,等到天理完全純正時,也就是「何思何慮」了。」

〔評析〕

《禮記·學記》中說:「精通熔煉銅鐵修補器具的人的兒子,一定會先練一習一 縫綴皮襖;善於制弓的人的兒子,一定會先練一習一 用柳條編簸箕;開始讓馬駒駕車與熟練的馬駕車相反,要把馬駒繫在車後。

道德高尚的人明察這三件事,即可立志於學問了。」

這裡的三個比喻說明:為學必須從簡易入手,循序漸進。

【原文】

澄問:「有人夜怕鬼者,奈何?」

先生曰:「只是平日不能「集義」,而必有所謙,故怕。

若素行合於神明,何怕之有?」

子莘曰:「正直之鬼不須怕,恐邪鬼不管人善惡,故未免怕?」

先生曰:「豈有邪鬼能迷正人乎?只此一怕,即是心邪,故有迷之者。

非鬼迷也,心自迷耳。

如人好色,即是色鬼迷;好貨,即是貨鬼迷;怒所不當怒,是怒鬼迷;懼所不當懼,是懼鬼迷也。」

「定者,心之本體,天理也。

動靜,所遇之時也。」

【譯文】

陸澄問:「有的人夜晚害怕鬼,怎麼辦?」

先生說:「這種人,平時不肯行善積德,內心有所欠缺,所以害怕。

若平時的行為不違神靈,坦蕩光明,又有什麼可怕的?」

馬子莘(陸澄學友)說:「正直的鬼不可怕,但邪惡之鬼不理會人的善惡,所以難免有些害怕。」

先生說:「邪鬼怎能迷惑正直的人?由於這一怕,心就會邪,所以被迷惑。

並不是鬼迷惑了人,是自己的心被迷住了。

例如,人好色,就是色鬼迷;貪財,就是財鬼迷;不該怒而怒,就是怒鬼迷;不該怕而怕,就是懼鬼迷。」

「定為心之本體,即天理。

動與靜,只是在不同時間下的表現。」

〔評析〕

鄭國有個巫神,給壺子看相,見他有死的相兆,便告訴了他的學生列禦寇(列子),回歸的路上列子邊走邊哭著轉告了老師壺子。

壺子反而很坦然,安慰學生不要悲傷,他說:精神屬於天,形骸屬於地,死去不過自己回到本土,名譽、財物都不可能帶走。

生命危急,不旋踵而死,也不值得恐懼和悲哀。

壺子並沒有被死鬼所迷,視生與死為等同。

所以這樣,不正是壺子明天理,心定不迷嗎?

