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氏春秋
《呂氏春秋》·審應覽第六
審應一曰:人主出聲應容,不可不審。
凡主有識,言不欲先。
人唱我和,人先我隨,以其出為之入,以其言為之名,取其實以責其名,則說者不敢妄言,而人主之所執其要矣。
孔思請行,魯君曰:「天下主亦猶寡人也,將焉之?」
孔思對曰:「蓋聞君子猶鳥也,駭則舉。」
魯君曰:「主不肖而皆以然也,違不肖,過不肖,而自以為能論天下之主乎?凡鳥之舉也,去駭從不駭。
去駭從不駭,未可知也。
去駭從駭,則鳥曷為舉矣?」
孔思之對魯君也,亦過矣。
魏惠王使人謂韓昭侯曰:「夫鄭乃韓氏亡之也,願君之封其後也。
此所謂存亡繼絕之義。
君若封之,則大名。」
昭侯患之,公子食我曰:「臣請往對之。」
公子食我至於魏,見魏王,曰:「大國命弊邑封鄭之後,弊邑不敢當也。
弊邑為大國所患。
昔出公之後聲氏為晉公,拘於銅鞮,大國弗憐也,而使弊邑存亡繼絕,弊邑不敢當也。」
魏王慚曰:「固非寡人之志也,客請勿復言。」
是舉不義以行不義也。
魏王雖無以應,韓之為不義,愈益厚也。
公子食我之辯,適足以飾非遂過。
魏昭王問於田詘曰:「寡人之在東宮之時,聞先生之議曰:『為聖易。
』有諸乎?」
田詘對曰臣之所舉也。」
昭王曰:「然則先生聖於?」
田詘對曰:「未有功而知其聖也,是堯之知舜也;待其功而後知其舜也,是市人之知聖也。
今詘未有功,而王問詘曰『若聖乎』,敢問王亦其堯邪?」
昭王無以應。
田詘之對,昭王固非曰「我知聖也」耳,問曰「先生其聖乎」己因以知聖對昭王。
昭王有非其有,田詘不察。
趙惠王謂公孫龍曰:「寡人事偃兵十餘年矣,而不成,兵不可偃乎?」
公孫龍對曰:「偃兵之意,兼一愛一天下之心也。
兼一愛一天下,不可以虛名為也,必有其實。
今藺、離石入秦,而王縞素布總;東攻齊得城,而王加膳置酒。
秦得地而王布總,齊亡地而王加膳,所非兼一愛一之心也。
此偃兵之所以不成也。」
今有人於此,無禮慢易而求敬,阿一黨一不公而求令,煩號數變而求靜,暴戾貪得而求定,雖黃帝猶若困。
衛嗣君欲重稅以聚粟,民弗安,以告薄疑曰:「民甚愚矣。
夫聚粟也,將以為民也。
其自藏之與在於上,奚擇?」
薄疑曰:「不然。
其在於民而君弗知,其不如在上也;其在於上而民弗知,其不如在民也。」
凡聽必反諸己,審則令無不聽矣。
國久則固,固則難亡。
今虞、夏、殷、周無存者,皆不知反諸己也。
公子沓相周,申向說之而戰。
公子沓訾之曰:「申子說我而戰,為吾相也夫?」
申向曰:「向則不肖,雖然公子年二十而相,見老者而使之戰,請問孰病哉?」
公子沓無以應。
戰者,不習也;使人戰者,嚴駔也。
意者恭節而人猶戰,任不在貴者矣。
故人雖時有自失者,猶無以易恭節。
自失不足以難,以嚴駔則可。
重言二曰:人主之言,不可不慎。
高宗,天子也。
即位,諒暗。
三年不言。
卿大夫恐懼,患之。
高宗乃言曰:「以余一人正四方,余唯恐言之不類也,茲故不言。」
古之天子,其重言如此,故言無遺者。
成王與唐叔虞燕居,援梧葉以為珪。
而授唐叔虞曰:「余以此封女。」
叔虞喜,以告周公。
周公以請曰:「天子其封虞邪?」
成王曰:「余一人與虞戲也。」
周公對曰:「臣聞之,天子無戲言。
天子言,則史書之,工誦之,士稱之。」
於是遂封叔虞於晉。
