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公案
第十八則 仙村樓
潮陽有大盜,曰馬仕鎮,太學生也。
名鳴山,字仕鎮,所居鄉曰仙村。
在貴嶼之南六七里,地屬舉練都。
平疇沃壤,四望無際,溪河一交一 錯,水清樹綠。
夜月蘆花,漁舟上下,嗚嗚咿咿,相歌唱以來往。
風景不亞於蘇、松,固嶺東之勝概也。
昔人以仙村命名,今則為盜藪矣。
馬氏故巨族,其丁男二千有奇,分三寨鼎足而居。
左右鄉村,莫敢睨視。
仕鎮豪雄獷悍,尤為馬氏之冠。
生而有盜行,見人財物,則心不能平,不攘竊以去不止。
雖至親密友,亦必深藏示虐,不敢使一注目也。
仕鎮慕柳跖、宋一江一 之為人,招邀匪類,往來浹洽。
四方無賴之輩皆歸之。
所居捨傍有大樓,高廣堅邃,群盜至皆款之樓中。
大意以穿窬為主,飛簷、走瓦、鑽墉、穴地者為上客。
駕舟逐流,載私鹺、攘客貨於水者次之。
懷石袖椎,徙倚道旁,顛過客而奪財物者又次之。
樓中人眾至百餘,出入往來,掉臂瞪目,橫行無所忌。
民有犯顏色者,輒揮拳相向。
當急急謝罪,惟恐不及,遲則夜入其家,罄諸所有矣。
耕牛人村,追者在門,屠者在室,懸皮肉當戶而市,牛主亦不敢睇觀而去。
鄉人畏之如虎,不敢斥言,為隱語曰人樓公,或曰樓鱉子公者。
尊稱鱉子者,潮人最賤惡之號也。
仕鎮以攘竊起家,漸致富饒。
康熙四十三年,捐貲做太學生,自是儼然士林。
群盜不復曰大哥,而共稱為馬老爹矣。
馬老爹之名震潮郡,撫、按承差,道、府胥役,皆潛與往來。
凡上官差員出訪事者,十人九主於其家。
以故邑中紳士、縣吏、捕役,莫不趨奉締一交一 ,惴惴然惟恐稍拂意也。
然貴山、峽山、洋烏、黃隴、舉練之間,家家不得安寢。
百里之內,多怨嫉而不敢也。
有密自白於官,將捕治,皆以負固不可得,搏差抗提,視為無足重輕。
前後任潮邑,攝潮篆者十令,拘之三十有四年不能獲。
或沒法籠絡之,彭令君以五都錢糧委之徵收。
仍攘竊如故,且侵欺科派,無所底止。
及支令君赫然振怒,移檄守將,借兵四百,親詣仙村擒捕之。
仕鎮命三寨皆閉門,拒守於垣墉上,施火炮直向支令君攻擊。
營弁恐殺傷,啟大釁,急命班師。
支令君憤恨不能已,而上官左右皆馬氏腹心,且反於支令君督過,不得不渙然冰釋。
自是仕鎮威震惠、潮,莫敢有萌擒捕之想者。
魏令君以西南地方委之看守,號曰總約長。
仕鎮益驕橫,無所畏。
時或至邑治,無敢問及,而攘竊漸行於城中。
布帛貨鋪,擇肥而食。
街坊奸宄、世家大族子弟,且有陰為一黨一 羽、坐地分贓者矣。
有監生陳開發者,賈人也,居積布帛頗饒。
仕鎮偵知之。
時有華橋人一胡一 其暢,為峽山、和平一方巨賊。
然亦依仕鎮門戶,聽指揮。
仕鎮遂命一胡一 其暢率馬阿一、劉阿信、黃阿尾、蔡阿乙等,以輕舟直抵隆津。
乘黃昏進城,三更破壁入陳開發鋪中,恣意搜刮,大獲所利而去。
時署令白公仙遊,開發以其事告縣尉,分差訪緝。
而賊舟揚揚得意,搖曳以歸。
過林八渡,為水保方東昇所獲。
連舟擒捉以去,一胡一 其暢等皆就縛。
惟劉阿信入水逃生,奔報馬仕鎮。
仕鎮親詣林八渡,見方東昇。
則東昇巳將布帛、絨線各贓物,盡起而藏諸家,陰使保正李茂開入縣首報矣。
仕鎮餌以利,脅以威。
東昇亦恐,還其大布四百丈,並一胡一 其暢等皆釋之。
未幾,捕役至,通一胡一 其暢將歸華橋,遂為所獲。
方東昇以所餘布帛、絨線一交一 縣尉。
尉招訊供,始知馬仕鎮所為,遂據情詳報郡太守。
而余方奉檄攝潮篆,未知其事。
但素聞馬仕鎮為一方大盜,經十令捕緝三十四年,弗能獲,思欲為地方一除民害。