【原文】

問:「孔子正名,先儒說上告天子,下告方伯,廢輒立郢。

此意如何?」

先生曰:「恐難如此。

豈有一人致敬盡禮,待我而為政,我就先去廢他,豈人情天理?孔子既肯與輒為政,必已是他能傾心委國而聽。

聖人盛德至誠,必已感化衛輒,使知無父之不可以為人。

必將痛哭奔走,往迎其父。

父子之愛,本於天性。

輒能悔痛真切如此,蒯聵豈不感動底豫?蒯聵既還,輒乃致國請戮。

聵已見化於子,又有夫子至誠調和其間,當亦決不肯受,仍以命輒。

群臣百姓又必欲得輒為君。

輒乃自暴其罪惡,請於天子,告於方伯諸侯,而必欲致國於父。

聵與群臣百姓亦皆表輒悔悟仁孝之美,請於天子,告於方伯諸侯,必欲得輒而為之君。

於是集命於輒,使之復君衛國。

輒不得已,乃如後世上皇故事,率群臣百姓尊聵為太公,備物致養。

而始退復其位焉。

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名正言順,一舉而為政於天下矣。

孔子正名,或是如此。」

【譯文】

陸澄問:「孔子端正名分,先儒說是上告天子,下告方伯,廢除輒而擁立郢。

這種看法正確嗎?」

先生說:「這種看法很難贊成。

一個人在位時對我恭敬盡禮,要求輔佐從政,我卻先廢除他,天理人情豈能容忍?孔子既然答應輔輒為政,他一定能全心全意把國家治理好。

聖人至誠大德,一定感化了衛君輒,使他知道不孝敬父親就不能做人。

輒必然痛哭奔走,前去迎接父親歸國。

父子之愛是人的天性。

輒若能切實悔悟反省,蒯聵怎能不受感動?假若蒯聵回來,輒把國家一交一 給父親治理,並以此請罪。

蒯聵已被兒子深深打動,又有孔子在中間誠心調解,蒯聵當然不會接受,依然讓兒子治理國政。

大臣百姓也一定要輒為國君。

輒於是公佈自己的罪過,請示天子,敬告方伯、諸侯,定要讓位於父親,蒯聵和群臣百姓,都讚揚輒悔過仁孝的美德,請示天子,敬告方伯、諸侯,非要輒作他們的君主。

於是,眾人要求輒再當衛國的國君。

輒無奈之下,用類似於後世尊立「太上皇」的方法,帶領群臣百姓先尊奉蒯聵為太公,讓他無所不有、養尊處優,然後才恢復自己的君位。

這樣一來,國君像個國君、大臣像個大臣、父親像個父親、兒子像個兒子,名正言順,天下大治了。

孔子所謂的「正名」,或許就是這個意思吧!」

〔評析〕

「名正言順」出自《論語·子路》中:「名不正則言不順。」

意思是說,名分正當,其言辭才合於道理。

名分合宜、國家就平治;名分不正國家就混亂。

使名分不正的是一婬一詞邪說,說辭一婬一邪就會把不可以說成可以,而把不是這樣說成這樣,把不對說成對,而把不錯說成錯。

足可見「正名」於國、於家、於自身為人的重要。

【原文】

澄在鴻臚寺倉居,忽家信至,言兒病危,澄心甚憂悶,不能堪。

先生曰:「此時正宜用功,若此時放過,閒時講學何用?人正要在此等時磨練。

父之愛子,自是至情,然天理亦自有個中和處,過即是私意。

人於此處多認做天理當優,則一向憂苦,不知已是「有所憂患不得其正」。

大抵七情所感,多只是過,少不及者。

才過,便非心之本體,必須調停適中始得。

就如父母一之 表,人子豈不欲一哭便死,方快於心?然卻曰「毀不滅性」。

非聖人強制之也,天理本體自有分限,不可過也。

人但要識得心體,自然增減分毫不得。」

「不可謂未發之中常人俱有。

蓋「體用一源」,有是體即有是用。

有未發之中,即有發而皆中節之和。

今人未能有發而皆中節之和,須知是他未發之中亦未能全得。」

【譯文】

陸澄在鴻臚寺小住,忽收家信一封,說兒子病危,他心裡萬分憂愁,不能忍受。

先生說:「現在正是用功時刻,如果錯過這個機會,平時講學又有什麼用處?人就是要在這時候磨煉意志。

父親愛兒子,感情至深,但天理也有個中和處,過分了就是私心。

此時,人們往往認為按天理應該煩惱,就去一味憂苦而不能自拔,正是「有所憂患不得其正」。

一般說來,七情的表露,過分的多,不夠的少。

稍有過分,就不是心的本體,必然調停適中才算可以。

