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通俗演義
第二回 遇異僧幸示迷途 掃強敵連擒渠帥
第二回遇異僧幸示迷途掃強敵連擒渠帥
卻說寺中有一老僧,出見匡胤,匡胤知非常僧,向他拱手。
老僧慌忙答禮,且道:「小徒無知,冒犯貴人,幸勿見怪!」匡胤道:「貴人兩字,僕不敢當,現擬投效戎行,路經貴地,無處住宿,特借寶剎暫寓一宵,哪知令徒不肯相容,並且惡語傷人,以至爭執,亦乞高僧原諒!」老僧道:「點檢作天子,已有定數,何必過謙。」
匡胤聽了此語,莫名其妙,便問點檢為誰,老僧微笑道:「到了後來,自有分曉,此時不便饒舌。」
埋伏後文。
說畢,便把墜地的兩僧喚他起來,且呵責道:「你等肉一眼,哪識聖人?快去將客房收拾好了,準備貴客休息。」
兩僧無奈,應命起立。
老僧復問及匡胤行囊,匡胤道:「只有箭囊、弓袋,余無別物。」
老僧又命兩徒攜往客房,自邀匡胤轉入客堂,請他坐下,並呼小沙彌獻茶。
待茶已獻入,才旁坐相陪。
匡胤問他姓名,老僧道:「老衲自幼出家,至今已將百年,姓氏已經失記了。」
匡胤道:「總有一個法號。」
老僧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老僧嘗自署空空,別人因呼我為空空和尚。」
匡胤道:「法師壽至期頤,道行定然高妙,弟子愚昧,未識將來結局,還乞法師指示。」
老僧道:「不敢,不敢。
夾馬營已呈異兆,香孩兒早現奇征,後福正不淺哩!」匡胤聽了,越覺驚異,不禁離座下拜。
老僧忙即避開,且合掌道:「阿彌陀佛,這是要折殺老衲了。」
匡胤道:「法師已知過去,定識未來,就使天機不可洩漏,但弟子此時,正當落魄,應從何路前行,方可得志?」
老僧道:「再向北行,便得奇遇了。」
匡胤沈吟不答,老僧道:「貴人不必疑慮,區區資斧,老衲當代籌辦。」
匡胤道:「怎敢要法師破費?」
老僧道:「結些香火緣,也是老衲分內事。
今日在敝寺中荒宿一宵,明日即當送別,免得誤過機緣。」
說至此,即呼小沙彌至前,囑咐道:「你引這位貴客,到客房暫憩,休得怠慢!」小沙彌遵了師訓,導匡胤出堂,老僧送出門外,向匡胤告辭,扶杖自去。
匡胤隨至客房,見一床一榻被褥等,都已整設,並且窗明几淨,饒有一種清氣,不覺欣慰異常。
過了片刻,復由小沙彌搬入晚餐,野簌園蔬,清脆可賞。
匡胤正飢腸轆轆,便龍吞虎飲了一番,吃到果腹,才行罷手。
待殘餚撤去,自覺身一體疲倦,便睡在一床一上,向黑甜鄉去了。
一枕初覺,日已當窗,忙披衣起一床一,當有小沙彌入房,伺候盥洗,並進早餐。
餐畢出外,老僧已扶杖佇候。
兩下相見,行過了禮,復相偕至客堂,談了片刻,匡胤即欲告辭。
老僧道:「且慢!老衲尚有薄酒三杯,權當餞行,且俟午後起程,尚為未晚。」
匡胤乃復坐定,與老僧再談時局,並問何日可致太平。
老僧道:「中原混一,便可太平,為期也不遠了。」
匡胤道:「真一人可曾出世?」
老僧道:「遠在千里,近在眼前,但總要戒殺好生,方能統一中原。」
匡胤道:「這個自然。」
兩下復縱論多時,但見日將亭午,由小沙彌搬進素餚,並熱酒一壺,陳列已定,老僧請匡胤上坐,匡胤謙不敢當,且語老僧道:「蒙法師待一愛一,分坐抗禮,叨惠已多,怎敢僭居上一位哩?」
