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將小說
第三十六回 審潘洪假設陰曹
再審潘、楊之案,皇上不讓動刑,這可難壞了八賢王。
寇准說:「王家千歲不必發愁,下官自有主意。」
接著,寇准對八王仔細講明想法,八王聽了,頓開茅塞,拍手叫絕不提。
且說潘仁美,自上次過堂,被打得皮開肉綻,一臀一部上的肉打裂了,坐不下,天天趴著。
剛開始,潘仁美睡不著覺,吃不下飯。
獄中牢頭李老好每天伺候他,洗傷換藥、送飯送菜。
過幾天傷見好了,他有了點一精一神。
十五六天沒過堂,潘仁美覺得奇怪,他打聽牢頭李老好:「李頭,這幾天怎麼不過堂呢?」
李老好說:「還過啥堂呀!寇老爺把官都丟一了,您這案子要完一事了。」
「什麼?」
「太師爺,您還不知道?上次寇大人升堂問案,在堂上打了您,西宮一娘一娘一趕到堂上來搭救,那寇准竟敢還手打一娘一娘一,還砸了鸞駕。
潘一娘一娘一到金殿告狀,皇上龍顏大怒,說,『寇准,你剛調入京都,就敢打一娘一娘一,過幾天還不得打我呀?!這還了得,推出去殺'!後來,八王趙德芳向著寇准,給保本講情。
皇上沒法,才饒了寇准。
死罪饒了,活罪不兔,將他削職為民,永不聽用。
第三天,寇准捲起鋪蓋卷就走了。
他這個官,升得容易,丟得也快當,回家給老婆抱孩子去了。」
潘仁美一聽這話,又驚又喜、又信又疑:「寇准真的被貶出京了?」
「那還有假!您想,您是皇上的老丈人,他寇准打您老人家,那不是找死嗎?」
「噢!原來如此,我再問你,是不是又派別的官員來審此案?」
「派是派了,不過,誰也不敢來。」
「怎麼?」
「上次那位天宮大人,因為向著您,被八王一爺打死了,這回寇天官向著楊家,叫萬歲給擒了,誰還敢來審案呀?皇上一看沒人敢來,也就算了。
我看過幾天,潘一娘一娘一在萬歲面前說上幾句話,您這案子也就完一事了。」
潘仁美聽了這話,轉憂為喜,暗想:那天在大堂上,我親眼看見女兒素蓉撒開頭髮、撓破粉面,連哭帶喊地走了,寇准當場不審,叫人把我押起來,一直拖到今日,也未審問。
看來李老好說的是真話。
「老好呀,果真這樣,等我出獄之後,不會忘了你。」
「太師爺,我就等著聽您這句話呢!別的我不想,我不一愛一當牢頭,整天和犯人打交道,沒油水,您出獄後把我帶走,在您身旁給您端茶倒水、買東道西、跑腿學舌什麼的,總叫您稱心如意。」
「好,好!這幾天多虧你侍奉,老夫出去,決不會忘你對我的好處。」
第二天掌燈的時候,李老好提個大食盒進來了。
他把門倒帶上,樂呵呵地來到潘仁美跟前:「太師爺,給您弄來點好酒、好菜,我陪您喝兩蠱。」
「哎呀!獄中不許喝酒。」
「不許別人喝,還不許您喝?牢獄是誰設的?萬歲的。
萬歲是您姑爺,姑爺還不得聽老丈人的?法律管別人,還能管了您?再說,您這案子是被屈含冤。
您偌大年歲,遭此大罪,我難過呀!太師爺,這是我孝敬您的,喝兩蠱吧!要在平時,我想巴結還巴結不上呢!趕上這麼個機會,您就別客氣了。」