譬如,父母雙親去世,作兒女的哪有不想一下子哭死心裡才痛快呢?然而,《孝經》中說:「毀不滅性」。

並非聖人要求世人抑制情感,天理本身自有界限,不可超越。

人只要認識了心體,自然分毫都不能增減。」

「未發之中平常人都具有?當然不能這麼說。

因為,「體用一源」,有這個體,就有這個用。

有未發之中,就有發而皆中節的和。

今天的人不能有發而皆中節的和,必須知道是他未發之中也未能完全獲得。」

〔評析〕

人類具有貪心和欲一望 ,欲一望 之中有七情,即使是神農、黃帝也和桀、紂一樣有七情六慾。

不過七情有適當的限度。

聖人能從珍重生命出發去保持適度以節制欲一望 ,所以不過分放縱自己的感情。

【原文】

「《易》之辭是「初九,潛龍勿用」六字,《易》之像是初畫,《易》之變是值其畫,《易》之占是用其辭。」

「「夜氣」是就常人說。

學者能用功,則日間有事無事,皆是此氣翕聚發生處。

聖人則不消說「夜氣」。」

【譯文】

「「初九,潛龍勿用」,是《易》乾卦的初爻爻辭。

《易》的像是指初畫,《易》的變是困動而碰到了新爻,《易》的占是利用卦爻辭。」

「夜氣,是就普通人而言的。

做學問的人如果能夠用功,那麼,白天無論有事無事,都是夜氣的聚合發散在起作用。

聖人則不必說夜氣。」

〔評析〕

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慼慼。

當一個人靜靜地在無人的暗室之中,也能光明磊落,既不生邪念,也不做違心的壞事,那他在眾人面前、在社會、在工作中都會受到人們的尊敬。

所以說,聖人、君子心裡無「夜氣」。

【原文】

澄問操存捨亡章。

曰:「「出入無時,莫知其鄉」,此雖就常人心說,學者亦須是知得心之本體亦元是如此,則操存功夫始沒病痛。

不可便謂出為亡,入為存。

若論本體,元是無出無入的。

若論出入,則其思慮運用是出,然主宰常昭昭在此,何出之有?既無所出,何入之有?程子所謂「腔子」,亦只是天理而已。

雖終日應酬而不出天理,即是在腔子裡。

若出天理,斯謂之放,斯謂之亡。」

又曰:「出入亦只是動靜,動靜無端,豈有鄉邪?」

【譯文】

陸澄就《孟子》中「操存捨亡」一章請教于先生。

先生說:「「出入無時,莫知其鄉」,它雖然是就平常人的心來說的,做學問的人也應當明白心的本體正是這樣。

如此,操存功夫才能沒有缺陷。

不可隨便認定出為亡,入為存。

如果談到本體,原本是無所謂出入的。

如果談到出入,那麼,人進行思維活動即為出,但人的主宰昭然在此,何出之有?既然沒有出,何入之有?程頤先生所謂「心要在腔子裡」的腔子,唯天理而已。

雖然成天應酬,也不會越出天理,仍在腔子裡面。

如果越出天理,就是所謂的放,就是所謂的亡。」

先生又說:「出入也只是動靜而已,動靜無個究竟,哪裡又有歸宿呢?」

〔評析〕

大凡得道的人一定清靜,清靜得似乎什麼都不知道,說得確切點,他是知道也和不知道一樣。

所以說,得道之人心中的境界不外露,外面的欲一望 不進入內心,這就是無出無入,動靜如一。

【原文】

王嘉秀問:「佛以出離生死誘人入道,仙以長生久視誘人入道,其心亦不是要人做不好,窮其極至,亦是見得聖人一截。

然非入道正路。

如今仕者,有由科,有由貢,有由傳奉,一般做到大官,畢竟非入仕正路,君子不由也。

仙、佛到極處,與儒者略同。

後世儒者,又只得聖人下一截,分裂失真,流而為記誦、詞章、功利、訓詁,亦卒不免為異端。

是四家者,終身勞苦,於身心無分毫益。

視彼仙、佛之徒,清心寡慾,超然於世累之外者,反若有所不及矣。

今學者不必先排仙、佛,且當篤志為聖人之學。」

先生曰:「所論大略亦是。

但謂上一截、下一截,亦是人見偏了如此。

若論聖人一大中至正之道,徹上徹下,只是一貫,更有甚上一截、下一截?「一一陰一一一陽一之謂道」,但「仁者見之便謂之仁,知者見之便謂之智,百姓又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鮮矣。」

