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本》第三十六回 繡鴛鴦夢兆絳芸 軒識分定情悟梨香院:畫薔亦自非容易,解得臣忠子也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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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本》第三十六回 繡鴛鴦夢兆絳芸 軒識分定情悟梨香院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本

第三十六回 繡鴛鴦夢兆絳芸 軒識分定情悟梨香院

[蒙回前總批:造物何當作主張,任人稟受福修長。

畫薔亦自非容易,解得臣忠子也良。

]

話說賈母自王夫人處回來,見寶玉一日好似一日,心中自是歡喜。

因怕將來賈政又叫他,遂命人將賈政的親隨小廝頭兒喚來,吩咐他「以後倘有會人待客諸樣的事,你老爺要叫寶玉,你不用上來傳話,就回他說我說了:一則打重了,得著實將養幾個月才走得;二則他的星宿不利,祭了星不見外人,過了八月才許出二門。」

那小廝頭兒聽了,領命而去。

賈母又命李嬤嬤襲人等來,將此話說與寶玉,使他放心。

那寶玉本就懶與士大夫諸男人接談,又最厭峨冠禮服賀吊往還等事,今日得了這句話,越發得了意,不但將親戚朋友一概杜絕了,而且連家庭中晨昏定省亦發都隨他的便了,日日只在園中游臥,不過每日一清早到賈母王夫人處走走就回來了,卻每每甘心為諸丫鬟充役,竟也得十分閒消日月。

或如寶釵輩有時見機導勸,反生起氣來,只說:「好好的一個清淨潔白女兒,也學的釣名沽譽,入了國賊祿鬼之流。

這總是前人無故生事,立言豎辭,原為導後世的鬚眉濁物。

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瓊閨繡閣中亦染此風,真真有負天地鍾靈毓秀之德!」[蒙側批:寶玉何等心思,作者何等意見,此文何等筆墨!]因此禍延古人,除四書外,竟將別的書焚了。