說著,放下食盒,從兜裡拿出一根金字蠟燭,點著了,把屋裡照得亮堂堂的。
隨手又打開食盒蓋,從上層格裡端出四盤菜,燒肝尖兒、炸蝦仁兒、海參、魚片兒,又從下層格裡拿出酒杯、酒壺,兩雙筷子。
潘仁美一看,菜還熱得冒氣呢!李老好提壺把盞,滿滿倒了兩杯。
潘仁美一個多月沒見酒了,一聞酒味,香氣撲鼻,覺得頭腦都清涼,他直嚥唾沫。
真饞了,沒等讓呢,先端起喝了一杯。
一叭嗒嘴:「好酒,好酒。」
覺得比那玉一液瓊漿都香。
李老好又給他倒上:「太師爺,咱倆乾一杯。
祝您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免了牢獄之災。」
「好,好!」這一壺酒,李老好只喝了一杯,剩下的全讓潘仁美喝了。
然後續上一壺,潘仁美又喝了。
再看潘仁美,臉紅脖子粗、舌頭根子發硬、眼珠子通紅,覺得天旋地轉,醉了。
平時,潘仁美海量,能喝,今天不同,一來一個多月沒喝了,二來喝得太急,又是空肚子,光喝酒沒吃菜,另外,這個酒勁太大。
喝到最後,他端起酒杯找不著嘴了,全倒進鼻子裡。
李老好把他攙扶到一床一上:「太師,您喝多了,歇會兒吧!」「沒多,我還能喝兩壺。」
「對、對,沒多,先睡會兒吧!」潘仁美腦袋貼枕頭,睡得這個香呀!
不知睡到什麼時候,潘仁美渴醒了。
嗓子眼象冒火一樣,想喝水。
往地下一看,李老好早走了,蠟燭也著了一半,燭花老長也沒人打。
他翻身下地找水,一點也沒找著。
倒下想睡,睡不著了,渴得抓心撓肝的,好生難受。
想喊吧,又怕李老好不在,跟別的獄卒說也不方便。
好不容易熬到樓鼓打三更,忽然耳朵裡呼一呼直響:起風了?他睜眼看看,牢房外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
天陰沉沉的,風越刮越大。
忽然,蠟燭「啪「一響,閃個大火花,「突突突「,火苗躥起了一尺多高。
過一會兒,蠟花又小了,像豆粒那麼大,藍火苗,把屋裡照得發磣。
潘仁美覺得頭髮根發直,脊樑溝冒涼風,心想:今天這蠟燭犯什麼病呢?人說冒藍火苗鬧鬼,不過,老夫不信這一套。
他正合計呢,「嘎叭」一聲,「吱阻咀」,大鐵門開了。
涼風從外邊吹進來,風聲中央有人的哭聲。
因屋裡燈暗,外邊又黑,看不真切,影影綽綽見有一人披頭散髮、一瘸一拐地從門口路過。
潘仁美心想:壞了,我陽壽已盡,活見鬼了。
就在這時,外邊進來青面猿牙的大小二鬼:大鬼手拿勾魂牌,小鬼手拿狼牙棒,幾步躥到潘洪一床一前:「好呀潘仁美,找你不到、尋你不著,鬧半天在這兒呢!陰間有人把你告下了,跟我們走一趟吧。」
說完,上前抓住潘仁美的衣領子,往地下一帶,把他扔出四五尺遠,他趴到地下了。
潘仁美挺胖,身一子笨,還帶著酒勁,傷又剛好,摔得這個重呀!眼睛直冒金星。
心說:真有鬼嗎?不能!別是那寇准糊弄我。