仁、智豈可不謂之道,但見得偏了,便有弊病。」

「蓍固是《易》,龜亦是《易》。」

【譯文】

王嘉秀(人名)說:「佛教以超脫生死來勸人信奉,道教以長生不老勸人信奉,其本意也不是幹壞事,究其極至,也是看到了聖人的上一截,但非入道的正途。

今天誰要做官,可經科舉考試,可由鄉里推舉,可借大官綠蔭,同樣可做大官。

如果不是仕途的正道,君子是不會接納的。

道、佛到終極點,和儒學大致相同。

後世儒生,往往只注意到聖人下一截,因而上下分裂,失去了聖人的本意。

從而使儒學變為記誦、詞章、功利、訓詁之學,到底不免發展為異端。

從事記誦、詞章、功利、訓詁之學的人,終身辛苦勞碌,毫無收益。

看到佛徒道士清心寡慾,超然世外,反而感到自己有所不及。

今天的學者不必先去排擠佛、道,而當篤志學習 聖人之學。」

先生說:「你所講的大體正確,但說上一截、下一截,也是人們理解有失偏頗。

至於說到聖人一大中至正的道,上下貫穿,首尾相連,怎會上一截、下一截?《易·系辭》上說的「一一陰一一一陽一謂之道」,然而「仁者見之便謂之仁,智者見之便謂之智,百姓又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鮮矣」。

仁與智怎麼能不稱作道,但認識片面了,難免存在弊端。」

「蓍筮固然是《易》,占卜也是《易》。」

〔評析〕

儒、道、佛合稱為「三教」,教者,教化,拯救之意。

有人對此三教好有一比,認為這三教學說的共同點都是為了教化人民,淨化社會,提高人的品位和精神境界,可是,三家所規定的目標又有遠近之別。

儒家引導人修養君子之德,進入士大夫階層;道家主張清淨無為,引導人隱世修道,長生不老,超脫世間;佛家則是引導眾生超脫生死輪迴,求生西方淨土。

儒家之教是易中之難——做人難,難做人;道家之教是難中之易——隱居山林,遠離世俗,自然似神仙一般;佛教則是易中之易,難中之難。

說難,佛教經典卷繁帙浩,浩如煙海,說易,佛法又是最簡單、最方便、最究竟、最圓滿,只要做到了,就能達到——大覺大悟。

【原文】

問:「孔子謂武王未盡善,恐亦有不滿意。」

先生曰:「在武王自合如此。」

曰:「使文王未沒,畢竟如何?」

曰:「文王在時,天下三分已有其二。

若到武王伐商之時,文王若在,或者不致興兵,必然這一分亦來歸了。

文王只善處紂,使不得縱惡而已。」

【譯文】

陸澄向:「孔子認為武王沒有盡善,大概孔子也有對武王不滿意之處。」

先生說:「對武王來說,得到這樣的評價已不錯了。」

陸澄問:「如果文王尚在,將會如何?」

先生說:「文王在世時,他擁有三分之二的天下。

武王伐紂時,如果文王還活著,也許不會動用兵甲,餘下三分之一的天下也一定歸附了。

文王只要妥善處理與紂的關係,使紂不再縱惡就夠了。」

〔評析〕

此段答辭完全是一陽一明先生的一種假設,一種推斷。

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國家的統一乃是歷史的必然規律和人心所向。

【原文】

唐詡問:「立志是常存個善念,需要為善而去惡否?」

曰:「善念存時,即是天理。

此念即善,更思何善?此念非惡,更去何惡?此念如樹之根芽。

立志者,長立此善念而已。

「從心所欲不逾矩」,只是志到熟處。」

「精神、道德、言動,大率收斂為主,發散是不得已。

天地人物皆然。」

【譯文】

唐詡問:「立志就是要常存一個善念,需要為善而去惡嗎?」

先生說:「善念存在時,即為天理。

這個意念就是善,還去想別的什麼善呢?這個意念不是惡,還要除去什麼惡呢?這個意念好比樹的根芽。

立志的人,就是永遠確立這個善念罷了。

《論語·為政》篇中說:「從心所欲,不逾矩」,只有等志向達到成熟時方可做到。」

「精神、道德、言行,常常以收斂為主,向外擴散是出於無奈。

天地、人物無不如此。」

〔評析〕

常存善念,立志天理。

這個善念是廣義上的善,具體是指「不逾矩」。

古人認為感動、一騷一動、五色、女色、盛氣、情意這六種東西是纏繞心志的,嫌惡、愛戀、欣喜、憤怒、悲傷、縱樂這六種東西是拖累德行的,智慧、才能、背離、趨就、擇取、捨棄這六種東西是阻塞大道的,高貴、富有、顯榮、威嚴、聲名、財利這六種東西是迷惑思想的。

