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通俗演義
第七十一回 入洞庭擒渠掃穴 返廬山奉櫬奔喪
第七十一回入洞庭擒渠掃一穴一返廬山奉櫬奔喪
卻說紹興五年,金主晟病歿,金人稱他為太宗,當由粘沒喝、兀朮等,擁立金太祖孫合剌為主。
合剌一作赫拉。
合剌易名為亶,繼立後,卻也沒甚變動。
偏宋廷諸大臣以為金立新君,或肯許和,應遣使通問,借覘情勢。
惟中書舍人胡寅,極力諫阻,高宗下詔褒諭。
會張浚奏稱:「國家遣使,系兵家機權,將來能闢地復土,終歸和好,未可遽絕。」
乃遣忠訓郎何蘚使金。
胡寅見所言不從,遂乞外調,因出知邵州。
使臣非必不可通,但徒向虜廷乞和,殊屬無益。
時洞庭賊楊麼,異常猖獗,張浚以洞庭據長江上游,楊麼為亂,不急討平,恐滋蔓為害,乃自請視師江上。
高宗准奏,命浚出視師,先至潭州,次至醴陵。
沿途稽查獄囚,多系楊麼部下的偵探,浚一一釋出,好言撫一慰,各給文牘,令他還招諸寨,各犯歡呼而去。
自是賊寨,次第來降,惟楊麼抗命如故。
麼本名太,系鼎州盜鍾相部一黨一,相嘗以左道惑眾,脅聚至數千人,自稱楚王,改元天載,嘗攻陷澧州,嗣被降盜孔彥舟所襲,把相擒住,並獲相子子昂,檻送行在,一律伏誅。
獨楊太竟得漏網,收集散賊,盤踞龍一陽一,漸漸的鴟張起來。
楚人向稱少年為麼,因呼楊太為楊麼。
太自恃剽悍,亦即以麼自號,立鍾相少子子儀為太子,令部眾臣事子儀,自己也算在子儀屬下,但僭稱大聖天王,一切兵權,掌在手中,他要做這樣,子儀只好依他這樣,他要做那樣,子儀也只好依他那樣,因此洞庭湖中,單曉得楊麼,不曉得有鍾子儀。
實是楊麼使刁,看官莫說是戀情故主。
高宗令都統制王,會兵往討,本是個沒用人物,但遣忠銳軍統制崔增等,進攻楊麼。
崔增等一去不回,後來接得軍報,才知是全軍覆沒了。
既而楊麼乘著水漲,麾眾出來,攻破鼎州杜木寨,守將許筌戰死。
王卻束手無策,不得已奏達敗仗。
高宗既遣張浚視師,復封岳飛為武昌郡開國侯,兼清遠軍節度使,代王招捕楊麼。
飛部下皆西北人,不慣水戰,至是奉命即發。
且下令軍中道:「楊麼據住洞庭湖,出沒水中,人家都說他厲害,不便往剿。
其實用兵討寇,何分水陸?但教將帥得人,陸戰勝,水戰亦勝,本使自有良法,破這水寇,諸將士不用擔憂,總叫依我號令,齊心併力,看楊麼能逃我手麼?」
看得真,拿得穩,並非大言不慚。
大眾被轄有年,早知岳元帥智勇,自然惟命是從。
飛先遣使招諭麼一黨一,旋接來使還報,黃佐願降。
飛喜道:「佐系楊麼謀士,得他來降,尚有何說!」言畢,遂欲起身往撫。
牛皋、張憲等,俱勸阻道:「賊一黨一來降,恐有詭計,不可不防!」飛笑道:「古人有言,不入虎一穴一,焉得虎子?我欲破滅楊麼,全在黃佐一人身上,難道真要用我陸師,攻他水寇麼?」
當下命前使導著,竟單騎出營,去見黃佐,馳至佐寨,令前使傳語道:「岳制使來。」
幾似郭子儀單騎見虜。
黃佐問有若干人?去使道:「只有岳制使一人。」
佐即召語部下道:「岳節使號令如山,若與他對敵,萬無生理,所以我擬往降。
今岳節使單騎自來,誠信可知,必善待我等,我等開寨迎接便了。」
部下都無異言,遂開門迎見岳元帥,執禮頗恭。
岳飛亦下馬慰勞,且用手撫佐背道:「汝曉明順逆大義,深足嘉尚,此後誠能立功,封侯也是易事。」
佐不待說畢,便道謝節使裁成,隨即引飛至寨,令部目一一進謁。
飛溫言慰諭,眾皆悅服。
飛復語佐道:「彼此俱中國臣民,並非金虜可比,我此來特宣示大義,俾大眾革面洗心,同衛王室,剿除異族。