人都說要是死了,脫一下肉一體才能走。
我得看看,我的肉一體在不在一床一上?要在,就是我真魂出竅,叫鬼抓走了,要不在,就是假的。
老賊回頭往一床一上一看:「啊!」大吃一驚,只見一床一上趴著一人,衣服、頭髮和自己一般無二:原來我真死了。
他正合計,小鬼舉起狼牙棒,奔潘仁美屁一股「啪啪「就是兩下子,把他打得昏過去了。
他屁一股上的棍傷剛剛結痂,這兩棒子又給揭痛了。
等他明白過來,正被架著往前跑,跟頭把式地出了牢獄大門。
眼前什麼也看不清,耳邊只聽呼一呼的風聲。
也不知走出多遠,前面看見一座城池:灰色的城牆,城門關著,隱約看見城門頂上有字,上寫「酆都城「。
剛到門口,裡邊出來一個焦面鬼,問:「幹什麼的?」
「我們奉閻君之命,去帶潘仁美歸案。」
焦面鬼閃道,城門自動開了。
潘仁美想:完了,到酆都都城了,這回別想當皇上了。
他心裡正合計呢,只見大小二鬼「當「就是一棒子:「快走!」把老賊帶進城內。
再看酆都城裡,天灰濛濛的,街道兩旁,有做小買賣的,還有來往的行人,但大多數四肢不全。
突然,傳來銅鑼開道之一聲,迎面來了一乘八抬大轎,轎簾掀著,裡面坐一位老人,頭戴軟相巾,面似古月,一部銀鬚。
潘仁美一愣:這個人眼熟,是誰呢?他擦擦眼睛,正想仔細看看,哪知轎走得挺快,往東拐了。
潘仁美問二鬼:「二位,剛才坐轎的是誰?」
「金刀令公楊繼業。」
「楊繼業他怎麼坐上轎了?」
「他是個忠良,在陽世三間盡辦好事,死後本應成佛做祖,怎奈你潘、楊兩家案子尚未弄清!若弄清,他就不在這兒了,就要升天堂了。」
潘仁美聽了,倒吸一口涼氣。
又走不遠,前邊是一片高大房屋,上有副對聯。
上聯寫「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下聯配「早報晚報早晚必報」,橫批是「正來抓你」。
潘仁美當時就傻了:看來我真到閻羅殿了,再也回不去啦!剛到門口,就聽院裡哭爹喊一娘一,淒淒慘慘,嚷成一一團一。
往裡邊一看,這是七十二司,無數小鬼正給犯人動刑,割舌頭、剜眼睛、上刀山、下油鍋,嚇得老賊雙目緊閉、不敢觀覷。
過了七十二司,前邊是座大殿,金碧輝煌,雕樑畫柱。
剛到門口,就聽裡邊閣羅升殿了。
「帶犯人!」喊聲剛落,只聽「唏哩嘩啦」一陣鎖鏈響,一個個犯人蓬頭垢面,從潘仁美身旁走過。
進去時,一瘸一拐,出來時,渾身是血。
潘仁美正東瞅西瞧,被大小二鬼架著帶到殿角。
他偷眼往裡一看:正當中坐著五殿閻羅,身穿五龍皂羅袍,下一身被桌子搖著看不見,面似鍋底。
身後坐著酆都大帝,懷包玉圭,就好像石頭雕刻的一樣,紋絲不動。
閻羅身邊是判官,頭戴桃翅烏紗、面似赤火、身穿紅袍,懷裡抱著生死簿子。
牛頭、馬面站立兩廂。
無數小鬼排班站立,手舉水火棍,令人擔驚。
又見殿角放著油鍋,小鬼正往鍋底下添柴禾,油燒開了,油花翻滾。
那邊有小鬼正推磨。
啊呀,太嚇人啦!
