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齊書白話文
顧歡傳
顧歡字景怡,是吳郡鹽官人。
祖父顧赳,晉朝隆安末年,為避戰亂遷居到這裡。
顧歡年僅六七歲時寫甲子,有三篇書簡,顧歡分析推敲,便明白了六甲。
家貧,其父讓他驅趕田中麻雀,顧歡作了《黃雀賦》就回家了,麻雀把田中糧食毀了大半,其父大怒,想鞭打他,見到他的賦就沒懲罰了。
鄉中有學館,顧歡因家貧不能去學習,於是就在學館牆外偷一聽,過耳不忘。
八歲時,就能誦讀《孝經》、《詩經》、《論語》等。
後來長大,篤志好學。
母親年老,他一邊種田一邊誦書,夜裡就燃糠照明自學。
同郡顧豈頁之到縣裡,見了顧歡覺得他與眾不同,就讓他的幾個兒子向顧歡學習,連孫子顧憲之,也一起向顧歡學習經句。
顧歡二十幾歲時,跟從豫章雷次宗請教玄學、儒學的有關思想。
母親亡故,顧歡六七天滴水不進,在母親墓旁結廬,從此隱遁不再出仕,並在剡州的天台山開學館招收門徒,前來受教的常有近百人。
顧歡很早就成了孤兒,每次讀《詩》到「哀哀父母」時,就拿著書痛哭。
求學者於是便捨去《蓼莪篇》不再讓他講解。
太祖(蕭道成)輔佐朝政,欣賞顧歡的風儀學問,便讓他任揚州主簿,派中使迎接顧歡。
到太祖即位,顧歡才到任。
顧歡自稱山谷臣顧歡,上表說:「有道是舉網提綱,振裘抓領,能提綱挈領,一毛一目自然就展開了。
因此道德便是綱,物勢便是目。
在上者能把綱理順,則天下萬機都會有條不紊;在下者如能把目展開,文武百官都會各盡其職。
因此湯、武得勢尊道,便統治長久,秦、項棄道任勢,便身遭不幸。
所以說天門有開有關,這是古已有之,四季變換常新,而衣著也相應更替。
當今政權易主,朝廷改換,主上有意扶持明德,適時長育萬物,廣泛選拔人才,傾心聽取民意,所以我這偏僻山溝裡的愚夫,才敢於粗陳管見,謹將我刪撰《老氏》寫成的《治綱》一卷獻上,不要因為我的鄙陋而遺棄我的良言,也不要因為我的卑微而廢棄其中道理,這便是對下民的恩賜了。
我將為此深感榮幸。
如能有幸蒙皇上一覽,則上下交泰,雖不求於民,民眾也會甘心奉上,雖不祈於天,上天也會庇..皇家,民悅天應,那麼皇權就會鞏固了,臣下我的志向都在幽深之地,無心於榮名地位,有清風雲霞便能自足了,也不期望什麼俸祿。
陛下既然不遠千里來尋求我,我怎敢不盡吐衷懷呢。
我請求讓我從此隱退。」
這時員外郎劉思效也上表直言陳見,說:「宋朝自大明以來,國勢漸入凋敝,徵收賦稅較以往增多,國家府庫尤其比過去貧乏。
加之軍事行動頻繁,被破壞了的不能恢復,戍卒丁役傷殘不足,糧食更是沒有半點積存,老百姓嗷嗷無食,生存極其艱難。
而權貴勢要、富室大族,車馬服飾,一妓一藝樂舞,爭相奢麗;亭台池閣,府第宅院,競趨豪華。
甚至驕橫到不許山澤之人飲用他們的水草。
貧富對比如此南齊書強烈,正說明朝廷捨本逐末。
陛下應當發佈明詔,吐露德音,廣施恩澤,嚴禁邪偽,減輕賦斂,簡化徭役,禁絕奇麗的賄賂,取締一婬一靡一的倡優,改變時尚,合理運用文質,這正是偉大的事業啊!另外,彭、汴一帶,尚有惡人的巢一穴一,青丘附近,還有狡賊的洞窟,他們虐害民眾,破壞國法,殘暴行徑與日俱增。
俗話說鬼泣舊泉,人悲故土,那裡的老人孩子淪陷外族之手,正處於艱危慚恨之中。