十月十七日,將之潮,舟過仙村,見三寨鼎足,人煙稠密,寨內大樓巍然雄壯,誠非可以力獲者。
夜躊躇不能寐,訪知仕鎮有甥林承,為潮邑馬快役。
喜曰:在斯人矣。
十八日抵潮蒞任,密呼林承至內室,謂之曰:「汝欲生乎?欲死乎?欲全汝妻子乎?滅汝門戶乎?」
林承駭愕,叩頭流血,不知所為。
余曰:「汝舅馬仕鎮也,汝能致之來,則生;不來則死,囚汝妻子,滅汝門戶。」
林承泣曰:「此事甚難,非強力兵威所能濟。
容徐圖之。」
余曰:「宜速不宜遲,彼未知吾三尺,汝尚可以誘致,退則不敢出矣。
吾遣林光、翁馗等五人與汝偕,汝先為調虎離山之計,然後相機而行可也。」
林承令林光等且候,而自以他事往仙村,見仕鎮問安否,若為弗經意也者。
乘間言曰:「舅專制一方,為總約長。
今彼官蒞任,得毋往謁見乎?」
仕鎮曰:「吾方思之。」
林承曰:「何以思為,去則去,不則不耳,誰抑勒吾舅者?但蒞止方新,有過堂應卯之例。
可因此覘其能否?其可畏耶,則後此稍避之;其可狎也,直兒戲藐之耳。」
仕鎮曰:「我聞此人似可畏。」
林承曰:「雖極可畏,初至茫然無知也。
乘未知而一出,為邑人所觀瞻,以後即裹足不前,人不敢以抗拒目我。」
仕鎮曰:「然。」
即令人操舟詣縣。
林承又佯以他事辭去。
仕鎮入邑,則林光等笑語迎之行。
余方坐堂上,按十三都約保名籍,吏唱馬鳴山不到,余不答。
有頃,問:「今日不到者幾人?」
吏日:「十一人。」
余佯怒曰:「無禮哉!此不到者皆賊也,當捕治。」
遙見林光拊一人背,若趣之前者。
其人尚瞻顧猶豫,林光跽下代稟曰:「馬監生到。」
仕鎮不得已而前。
余曰:「汝監生馬鳴山乎?」
仕鎮曰:「然也。」
余曰:「善!汝少待,有言相商。」
命林光款之。
須臾,堂事畢。
有報鹺司渡一江一 者,將出迎,乃置仕鎮於獄。
及暮,自郭旋,吏繼府檄,請審陳開發盜案。
鞠訊之,方東昇言之歷歷,一胡一 其暢亦不置辯。
惟仕鎮昂首簧論,不肯一實言。
餘怒,將刑之。
仕鎮曰:「監生也。」
余曰:「汝三十餘年老賊,拒捕久,害人多,今日天使汝遇我,是天欲亡汝也。
汝尚不覺悟乎?我今訊賊,不訊監生。
治盜賊而不加刑,天地間無是理矣。」
仕鎮猶不服命,拷其足三十,捶僕諸地。
曰:「汝不實言,吾今斃汝!」仕鎮度不免,始將行竊陳開發情形,及方東昇盤獲始末,直言不諱。
且雲勾一引 行竊者為姚阿馥、林阿順,同一黨一 往竊者為一胡一 其暢、馬阿一、黃阿尾、劉阿信、蔡阿乙等。
與一胡一 其暢供詞,絲毫不差。
問平日竊劫幾何家?仕鎮曰:「難以記憶!但被害無一人敢告我,則是無其事也。」
余曰:「汝積威至此極乎!今即無一人敢告汝,汝亦未必有生理!」因遣役分緝諸一黨一 類。
而仕鎮之羽翼,已是夜飛報其家。
馬氏族人恐大兵旦至,乘夜遣樓中群賊,四散逃生,急離潮陽,盡歸海、揭、饒平,入深山以去。
黎明,捕役至,無所得。
惟馬阿一被獲,與姚阿馥、林阿順等質供,皆如馬仕鎮、一胡一 其暢所言。
余乃將群盜錮獄,詳報列憲,請咨部革去監生,以憑盡法研訊。
而貴山、峽山、洋烏、黃隴、舉練之人,尚恐仕鎮不得死,出為反害。
而仕鎮妻子及馬氏族人,沿鄉索助食費,莫敢不潛輸之,且亦莫敢出一言。
余道經貴嶼,喚田間老人問之,皆云:「仕鎮一日不死,鄉民一日畏懼。
即暗受科派,亦不敢一開口也。」
余恚甚,欲重創之,終以監生未革,不得加嚴刑,復捶其足數十。
而上官文移駁詰,上下往返經一年又逾兩月,仍未咨革監生。
而余以奉參離任,其網漏吞舟與否?則俟後之君子矣。
吾友曠魯之恨余不將馬仕鎮撲殺,而拘牽文義效俗吏之所為,受人掣肘,空勞筆墨。
若使巨奸逸罰,則貴山都百里內外,遭其殃害,無有已時。
不知誰之過也?余亦悔之!
