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演義
章51 真命主南牢身陷 奇女子巧計龍飛
詞曰:
何事雄心自逞,無端囗裡羈國。
君臣瞥見淚一交一 流,甚日放眉
頭。
幸遇佳人夢,感群英盡吐良謀。
玉鞭驕馬贈長游,三疊唱
離愁。
調寄「錦堂春」
哲人雖有前知之術,能趨吉避凶,究竟莫逃乎數。
當初郭璞與卜詡,皆精通易理。
一日郭璞見詡歎道:「吾弗如也,但汝終不免兵厄!」卜瑚道:「吾年四十一,為卿相,當受禍耳;但子亦未見能令終。」
郭璞道:「吾禍在一江一 南,素營之未見免兆。」
卜詡道:「子勿為公吏可免。」
郭璞道:「吾不能免公吏,猶子不能免卿相也。」
後卜詡為劉聰軍將,敗死晉陽;而郭璞亦以公吏,為三郭所殺。
故知數之既定,不但古帝王不能免,即一精一於易者,亦難免耳。
如今再說夏王竇建德,來到樂壽。
曹後接入宮中,拜見了,便道:「陛下軍旅勞神,喜逆臣已誅,名分已正,從此聲名高於唐、魏多矣。
但隋皇泰主,尚在東都,未知陛下可曾遣臣奉表去奏聞否?」
夏王道:「孤已差楊世雄繼表去了。
宮中彩幣綾錦,宮娥綵女,均作四分,以二分賜與功臣將士,以二分酬唐、魏兩家同謀滅賊之功。
孤但存其國寶珍器圖籍而已。」
曹後道:「陛下處分甚當,還有一個活寶在此,未知陛下貯之何地?」
夏王道:「御妻勿認孤為化及之流。
孤自起兵以來,東征西討,宇宙至廣,未有一隅可為止足之地,何暇計及歡樂之事?孤所以帶蕭後來者,恐留在中原,又為他人所辱,故與女兒同來,自有所在安放他去。」
曹後道:「妾非妒婦,上不過為國家計耳;若如此,則是宗廟之福也。」
過了一宵,夏王即差凌敬送蕭後等,到突厥義成公主國中去。
蕭後原是好動不好靜的人,宵來受了曹後許多譏辱,已知他不能容物,今聽見要送到義成公主那邊去,心中甚喜。
想道:「倒是外國去混他幾年好,強如在這裡受別人的氣。」
催促凌敬起身,下了海船,一帆風直到突厥國中。
凌敬遣人繼書幣去報知義成公主。
啟民可汗因往賀高昌王囗伯雅壽,不在國中。
義成公主即命王義發駝馬去接蕭後;又差文臣去請凌敬,到驛館中款待。
蕭後在舟中,見王義下船來叩見,正是他鄉遇故知,不覺滿眼流淚,問道:「王義,你為何在此?」
王義道:「臣是外國人,受先帝深恩,何忍再事新主?故護持趙王同沙夫人在此。
先帝不聽臣諫,把一座一江一 山輕輕的弄擲。
今娘娘到這裡來,原是至親骨肉,盡可安身過日。
公主差臣來接娘娘,快到宮中去相見。」
蕭後起岸,上了一匹絕好的逍遙駿馬,來到宮中。
義成公主同沙夫人出來,接了進去。
行過禮,大家抱頭大哭。
蕭後對沙夫人道:「你們卻一窩兒的到了這裡,止丟了我受盡苦惱!」沙夫人道:「妾等又聞娘娘仍舊正位昭陽,還指望計除逆賊,異日來宣召我們,復歸故土;不想又有變中之變。」
正議時,只見薛冶兒與姜亭亭出來朝見。
蕭後問沙夫人道:「還有幾位夫人,想多在這裡?」
薛冶兒答道:「那同出來的狄、秦、李、夏四位夫人,已削髮空門,作比丘尼矣!」蕭後見說,長歎了一聲,又對沙夫人道:「夫人既在這裡,趙王怎麼不見?」