陛下也應當不辜負上天和下民對朝廷的期望和嚮往,派遣謀臣猛將,率領威武雄師、各路大軍,全線出擊,席捲萬里,這樣便足以摧毀恆山,飲乾渤海,豈止是消滅那幾個殘餘虜寇而已啊!」
皇上下詔說:「朕夜以繼日,一心只考慮弘揚王道,做夢都想著增強國力,廢寢忘食牽掛的都是這些,也算勤勉至極了。
吳郡顧歡、散騎郎劉思效,一個作為平民,一個作為官員,都能夠上書朝廷,獻計獻策,發言得體,正合朕心。
現在把他們的表書發給大家,有關部門要擇宜施行,及時匯報。
顧歡最近已被徵調任官,劉思效可經吏部考察予以提拔,以示對直言正論的表彰和鼓勵。」
顧歡東歸時,皇上賜給他麈尾和素琴。
永明元年(483),皇上下詔徵調顧歡任太學博士,他的同郡顧黯任散騎郎。
顧黯字長孺,有隱士的節一操一,他和顧歡都沒出來就任。
顧歡晚年服用一藥食,不和世人聯繫,常常在早上走出房門來,便有山鳥飛到他手掌上來取食物。
他信奉黃老之道,一精一通陰陽之術,他的術數推算每每靈驗。
當初在元嘉末年,他出了都城寄居東府,有一天忽然在柱子上題字:「三十年二月二十一日。」
隨後便東歸了。
後來太初(劉劬)弒逆,果然就在這一天。
顧歡自知快要死了,便賦詩言志說:「一精一氣因天行,遊魂隨物化。」
到了自己推算的日子便死去。
顧歡死在剡山,死後身一體很柔軟,當時六十四歲。
他的遺體被運回來葬在祖墳地裡,墓側長出連理樹來,縣令江山圖上表報告了這個現象。
世祖(蕭賾)下詔讓顧歡的幾個兒子編撰顧歡的《文議》三十卷。
佛道兩家,教義本就不同,學者們往往互相非難詆毀,顧歡便著《夷夏論》說:
說起論辯是與非,應當依據聖人經典。
還要追溯佛、道二教的源頭,因此要引據二教的經句。
道經上說:「老子入關到了天竺維衛國,國王夫人名叫淨妙,老子趁她午睡時,乘著日一精一進入了淨妙的口中,後年四月八日半夜子時,剖開淨妙的左腋而誕生,落地時走了七步,從此佛教就興起來了。」
此事出自《玄妙內篇》。
佛經上說:「釋迦成佛,便有無量無邊之劫數。」
此說出自《法華無量壽》,還有的說:「為國師道士,儒林之宗。」
此說出自《瑞應本起》。
本人認為:五帝、三皇,都曾拜師求教過,而國師道士,沒有能超過老子、莊子的;儒林宗師,誰能比得了周公、孔子?若說孔子、老子不及佛祖,那麼誰還能有這個資格?而且上引二經的意思,竟是如此吻合。
道便是佛,佛也便是道。
就其聖哲而言是一致的,只是形式不同而已。
一個才華內蘊光照現實,一個發明靈一性一指示未來。
道能夠通達天下,因而無所不在;智可以遍及萬物,因而無所不能。
它們的途徑不同,因而它們的方法也有一定分別。
各自都要實現自己的本質,各自的表現也互不一樣。
因此端委縉紳,乃是華族的儀容,剪髮敞懷,則是夷人的服飾。
抱拳折腰,在內地表示恭敬;狐蹲狗踞,在外地表示莊重。
棺木郭殯葬,這是中國人的喪禮制度,火燒水沉,那是西戎傳統風俗。
教人形體健全遵守禮節,歷來都被接受讚美,而教人毀壞容貌扭曲一性一情,總會被人深惡痛絕。
這豈止是人類的共同態度,連生物界也是如此,鳥中王獸中長,一般也就是它們的「佛」了,大千世界,聖人總是在不斷產生的。
一個宣揚五典,一個傳播三乘,這恰似鳥王的鳴啼、獸長的吼叫。
也如同教導華人便用華人的文字,改化夷人就要用夷人的語言。
雖然說車和船都是交通工具,但有水路陸路的條件制約。
佛和道都要達成教化,但有夷人和夏族的對象區別。