譯文潮陽有個大盜,人稱馬仕鎮,還是個太學生哩!其實,他名字叫鳴山,仕鎮是他的字。
他所居住的村莊叫仙村,座落在貴嶼南面六七里的地方,屬舉練都管轄。
這裡沃野平坦,四望無際,溪河一交一 錯,水清樹綠。
月色溶溶之夜,漁舟在蘆花間穿梭往來,櫓聲嚕咿,漁歌高吭,此起彼伏,風景不亞於一江一 南蘇州、松一江一 一帶,的確為嶺東之勝景。
從前人們給這裡起名仙村,如今這仙村則成了賊窩。
馬家是這裡的大戶,有兩千多男子,分為三個寨子居住。
周圍鄉村,不敢窺伺。
馬仕鎮豪雄、粗獷、剽悍,尤為馬家之首。
他彷彿生來愛偷盜,只要看到別人的財物,心裡就不能平靜,非偷取不可。
縱使至親好友,有了財富,也一定對他深藏隱蔽,不敢讓他發現。
馬仕鎮仰慕柳下跖、宋一江一 的為人,成天招邀盜匪,往來融洽,四方無賴之輩都歸附於他。
在他居住的房舍旁有座大樓,雄偉高峻,堅固深邃,群盜前來,皆在樓中款待。
大抵是以小偷為主,能飛簷走壁、鑽牆穿洞的為上客。
在水中駕船,運私鹽、搶劫客貨的次之。
懷中揣石,袖裡藏椎,徘徊道旁,攔劫過客而搶奪財物的又次之。
大樓裡住著百餘人,他們出出進進,露著膀子,瞪著眼睛,驕橫之極,無所顧忌。
老百姓有敢冒犯他們的,動不動就拳打腳踢。
這時,必須立即謝罪,稍微慢了一點,他們就會連夜闖進你的家中,把你家中搶劫掃蕩得一乾二淨。
若有誰家耕牛跑進村裡,追牛的人還在門外,屋裡的人就把牛殺了,把皮肉當門懸掛而賣,牛主連看也不敢再看,只好離開。
鄉里人畏之如虎,不敢斥責,大家給他起了個綽號叫「大樓公」,或叫「樓鱉子公」。
稱他「鱉子」,這是潮陽人最為賤惡的名號。
馬仕鎮靠偷盜起家,逐漸富饒起來。
康熙四十三年,捐資做了個太學生,從此儼然入了士林一樣。
群盜不再喊他「大哥」,齊稱他為「馬老爹」了。
馬老爹這個名字,聲震潮郡,巡撫、藩台衙門的差人,道台、知府衙門的役隸,都暗地與他來往。
凡是上邊官員派到此地出訪查巡的人,十人有九人住在他家。
因為這個緣故,潮陽地面上的紳士、縣吏、捕役,無不對他奉承,和他結一交一 ,因為心裡捏著一把汗,唯恐哪一點惹他不高興。
這樣一來,弄得貴山、峽山、洋烏、黃隴、舉練等地,家家不得安寧,百里之內,人們敢怒而不敢言。
曾有人偷偷告官,準備將他逮捕治罪,但都因為他頑固抗拒而辦不到。
他對毆打差官,對抗捉拿,看得無足輕重。
前前後後在潮陽任職或代理的十任縣令,拘緝三十四年,沒能將他抓獲。
有的官員設法籠絡他,如彭縣令就曾委託他徵收五都錢糧,但他仍然偷盜如故,而且侵佔欺詐,強行攤派,沒有休止。
支縣令因此勃然動怒,向守將發出文書,借兵四百,親自到仙村捕他。
馬仕鎮命令三寨緊閉大門,拒守於邊牆之上,施放火炮,轟擊支縣令。
守軍兵弁恐殺傷人命,挑起大禍,急命班師退兵。
支縣令憤恨難平,但各位上司左右都是馬仕鎮的心腹,反而斥責縣令,於是不得不冰釋了事。
從此,馬仕鎮威震惠、潮二州,再也沒有人敢生擒捕他的念頭了。
魏令君把西南地方委託馬仕鎮看守,號稱總約長。
馬仕鎮更加驕橫,無所畏懼。
他有時到潮陽縣城,沒有人敢管。
這樣,偷盜之鳳漸漸波及城中。
不論是布匹還是百貨,他們都揀好的偷搶。
市面上犯法作亂之人、以至世家大族子弟中,都有人暗中充當他的一黨一 羽,坐地分贓。