這四類東西不在心中擾亂,心氣自然純正,心氣純正志向自然成熟,志向成熟自然不會逾越規矩。

所以,君子之語默行止要以收斂為主。

【原文】

問:「文中子是如何人?」

先生曰:「文中子庶幾「具體而微」,惜其蚤死。」

問:「如何卻有續經之非?」

曰:「續經亦未可盡非。」

請問。

良久曰:「更覺「良工心獨苦」。」

「許魯齋謂儒者以治生為先之說亦誤人。」

【譯文】

有人問:「文中子王通是一位什麼樣的人?」

先生說:「王通差不多可說是「具體而微」的人,可惜他英年早逝。」

又問:「怎麼會有續經的過失呢?」

先生說:「關於續經的問題,也不能全盤否定。」

再問是怎麼回事?先生沉思了很久,方說:「更覺「良工心獨苦」。」

「許魯齋認為儒者以謀生為主的說法,也害人匪淺。」

〔評析〕

此段對話內容不完整,當時師生討論時的情境和氣氛不同,表述的意思也有區別,所以,只能聯繫前後文來揣摩其中的含義。

【原文】

問仙家元氣、元神、元一精一。

先生曰:「只是一件,流行為氣,凝聚為一精一,妙用為神。」

「喜、怒、哀、樂本體自是中和的。

才自家著些意思,便過不及,便是私。」

問「哭則不歌。」

先生曰:「聖人心體自然如此。」

「克己須要掃除廓清,一毫不存,方是。

有一毫在,則眾惡相引而來。」

【譯文】

有人請教,道家所謂的元氣、元神、元一精一是指什麼?

先生說:「三者是一個意思。

氣即流行,一精一即凝聚,神即妙用。」

「喜怒哀樂,本體原為中和。

自己一旦有別的想法,稍有過分或達不到,便是私。」

陸澄問道:「為什麼會哭則不歌?」

先生說:「聖人的心體,自然是這樣的。」

「克己務必徹底乾淨,一點私慾都沒有才算可以。

有一點私慾存在,眾多的邪惡就會接踵而至。」

〔評析〕

「一精一、氣、神」是道家的命題,同時也是其他各家研究的課題。

一陽一明先生在這裡闡明了自己的觀點,「氣即流行」。

流行的功用是載體,是調節、運轉;「一精一即凝聚」,凝聚的功用是定,有定就有力量;「神即妙用」,妙用是對凝聚而言,定是為了用,而且要妙用,否則就達不到無為而致有為的目的。

總之,元氣是生命的根本,一精一、神是生命的主宰,三者共為一體。

【原文】

問《律呂新書》。

先生曰:「學者當務之急,算得此數熟亦恐未有用。

必須心中先具禮樂之本方可。

且如其書說,多用管以候氣。

然至冬至那一時刻,管灰之飛,或有先後須臾之間,焉知那管正值冬至之刻?須自心中先曉得冬至之刻始得。

此便有不通處。

學者須先從禮樂本原上用功。」

【譯文】

有人詢問《律呂新書》內容怎麼樣?