如果說目標相同就可以互換方式,那麼不就可以說馬車可以在河流上行走,船隻可以在陸地上航行麼?現在有人要用華夏族的一性一情去效仿西戎人的規矩,既不全同,又不全異。
下棄妻子兒子,上廢祖宗父母。
於是這些人從對一華夏禮制的否定中,滿足個人的嗜欲;又拿著西戎的規矩來排斥華夏的孝敬要求。
他們實際上已經悖禮犯順了,還沒有人能察覺。
如此流宕忘返,時間長了誰還能知道華夏的本一性一?而且物理之所以可貴,就在於它含道;事象之所以可踐,就在於它近俗。
如果捨棄華夏而傚法夷狄,那麼什麼東西是我們自己的呢?如果說是道,則道本來就是一致的。
如果說是俗,則俗早已面目全非了。
經常可以看到一些沙門和道士刻舟守株,呆板不化,互相爭論大小,攻擊傷害。
有的把道一分為二,有的將俗混為一談。
這無異於生硬地把不同的說成相同,把相同的割裂離異。
這正是分歧的原因,南齊書混亂的根本。
其實聖道雖同,途徑卻不一樣,都是一起始於無端,終了於無末。
涅..船和仙化,都是一種手段。
佛家號稱正真,道家則號稱正一。
都是在說無死無生,從表述上看是不一樣,但其實質沒有二致。
但無生的問題與人關係遠,無死的問題卻是關係至切。
關係至切的說教可以改變人們的謙弱,而渺遠的說教則可以退抑人們的誇強。
佛教有文理但太博泛,道教較質樸但很一精一煉。
一精一煉便不是粗人所能搞通的,而博泛又不是一精一人所能接受的。
佛家的話華麗而有煽動一性一,道家的話質實而有收縮一性一。
有收縮一性一則明悟之人能夠獨進,有煽動一性一則愚昧之人競相近前。
佛經繁瑣但平易,道經簡要但含蓄。
含蓄則難窺奧妙,平易則易於推行。
這便是二教的主要區別。
聖哲之人雖然無心於門戶,但各人有各人的體系,既然不同形體的東西有不同的功用,那麼也就應當根據不同對像強行教化。
佛教重在破除惡,道教重在發揚善。
發揚善就要崇尚自然,破除惡就得強調勇一猛。
佛家的施為光明廣大,面向大眾比較適合;道家的施為細密一精一微,針對個人比較便利。
二教的優劣不同,大抵如此。
至於外族異域的各種儀式,嘰哩咕嚕的不同爭辯,都和他們的習俗有關,像鳥語蟲叫一般,由他們自己去聽去解好了,用不著我們來述說和效仿。
顧歡雖然說二教一精一神一致,但他心裡還是傾向道教的。
宋朝的司徒袁粲曾乇名道人通公批駁顧歡,顧歡也作了反駁(其文略)。
明僧紹在《正二教論》中認為:「佛教旨在弄明始歸,道教旨在保全生存,吝惜生存就容易走向片面,而弄明始歸就容易走向圓通。
如今道家稱說長生不死,升天成仙之類,是和老子、莊子的本意大相逕庭的。」
文惠太子、竟陵王蕭子良都信奉佛教。
吳興孟景翼是個道士,文惠太子把他召到玄圃園來,在眾僧大會的時候,蕭子良讓孟景翼禮拜佛家,孟景翼不肯,蕭子良便送他一部《十地經》,孟景翼編撰了《正一論》(大義略)拿來給太子僕周鬨,周鬨便和他辯難起來(文略),他們你來我往的文章很多,這裡就不一一記錄了。
顧歡不大善於口辯,但善於筆寫。
他著作了《三名論》,很見功力,屬於鍾會《四本》那一派的。
顧歡又註釋王弼《易》中的二《系》,得到學者們的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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