眾人見他如此瘋顛,也都不向他說這些正經話了。

獨有林黛玉自幼不曾勸他去立身揚名等語,所以深敬黛玉。

閒言少述。

如今且說王鳳姐自見金釧死後,忽見幾家僕人常來孝敬他些東西,[蒙側批:為當塗人一笑。

]又不時的來請安奉承,自己倒生了疑惑,不知何意。

這日又見人來孝敬他東西,因晚間無人時笑問平兒道:「這幾家人不大管我的事,為什麼忽然這麼和我貼近?」

平兒冷笑道:「奶奶連這個都想不起來了?我猜他們的女兒都必是太太房裡的丫頭,如今太太房裡有四個大的,一個月一兩銀子的分例,下剩的都是一個月幾百錢。

如今金釧兒死了,必定他們要弄這兩銀子的巧宗兒呢。」

鳳姐聽了,笑道:「是了,是了,倒是你提醒了。

我看這些人也太不知足,錢也賺夠了,苦事情又侵不著,弄個丫頭搪塞著身子也就罷了,又還想這個。

也罷了,他們幾家的錢容易也不能花到我跟前,這是他們自尋的,送什麼來,我就收什麼,橫豎我有主意。」

[蒙側批:難見高論!而其心思則不可問矣。

任事者戒之。

]鳳姐兒安下這個心,所以自管遷延著,等那些人把東西送足了,然後乘空方回王夫人。

這日午間,薛姨一媽一母女兩個與林黛玉等正在王夫人房裡大家吃東西呢,鳳姐兒得便回王夫人道:「自從玉釧兒姐姐死了,太太跟前少著一個人。

太太或看準了那個丫頭好,就吩咐,下月好發放月錢的。」

王夫人聽了,想了一想,道:「依我說,什麼是例,必定四個五個的,夠使就罷了,竟可以免了罷。」

鳳姐笑道:「論理,太太說的也是。

這原是舊例,別人屋裡還有兩個呢,太太倒不按例了。

況且省下一兩銀子也有限。」

王夫人聽了,又想一想,道:「也罷,這個分例只管關了來,不用補人,就把這一兩銀子給他妹妹玉釧兒罷。

他姐姐伏侍了我一場,沒個好結果,剩下他妹妹跟著我,吃個雙分子也不為過逾了。」

鳳姐答應著,回頭找玉釧兒,笑道:「大喜,大喜。」

玉釧兒過來磕了頭。

王夫人問道:「正要問你,如今趙姨一娘一周姨一娘一的月例多少?」

鳳姐道:「那是定例,每人二兩。

趙姨一娘一有環兄弟的二兩,共是四兩,另外四串錢。」

王夫人道:「可都按數給他們?」

鳳姐見問的奇怪,忙道:「怎麼不按數給!」王夫人道:「前兒我恍惚聽見有人抱怨,說短了一弔錢,是什麼原故?」

鳳姐忙笑道:「姨一娘一們的丫頭,月例原是人各一吊。

從舊年他們外頭商議的,姨一娘一們每位的丫頭分例減半,人各五百錢,每位兩個丫頭,所以短了一弔錢。

這也抱怨不著我,我倒樂得給他們呢,他們外頭又扣著,難道我添上不成。

這個事我不過是接手兒,怎麼來,怎麼去,由不得我作主。

我倒說了兩三回,仍舊添上這兩分的。

他們說只有這個項數,叫我也難再說了。

如今我手裡每月連日子都不錯給他們呢。

先時在外頭關,那個月不打饑荒,何曾順順溜溜的得過一遭兒。」

[蒙側批:能事能言。

]王夫人聽說,也就罷了,半日又問:「老太太屋裡幾個一兩的?」

鳳姐道:「八個。

如今只有七個,那一個是襲人。」

王夫人道:「這就是了。

你寶兄弟也並沒有一兩的丫頭,襲人還算是老太太房裡的人。」

鳳姐笑道:「襲人原是老太太的人,不過給了寶兄弟使。

他這一兩銀子還在老太太的丫頭分例上領。

如今說因為襲人是寶玉的人,裁了這一兩銀子,斷然使不得。

若說再添一個人給老太太,這個還可以裁他的。

若不裁他的,須得環兄弟屋裡也添上一個才公道均勻了。