老僧微哂道:「好!好!目下蛟龍失水,潛德韜光,老衲尚得叨居主位,貴客還未僭越,老衲倒反僭越了。」
言畢,遂分賓主坐下。
隨由老僧與匡胤斟酒,自己卻用杯茗相陪,並向匡胤道:「老衲戒酒除葷,已好幾十年了,只得用茶代酒,幸勿見罪!」匡胤復謙謝數語。
飲了幾杯,即請止酌。
老僧也不多勸,即命沙彌進飯。
匡胤吃了個飽,老僧只吃飯半碗,當由匡胤動疑,問他何故少食?老僧道:「並無他奇,不過服氣一法。
今日吃飯半碗,還是為客破戒哩。」
匡胤道:「此法可學否?」
老僧道:「這是禪門真訣,如貴客何用此法。」
匡胤方不多言。
老僧一面命沙彌撤餚,一面命僧徒取出白銀十兩,贈與匡胤。
匡胤再三推辭,老僧道:「不必!不必!這也由施主給與敝寺,老衲特轉贈貴客,大約北行數日,便有棲枝,贐儀雖少,已足敷用了。」
匡胤方才領謝。
老僧復道:「老衲並有數言贈別。」
匡胤道:「敬聽清誨!」老僧道:「『遇郭乃安,歷周始顯,兩日重光,囊木應讖。
』這十六字,請貴客記取便了。」
匡胤茫然不解,但也不好絮問,只得答了領教兩字。
當下由僧徒送交箭囊弓袋,匡胤即起身拜別,並訂後約道:「此行倘得如願,定當相報。
法師鑒察未來,何時再得重聚?」
老僧道:「待到太平,自當聚首了。」
匡胤乃挾了箭囊,負了弓袋,徐步出寺,老僧送至寺門,道了「前途珍重」一語,便即入內。
匡胤遵著僧囑,北向前進,在途飽看景色,縱觀形勢,恰也不甚寂寞。
至渡過漢水,順流而上,見前面層山疊嶂,很是險峻,山後隱隱有一大營,依險駐紮,並有大旗一面,懸空蕩漾,燁燁生光,旗上有一大字,因被風吹著,急切看不清楚。
再前行數十步,方認明是個「郭」字,當即觸一動觀念,私下自忖道:「老僧說是『遇郭乃安』,莫非就應在此處麼?」
回顧前文。
便望著大營,搶步前趨。
不到片刻,已抵營前。
營外有守護兵立著,便向前問訊道:「貴營中的郭大帥,可曾在此麼?」
兵士道:「在這裡。
你是從何處來的?」
匡胤道:「我離家多日了。
現從襄一陽一到此。」
兵士道:「你到此做甚麼?」
匡胤道:「特來拜謁大帥,情願留營效力。」
兵士道:「請道姓名來!」匡胤道:「我姓趙名匡胤,是涿州人氏,父現為都指揮使。」
兵士伸舌道:「你父既為都指揮,何不在家享福,反來此投軍?」
匡胤道:「亂世出英雄,不乘此圖些功業,尚待何時?」
兵士道:「你有這番大志,我與你通報便了。」
看官!你道這座大營,是何人管領,原來就是後周太祖郭威。
他此時尚未篡漢,仕漢為樞密副使,隱帝初立,河中、永興、鳳翔三鎮,相繼抗命。
李守貞鎮守河中,尤稱桀驁,為三鎮盟主。
郭威受命西征,特任招慰安一撫使,所有西面各軍,統歸節制,此時正發兵前進,在途暫憩。
湊巧匡胤遇著,便向前投效。
至兵士代他通報,由郭威召入,見他面方耳大,狀貌魁梧,已是器重三分。
當下問明籍貫,並及他祖父世系。
匡胤應對詳明,聲音洪亮。
郭威便道:「你父與我同寅,現方報績鳳翔,你如何不隨父前去,反到我處投效呢?」
匡胤述及父母一寵一愛一,不許從軍,並言潛身到此的情形。