周公旦可謂善說矣,一稱而令成王益重言,明一愛一弟之義,有輔王室之固。
荊莊王立三年,不聽而好讔。
成公賈入諫,王曰:「不谷禁諫者,今子諫,何故?」
對曰:「臣非敢諫也,願與君王讔也。」
王曰:「胡不設不谷矣?」
對曰:「有鳥止於南方之阜,三年不動不飛不鳴,是何鳥也?」
王射之,曰:「有鳥止於南方之阜,其三年不動,將以定志意也;其不飛,將以長羽翼也;其不鳴,將以覽民則也。
是鳥雖無飛,飛將沖天;雖無鳴,鳴將駭人。
賈出矣,不谷知之矣。」
明日朝,所進者五人,所退者十人。
群臣大說,荊國之眾相賀也。
故《詩》曰:「何其久也,必有以也。
何其處也,必有與也。」
其莊王之謂邪!成公賈之讔也,賢於太宰嚭之說也。
太宰嚭之說,聽乎夫差,而吳國為墟;成公賈之讔。
喻乎荊王,而荊國以霸。
齊桓公與管仲謀伐莒,謀未發而聞於國,桓公怪之,曰:「與仲父謀伐莒,謀未發而聞於國,其故何也?」
管仲曰:「國必有聖人也。」
桓公曰:「嘻!日之役者,有執蹠而上視者,意者其是邪!」乃令復役,無得相代。
少頃,東郭牙至。
管仲曰:「此必是已。」
乃令賓者延之而上,分級而立。
管子曰:「子邪言伐莒者?」
對曰:「然。」
管仲曰:「我不言伐莒,子何故言伐莒?」
對曰:「臣聞君子善謀,小人善意。
臣竊意之也。」
管仲曰:「我不言伐莒,子何以意之?」
對曰:「臣聞君子有三色:顯然喜樂者,鐘鼓之色也;湫然清靜者,衰絰之色也;艴然充盈、手足矜者,兵革之色也。
日者臣望君之在台上也,艴然充盈、手足矜者,此兵革之色也。
君呿而不吟,所言者『莒』也;君舉臂而指,所當者莒也。
臣竊以慮諸侯之不服者,其惟莒乎!臣故言之。」
凡耳之聞,以聲也。
今不聞其聲,而以其容與臂,是東郭牙不以耳聽而聞也。
桓公、管仲雖善匿,弗能隱矣。
故聖人聽於無聲,視於無形。
詹何、田子方、老耽是也。
一精一諭三曰:聖人相諭不待言,有先言言者也。
海上之人有好蜻者,每居海上,從蜻游,蜻之至者百數而不止,前後左右盡蜻也,終日玩之而不去。
其父告之曰:「聞蜻皆從女居,取而來,吾將玩之。」
明日之海上,而蜻無至者矣。
勝書說周公旦曰:「延小人眾,徐言則不聞,疾言則人知之。
徐言乎,疾言乎?」
周公旦曰:「徐言。」
勝書曰:「有事於此,而一精一言之而不明,勿言之而不成。
一精一言乎,勿言乎?」
周公旦曰:「勿言。」
故勝書能以不言說,而周公旦能以不言聽。
此之謂不言之聽。
不言之謀,不聞之事,殷雖惡周,不能疵矣。
口<口昏>不言,以一精一相告,紂雖多心,弗能知矣。
目視於無形,耳聽於無聲,商聞雖眾,弗能窺矣。
同惡同好,志皆有欲,雖為天子,弗能離矣。
孔子見溫伯雪子,不言而出。
子貢曰:「夫子之欲見溫伯雪子好矣,今也見之而不言,其故何也?」
孔子曰:「若夫人者,目擊而道存矣,不可以容聲矣。」
故未見其人而知其志,見其人而心與志皆見,天符同也。
聖人之相知,豈待言哉?白公問於孔子曰:「人可與微言乎?」
孔子不應。
白公曰:「若以石投水,奚若?」
孔子曰:「沒人能取之。」
白公曰:「若以水投水,奚若?」
孔子曰:「淄、澠之合者,易牙嘗而知之。」
白公曰:「然則人不可與微言乎?」
孔子曰:「胡為不可?唯知言之謂者為可耳。」
白公弗得也。
知謂則不以言矣。
言者謂之屬也。
求魚者濡,爭獸者趨,非樂之也。
故至言去言,至為無為。
淺智者之所爭則末矣。
此白公之所以死於法室。
齊桓公合諸侯,衛人後至。