就是晴雯麝月等七個大丫頭,每月人各月錢一吊,佳蕙等八個小丫頭,每月人各月錢五百,還是老太太的話,別人如何惱得氣得呢。」

薛姨一娘一笑道:「只聽鳳丫頭的嘴,倒像倒了核桃車子的,只聽他的帳也清楚,理也公道。」

鳳姐笑道:「姑一媽一,難道我說錯了不成?」

薛姨一媽一笑道:「說的何嘗錯,只是你慢些說豈不省力。」

鳳姐才要笑,忙又忍住了,聽王夫人示下。

王夫人想了半日,向鳳姐兒道:「明兒挑一個好丫頭送去老太太使,補襲人,把襲人的一分裁了。

把我每月的月例二十兩銀子裡,拿出二兩銀子一弔錢來給襲人。

[蒙側批:寫盡慈母苦心。

]以後凡事有趙姨一娘一周姨一娘一的,也有襲人的,只是襲人的這一分都從我的分例上勻出來,不必動官中的就是了。」

鳳姐一一的答應了,笑推薛姨一媽一道:「姑一媽一聽見了,我素日說的話如何?今兒果然應了我的話。」

薛姨一媽一道:「早就該如此。

模樣兒自然不用說的,他的那一種行事大方,說話見人和氣裡頭帶著剛硬要強,這個實在難得。」

王夫人含淚說道:「你們那裡知道襲人那孩子的好處?[蒙雙行夾批:「孩子」二字愈見親熱,故後文連呼二聲「我的兒」。

]比我的寶玉強十倍![蒙雙行夾批:忽加「我的寶玉」四字,愈令人墮淚,加「我的」二字者,是的顯襲人是「彼的」。

然彼的何如此好,我的何如此不好?又氣又恨,寶玉罪有萬重矣。

作者有多少眼淚寫此一句,觀者又不知有多少眼淚也。

]寶玉果然是有造化的,能夠得他長長遠遠的伏侍他一輩子,也就罷了。」

[蒙雙行夾批:真好文字,此批得出者。

]鳳姐道:「既這麼樣,就開了臉,明放他在屋裡豈不好?」

王夫人道:「那就不好了,一則都年輕,二則老爺也不許,三則那寶玉見襲人是個丫頭,縱有放縱的事,倒能聽他的勸,如今作了跟前人,那襲人該勸的也不敢十分勸了。

[蒙側批:苦心!作子弟的讀此等文章能不墜淚?]如今且渾著,等再過二三年再說。」

說畢半日,鳳姐見無話,便轉身出來。

剛至廊簷上,只見有幾個執事的媳婦子正等他回事呢,見他出來,都笑道:「奶奶今兒回什麼事,這半天?可是要熱著了。」

鳳姐把袖子挽了幾挽,跐著那角門的門檻子,[蒙側批:能事得意之人如畫。

]笑道:「這裡過門風倒涼快,吹一吹再走。」

又告訴眾人道:「你們說我回了這半日的話,太太把二百年頭裡的事都想起來問我,難道我不說罷。」

又冷笑道:「我從今以後倒要干幾樣剋毒事了。

抱怨給太太聽,我也不怕。

糊塗油蒙了心,爛了舌頭,不得好死的下作東西,別作一娘一的春一夢 !明兒一裹腦子扣的日子還有呢。

[蒙側批:的真活現。

]如今裁了丫頭的錢,就抱怨了咱們。

也不想一想是一奴一幾(註:蒙本將「是一奴一己」改為「自己」),也配使兩三個丫頭!」一面罵,一面方走了,自去挑人回賈母話去,不在話下。

卻說王夫人等這裡吃畢西瓜,又說了一回閒話,各自方散去。

寶釵與黛玉等回至園中,寶釵因約黛玉往藕香榭去,黛玉回說立刻要洗澡,便各自散了。

寶釵獨自行來,順路進了怡紅院,意欲尋寶玉談講以解午倦。

不想一入院來,鴉雀無聞,一併連兩隻仙鶴在芭蕉下都睡著了。

寶釵便順著遊廊來至房中,只見外間床 上橫三豎四,都是丫頭們睡覺。

轉過十錦隔子,來至寶玉的房內。

寶玉在床 上睡著了,襲人坐在身旁,手裡做針線,旁邊放著一柄白犀麈。

寶釵走近前來,悄悄的笑道:「你也過於小心了,這個屋裡那裡還有蒼蠅蚊子,還拿蠅帚子趕什麼?」