郭威乃向他說道:「將門出將,當非凡品,現且留我帳下,同往西征,俟立有功績,當為保薦便了。」
匡胤拜謝。
嗣是留住冰營,隨赴河中,披堅執銳,所向有功。
至李守貞敗死,河中平定,郭移任鄴都留守,待遇匡胤,頗加優禮,惟始終不聞保薦,因此未得優敘。
既而郭威篡立,建國號周,匡胤得拔補東西班行首,並拜滑州副指揮。
未幾復調任開封府馬直軍使。
世宗嗣位,竟命他入典禁兵。
會北漢主劉崇,聞世宗新立,乘喪窺周,乃自率健卒三萬人,並聯結遼兵萬餘騎,入寇高平。
世宗姓柴名榮,系郭威妻兄柴守禮子,為威義兒。
威無子嗣,所以柴榮得立,廟號世宗。
他年已逾壯,曉暢軍機,郭威在日,曾封他為晉王,兼職侍中,掌判內外兵馬事。
既得北方警報,毫不慌忙,即親率禁軍,兼程北進。
不兩日,便到高平。
適值漢兵大至,勢如潮湧,人人勇壯,個個威風,並有朔方鐵騎,橫厲無前,差不多有滅此朝食的氣象。
周世宗麾兵直前,兩陣對圓,也沒有什麼評論,便將對將,兵對兵,各持軍械戰鬥起來。
不到數合,忽周兵陣內,竄出一支馬軍,向漢投降,解甲棄械,北向呼萬歲。
還有步兵千餘人,跟了過去,也情願作為降虜。
周主望將過去,看那甘心降漢的將弁,一個是樊一愛一能,一個是何徽,禁不住怒氣勃勃,突出陣前,麾兵直上,喊殺連天。
漢主劉崇,見周主親自督戰,便令數百弓一弩一手,一齊放箭,攢射周主。
周主麾下的親兵,用盾四蔽,雖把周主護住,麾蓋上已齊集箭鏃,約有好幾十枝。
匡胤時在中軍,語同列道:「主憂臣辱,主危臣死,我等難道作壁上觀麼?」
言甫畢,即挺馬躍出,手執一條通天棍,搗入敵陣。
各將亦不甘退後,一擁齊出,任他箭如飛蝗,只是尋隙殺入。
俗語嘗言道:「一夫拚命,萬夫莫當,」況有數十健將,數千銳卒,同心協力的殺將進去,眼見得敵兵攪亂,紛紛倒退。
周主見漢兵敗走,更率軍士奮勇追趕,漢兵越逃越亂,周兵越追越緊。
等到漢主退入河東,閉城固守,周主方擇地安營。
樊一愛一能、何徽等軍,被漢主拒絕,不准入城,沒奈何仍回周營,束手待罪。
周世宗立命斬首,全軍股慄。
應該處斬。
翌日,再驅兵攻城,城上矢石如雨。
匡胤復身先士卒,用火焚城。
城上越覺驚慌,所有箭鏃,一齊射下。
那時防不勝防,匡胤左臂,竟被流矢射著,血流如注,他尚欲裹傷再攻,經周主瞧著,召令還營。
且因頓兵城下,恐非久計,乃拔隊退還,仍返汴都。
擢匡胤為都虞侯,領嚴州刺史。
世宗三年,復下令親征淮南,淮南為李氏所據,國號南唐,主子叫作李璟,南唐源流,見五代史。
他與周也是敵國。
周主欲蕩平江、淮,所以發兵南下。
匡胤自然從征,就是他父親弘殷,也隨周主南行。
先鋒叫作李重進,官拜歸德節度使。
到了正一陽一,南唐遣將劉彥貞,引兵抵敵,被重進殺了一陣,唐兵大敗,連彥貞的頭顱,也不知去向。
匡胤繼進,遇著唐將何延錫,一場鏖鬥,又把他首級取了回來。
南唐大震,忙遣節度皇甫暉、姚鳳等,領兵十餘萬,前來攔阻。
兩人聞周兵勢盛,不敢前進,只駐守著清流關,擁眾自固。
清流關在滁州西南,倚山負水,勢頗雄峻,更有十多萬唐兵把守,顯見是不易攻入。
探馬報入周營,周主未免沈吟。
匡胤挺身前奏道:「臣願得二萬人,去奪此關。」
周主道:「卿雖忠勇,但聞關城堅固,皇甫暉、姚鳳也是南唐健將,恐一時攻不下哩。」