沙夫人道:「他剛才同孩子們打圍去了。」
蕭後道:「我倒時常想念他。」
沙夫人道:「少刻回來,見了母后,是必分外歡喜。」
一回兒擺上宴來,止不過山禽野獸,鹿脯駝珍。
其時王義已為彼國侍郎,姜亭亭已封夫人,薛冶兒做了趙王保母,大家坐定,各訴衷腸。
日色已暮,只見小內侍進來報道:「小王一爺 回來了。」
蕭後兩年不見趙王,今見長得一表人材,身軀高偉,打了許多野獸,喊進來道:「母親,孩兒回來了。」
望見裡邊擺了酒席,忙要退出去。
沙夫人道:「你大母后在這裡,快過來拜見。」
趙王站定了腳,薛冶兒與姜亭亭忙下來對趙王說道:「此是你父皇的正宮蕭娘娘,他是你的大母,自然該去拜見。」
趙王見說,只得走上去,朝上兩揖。
蕭後正開言說道:「兒兩年不見,不覺這等長成了。」
只見趙王兩揖後,如飛往外就走。
沙夫人道:「這該行大禮才是,怎麼就走了去?」
薛冶兒重新要去攙他轉來。
趙王道:「保母,你不知當年在隋宮中,他是我的嫡母,自然該行大禮。
今聞他又歸許氏,母出與廟絕,母子的恩情已斷;況他又是失節之婦,連這兩揖,在沙氏母親面上不好違逆,算來已過分了。」
說完,灑脫了薛保母的手,往外就走。
蕭後聽見,不覺良心發現,放聲大慟,回思煬帝舊時,何等恩情,後逢宇文化及,何等疼熱。
今日弄得東飄西蕩,子不認母,節不成節,樂不成樂,自貽伊戚如此。
越想越哭,越哭越想,好像華周杞梁之妻,要哭倒長城的一般。
幸得義成公主與沙夫人等,百般勸慰。
自此蕭後倒息心住在義成公主處,按下不題。
再說秦王回到長安,朝見唐主。
唐主說三處兵鋒利害。
秦王道:「利害何足為懼?但劉武周與蕭銑居於西北,王世充居於中央。
臣竟欲差人致書,先結好世充,使不致瞻前顧後,然後進兵專攻劉、蕭二處,無有不克之理。
未知父皇以為是否?」
唐主稱善。
即修書一封,著楊通、張千,到洛陽王世充處。
二人領命即行。
豈知王世充看了來書大怒,扯碎了書,將楊通斬於階下,將張千割去兩耳放回。
張千抱頭鼠竄,逃回長安,哭訴唐主。
唐主大怒。
自欲題兵去剿世充。
秦王道:「不必父皇動怒,臣兒自有調度在此:差李靖為行軍大元帥,領兵十萬去扼住劉武周。
臣兒領一旅之師,誓必掃滅世充,回來見駕。」
唐主大喜,即命秦王領兵十萬,前往洛陽進發。
時秦王每一出師,西府賓僚如杜如晦、袁天罡、李淳風、侯君集、姚思廉、皇甫無逸等,秦王平昔以師禮事之,故凡出兵,無不從侍帷幄,籌漠謀畫。
秦王命殷開山為先鋒,史岳、王常為左右護衛,劉弘基為中軍正使,段志玄。
白顯道為左右護衛。
自領一軍居後。
長孫無忌、馬三保等保衛船騎。
水陸並進,來到洛陽。
王世充探知,亦領軍於睢水,列陣相迎。
秦王屯兵於睢水之北,兩軍相接,當不起唐家兵一精一將勇,殺得世充大敗進城,堅閉不出。
次日唐營排宴,犒賞三軍已畢。
秦王乘著酒興,問土人:「此地何處好景,可以遊玩?」
土人答道:「城北十里外,有一北邙山,周圍百里,古帝王之陵,忠臣烈士之墓,如星羅棋布,其中珍禽怪獸,蒼松古柏,無限佳景。」