有一位監生名叫陳開發,是個買賣人,積蓄了很多布匹。
馬仕鎮偵知此情。
當時華橋有個叫一胡一 其暢的人,是峽山、和平一帶的巨賊,然而也依附馬仕鎮門戶,聽他指揮。
馬仕鎮就命令一胡一 其暢,率領馬阿一、劉阿信、黃阿尾、蔡阿乙等,以輕舟直抵隆津。
趁黃昏進城,三更時分,穿牆破壁進入陳開發鋪中,恣意搜刮,大獲所得而去。
當時,代理知縣白公去世,陳開發將被盜之事告訴縣尉。
縣尉分派差役緝拿。
而盜賊的船卻揚長搖曳歸返了。
他們經過林八渡時,被水保方東昇捕獲,連舟帶人都擒捉了。
一胡一 其暢等都被抓,唯有劉阿信跳水逃生,奔報馬仕鎮。
仕鎮親自到林八渡,會見方東昇。
這時,東昇早將盜船上的布匹、絨線等贓物,全取走藏在家,暗中派保長李茂開入縣告發了。
馬仕鎮軟硬兼施,誘之以利,脅之以威,東昇也感到恐懼,歸還布匹四百丈,將一胡一 其暢等人統統釋放。
不久,捕役到林八渡,在通往華橋的路上遇到一胡一 其暢,將其抓獲。
方東昇把所剩布匹、絨線一交一 給縣尉。
縣尉審訊,才知道是馬仕鎮所作所為。
就根據實情呈文報告知府大人。
這時我剛奉命兼任潮陽知縣,不知道這件事,只是一向聽說馬仕鎮是一方大盜,經十任縣令緝捕三十四年,未能抓獲。
我很想為地方百姓除去這一大害。
十月十七日,將赴潮陽,船經過仙村,見馬家三寨鼎足而立,人煙稠密,寨內大樓巍然雄壯,看來確實不可以力破獲。
為了此事,夜間躊躇,不能入睡。
後來打聽出馬仕鎮有個外甥林承,在潮陽縣衙當馬快。
我一時計上心來,內心高興地說:「希望就在這人身上了。」
十八日,我到達潮陽上任,秘傳林承到內室,對他說:「你是要活?還是要死?想保全老婆孩子?還是想滅絕門戶?」
林承聽我這樣說,驚駭不止,叩頭流血,不知我要做什麼。
我說:「你舅舅馬仕鎮是什麼人,你也清楚。
你如能把他弄來,就給你一條活路;若弄不來,就是死路一條,關起你的老婆孩子,滅絕你的門戶。」
林承哭道:「這事很難,不是靠強力兵威能辦到的。
讓我慢慢考慮考慮吧。」
我說:「這事宜快不宜慢,當他還不知道我的法令時,你還可以將他引誘而來;晚了,他就不敢再出來了。
我派林光、翁馗等五人和你協同配合。
你先用調虎離山之計,然後相機而行就可以了。」
林承讓林光等暫且等候,自己借口有事到仙村向馬仕鎮問安,好像毫不經意的樣子。
他乘機會對馬仕鎮說:「舅舅獨霸一方,身為總約長。
現在新官上任,難道不要去拜見嗎?」
馬仕鎮說:「我也正考慮這件事。」
林承說:「何必為這事傷腦筋?去就去,不去就不去,誰敢怎樣舅舅您呢?但人家新來乍到,有過堂應卯的先例。
可借此機會看看他是否有能力。
如果他威嚴可畏,那麼以後就迴避些;如果他可以接近輕侮,那就對他戲耍藐視。」
馬仕鎮說:「我聽說此人好像挺可怕。」
林承說:「就是他極為可怕,初來乍到也是茫然不知。
乘他還不瞭解情況時前去拜見,故意讓縣中人們看看,以後就是再不前去拜見,人們也不敢說您故意抗拒了。」
馬仕鎮說:「那好吧!」隨即帶人駕船去縣城。
林承又裝作還有別的事情要辦,辭別而去。
馬仕鎮進入縣城,林光等走上前笑語相迎,陪他進衙。
我正坐堂上,按照十三都約保名單點名,書吏叫馬鳴山名字,但未應到。