公朝而與管仲謀伐衛,退朝而入,衛姬望見君,下堂再拜,請衛君之罪。
公曰:「吾於衛無故,子曷為請?」
對曰:「妾望君之入也,足高氣強,有伐國之志也。
見妾而有動色,伐衛也。」
明日君朝,揖管仲而進之。
管仲曰:「君捨衛乎?」
公曰:「仲父安識之?」
管仲曰:「君之揖朝也恭,而言也徐,見臣而有慚色,臣是以知之。」
君曰:「善。
仲父治外,夫人治內,寡人知終不為諸侯笑矣。」
桓公之所以匿者不言也,今管子乃以容貌音聲,夫人乃以行步氣志。
桓公雖不言,若暗夜而燭燎也。
晉襄公使人於周曰:「弊邑寡君寢疾,卜以守龜,曰:『三途為祟。
』弊邑寡君使下臣願藉途而祈福焉。」
天子許之,朝,禮使者事畢,客出。
萇弘謂劉康公曰:「夫祈福於三途,而受禮於天子,此柔嘉之事也,而客武色,殆有他事,願公備之也。」
劉康公乃儆戎車卒士以待之。
晉果使祭事先,因令楊子將卒十二萬而隨之,涉於棘津,襲聊、阮、梁蠻氏,滅三國焉。
此形名不相當,聖人之所察也,萇弘則審矣。
故言不足以斷小事,唯知言之謂者可為。
離謂四曰:言者以諭意也。
言意相離,凶也。
亂國之俗,甚多流言,而不顧其實,務以相毀,務以相譽,毀譽成一黨一,眾口熏天,賢不肖不分。
以此治國,賢主猶惑之也,又況乎不肖者乎?惑者之患,不自以為惑,故惑惑之中有曉焉,冥冥之中有昭焉。
亡國之主,不自以為惑,故與桀、紂、幽、厲皆也。
然有亡者國,無二道矣。
鄭國多相縣以書者,子產令無縣書,鄧析致之。
子產令無致書,鄧析倚之。
令無窮,則鄧析應之亦無窮矣。
是可不可無辯也。
可不可無辯,而以賞罰,其罰愈疾,其亂愈疾。
此為國之禁也。
故辯而不當理則偽,知而不當理則詐。
詐偽之民,先王之所誅也。
理也者,是非之宗也。
洧水甚大,鄭之富人有溺者,人得其死者。
富人請贖之,其人求金甚多。
以告鄧析,鄧析曰:「安之。
人必莫之賣矣。」
得死者患之,以告鄧析,鄧析又答之曰:「安之。
此必無所更買矣。」
夫傷忠臣者有似於此也。
夫無功不得民,則以其無功不得民傷之;有功得民,則又以其有功得民傷之。
人主之無度者,無以知此,豈不悲哉?比干、萇弘以此死,箕子、商容以此窮,周公、召公以此疑,范蠡、子胥以此流,死生存亡安危,從此生矣。
子產治鄭,鄧析務難之,與民之有獄者約:大獄一衣,小獄襦褲。
民之獻衣襦褲而學訟者,不可勝數。
以非為是,以是為非,是非無度,而可與不可日變。
所欲勝因勝,所欲罪因罪。
鄭國大亂,民口喧嘩。
子產患之,於是殺鄧析而戮之,民心乃服,是非乃定,法律乃行。
今世之人,多欲治其國,而莫之誅鄧析之類,此所以欲治而愈亂也。
齊有事人者,所事有難而弗死也。
遇故人於途,故人曰:「固不死乎?」
對曰:「然。
凡事人,以為利也。
死不利,故不死。」
故人曰:「子尚可以見人乎?」
對曰:「子以死為顧可以見人乎?」
是者數傳。
不死於其君長,大不義也,其辭猶不可服,辭之不足以斷事也明矣。
夫辭者,意之表也。
鑒其表而棄其意,悖。
故古之人,得其意則捨其言矣。
聽言者以言觀意也,聽言而意不可知,其與橋言無擇。
齊人有淳於髡者,以從說魏王。
魏王辨之,約車十乘,將使之荊。
辭而行,有以橫說魏王,魏王乃止其行。
失從之意,又失橫之事,夫其多能不若寡能,其有辯不若無辯。
周鼎著倕而齕其指,先王有以見大巧之不可為也。
一婬一辭五曰:非辭無以相期,從辭則亂。