秦王見說,喜道:『吾正欲到彼處射獵。」
李淳風道:『咂晨起演先天一數,殿下該有百日之災,不可開弓走馬玩景;況面帶青色,還是不走的是。」
秦王道:「吾日夕馳騁於弓馬之間,覺得氣爽神怡,有何利害?」
即同馬三保軟甲輕衣,雕弓利箭,十餘騎徑往北邙山來。
到了山內,秦王四顧了一回,喟然長歎道:「吾想前代之君,坐鎮中華,擁百萬之師,有多少英雄豪氣,今止得幾個石人石馬相隨。
況荊棘叢生,狐兔為侶,寧不可歎。
日後唐家天子,亦如此而已。」
正嗟歎間,忽見西北上,趕出一隻白鹿,沖面而來。
秦王扣滿弓,一箭射去,正中鹿背。
那鹿帶箭望西而走,秦王縱馬追之,緊趕數里,轉過山坡,其鹿杳然不見。
秦王四下追尋,不覺驟至一處,坦然平川曠野,但見旌旗耀日,戈戟森羅,一座新城門,匾上「金墉城」三字,日光耀目。
秦王道:「此非李密所居之城乎?」
馬三保道:「正是,殿下可急回,若彼知之,便難脫身。」
不題防守城軍卒看見,忙去報知魏主,李密道:「此必是李世民誘敵之計,不可追之。」
程知節踴躍向前道:「主公,此時不擒,更待何時?」
說了,手題大斧,跨青鬃馬,如飛出城。
秦叔寶恐知節有失,隨即趕來。
時秦王正欲回騎,只見一人飛馬來追,大叫道:「李世民體走!」秦王橫槍立馬問道:「你是何人?」
知節道:「我便是程咬金,特來捉你。」
秦王笑道:「諒你這賊夫,何足為懼?」
知節舉起雙斧,直取秦王。
秦王挺槍來迎。
鬥了三十餘合,因馬三保被秦叔寶接住,秦王只得敗走,三保也抵敵不住,亦自逃去。
知節追趕秦王,看看較近;秦王搭上箭,曳滿弓,颼的一聲,正射中知節盔纓。
秦王見射不中,心中甚慌,縱馬加鞭復走,恰值面前一座古廟,牌書「老君堂」三字。
秦王心下想道:「既有此廟,何不進去躲過片時?」
忙進廟門,把門關了,取一條大石條來頂撞了,把馬拴在廟廊下。
向著老君神像,也不及細禱,作一揖道:「神聖在上,若能救吾李世民脫得此難,當重修廟宇,再塑金身。」
祝告了,即往神座內躲避。
那老君原是靈感的,故受一方香火。
今見一個真命之主,紫微有難,豈不顯聖?便刮起一陣旋風,把秦王行來的馬蹄蹤跡,都滅沒了。
又把蜘蛛絮塵,同定廟門。
程知節追趕秦王,到三岔路口,倏忽不見,四下一望,只見前面一個大樹深林,叢叢茂密,便縱馬加鞭,趕進林中。
上了山崗,見山背後一座古廟。
知節慌忙來至廟前,把門亂推,卻推不開;蜘蛛網面,四下裡塵灰飛絮,像久無人進來的。
只得兜轉馬頭,復上山崗。
向廟中細看,吃了一驚。
只見屋脊中間,一條大黃蟒蛇,盤踞其上。
知節看了想道:「吾間得人說,漢劉邦斬了芒碭山的大蟒蛇,後來做了皇帝,我也是一個漢子,難道除不得此孽畜!」忙下崗,到廟前下了坐騎,將一塊大石,撞開了廟門,往屋脊上看,卻又不見。
想道:「孽畜必遊進殿內去了。」
走到殿前,只見一馬繫在柱上。
知節道:「原來李世民躲在這裡!」又看樑柱上的蟒蛇,蹤跡全無,瞥見神櫃上簾幕搖動,恍如蛇尾現出在外。
原來秦王見有人進殿細看,如飛在櫃裡輕輕拔出劍來。