匡胤答道:「暉、鳳兩人,如果勇悍,理應開關出戰,今乃逗留關內,明明畏怯不前,若我兵驟進,出其不意,一鼓便可奪關;且乘勢掩入,生擒二將,也是容易。
臣雖不才,願當此任!」周主道:「要奪此關,除非掩襲一法,不能成功。
朕聞卿言,已知卿定足勝任,明日命卿往攻便了。」
匡胤道:「事不宜遲,就在今日。」
周主大喜,即撥兵二萬名,令匡胤帶領了去。
匡胤星夜前進,路上掩旗息鼓,寂無聲響,只命各隊魚貫進行。
及距關十里,天色將曉,急命軍士疾進,到關已是黎明了。
關上守兵,全然未知,尚是睡著。
至雞聲催過數次,旭日已出東方,乃命偵騎出關,探察敵情。
不意關門一開,即來了一員大將,手起刀落,連斃偵騎數人。
守卒知是不妙,急欲闔住必門,偏偏五指已被剁落,暈倒地上。
那周兵一哄而入,大刀闊斧,殺將進去。
皇甫暉、姚鳳兩人,方在起一床一,驟聞周兵入關,嚇得手足無措,還是皇甫暉稍有主意,飛走出室,跨馬東奔。
姚鳳也顧命要緊,隨著後塵,飛馬竄去。
可憐這十多萬唐兵,只恨爹一娘一生得腳短,一時不及逃走,被周兵殺死無數。
有一半僥倖逃生,都向滁州奔入。
皇甫暉、姚鳳一口氣跑至滁城,回頭一望,但見塵氛滾滾,旗幟央央,那周兵已似旋風一般追殺過來,他倆不覺連聲叫苦,兩下計議,只有把城外吊橋,趕緊拆毀,還可阻住敵兵。
當下傳令拆橋,橋板撤去,總道濠渠寬廣,急切不能飛越,誰知周兵追到濠邊,一聲吶喊,都投入水中,鳧水而至。
最奇怪的是統帥趙匡胤,勒馬一躍,竟跳過七八丈的闊渠,絕不沾泥帶水,安安穩穩的立住了。
這一驚非同小可,忙避入城中,閉門拒守。
匡胤集眾猛攻,四面架起雲梯,將要督兵登城,忽城上有聲傳下道:「請周將答話!」匡胤應聲道:「有話快說!」言畢,即舉首仰望,但見城上傳話的人,並非別個,就是南唐節度使皇甫暉。
他向匡胤拱手道:「來將莫非趙統帥?聽我道來!我與你沒甚大仇,不過各為其主,因此相爭。
你既襲據我清流關,還要追到此地,未免一逼一人太甚!大丈夫明戰明勝,休要這般促狹。
現在我與你約,請暫行停攻,容我成列出戰,與你決一勝負。
若我再行敗衄,願把此城奉獻。」
匡胤大笑道:「你無非是個緩兵計,我也不怕你使刁,限你半日,整軍出來,我與你廝殺一場,賭個你死我活,教你死而無怨。」
皇甫暉當然允諾。
匡胤乃暫令停攻,列陣待著。
約過半日,果然城門開處,擁出許多唐兵,皇甫暉、姚鳳並轡出城,正要上前搦戰,忽覺前隊大亂,一位盔甲鮮明的敵帥,帶著銳卒,衝入陣來。
皇甫暉措手不及,被來帥奮擊一棍,正中左肩,頓時熬受不起,阿喲一聲,撞落馬下。
姚鳳急來相救,不防刀槍齊至,馬先受傷,前蹄一蹶,也將姚鳳掀翻。
周兵趁勢齊上,把皇甫暉、姚鳳兩人,都生擒活捉去了。
小子有詩詠道:
大業都成智勇來,偏師一出敵鋒摧。
試看虜帥成擒日,畢竟奇功出異才。
看官不必細猜,便可知這位敵帥是趙匡胤了。
欲知以後情狀,請看官續閱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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