襲人不防,猛抬頭見是寶釵,忙放下針線,起身悄悄笑道:「姑娘來了,我倒也不防,唬了一跳。

[蒙側批:問情問景,隨便拈來,便是佳文佳語。

]姑娘不知道,雖然沒有蒼蠅蚊子,誰知有一種小蟲子,從這紗眼裡鑽進來,人也看不見,只睡著了,咬一口,就像螞蟻夾的。」

寶釵道:「怨不得。

這屋子後頭又近水,又都是香花兒,這屋子裡頭又香。

這種蟲子都是花一心裡長的,聞香就撲。」

說著,一面又瞧他手裡的針線,原來是個白綾紅裡的兜肚,上面紮著鴛鴦戲蓮的花樣,紅蓮綠葉,五色鴛鴦。

寶釵道:「噯喲,好鮮亮活計!這是誰的,也值的費這麼大工夫?」

襲人向床 上努嘴兒。

[蒙側批:妙形景。

]寶釵笑道:「這麼大了,還帶這個?」

襲人笑道:「他原是不帶,所以特特的做的好了,叫他看見由不得不帶。

如今天氣熱,睡覺都不留神,哄他帶上了,便是夜裡縱蓋不嚴些兒,也就不怕了。

你說這一個就用了工夫,還沒看見他身上現帶的那一個呢。」

寶釵笑道:「也虧你奈煩。」

襲人道:「今兒做的工夫大了,脖子低的怪酸的。」

[蒙側批:隨便寫來,有神有理,生出下文多少故事。

]又笑道:「好姑娘,你略坐一坐,我出去走走就來。」

說著便走了。

寶釵只顧看著活計,便不留心,一蹲身,剛剛的也坐在襲人方才坐的所在,因又見那活計實在可愛,不由的拿起針來,替他代刺。

不想林黛玉因遇見史湘雲約他來與襲人道喜,二人來至院中,見靜悄悄的,湘雲便轉身先到廂房裡去找襲人。

林黛玉卻來至窗外,隔著紗窗往裡一看,只見寶玉穿著銀紅紗衫子,隨便睡著在床 上,寶釵坐在身旁做針線,旁邊放著蠅帚子,林黛玉見了這個景兒,連忙把身子一藏,手握著嘴不敢笑出來,招手兒叫湘雲。

湘雲一見他這般景況,只當有什麼新聞,忙也來一看,也要笑時,忽然想起寶釵素日待他厚道,便忙掩住口。

知道林黛玉不讓人,怕他言語之中取笑,便忙拉過他來道:「走罷。

我想起襲人來,他說午間要到池子裡去洗衣裳,想必去了,咱們那裡找他去。」

林黛玉心下明白,冷笑了兩聲,只得隨他走了。

[蒙側批:觸眼偏生礙,多心偏是癡。

萬魔隨事起,何日是完時。

]

這裡寶釵只剛做了兩三個花瓣,忽見寶玉在夢中喊罵說:「和尚道士的話如何信得?什麼是金玉姻緣,我偏說是木石姻緣!」薛寶釵聽了這話,不覺怔了。

[蒙側批:請問:此「怔了」是囈語之故,還是囈語之意不妥之故?猜猜。

]忽見襲人走過來,笑道:「還沒有醒呢。」

寶釵搖頭。

襲人又笑道:「我才碰見林姑娘史大姑娘,他們可曾進來?」

寶釵道:「沒見他們進來。」

因向襲人笑道:「他們沒告訴你什麼話?」

襲人笑道:「左不過是他們那些玩話,有什麼正經說的。」

寶釵笑道:「他們說的可不是玩話,我正要告訴你呢,你又忙忙的出去了。」

一句話未完,只見鳳姐兒打發人來叫襲人。

寶釵笑道:「就是為那話了。」

襲人只得喚起兩個丫鬟來,一同寶釵出怡紅院,自往鳳姐這裡來。

果然是告訴他這話,又叫他與王夫人叩頭,且不必去見賈母,倒把襲人不好意思的。

見過王夫人急忙回來,寶玉已醒了,問起原故,襲人且含糊答應,至夜間人靜,襲人方告訴。

[蒙側批:夜深人靜時,不減長生殿風味。

何等告法?何等聽法?人生不遇此等景況,實辜負此一生!]寶玉喜不自禁,又向他笑道:「我可看你回家去不去了!那一回往家裡走了一趟,回來就說你哥哥要贖你,又說在這裡沒著落,終久算什麼,說了那麼些無情無義的生分話唬我。