時叔寶亦追趕進殿,見知節把神幕揭起,喝道:「賊子,卻躲在這裡!」舉起巨斧,照著秦王頭上砍來。
秦叔寶忽見五爪金龍現出來,抓住巨斧。
叔寶知是真命之主,如飛搶上前,把雙鑭架住巨斧道:「兄弟,你好莽撞,豈不知唐與魏原是同姓,曾有書禮往來?今若把一死的見駕,是無功而反有罪矣!」知節道:「大哥,你不知吾剛才見他,是一條黃蟒蛇一精一,今不殺他,他會遁去。」
秦叔寶微笑了一笑,輕輕扶秦王出了神櫃,叫手下寬鬆剪了,扶出廟門。
從人牽了秦王的馬,程知節、秦叔寶各上了馬押後,一行人帶進金墉城來。
那些市井小民,不知好歹,口中嘖嘖讚道:「好一個漢子,生得秀眼濃眉,方面大耳,不知犯著何事,被兩位將軍解進城來。」
有幾個跟進城的百姓,便道:「你們不要小覷他,這是一位唐家的太子,因偶然在這裡過,被我兩位將軍獲住。」
眾百姓道:「怪道相貌迥出尋常,原來是金技玉葉,可惜,可惜!」秦叔寶在馬上聽得,卻要放脫他,因眾耳眾目,又不便行,只得解至府門。
魏公令群刀手拿秦王至階前,責之道:「你這個猾賊,卻自來送死。
汝父鎮守長安,坐承大統。
吾居墉城,管理萬民。
前已明取河南,今又想暗襲金墉,是何道理?」
秦王道:「叔父暫息虎威,侄有言稟上。
因洛陽王世充,殺我使臣,故侄領兵征討,敗其三軍。
世充堅閉不出,是以退兵千秋嶺下。
偶一團一 承醉捕獵,來金墉探望叔父,不意叔父反致見疑。」
魏公怒道:「你這個猾賊,吾與汝何親,假稱吾叔父!汝本恃勇輕敵而來,探吾虛實,於中取事,卻以甜言哄我。」
喝令武士,推出斬之。
魏征道:「主公若斬世民,非安社稷之計,金墉速於受禍矣。」
密問:「何故?」
魏征道:「此人東征西蕩,爭入長安,與其父坐承大統,兵一精一糧足,手下猛將如雲,謀臣如雨。
彼若知我主殺其愛子,必起傾國之兵,前來復仇,忿死相拼,有何了日?」
李密道:「如此說,難道競放了他去?」
魏征道:「莫若將他監禁在此,使李淵知之,若有降書朝貢之物,放他回還,如若不從,使其子執質在此,終身不敢來侵犯,豈不是好?」
魏公道:「此論甚通。」
即令獄卒帶入南牢。
時唐主在長安,因馬三保來報知此信,自要親題人馬來討李密,以救秦王。
因劉文靜與李密有郎霧之親,勸唐主修書具禮,來見李密。
不意李密絕不認親,反要把劉文靜斬首,幸虧徐世-勸免,也送入南牢去了。
可憐:
青龍白虎同囚室,難免英雄相對泣。
時魏公發放已完,忽見流星馬報到,奏說:「開州凱公校尉,殺了刺史博鈔,奪其印緩。
會合參軍徐雲,結連寧陵刺史顧守雍造反。
大起人馬,犯我境界。
說誘滿洲刺史何定,獻了城池。
二郡人馬,與凱公攻打愜師、孟津地方,諸郡百姓無守,甚是緊急。」
魏公聞報大驚道:「僵師乃吾咽喉之地,屯糧之所;倘有亡失,魏之大患。
孤當自率大軍討之。」
即命程知節為先鋒,單雄信、王伯當為左右護衛,羅士信、王當仁趲運糧草,留徐世-、魏征、秦瓊,總護國事。
親自領兵,往開州進發。
卻說秦王與劉文靜,監鎖南牢,雖虧秦叔寶時常饋送,不致受苦。
更喜那獄官姓徐名立本,字義扶,妻亡,止攜一女,名喚惠英,年已二九,尚未適人。