亂辭之中又有辭焉,心之謂也。
言不欺心,則近之矣。
凡言者以諭心也。
言心相離,而上無以參之,則下多所言非所行也,所行非所言也。
言行相詭,不祥莫大焉。
空雄之遇,秦、趙相與約,約曰:「自今以來,秦之所欲為,趙助之;趙之所欲為,秦助之。」
居無幾何,秦興兵攻魏,趙欲救之。
秦王不說,使人讓趙王曰:「約曰:『秦之所欲為,趙助之;趙之所欲為,秦助之。
』今秦欲攻魏,而趙因欲救之,此非約也。」
趙王以告平原君,平原君以告公孫龍,公孫龍曰:「亦可以發使而讓秦王曰:『趙欲救之,今秦王獨不助趙,此非約也。
』」孔穿、公孫龍相與論於平原君所,深而辯,至於藏三牙,公孫龍言藏之三牙深辯。
孔穿不應,少選,辭而出。
明日,孔穿朝,平原君謂孔穿曰:「昔者公孫龍之言甚辯。」
孔穿曰:「然。
幾能令藏三牙矣。
雖然難。
願得有問於君:謂藏三牙甚難而實非也,謂藏兩牙甚易而實是也。
不知君將從易而是者乎,將從難而非者乎?」
平原君不應。
明日,謂公孫龍曰:「公無與孔穿辯。」
荊柱國莊伯令其父視曰,日「在天」;視其奚如,曰「正圓」;視其時,日「當今」。
令謁者駕,曰「無馬」。
令涓人取壁,「進上」。
問馬齒,圉人曰「齒十二與牙三十」。
人有任臣不亡者,臣亡,莊伯決之,任者無罪。
宋有澄子者,亡緇衣。
求之途,見婦人衣緇衣,援而弗捨,欲取其衣,曰:「今者我亡緇衣。」
婦人曰:「公雖亡緇衣,此實吾所自為也。」
澄子曰:「子不如速與我衣。
昔吾所亡者,紡緇也;今子之衣,禪緇也。
以禪緇當紡緇,子豈不得哉?」
宋王謂其相唐鞅曰:「寡人所殺戮者眾矣,而群臣愈不畏,其故何也?」
唐鞅對曰:「王之所罪,盡不善者也。
罪不善,善者故為不畏。
王欲群臣之畏也,不若無辨其善與不善而時罪之,若此則群臣畏矣。」
居無幾何,宋君殺唐鞅。
唐鞅之對也,不若無對。
惠子為魏惠王為法。
為法已成,以示諸民人,民人皆善之。
獻之惠王,惠王善之,以示翟翦,翟翦曰:「善也。」
惠王曰:「可行邪?」
翟翦曰:「不可。」
惠王曰:「善而不可行,何故?」
翟翦對曰:「今舉大木者,前呼輿謣,後亦應之,此其於舉大木者善矣。
豈無鄭、衛之音哉?然不若此其宜也。
夫國亦木之大者也。」
不屈六曰:察士以為得道則未也,雖然,其應物也,辭難窮矣。
辭雖窮,其為禍福猶未可知。
察而以達理明義,則察為福矣;察而以飾非惑愚,則察為禍矣。
古者之貴善御也,以逐暴禁邪也。
魏惠王謂惠子曰:「上世之有國,必賢者也。
今寡人實不若先生,願得傳國。」
惠子辭。
王又固請曰:「寡人莫有之國於此者也,而傳之賢者,民之貪爭之心止矣。
欲先生之以此聽寡人也。」
惠子曰:「若王之言,則施不可而聽矣。
王固萬乘之主也,以國與人猶尚可。
今施,布衣也,可以有萬乘之國而辭之,此其止貪爭之心愈甚也。」
惠王謂惠子曰:古之有國者,必賢者也。
夫受而賢者,舜也,是欲惠子之為舜也;夫辭而賢者,許由也,是惠子欲為許由也;傳而賢者,堯也,是惠王欲為堯也。
堯、舜、許由之作,非獨傳舜而由辭也,他行稱此。
今無其他,而欲為堯、舜、許由,故惠王布冠而拘於鄄,齊威王幾弗受;惠子易衣變冠,乘輿而走,幾不出乎魏境。
凡自行不可以幸為,必誠。
匡章謂惠子於魏王之前曰:「蝗螟,農夫得而殺之,奚故?為其害稼也。
今公行,多者數百乘,步者數百人;少者數十乘,步者數十人。
此無耕而食者,其害稼亦甚矣。」
惠王曰:「惠子施也難以辭與公相應。