[蒙雙行夾批:「唬」字妙!爾果系明決男子,何得畏女子唬哉?]從今以後,我可看誰來敢叫你去。」

襲人聽了,便冷笑道:「你倒別這麼說。

從此以後我是太太的人了,我要走連你也不必告訴,只回了太太就走。」

寶玉笑道:「就便算我不好,你回了太太竟去了,叫別人聽見說我不好,你去了你也沒意思。」

襲人笑道:「有什麼沒意思,難道作了強盜賊,我也跟著罷。

再不然,還有一個死呢。

人活百歲,橫豎要死,這一口氣不在,聽不見看不見就罷了。」

[蒙側批:自古至今,大凡大英雄大豪傑,忠臣孝子,至其真極,不過一死,嗚呼哀哉!]寶玉聽見這話,便忙握他的嘴,說道:「罷,罷,罷,不用說這些話了。」

襲人深知寶玉性情古怪,聽見奉承吉利話又厭虛而不實,聽了這些盡情實話又生悲感,便悔自己說冒撞了,連忙笑著用話截開,只揀那寶玉素喜談者問之。

先問他春風秋月,再談及粉淡脂瑩,然後談到女兒如何好,又談到女兒死,襲人忙掩住口。

寶玉談至濃快時,見他不說了,便笑道:「人誰不死,只要死的好。

那些個鬚眉濁物,只知道文死諫,武死戰,這二死是大丈夫死名死節。

竟何如不死的好!必定有昏君他方諫,他只顧邀名,猛拚一死,將來棄君於何地!必定有刀兵他方戰,猛拚一死,他只顧圖汗馬之名,將來棄國於何地!所以這皆非正死。」

[庚辰眉批:玉兄此論大覺痛快人心。

綺園。

]襲人道:「忠臣良將,出於不得已他才死。」

寶玉道:「那武將不過仗血氣之勇,疏謀少略,他自己無能,送了性命,這難道也是不得已!那文官更不可比武官了,他念兩句書汙在心裡,若朝廷少有疵瑕,他就一胡一 談亂勸,只顧他邀忠烈之名,濁氣一湧,即時拚死,這難道也是不得已!還要知道,那朝廷是受命於天,他不聖不仁,那天地斷不把這萬幾重任與他了。

可知那些死的都是沽名,並不知大義。

[蒙側批:此一段議論文武之死,真真確確的非凡常可能道者。

][庚辰眉批:死時當知大義,千古不磨之論。

綺園。

]比如我此時若果有造化,該死於此時的,趁你們在,我就死了,再能夠你們哭我的眼淚流成大河,把我的一屍一首漂起來,送到那鴉雀不到的幽僻之處,隨風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為人,就是我死的得時了。」

襲人忽見說出這些瘋話來,忙說困了,不理他。

那寶玉方合眼睡著,至次日也就丟開了。

一日,寶玉因各處游的煩膩,便想起《牡丹亭》曲來,自己看了兩遍,猶不愜懷,因聞得梨香院的十二個女孩子中有小旦齡官最是唱的好,因著意出角門來找時,只見寶官玉官都在院內,見寶玉來了,都笑嘻嘻的讓坐。