現擬遣汝至湖中,代達我意,可勸則勸,偕彼同來,視有才能,定當保薦。
不可勸,勞汝設法擒捕,我回營後,即當拜本上奏,先請朝廷獎賞,借示鼓勵。」
恩威並濟,何敵不克?佐不禁感泣,誓以死報,飛與佐握手為約,當即返營,立保佐為武義大夫,遣人報知,一面暫按兵不動,靜待黃佐消息。
會值張浚至潭州,參謀席益疑飛玩寇,入語張浚,請浚上疏劾飛。
浚搖首道:「岳侯忠孝兼全,怎得妄劾?汝疑他玩寇,他何至若是?兵有深機,非常人所能預測呢。」
席益被浚駁斥,自覺懷慚,因即退出。
隔了數天,飛往見張浚,述及戰事,且云:「黃佐已襲破周倫寨,把倫擊死,並擒偽統制陳貴等人,現已上表奏功,擬遷佐為武功大夫了。」
浚答道:「智勇如公,何愁水寇?」
相知有素。
飛又道:「前統制任士安不服王命令,因此致敗,如欲申明軍律,不能不加罪士安。」
浚點首示意。
飛又與浚密談數語,浚益大喜。
飛即告別,還至營中,傳任士安入帳,詰責罪狀,加鞭三十;並指士安道:「限汝三日,便當平賊,否則斬首不貸。」
士安唯唯而出,自率部下入湖,揚言岳家軍二十萬,朝夕可至。
楊麼素恃險固,嘗大言道:「官軍從陸路來,我可入湖,從水路來,我可登岸,欲要破我,除非飛來。」
隱伏言讖。
因此並不在意。
部眾報岳軍進攻,乃調撥水兵數艘,出去迎敵。
湖中遇著士安,不過數千兵士,便一擁上前,圍住士安戰船,併力猛攻。
士安恐退後被誅,也拚命死戰。
士安亦知拚命,無非憚岳忠勇,否則不幾降寇耶?正酣鬥間,東西兩面,俱有岳家軍殺到,賊舟大亂。
士安趁勢殺出,與援兵會剿一陣,擊沉賊舟好幾艘,餘賊遁去。
岳軍與士安等回營報功,飛聞捷,即擬親搗賊巢,忽接到張浚手書,內言:「奉旨防秋,即日入覲,洞庭事暫且擱置,俟來年再議。」
飛覽畢,忙馳見張浚,開口便道:「都督且少留,待飛八日,決可破敵。」
浚微哂道:「恐沒有這般容易哩。」
飛袖出小圖,指示張浚道:「這是黃佐獻來洞庭全勢,及楊麼平素守禦,詳列無遺,按圖進攻,不出十日,可掃蕩賊巢了。」
浚尚以水戰為難,飛答道:「王四廂即王。
用王師攻水寇,所以難勝,飛用水寇攻水寇,自轉難為易。
水戰我短彼長,我以短攻長,如何不難?若因敵將,用寇兵,翦他手足,離他腹心,使他孤立無助,然後用王師搗入,一鼓可平,八日內當俘諸酋,獻諸帳下。」
胸有成竹。
浚半晌才道:「既如此,我權留八日,八日後恕不相待了。」
飛應諾而出,遂督兵赴鼎州。
可巧黃佐求見,立即召入。
佐稟道:「現有楊欽願降,佐特與俱來,進謁節使。」
飛喜道:「楊欽素稱驍悍,今亦前來效順,大事成了,快去引他進來!」佐領命召入楊欽。
欽至案前下拜道:「欽慕元帥盛名,久思拜謁,只因族兄倡逆,恐罪及同族,未蒙相容,所以不敢徑投。
今武功大夫黃佐,盛稱元帥厚恩,不追既往,用特登門請罪,還乞元帥寬恕!」岳飛親自下座,將欽扶起道:「朝廷定例,自首減等,況汝能先自振拔,不甘從逆,理應赦免前愆,本使還要特別保舉,表薦汝為武義大夫,汝可再歸湖中,招撫同儕,按功加賞。」
欽歡躍而去,黃佐也即走了。
越兩日,欽引余端、劉詵等來降,總道此次入見,定邀獎敘,哪知行近案前,仰見岳飛面上已帶怒容,真是摸不著頭腦,沒奈何對他行禮,詳稟招降情狀。
忽聞驚堂木一拍,隨著厲聲道:「我叫你盡招諸酋,你為何止招兩三人,便來見我?顯見你是乖刁得很。
左右快拖他下去,杖責五十!」令人怪極!楊欽尚思分說,已被帳下健卒,七手八腳的牽了出去,撳倒地上,杖責了五十下。
欽連聲呼冤,那裡面又傳出號令,飭將士百人,押欽出湖,令他再往招撫。