雖然,請言其志。」
惠子曰:「今之城者,或者一操一大築乎城上,或負畚而赴乎城下,或一操一表掇以善睎望。
若施者,其一操一表掇者也。
使工女化而為絲,不能治絲;使大匠化而為木,不能治木;使聖人化而為農夫,不能治農夫。
施而治農夫者也,公何事比施於螣螟乎?」
惠子之治魏為本,其治不治。
當惠王之時,五十戰而二十敗,所殺者不可勝數,大將、一愛一子有禽者也。
大術之愚,為天下笑,得舉其諱。
乃請令周太史更著其名。
圍邯鄲三年而弗能取,士民罷潞,國家空虛,天下之兵四至,眾庶誹謗,諸侯不譽。
謝於翟翦,而更聽其謀,社稷乃存。
名寶散出,土地四削,魏國從此衰矣。
仲父,大名也;讓國,大實也。
說以不聽不信。
聽而若此,不可謂工矣。
不工而治,賊天下莫大焉。
幸而獨聽於魏也。
以賊天下為實,以治之為名,匡章之非,不亦可乎!白圭新與惠子相見也,惠子說之以強,白圭無以應。
惠子出,白圭告人曰:「人有新取熬者,婦至,宜安矜煙視媚行。
豎子一操一蕉火而鉅,新婦曰:『蕉火大鉅』。
入於門,門中有斂陷,新婦曰:『塞之!將傷人之足。
』此非不便之家氏也,然而有大甚者。
今惠子之遇我尚新,其說我有大甚者。」
惠子聞之,曰:「不然。
《詩》曰:『愷悌君子,民之父母。
』愷者大也,悌者長也。
君子之德,長且大者,則為民父母。
父母一之教子也,豈待久哉?何事比我於新婦乎?《詩》豈曰『愷悌新婦』哉?」
誹污因污,誹辟因辟,是誹者與所非同也。
白圭曰:惠子之遇我尚新,其說我有大甚者。
惠子聞而誹之,因自以為為之父母,其非有甚於白圭亦有大甚者。
應言七曰:白圭謂魏王曰:「市丘之鼎以烹雞,多洎之則淡而不可食,少洎之則焦而不熟,然而視之蝺焉美,無所可用。
惠子之言,有似於此。」
惠子聞之,曰:「不然。
使三軍饑而居鼎旁,適為之甑。
則莫宜之此鼎矣。」
白圭聞之,曰:「無所可用者,意者徒加其甑邪?」
白圭之論自悖,其少魏王大甚。
以惠子之言蝺焉美,無所可用,是魏王以言無所可用者為仲父也,是以言無所用者為美也。
公孫龍說燕昭王以偃兵,昭王曰:「甚善。
寡人願與客計之。」
公孫龍曰:「竊意大王之弗為也。」
王曰:「何故?」
公孫龍曰:「日者大王欲破齊,諸天下之士其欲破齊者,大王盡養之;知齊之險阻要塞、君臣之際者,大王盡養之;雖知而弗欲破者,大王猶若弗養。
其卒果破齊以為功。
今大王曰:我甚取偃兵。
諸侯之士在大王之本朝者,盡善用兵者也。
臣是以知大王之弗為也。
王無以應。」
司馬喜難墨者師於中山王前以非攻,曰:「先生之所術非攻夫?」
墨者師曰:「然。」
曰:「今王興兵而攻燕,先生將非王乎?」
墨者師對曰:「然則相國是攻之乎?」
司馬喜曰:「然。」
墨者師曰:「今趙興兵而攻中山,相國將是之乎?」
司馬喜無以應。
路說謂周頗曰「公不一愛一趙,天下必從。」
周頗曰「固欲天下之從也。
天下從,則秦利也。
路說應之曰:「然則公欲秦之利夫?」
周頗曰:「欲之。」
路說曰:「公欲之,則胡不為從矣?」
魏令孟卬割絳、汾、安邑之地以與秦王。
王喜,令起賈為孟卬求司徒於魏王。
魏王不說,應起賈曰:「卬,寡人之臣也。
寡人寧以臧為司徒,無用卬。
願大王之更以他人詔之也。」
起賈出,遇孟卬於廷。
曰:「公之事何如?」
起賈曰:「公甚賤子公之主。
公之主曰:寧用臧為司徒,無用公。」
孟卬入見,謂魏王曰:「秦客何言?」