我也不答話。
過了一會兒,我問:「今日有幾人未到?」
書吏回答說:「十一人。」
我假裝生氣地說:「真是無禮!那些沒來的人都是盜賊,應當抓捕治罪。」
這時遠遠看見林光拍打著一人的後背,好像催他快步向前。
那人還在觀望猶豫,林光跪下代為稟報道:「馬監生到。」
馬仕鎮不得已而走上前。
我說:「你就是監生馬鳴山嗎?」
仕鎮說:「是啊!」我說:「好!你稍等候,有話相商。」
命林光款待他。
一會兒,公堂事畢。
有人報告鹽使渡一江一 ,我將出迎,就將馬仕鎮放在監獄中。
到了傍晚,我自城外返回來,書吏帶來府裡文書,請審理陳開發偷盜一案。
審訊開始,方東昇說得清清楚楚,一胡一 其暢也不爭辯,唯有馬仕鎮昂著頭辯論,不肯說一句實話。
我很生氣,準備給他上刑。
他說:「我是監生。」
我說:「你是三十多年的老賊了,一貫拒捕,害人很多。
今天是上天讓你遇上我,是天意要滅你。
你怎麼還不覺悟呢?我今天是審訊盜賊,不是審訊監生。
懲治盜賊而不上刑,天地間沒有這樣的道理。」
馬仕鎮還不服,我命令衙役在他腿上打了三十鞭子,將他打倒在地,然後對他說:「你再不說老實話,我今天就打死你!」仕鎮看難以過關,才將行竊陳開發情形,及方東昇查獲經過,直言不諱供認出來。
並交代出勾一引 行竊者為姚阿馥、林阿順,同夥前去偷竊的有一胡一 其暢、馬阿一、黃阿尾、劉阿信、蔡阿一等。
這同一胡一 其暢的供詞不差絲毫。
問他平日偷竊搶劫過多少人家?馬仕鎮說:「難以記清。
但所有被害的沒有一人敢告發我,所以就等於沒有那回事。」
我說:「你作威作福達到極點了!今天即使沒有一人敢告發你,你也未必有活下去的道理!」我於是派遣差役,分頭緝拿他的同夥。
但馬仕鎮的羽翼,早已星夜飛報其家。
馬氏族人恐怕大兵天亮就要來到,連夜遣散樓內群賊。
他們四散逃生,急匆匆離開潮陽,全竄進海豐、揭陽、饒平一帶深山去了。
黎明時分,捕役趕到仙村,只抓住了馬阿一。
和姚阿馥、林阿順等對質,所供和馬仕鎮、一胡一 其暢交代的一樣。
我便將群盜監禁於獄內,呈文稟報各位上司,請求上報部裡,革除馬仕鎮監生身份,以便按法律追究審訊。
貴山、峽山、洋烏、黃隴、舉練等地的人們,擔心馬仕鎮不死,出去更加為害,因此馬仕鎮的妻子及馬氏族人沿鄉索要飲食費用,沒有人敢於拒絕的,只好偷偷地送給,不敢說個「不」字。
我途經貴嶼時,曾把田間老人叫來詢問,他們都說:「只要馬仕鎮一天不死,鄉民們就一天畏懼擔心,即使暗中受他攤派勒索,也不敢開口反抗。」
我惱怒至極,想狠狠地懲治馬仕鎮;然而終因他的監生身份未被革除,無法上嚴刑,只好又鞭打數十了事。
上官來文駁問此案,公文上下往返,經一年零兩個月,仍未革去馬仕鎮的監生身份。
這時,我因被彈劾離任,以後馬仕鎮是否受到法律的懲處,那只有靠後任的君子了。
我的朋友曠魯之為我不能將馬仕鎮處死而遺憾,責我也像那些平庸俗吏那樣受文書束縛,被人牽制,白白浪費精力。
如若讓巨奸大盜馬仕鎮逃逸懲處,仍然逍遙法外,那麼,貴山都百里內外,遭受他的殃害,將沒有窮盡之日。
這究竟是誰的過錯呢?我也陷入懊惱之中。
分類:公案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