欽暗思岳飛如此糊塗,悔不該聽了黃佐,前來投降,今著將士押我返湖,我當誘他深入,殺他一個一精一光,方洩我恨,隨即與將士同行。
已墮岳飛計中。
時已天晚,湖上一帶,煙波浩淼,暝色蒼茫,更兼是仲夏天氣,湖水為暑氣所蒸,尤覺得煙霧迷濛,前後莫辨。
岳飛既遣將士百名,押欽出湖,復囑令牛皋、王貴等,率兵數千,隨欽繼進。
欽不顧後面,只管前進,曲曲折折的導入深巢,有一絕大水寨,駐紮賊眾約數萬人,便傳一口號,當有巡賊,前來迎接。
欽引將士百人,正要入寨,忽聽後面鼓角齊鳴,戰船叢集,不由的嚇一大驚,回頭一望,見牛皋、王貴等,已從船頭躍上水寨,眼見得不能對敵,只好把胸中所有盤算,一齊拋向湖水中去,便招呼牛皋、王貴一同入寨。
牛皋、王貴已受岳飛密囑,未敢造次隨入,即問欽道:「寨內人士,果盡降否?如欲不降,我等便當殺入了。」
欽無可奈何,乃大聲呼道:「全寨兄弟們聽著!現岳元帥有數萬人來到此地,問你等願否歸降?願降大宋,請即迎謁,不願降,速即出戰!」看官!你想寨眾全未預備,如何可以出敵?況岳軍來勢甚盛,若要與戰,有死無生,大家顧命要緊,樂得應了一聲,保全一性一命。
牛皋、王貴又令他全數投械,才引兵入寨,一面遣報岳飛。
飛遂航湖自至,見水寨正在君山腳下,甚得形勢,便登山四望,見湖右尚有賊舟,舟下有輪,鼓輪激水,行駛如飛。
兩旁置有撞竿,所當輒碎,當下長歎道:「怪不得前此官軍,常被撞沉呢。」
隨命軍士,斬伐君山大木,穿成巨筏,塞諸港汊,又命用腐木亂草,乘上流浮下,擇水淺處,使兵士駕著小舟,前行誘敵,且行且罵。
賊眾聽著罵聲,爭來追趕,那誘敵兵卻徐徐駛去。
賊舟鼓輪撐篙,費盡氣力,偏偏駛不上去,好像膠住一般。
原來舟輪都被敗草壅住,並有腐木攔著,處處都是窒礙,所以不便行駛。
不料官軍這方面,恰有大股戰船,一齊殺到,連這位白袍銀鎧的岳元帥,也親自到來。
賊眾未免喪膽,要想倒退,又是萬分為難,不得已奔至港中。
及入港口,復連聲叫苦,見裡面都是巨筏塞住,筏上載著官軍,統躍上賊船,亂砍亂戳,港外又有官軍進來,正是啞子吃黃連,說不盡的苦楚。
說時遲,那時快,賊眾正在危急,那楊麼引兵來援,港口的官軍,又退去抵擋楊麼,港內賊舟,總道有生路可望,也逃出港口。
一到港外,見兩下正殺得厲害,官軍各張著牛皮,抵擋矢石,且舉巨木橫撞,把楊麼的坐船,都撞成好幾個窟窿。
俄聽得官軍大叫道:「逆渠楊麼投水了!」俄又聽得官軍拍手道:「好好!逆渠受擒了。」
賊眾探頭遙望,果然自己的大聖天王被一黑面將軍從水中擒出,跳上岳元帥船中去了。
從賊眾眼中,敘出楊麼被擒,又是一種筆墨。
賊眾愈覺慌忙,繼復聽得官軍大呼:「降者免死!」這時候除了此法,不能再活,自然口稱願降。
岳飛派牛皋等收撫降眾,自率張憲突入賊巢。
巢中尚有餘賊守著,聞岳飛猝至,群驚為神,俱開了寨門,挾著鍾子儀,迎拜馬前。
飛親行諸寨,示以忠義,令老弱歸田,籍少壯為軍。
除將楊麼梟首外,余皆赦免。
當遣部將黃誠,攜楊麼首,至張浚處報捷。
浚得捷報,屈指計算,適合八日期限,不禁驚歎道:「岳侯真是神算,無人可及!」乃令黃誠返報,請飛屯兵荊、襄,北圖中原,自啟節由鄂、岳二州,轉入淮東,至行在覲見高宗。
高宗召對便殿,浚奏事畢,復進《中興備覽》四十一篇,經高宗褒獎數語,命置座隅。
浚又薦李綱忠誠可以重任,高宗乃命綱為江西安一撫制置大使。
綱自罷相落職,至紹興二年,曾起為湖廣宣撫使,兼知潭州。
荊、湖、江、湘一帶,流民潰卒,不可勝數,聞綱就宣撫任,均附首帖耳,不敢為非。