王曰:「求以女為司徒。」
孟卬曰:「王應之謂何?」
王曰:「寧以臧,無用卬也。」
孟卬太息曰:「宜矣王之制於秦也!王何疑秦之善臣也?以絳、汾、安邑令負牛書與秦,猶乃善牛也。
卬雖不肖,獨不如牛乎?且王令三將軍為臣先,曰『視卬如身』,是臣重也。
令二輕臣也,令臣責,卬雖賢,固能乎?」
居三日,魏王乃聽起賈。
凡人主之與其大官也,為有益也。
今割國之錙錘矣,而因得大官,且何地以給之?大官,人臣之所欲也。
孟卬令秦得其所欲,秦亦令孟卬得其所欲,責以償矣,尚有何責?魏雖強,猶不能責無責,又況於弱?魏王之令乎孟卬為司徒,以棄其責,則拙也。
秦王立帝,宜陽許綰誕魏王,魏王將入秦。
魏敬謂王曰:「以河內孰與梁重?」
王曰:「梁重。」
又曰:「梁孰與身重?」
王曰:「身重。」
又曰:「若使秦求河內,則王將與之乎?」
王曰:「弗與也。」
魏敬曰:「河內,三論之下也;身,三論之上也。
秦索其下而王弗聽,索其上而王聽之,臣竊不取也。」
王曰:「甚然。」
乃輟行。
秦雖大勝於長平,三年然後決,士民倦,糧食。
當此時也,兩周全,其北存,魏舉陶削衛,地方六百,有之勢是而入,大蚤,奚待於魏敬之說也?夫未可以入而入,其患有將可以入而不入。
入與不入之時,不可不熟論也。
具備八曰:今有羿、蜂蒙、繁弱於此,而無弦,則必不能中也。
中非獨弦也,而弦為弓中之具也。
夫立功名亦有具,不得其具,賢雖過湯、武。
則勞而無功矣。
湯嘗約於郼、薄矣,武王嘗窮於畢、裎矣,伊尹嘗居於庖廚矣,太公嘗隱於釣魚矣。
賢非衰也,智非愚也,皆無其具也。
故凡立功名,雖賢,必有其具,然後可成。
宓子賤治亶父,恐魯君之聽讒人,而令己不得行其術也,將辭而行,請近吏二人於魯君與之俱。
至於亶父,邑吏皆朝。
宓子賤令吏二人書。
吏方將書,宓子賤從旁時掣搖其肘,吏書之不善,則宓子賤為之怒。
吏甚患之,辭而請歸。
宓子賤曰:「子之書甚不善,子勉歸矣!」二吏歸報於君,曰:「宓子不可為書。」
君曰:「何故?」
吏對曰:「宓子使臣書,而時掣搖臣之肘,書惡而有甚怒,吏皆笑宓子。
此臣所以辭而去也。」
魯君太息而歎曰:「宓子以此諫寡人之不肖也。
寡人之亂子,而令宓子不得行其術,必數有之矣。
微二人,寡人幾過。」
遂發所一愛一而令之亶父,告宓子曰:「自今以來,亶父非寡人之有也,子之有也。
有便於亶父者,子決為之矣。
五歲而言其要。」
宓子敬諾,乃得行其術於亶父。
三年,巫馬旗短褐衣弊裘而往觀化於亶父,見夜漁者,得則捨之。
巫馬旗問焉,曰:「漁為得也,今子得而捨之,何也?」
對曰:「宓子不欲人之取小魚也。
所捨者小魚也。」
巫馬旗歸,告孔子曰:「宓子之德至矣,使民暗行若有嚴刑於旁。
敢問宓子何以至於此?」
孔子曰:「丘嘗與之言曰:『誠乎此者刑乎彼。
』宓子必行此術於亶父也。」
夫宓子之得行此術也,魯君後得之也。
魯君後得之者,宓子先有其備也。
先有其備,豈遽必哉?此魯君之賢也。
三月嬰兒,軒冕在前,弗知欲也;斧鉞在後,弗知惡也;慈母一之一愛一,諭焉。
誠也。
故誠有誠乃合於情。
一精一有一精一乃通於天。
乃通於天,水木石之一性一,皆可動也,又況於有血氣者乎?故凡說與治之務莫若誠。
聽言哀者,不若見其哭也;聽言怒者,不若見其斗也。
說與治不誠,其動人心不神。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