寶玉因問:「齡官獨在那裡?」

眾人都告訴他說:「在他房裡呢。」

寶玉忙至他房內,只見齡官獨自倒在枕上,見他進來,文風不動。

[蒙側批:另有風味。

]寶玉素一習一 與別的女孩子頑慣了的,只當齡官也同別人一樣,因進前來身旁坐下,又陪笑央他起來唱「裊晴絲」一套。

不想齡官見他坐下,忙抬身起來躲避,正色說道:「嗓子啞了。

前兒一娘一娘一傳進我們去,我還沒有唱呢。」

寶玉見他坐正了,再一細看,原來就是那日薔薇花下劃「薔」字那一個。

又見如此景況,從來未經過這番被人棄厭,自己便訕訕的紅了臉,只得出來了。

寶官等不解何故,因問其所以。

寶玉便說了,遂出來。

[蒙側批:非齡官不能如此做事,非寶玉不能如此忍。

其文冷中濃具意蘊而。

誠有「富貴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之意。

]寶官便說道:「只略等一等,薔二爺來了叫他唱,是必唱的。」

寶玉聽了,心下納悶,因問:「薔哥兒那去了?」

寶官道:「才出去了,一定還是齡官要什麼,他去變弄去了。」

寶玉聽了,以為奇特,少站片時,果見賈薔從外頭來了,手裡又提著個雀兒籠子,上面紮著個小戲台,並一個雀兒,興興頭頭的往裡走著找齡官。

見了寶玉,只得站住。

寶玉問他:「是個什麼雀兒,會銜旗串戲台?」

賈薔笑道:「是個玉頂金豆。」

寶玉道:「多少錢買的?」

賈薔道:「一兩八錢銀子。」

一面說,一面讓寶玉坐,自己往齡官房裡來。

寶玉此刻把聽曲子的心都沒了,且要看他和齡官是怎樣。

只見賈薔進去笑道:「你起來,瞧這個頑意兒。」

齡官起身問是什麼,賈薔道:「買了雀兒你頑,省得天天悶悶的無個開心。

我先頑個你看。」

說著,便拿些谷子哄的那個雀兒在戲台上亂串,銜鬼臉旗幟。

眾女孩子都笑道「有趣」,獨齡官冷笑了兩聲,賭氣仍睡去了。

賈薔還只管陪笑,問他好不好。

齡官道:「你們家把好好的人弄了來,關在這牢坑裡學這個勞什子還不算,你這會子又弄個雀兒來,也偏生幹這個。

你分明是弄了他來打趣形容我們,還問我好不好。」

賈薔聽了,不覺慌起來,連忙賭身立誓。

又道:「今兒我那裡的香脂油蒙了心!費一二兩銀子買他來,原說解悶,就沒有想到這上頭。

罷,罷,放了生,免免你的災病。」

[蒙側批:此一番文章為畫薔而來薔之畫為不謬矣。

]說著,果然將雀兒放了,一頓把將籠子拆了。

齡官還說:「那雀兒雖不如人,他也有個老雀兒在窩裡,你拿了他來弄這個勞什子也忍得!今兒我咳嗽出兩口血來,太太叫大夫來瞧,不說替我細問問,你且弄這個來取笑。

偏生我這沒人管沒人理的,又偏病。」

說著又哭起來。

賈薔忙道:「昨兒晚上我問了大夫,他說不相干。

他說吃兩劑藥,後兒再瞧。

誰知今兒又吐了。

這會子請他去。」

說著,便要請去。

齡官又叫「站住,這會子大毒日頭地下,你賭氣子去請了來我也不瞧。」

賈薔聽如此說,只得又站住。

寶玉見了這般景況,不覺癡了,這才領會了劃「薔」深意。

自己站不住,也抽身走了。

賈薔一心都在齡官身上,也不顧送,倒是別的女孩子送了出來。

那寶玉一心裁奪盤算,癡癡的回至怡紅院中,正值林黛玉和襲人坐著說話兒呢。

寶玉一進來,就和襲人長歎,說道:「我昨晚上的話竟說錯了,怪道老爺說我是『管窺蠡測』。

昨夜說你們的眼淚單葬我,這就錯了。

我竟不能全得了。

從此後只是各人各得眼淚罷了。」

[蒙側批:這樣悟了,才是真悟。

]襲人昨夜不過是些頑話,已經忘了,不想寶玉今又提起來,便笑道:「你可真真有些瘋了。」

寶玉默默不對,自此深悟人生情緣,各有分定,只是每每暗傷「不知將來葬我灑淚者為誰?」

此皆寶玉心中所懷,也不可十分妄擬。