此時,閻羅正在問案。
見桌前跪著一人,看穿的衣服,像個當官的。
閻羅高喊:「膽大的贓官,你在陽間好話說盡、壞事做絕,貪贓枉法、巧取豪奪,欺男霸女、魚肉鄉里,老百姓恨不能吃你的肉、剝你的皮,到陰間你還巧言狡辯。
來呀!把他叉挑油鍋。」
「喳!」過來一個大鬼,他頭上長角,巨齒猿牙,手握鋼叉,一叉就把跪著的那個贓官挑了起來,「啪!」扔進油鍋。
潘仁美眼看著那個當官的掉進油鍋,一個翻花,冒股煙就沉下去了,腦袋不由地「嗡」了一下。
又見帶來個女子,三十幾歲。
閻羅問:「劉李氏,你如何和一奸一夫合謀定計,毒死你丈夫?」
「閻羅老爺,我可沒害人呀!」「刁婦,還敢嘴硬!拉下去,把她一屍一首兩斷。」
只見牛頭、馬面走過來,架起這女人,拉在殿角,靠柱子一站,把身一子夾一住,兩個小鬼把鐵鋸子往腰上一放,來回拉鋸。
這女人慘叫一聲,鮮血「突突」直往外冒。
潘仁美嚇壞了,忙用雙手。
摀住眼睛。
正在這時,閣君高喊:「帶潘仁美!」大小二鬼急忙把潘仁美架了上來,往桌前一扔。
「潘仁美,你身為國丈、掌朝太師,又為一國元帥,不思報國,反而上欺君王、下壓文武、陷害忠良、勾結遼國。
楊繼業和楊延嗣己在陰司將你告下,還不從實招來!」潘仁美一想:事關重大,不管在什麼地方,我也不能說。
「閻君,我潘洪身為太師,知書明理,哪敢枉法?他楊家父子有意造反、私通大遼,確為真情。
今天他倒打一把,妄告不實。」
「哼!潘洪,陽間容你抵賴,陰間焉容你狡辯?你看那是誰?」
閻君用於往後一指,潘仁美回頭一看,門外走進一人,像半截黑塔一般,身高過丈、頭上高挽髮髻,渾身象刺猾一樣,釘滿雕領箭,血跡斑斑。
這人正是楊七郎,他看見潘仁美,高喊:「老賊,還我命來!」說完,照潘仁美衝過去就要動手。
老賊嚇傻了,閻君喊:「不許無理!把楊延嗣帶下去。」
七郎走後,閣君又說:「潘仁美,你再看看那邊寫的什麼?」
潘仁美扭頭一看,見大柱子上寫著:「陽世三間,為非作歹皆由你,陰曹地府,古往今來饒過誰!」橫寫著:「你可來了」閻君又高喊:「潘洪,有招無招?」
潘仁美想:在陽世,堂也過了,我都沒招,在這兒我也不能招。
「無招。」
「來呀!把潘仁美叉挑泊鍋!」一時間,牛頭、馬面走來,就要用叉挑。
這時,判官連忙攔阻:「慢!」他湊到閻羅跟前,用手指著生死簿子說:「下官查看生死簿,潘仁美陽壽未盡,他還有二十年的洪福。」
說得聲音不大,老賊可聽得真真的,他連忙跪爬到桌前:「大人,我有什麼洪福?」
判官說:「你還有二十年帝王之位。
現在要是死了,太可惜啦!若能招供,送你還陽,若不招供,惹惱了閻君,你可就回不去了。」
潘仁美一想:我今年六十三歲,再活二十年,就是八十三,還有帝王之位……他想到這裡,忙對閻君說:閻君,我打聽一下,我在這陰司說話,陽世三間可曾知道?」
「不知道。
但,在陽世辦的事,陰間可全知曉。」
「那好,我招。」
潘仁美就把如何害死楊家父子、追殺楊延昭的事,從頭至尾,如實地說了一遍。
他說完了,判官也寫完了,叫牛頭、馬面遞給潘仁美簽字劃押。
潘仁美一看,供詞沒錯,心想:我簽不簽呢?這要是假的怎麼辦?有了,我聽人講,陰曹地府使的是鋼筆鐵硯,我得看看。
他拿起筆一看:真的,啊,真是到酆都城了!「回閣君,這個筆我使不來呀!」判官說:「給他換換。」
換過了筆,潘仁美按上指紋、腳紋,劃上押、簽上字。
牛頭、馬面把供詞接過去,交給判宮。
那判官看了看:「潘仁美,你還有什麼說的?」
「沒有。」
「這是你的供詞?」
「正是。」
「那好。
來人呀,掌燈!」「唰」一下,燈光大亮。
潘仁美抬頭一看,嚇得呆若木雞!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