那個徐義扶,雖是小官,卻是見識高廣,眼力頗一精一。
他道刑名過犯,冤抑者多,所以不嫌前程渺小,志願力行善事,利物濟人。
秦王初發監禁之日,那夜女兒惠英,夢見一條黃龍,盤踞國室之內。
惠英驚駭,走去偷覷,只見那龍飛來,纏繞其身,遂爾驚醒。
述與義扶知道。
義扶曉得秦王是個真命之主,遂要放他兩人還鄉,急切間未得其便。
惟每日三餐,請秦王與文靜到裡邊一精一室中去款待。
兩人甚感他恩德。
一日,秦叔寶與魏玄成在徐懋功府中小飲。
說起秦王之事,叔寶大笑起來。
徐、魏兩人問道:「秦兄有何好笑?」
叔寶道:「吾想我們程兄弟,真是個蠢才。」
懋功道:「那見他蠢處?」
叔寶道:「當日在老君堂,要舉斧殺死秦王之時,忽現出五爪金龍,向斧抓住,因此弟見了,忙把雙鑭架住,不好私放他,只得解將進京。
程兄弟竟認秦王是黃蟒蛇一精一,必要除他,豈不是可笑?」
玄成道:「吾見秦王,龍姿鳳眼,真命世之主。
前日主公要殺他,所以力勸監禁南牢。
將來數盡歸後,必至玉石俱焚,如何是好?」
懋功道:「吾們這幾個心腹兄弟,如今趁他被難之時,先結識他,日後相逢,也好做一番事業。」
叔寶不好說昔日有恩於唐主,今又救了秦王之命,只得點頭道:「徐大哥說得是。」
玄成道:「據我之見,還該趁主公未歸,大家攜一尊到那裡去,與秦王、文靜敘一敘,也見我們這幾個不是盲目之人。
未知二兄以為何如?」
叔寶應聲道:「魏兄說得極是,弟正有此心。
明日二兄早來同去。」
過了一宵,秦叔寶家中整治二席酒,悄悄叫人抬進南牢。
比及玄成、懋功來時,日已晌午了。
三人俱換了便服,大家跟了一個小廝,各坐小轎,來到南牢門首。
先是小廝去報知,獄官徐立本如飛開門,接了進去。
魏玄成三人叫小廝打發轎人回去,義扶引到四室與秦王、文靜相見了。
秦王、文靜各各拜謝深恩。
懋功道:「非弟輩俱屬矇瞽,不識殿下英明,有屈囹圄;這也是殿下與劉兄,數該有這幾日災厄。
今因主公題師時凱公去了,因此我們進來一候,冀聆教益。」
魏玄成道:「只是此地怎好坐?」
秦叔寶道:「酒席已擺設在裡邊。」
劉文靜對徐懋功道:「獄官徐立本,雖官卑職小,卻非尋常之人。
承他朝暮慇勤奉侍,實出意外;況他才智識見,另有一種與人不同處。」
一頭說,眾人已到裡邊,卻是三間一精一室,滿壁圖書,儘是格言善行。
三人請秦王上坐,劉文靜次之,玄成、叔寶、懋功各各坐了。
秦王道:「承三位先生盛意,世民有何德能,敢勞如此青盼。
那獄官徐義扶,雖居擊析之職,定不久於人下者。
承他日夕周旋,愚意欲借花獻佛,邀來一坐,未知三位先生肯屑與他同坐否?」
徐世-道:「他原是隋朝科甲出身,當日主公原教他為司馬,不知甚意,自願居刑曹監守。」
魏征道:「吾也聞他是個樂善好道有意思的人,這樣世界的官兒論甚大小,快請出來。」
小廝請了徐立本出來,謙讓了一回,只得於末席坐下。
酒過三巡,只見徐家一小僮進來,向家主稟道:「有懿旨在外。」
徐立本如飛起身出去。
玄成等眾人盡加驚異,俱在那裡揣度。