且說林黛玉當下見了寶玉如此形像,便知是又從那裡著了魔來,也不便多問,因向他說道:「我才在舅母跟前聽的明兒是薛姨一媽一的生日,叫我順便來問你出去不出去。

你打發人前頭說一聲去。」

寶玉道:「上回連大老爺的生日我也沒去,這會子我又去,倘或碰見了人呢?我一概都不去。

這麼怪熱的,又穿衣裳,我不去姨一媽一也未必惱。」

襲人忙道:「這是什麼話?他比不得大老爺。

這裡又住的近,又是親戚,你不去豈不叫他思量。

你怕熱,只清早起到那裡磕個頭,吃鍾茶再來,豈不好看。」

寶玉未說話,黛玉便先笑道:「你看著人家趕蚊子分上,也該去走走。」

寶玉不解,忙問:「怎麼趕蚊子?」

襲人便將昨日睡覺無人作伴,寶姑娘坐了一坐的話說了出來。

寶玉聽了,忙說:「不該。

我怎麼睡著了,褻瀆了他。」

一面又說:「明日必去。」

正說著,忽見史湘雲穿的齊齊整整的走來辭說家裡打發人來接他。

寶玉林黛玉聽說,忙站起來讓坐。

史湘雲也不坐,寶林兩個只得送他至前面。

那史湘雲只是眼淚汪汪的,見有他家人在跟前,又不敢十分委曲。

少時薛寶釵趕來,愈覺繾綣難捨。

還是寶釵心內明白,他家人若回去告訴了他嬸一娘一,待他家去又恐受氣,因此倒催他走了。

眾人送至二門前,寶玉還要往外送,[蒙雙行夾批:每逢此時就忘卻嚴父,可知前云「為你們死也情願」不假。

]倒是湘雲攔住了。

一時,回身又叫寶玉到跟前,悄悄的囑道:「便是老太太想不起我來,你時常提著打發人接我去。」

寶玉連連答應了。

眼看著他上車去了,大家方才進來。

要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

[蒙回末總批:絳雲軒夢兆是金針暗渡法,夾寫月錢是為襲人漸入金屋地步,梨香院是明寫大家蓄戲不免奸一婬一之陋可。

慎哉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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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本
甲戌本凡例第一回 甄士隱夢幻識通靈 賈雨村風塵懷閨秀第二回 賈夫人仙逝揚州城 冷子興演說榮國府第三回 金陵城起復賈雨村 榮國府收養林黛玉第四回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蘆僧亂判葫蘆案第五回 游幻境指迷十二釵 飲仙醪曲演紅樓夢第六回 賈寶玉初試雲雨情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第七回 送宮花賈璉戲熙鳳 宴寧府寶玉會秦鍾第八回 比通靈金鶯微露意 探寶釵黛玉半含酸第九回 戀風流情友入家塾 起嫌疑頑童鬧學堂第十回 金寡婦貪利權受辱 張太醫論病細窮源第十一回 慶壽辰寧府排家宴 見熙鳳賈瑞起淫心第十二回 王熙鳳毒設相思局 賈天祥正照風月鑒第十三回 秦可卿死封龍禁尉 王熙鳳協理寧國府第十四回 林如海捐館揚州城 賈寶玉路謁北靜王第十五回 王鳳姐弄權鐵檻寺 秦鯨卿得趣饅頭庵第十六回 賈元春才選鳳藻宮 秦鯨卿夭逝黃泉路第十七回 大觀園試才題對額 榮國府歸省慶元宵第十八回 皇恩重元妃省父母 天倫樂寶玉呈才藻第十九回 情切切良宵花解語 意綿綿靜日玉生香第二十回 王熙鳳正言彈妒意 林黛玉俏語謔嬌音第二十一回 賢襲人嬌嗔箴寶玉 俏平兒軟語救賈璉第二十二回 聽曲文寶玉悟禪機 制燈迷賈政悲讖語第二十三回 西廂記妙詞通戲語 牡丹亭艷曲警芳心第二十四回 醉金剛輕財尚義俠 癡女兒遺帕惹相思第二十五回 