綱日思規復中原,迭陳大計,不下萬言,偏撫臣與他反對,竟說他空言無補,且在任所,不聞善狀,因又將他罷職,至是再命他安一撫江西。
綱入覲高宗,仍抱定規復宗旨,面陳金、齊兩寇,屢擾淮、泗,非出奇無以制勝,應速遣驍將,自淮南進兵,約岳飛為犄角,東西夾擊,方可成功。
高宗頗為嘉許,綱告辭而去。
張浚因秋防緊要,擬再視師江、淮,銳圖大舉,當即入朝面請,且力保韓世忠、岳飛兩人,可倚大事,高宗又一一照準。
浚尚未出,已得韓世忠軍報,略言:「在淮一陽一殺退金兵,惟城尚未下。」
看官道這淮一陽一城是歸何國?原來是屬劉豫管轄。
豫聚兵淮一陽一,為南侵計,世忠欲先發制人,竟引兵渡淮,直薄淮一陽一城下,適值金兀朮來會劉豫,世忠即督兵與戰。
金先鋒牙合孛堇一譯作葉赫貝勒。
恃勇前來,由世忠部將呼延通與他搏鬥,戰至數十合,未分勝負。
兩人殺得一性一起,各將兵械棄去,徒手步戰,終被呼延通扼吭擒住。
世忠乘勝掩擊,金人敗去。
既而兀朮、劉猊復引兵來援,世忠向張浚求救,待久不至,世忠竟勒陣向敵,且遣人馳語道:「錦衣驄馬,兀立陣前,便是韓相公,汝等何人善戰,便即過來,一決雌雄!」一身都是膽。
既而果有兩敵將衝來,世忠不待近身,奮戈直出,左右一揮,兩敵將死了一雙,余兵怯退。
世忠乃奏報行闕。
高宗與張浚商議,浚言:「且會師鎮江,再作計較。」
乃下詔令世忠還屯楚州。
及浚至鎮江,諸將畢集,浚派張俊屯盱眙,韓世忠仍屯楚州,劉光世屯合肥,楊沂中為張俊後援,岳飛屯襄一陽一,令圖中原。
飛自戡定洞庭,還軍襄一陽一,每日枕戈待旦,以恢復中原為己任,自得張浚馳書獎勉,越發激昂鼓勵,銳圖恢復。
未幾朝命又下,改授武勝定國軍節度使,兼宣撫副使,命置司襄一陽一,且往武昌調軍。
飛即日部署,終朝畢事,越宿即趨往武昌。
正在募兵集旅,忽接襄一陽一家報:「姚太夫人病逝了。」
飛不禁變色,只叫了「母親」二字,便暈厥過去。
左右忙將他掖住,齊聲號呼,好容易喚醒了他,但見他仰天大慟道:「上未能報國全忠,下未能事親盡孝,忠孝兩虧,如何為臣?如何為子?」
左右竭力解勸,乃星夜奔喪,馳回襄一陽一。
小子於岳飛履歷,第六十一回曾已略敘,此處更宜補述一段故事。
飛幼失怙,全賴母親姚氏飲食教誨,始得成一人。
飛年漸長,事母至孝,但經母命,無一敢違。
母嘗以忠義勖飛,且把飛背上,刺著「盡忠報國」四大字,深入膚理,用醋墨塗在字上,令他永久不變。
所以飛一生記著,孝字以外,就是忠字。
揭出忠孝,借古諷今。
先是廬州解圍,飛得優敘,貤封母為太夫人。
飛感朝廷恩遇,擬俟規復中原,辭官終養。
廬州解圍,事見前回。
經此驟聞母喪,如何不痛?既至襄一陽一,將母一屍一棺殮,扶櫬至廬州守制,一面上報丁憂,且乞終喪。
偏有詔令他墨絰從戎,起復為京、湖宣撫使。
飛再四奏辭,未邀俞允,但責令移孝作忠。
乃不得已,仍就原職。
朝廷又命他宣撫河東,節制河北諸路。
飛因遣牛皋復鎮汝軍,楊再興復河南長水縣,自督軍攻克蔡州。
又飭王貴、郝政、董先等,復虢州及盧氏縣,獲糧十五萬石,降敵眾數萬,再進軍唐州,毀去劉豫兵營,於是慨然上表,請進軍恢復中原。
小子有詩詠岳制使道:
一生系念只君親,親歿惟存報主身。
願復國仇三上表,如公才不愧忠臣。
未知高宗曾否准奏,且看下回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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