只見徐立本走來坐定,魏玄成忙問道:「宮中怎有甚懿旨到這裡來?」
徐義扶笑道:「不敢隱瞞,正官王娘娘實與小女有緣,曉得小女頗識幾字,素知音律,幸得禁林清賞,故此常差內侍接進宮去陪侍。
前因分娩太子,進去問候,是今日彌月,叫他進去,不知還有甚事。」
徐懋功道:「令嬡想是有才貌的了,今年多少貴庚?」
徐義扶道:「小女名喚惠英,年一十九歲了。」
徐懋功見秦叔寶、魏玄成與秦王說起襲取河南一段,也就住口,不與義扶講。
大家訴說戰陣功業之事。
正說得熱鬧,只見一個小廝,向魏玄成稟道:「走役來報王一爺 差人繼赦詔快到了。」
玄成向叔寶、懋功道:「二兄陪殿下寬飲一杯,弟去了就來。」
說了起身而去。
文靜與懋功是舊一交一 ,秦王與叔寶彼此有恩心一交一 ,四人更說得投機。
忽小廝報道:「魏老爺來了。」
大家起身。
懋功道:「想必主公威降了凱公,復平土地,故有赦詔,為何吾兄反有憂色?」
玄成就在怞中,取出詔書來道:「請二兄看便知。」
前面不過凱公肉袒投降,後又喜生太子,故降赦文,除人命強盜重情外,不放南牢李世民、劉文靜二人,其餘成赦除之。
懋功與叔寶讀了一遍,雙眉頻蹙,默然不語。
只聽見外邊人聲嘈雜。
魏玄成問道:「為何喧鬧?」
徐義扶道:「想必宮侍送小女回來。」
又見那小廝出來,請義扶進去。
徐懋功道:「前日秦大哥要打帳在赦內邀恩,吾度量必不能夠,為什麼呢?昔日魏公待人,還有情義,近日所為,一味矜驕,恃才自用。
目下赦內若肯赦二公,則前日先認了親,不至如此相待。」
叔寶道:『除此之外,卻怎麼商量?」
秦王聽見他們計議,不好意思,只得說道:「承三位先生高誼,或者吾兩人災星未退,且耐心再住在此幾時,亦無不可。
只是有費三位先生照拂周旋。」
魏玄成道:『否有個道理在此。」
正要說時,只見徐義扶走將出來,便縮住了口。
劉文靜對眾人道:「義扶兄已屬心一交一 ,眾兄有話不妨直說。」
魏玄成對劉文靜道:「劉兄來看赦書上,那一條不赦南牢的『不』字,只消添上一豎一畫,改為『本』字,主公歸來,料必無疑。
就有他事,這血海干係,總是我三人擔待了。」
秦叔寶喜道:「這卻甚妙,須要就煩魏兄大筆,方寫得像他親筆一般。」
時眾人站在一堆兒,也有說妙的,也有不開口的。
徐義扶道:「卑職倒有一計在此,不知三位大人可容卑職略參末議否?」
徐懋功道:「兄有良策,快些說出來。」
義扶道:「以不改本,恐文義念去,有些勉強;況主公非昏暗庸愚囗眼糊塗之主,看他另寫一行,下筆之時,何等慎重,今若改了本字,主公回家,必然看出,有許多不妙。
莫若竟讓卑職,把秦殿下與劉大夫放去。
主公回來,三位大人盡推在卑職身上,雖尚可飾辭,猶難免守國防範之愆,然不至有大害了。
若明改赦詔,不幾視朝廷之敕書,如同兒戲乎?」
眾人都道:「此論不差。」
魏玄成道:「義扶持論甚暢,但不知怎樣個放法?」
徐義扶道:「方纔王娘娘宣小女進去,因太子彌月,欲草疏到主公處,奈因身子尚憚勞頓,故叫小女代為草就,要差人到孟津去。