先生說:「學者當務正業,把律呂之數算得再熟悉,恐怕毫無用處。

心中必須有禮樂的根本方可。

比如,書上講常用律管看節氣的變化。

時至冬至,管灰的飛動或許先後有短暫的差別,又怎麼知道哪個是冬至正點?首先在自己心中該有一個冬至時刻才行。

此處就有個說不通的問題。

所以,學者必須先從禮樂的根本上苦下功夫。」

〔評析〕

一陽一明先生在這裡再次強調分析事理的標準是禮樂,即前文中說的,心中時時有一個天理在。

心中有天理,就有定,有定就有妙用的發揮。

【原文】

曰仁云:「心猶鏡也。

聖人心如明鏡,常人心如昏鏡。

近世格物之說,如以鏡照物,照上用功,不知鏡尚昏在,何能照?先生之格物,如磨鏡而使之明,磨上用功,明瞭後亦未嘗廢照。」

【譯文】

徐愛說:「心猶如鏡子。

聖人心似明鏡,平常人心似昏鏡。

近代的格物學說,好比用鏡照物,只在照上用功,卻不明白鏡子昏暗如何能照?先生的格物,就像磨銳使鏡光亮,是在磨上下功夫,鏡子光亮之後,是不會耽誤照的。」

〔評析〕

鏡子比喻心,是體;照鏡子比喻格物,是用。

鏡子不明,說明本體不正,那麼,照用如對混鏡,自慚形穢。

所以,必須在明心上下功夫。

【原文】

問道之一精一粗。

先生曰:「道無一精一粗,人之所見有一精一粗。

如這一間房,人初進來,只見一個大規模如此。

處久,便柱壁之類,一一看得明白。

再久,如柱上有些文藻,細細都看得出來。

然只是一間房。」

【譯文】

有人詢問,對於道的一精一粗怎樣理解。

先生說:「道本身並無一精一粗,人們看到的道才出現一精一粗。

好比這間房子,人剛搬來,只看個大致情況。

住久了,房柱、牆壁等,一一看得清楚明白。

時間更長一點, 房柱上的花紋也歷歷可數, 但仍是這間房子。」

〔評析〕

道本身並無一精一粗,是人的意識上分別出一精一粗。

可見無分別是事物的本質,有分別是事物的外表。

就水而言,它可分為水、蒸汽和冰,三者的化學成分都是H2O,只不過是形體上的變化罷了。

【原文】

先生曰:「諸公近見時少疑問,何也?人不用功,莫不自以為已知為學,只循而行之是矣。

殊不知私慾日生,如地上塵,一日不掃便又有一層。

著實用功,便見道無終窮,愈探愈深,必使一精一白無一毫不徹方可。」

【譯文】

先生說:「各位最近見面時,為什麼沒有多少問題了?人不用功,都滿以為已知怎樣為學,只需根據已知的行動就可以了。

但不知私慾一天天膨脹,像地上的灰塵,一天不打掃就會又多一層。

踏實用功,就能瞭解道的永無止境,越究越深,一定要達到純淨潔白,無一絲一毫不透徹的境界才行。」

〔評析〕

道無止境,玄妙幽深;但道又簡單明白,只要用到功夫,就能達到純淨潔白,透徹圓融的境界。

可見得道在功夫。

【原文】

問:「知至然後可以言誠意。

今天理人欲知之未盡,如何用得克己工夫?」

先生曰:「人若真實切己用功不已,則於此心天理之一精一微,日見一日,私慾之細微,亦日見一日。

若不用克己工夫,終日只是說話而已,天理終不自見,私慾亦終不自見。

如人走路一般,走得一段方認得一段,走到歧路時,有疑便問,問了又走,方漸能到得欲到之處。

今人於已知之天理不肯存,已知之人欲不肯去,且只管愁不能盡知,只管閒講,何益之有?且待克得自己無私可克,方愁不能盡知,亦未遲在。」

【譯文】

有人問:「《大學》中說知至爾後才能講誠意。

如今天理和人欲還未徹底認識,如何能用克己工夫?」

先生說:「人若踏實地連續用功,對於人心理的一精一妙處,就能一天天地認識,對於私慾的細微處,也能一天天地認識。

如果不用克己工夫,成天唯說說而已,自己到底不能看到天理,到底也不能看到私慾。

好比人行路,走了一段才認識一段,到十字路口時,有疑問就打聽,打聽了又走,才能慢慢到達目的地。

今天的人們對已知的天理不肯存養,對已知的私慾不肯摒棄,卻一味憂愁不能完全知道,只講空話,有什麼好處?倒不如等到自己無私可克,再憂愁不能完全知道也為時不晚。」

〔評析〕

《大學》中的原話是這樣的:「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

這裡所說的格物、至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實現「明德」、「親民」、「止於至善」這三條綱領的步驟和方法,也就是「聖算」,這種「聖算」之法必須貫徹於生活的每時每刻的一精一妙處。