魘魔法姊弟逢五鬼 紅樓夢通靈遇雙真第二十六回 蜂腰橋設言傳心事 瀟湘館春困發幽情第二十七回 滴翠亭楊妃戲綵蝶 埋香塚飛燕泣殘紅第二十八回 蔣玉菡情贈茜香羅 薛寶釵羞籠紅麝串第二十九回 享福人福深還禱福 癡情女情重愈斟情第三十回 寶釵借扇機帶雙敲 齡官劃薔癡及局外第三十一回 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雙星第三十二回 訴肺腑心迷活寶玉 含恥辱情烈死金釧第三十三回 手足耽耽小動唇舌 不肖種種大遭笞撻第三十四回 情中情因情感妹妹 錯裡錯以錯勸哥哥第三十五回 白玉釧親嘗蓮葉羹 黃金鶯巧結梅花絡第三十六回 繡鴛鴦夢兆絳芸 軒識分定情悟梨香院第三十七回 秋爽齋偶結海棠社 蘅蕪苑夜擬菊花題第三十八回 林瀟湘魁奪菊花詩 薛蘅蕪諷和螃蟹詠第三十九回 村姥姥是信口開合 情哥哥偏尋根究底第四十回 史太君兩宴大觀園 金鴛鴦三宣牙牌令第四十一回 櫳翠庵茶品梅花雪 怡紅院劫遇母蝗蟲第四十二回 蘅蕪君蘭言解疑癖 瀟湘子雅謬補餘香第四十三回 閒取樂偶攢金慶壽 不了情暫撮土為香第四十四回 變生不測鳳姐潑醋 喜出望外平兒理妝第四十五回 金蘭契互剖金蘭語 風雨夕悶制風雨詞第四十六回 尷尬人難免尷尬事 鴛鴦女誓絕鴛鴦偶第四十七回 呆霸王調情遭苦打 冷郎君懼禍走他鄉第四十八回 濫情人情誤思遊藝 慕雅女雅集苦吟詩第四十九回 琉璃世界白雪紅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膻第五十回 蘆雪庵爭聯即景詩 暖香塢雅制春燈謎第五十一回 薛小妹新編懷古詩 胡庸醫亂用虎狼藥第五十二回 俏平兒情掩蝦須鐲 勇晴雯病補雀金裘第五十三回 寧國府除夕祭宗祠 榮國府元宵開夜宴第五十四回 史太君破陳腐舊套 王熙鳳效戲綵斑衣第五十五回 辱親女愚妾爭閒氣 欺幼主刁奴蓄險心第五十六回 敏探春興利除宿弊 識寶釵小惠全大體第五十七回 慧紫鵑情辭試忙玉 慈姨媽愛語慰癡顰第五十八回 杏子陰假鳳泣虛凰 茜紗窗真情揆癡理第五十九回 柳葉渚邊嗔鶯吒燕 絳雲軒裡召將飛符第六十回 茉莉粉替去薔薇硝 玫瑰露引來茯苓霜第六十一回 投鼠忌器寶玉瞞髒 判冤決獄平兒行權第六十二回 憨湘雲醉眠芍葯裀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第六十三回 壽怡紅群芳開夜宴 死金丹獨艷理親喪第六十四回 幽淑女悲題五美吟 浪蕩子情遺九龍珮第六十五回 賈二捨偷娶尤二姨 尤三姐思嫁柳二郎第六十六回 情小妹恥情歸地府 冷二郎一冷入空門第六十七回 見土儀顰卿思故里 聞秘事鳳姐訊家童第六十八回 苦尤娘賺入大觀園 酸鳳姐大鬧寧國府第六十九回 弄小巧用借劍殺人 覺大限吞生金自逝第七十回 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史湘雲偶填柳絮詞第七十一回 嫌隙人有心生嫌隙 鴛鴦女無意遇鴛鴦第七十二回 王熙鳳恃強羞說病 來旺婦倚勢霸成親第七十三回 癡丫頭誤拾繡春囊 懦小姐不問累金鳳第七十四回 惑奸讒抄檢大觀園 矢孤介杜絕寧國府第七十五回 開夜宴異兆發悲音 賞中秋新詞得佳讖第七十六回 凸碧堂品笛感淒清 凹晶館聯詩悲寂寞第七十七回 俏丫鬟抱屈夭風流 美優伶斬情歸水月第七十八回 老學士閒征姽嫿詞 癡公子杜撰芙蓉誄第七十九回 薛文龍悔娶河東獅 賈迎春誤嫁中山狼第八十回 美香菱屈受貪夫棒 王道士胡謅妒婦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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