小女有心乘機奏過王娘娘,即討此差與卑職,明日四鼓就要起身,豈不好是改敕的機會?現有懿旨,叫卑職到徐大人處撥差官兵守護獄四的,內票在此,表章是用黃絹封固的,小女藏在裡邊。」
怞中取內票出來。
徐懋功取來一看,只見上寫道:「仰兵部掌印大堂徐,速撥吏卒二十名,去守南牢監禁,待獄官徐立本公幹歸,即使一交一 卸,勿得有誤施行。」
玄成、叔寶大喜道:「這是唐主之福,該使殿下還朝,父子重逢,君臣會合。」
徐義扶道:「只是要五匹有鞍轡的好馬,方才濟事。」
魏玄成道:「連兄只須三騎,多此二騎何用?」
徐義扶道:「小女與一個小價,亦少不得。」
徐懋功道:「既如此,也該請令嬡出來見了殿下,好少刻同行。」
徐義扶忙進去,同女兒惠英出來。
眾人見時,乃是一個才要改妝不脂不粉的美秀女子。
徐義扶道:「匆忙之際,總朝上三叩首就是。」
眾人皆要還禮,義扶再三不容,只得答以三揖。
惠英如飛進去了。
徐懋功道:「我前者會征化及,得二匹駿馬,馴良之至,一匹贈與殿下,一匹贈與令嬡惠英。」
秦叔寶道:「殿下的追風馬,我養好在廄下,並挑選二匹送來,後會有期,我們該大家別過罷!」徐懋功道:「諸公該作速收拾,同我發兵衛下來,就到我署中來是了。」
魏、徐、秦又叮嚀了一番。
義扶送了三人出門,如飛進去,收拾了細軟,把兩套青衣小帽與秦王、文靜換了。
義扶又添些果菜,叫小廝扛了一罈酒,放在客座裡。
秦王問義扶道:「添酒增餚,是何緣故?」
劉文靜道:「我曉得這是義扶的作用,少刻便見。」
正說間,聽得啊一聲響。
義扶如飛叫小廝去開門看來,卻是一個老隊長同十來個小兵,到義扶面前叩見了。
義扶對眾人道:「裡邊禁門,剛才徐大老爺差人到來巡察,已封好在那裡了。
恰好我們兩個舅子,要同到孟津單將軍處公幹,故有現成酒餚在此,天氣寒冷,酒在壇裡,你們吃了罷,只要收拾好了傢伙。」
說完了,徐惠英提了燈籠,秦王與文靜負了奏章與報箱,小廝青一奴一挑了行李,叫一個士兵出來,關好了門進去了。
徐義扶等五人,忙忙走的不多幾步,只見秦叔寶家小廝迎上前來,說道:「家老爺坐在堂中,候徐爺去會。」
義扶等走進叔寶署中,只見院子裡繫著五匹馬。
秦叔寶忙出來接見了,對秦王道:「我曉得殿下歸心甚急,此刻也不敢盡情了。」
將手指著院子裡的馬道:「這兩匹馬,是才間徐大哥叫人牽來的;這匹金串銀鑲的,贈與殿下,那匹繡串雕鞍的,贈與惠英小姐。
殿下的馬,文靜兄坐去。
那二匹是我贈與義扶及管家的,多是馴良善走的腳力。」
又在袖中取出書札來,對文靜道:「此三件煩兄帶去,一道表章是叩謝唐王的。
兩封書啟,候李藥師與柴嗣昌兩兄的。
代弟一一致意。」
文靜如飛打開包裹藏好。
叔寶叫小廝快牽自己的坐騎來,要送秦王出城。
秦王上住道:「承將軍等許多情義,我李世民鏤之心版,再不敢勞尊駕送出城,恐惹嫌疑。」
叔寶灑淚道:「士為知己死,大丈夫若慮嫌疑,何事可為?」
即便先上了馬,眾人也只得上了馬,急趕出城,又叮嚀了一番,然後舉手相別。
這叫做:
惺惺自古惜惺惺,說與庸愚總不解——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