【原文】

問:「道一而已,古人論道,往往不同,求之亦有要乎?」

先生曰:「道無方體,不可執著。

欲拘滯於文義上求道,遠矣。

如今人只說天,其實何嘗見天?謂日、月、風、雷即天,不可;謂人、物、草、木不是天,亦不可。

道即是天。

若識得時,何莫而非道。

人但各以其一隅之見,認定以為道止如此,所以不同。

若解向裡尋求,見得自己心體,即無時無處不是此道。

亙古亙今,無終無始,更有甚同異?心即道,道即天。

知心則知道、知天。」

又曰:「諸君要實見此道,須從自己心上體認,不假外求,始得。」

【譯文】

有人問: 「道即為一, 古人論道常常不同, 求道是否也有技巧可言?」

先生說:「道沒有方向,沒有形體,不可執著。

局限於文義上求道,離道就越遠。

如今世人說天,其實又何曾見過天?認為日月風雷是天,不行;說人物草木非天,也不行。

道就是天。

能認識這一點,那什麼都為道。

人只是憑據自己的一隅之見,認為道只是如何如何,所以道才有所不同。

如果明白向心裡尋求,認識了己心本體,那麼,無時無處不是這個道。

道自古到今,無始無終,又有什麼同和異?心即道,道即天。

知心就知道、知天。」

先生接著又說:「各位若想確切看見這個道,務必從己心上體會認識,不到心外去尋求才算可以了。」

〔評析〕

心外無道,心外無理,是一陽一明思想的重要命題之一。

從時空上看,道無始無終,如果認為道也有形體,那一定是圓,而不是線段,圓是一個整體,圓為一,道即為一;從空間上看,道無處不在,無處不有,又無處不道同一理,所以,古人云:無理寸步難行,有理走平天下。

【原文】

問:「名物度數,亦須先講求否?」

先生曰:「人只要成就自家心體,則用在其中。

如養得心體,果有未發之中,自然有發而中節之和,自然無施不可。

苟無是心,雖預先講得世上許多名物度數,與己原不相干,只是裝綴臨時,自行不去。

亦不是將名物度數全然不理,只要「知所先後,則近道」。」

又曰:「人要隨才成就,才是其所能為。

如夔之樂,稷之種,是他資性合下便如此。

成就之者,亦只是要他心體純乎天理。

其運用處皆從天理上發來,然後謂之「才」。

到得純乎天理處,亦能「不器」。

使夔、稷易藝而為,當亦能之。」

又曰:「如「素富貴,行乎富貴。

素患難,行乎患難」,皆是「不器」。

此惟養得心體正者能之。」

【譯文】

有人問:「名物度數,也須先行研究嗎?」

先生說:「人只要能成就自己的心體,用就在其中了。

倘若把心體修養得真有一個未發之中,自然有發而中節之和,自然是做什麼都沒有問題。

如果沒有這顆心,即使事先講了世上許多名物度數,與自己並沒有關係,僅是一時的裝飾,自然不能處事應物。

當然,這並不是說根本不理睬名物度數,只是要「知所先後,則近道」。」

先生接著說:「人要根據自己的才能成就自己,這才是他所能做到的。

例如,夔精通音樂,稷擅長種植,資質如此,他們自然這樣了。

成就一個人,也是要他心體完全是天理。

應事物理,都是從天理上產生出現的,然後才可稱「才」。

達到純天理的境界,也就能成為「不器」。

就是讓羲和稷改變角色,夔種穀,稷作樂,照樣能行。」

先生又說:「《中庸》中「素富貴,行乎富貴。

素患難,行乎患難」,都屬於「不器」。

這些只有把心體修養得純正的人才可做到。」

〔評析〕

平常人的才能只在名物度數上辨事識物,但世界上事物無終無始,無邊無際,所以,人縱有千算,但具體到一個人,也只能得其有限的小算。

通音樂則不能一精一種植,長種植則難於通音樂。

聖人的才能從心體上顯現天理,天理現則心體純正,心體純正則事理通融。

小道理歸大道理管,一千個小算全在一個聖算之中。

【原文】

「與其為數頃無源之塘水,不若為數尺有源之井水,生意不窮。」

時先生在塘邊坐,旁有井,故以之喻學雲。

問:「世道日降,太古時氣象如何復見得?」

先生曰:「一日便是一元。

人平旦時起坐,未與物接,此心清明景象,便如在伏羲時游一般。」

【譯文】

「與其掘一個數頃之大的沒有源泉的池塘,倒不如挖一口數尺之深的有源泉的水井,如此,水源就會常流而不枯竭。」

其時,先生正坐在池塘邊,身旁有一口井,所以就用這個來比喻做學問。

有人問:「世道日漸衰微,遠古時的清明氣象如何能再看見呢?」

先生說:「一天即為一元。

從清晨起床 後坐著,還未應事接物,此時心中的清明景象,好像在伏羲時代遨遊一般。」

〔評析〕

水看源頭,世道看氣象,清明的氣象來自人心的本源。

人心淳樸,氣象自清明,氣象清明,自然世道祥和。

掘數頃無源之池,不如挖一口有源之井,是掘源還是截流,當是治國、齊家、修身都必須把握的。

【原文】

問:「心要逐物,如何則可?」

先生曰:「人君端拱清穆,六卿分職,天下乃治。

心統五官,亦要如此。

今眼要視時,心便逐在色上;耳要聽時,心便逐在聲上。

如人君要選官時,便自去坐在吏部;要調軍時,便自去坐在兵部。

如此,豈惟失卻君體,六卿亦皆不得其職。」

「善念發而知之,而充之。

惡念發而知之,而遏之。

知與充與遏者,志也,天聰明也。

聖人只有此,學者當存此。」

【譯文】

有人問:「心要追求外物,怎麼辦?」

先生說:「國君端身拱手,六卿各司其職,天下一定大治。

人心統領五官,也須如此。

如今眼睛要看時,心就去追求美色;耳朵要聽時,心就去追求美聲。

就像君主要挑選官員,就親自到吏部;要調遣軍隊,就親自去軍營。

這樣, 不僅君王的身份蕩然無存, 六卿也不能盡職盡責。」

「善念萌生,要知道並加以擴充。

惡念萌生,要知道並加以扼制。

知道、擴充、扼制,是志,是天賦予人的智慧。

聖人唯有這個,學者應當存養它。」

〔評析〕

心隨五官追求外物,那麼心中的和氣就會受到虧損,惡念即可能由此滋生;得道的人,心能統領五官,外物變化而心中和氣不會受到虧損,和氣存養於心,善念自然萌生。

【原文】

澄曰:「好色、好利、好名等心,固是私慾,如閒思雜慮,如何亦謂之私慾?」

先生曰:「畢竟從好色、好利、好名等根上起,自尋其根便見。

如汝心中決知是無有做劫盜的思慮,何也?以汝元無是心也。

汝若於貨、色、名、利等心,一切皆如不做劫盜之心一般,都消滅了,光光只是心之本體,看有甚閒思慮?此便是「寂然不動」,便是「未發之中」,便是「廓然大公」。

自然「感而遂通」,自然「發而中節」,自然「物來順應」。」

【譯文】

陸澄問:「好色、貪財、慕名等心,固然是私慾,像那些閒思雜念,為什麼也稱私慾呢?」

先生說:「閒思雜念,到底是從好色、貪財、慕名這些病根上滋生的,自己尋求本源定會發現。

例如,你自信絕對沒有做賊之想,什麼原因?因為你根本就沒有這份心思,你如果對色、財、名、利等想法,都似不做賊的心一樣,都剷除了,完完全全只是心之本體,還何來閒思雜念?這便是「寂然不動」,便是「未發之中」,自然可以「發而中節」,自然可以「物來順應」。」

〔評析〕

閒思雜念中的善惡、是非,並不像高山和深谷,白晝和黑夜那樣容易分辨。

分類:未分類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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