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檮杌閒評》第十二回 傅如玉義激勸夫 魏進忠他鄉遇妹:禍患從來各有機,得便宜處失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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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檮杌閒評》第十二回 傅如玉義激勸夫 魏進忠他鄉遇妹

檮杌閒評

第十二回 傅如玉義激勸夫 魏進忠他鄉遇妹

詩曰:

禍患從來各有機,得便宜處失便宜。

知心惟有杯中酒,破夢無如局上棋。

逆耳忠言真藥石,媚人軟語是妖魑。

蒼蒼自有成規在,莫羨聰明莫笑癡。

話說田爾耕坐了幾日監,打了幾次比較,哀求召保出來,變產完贓才釋放回來,竟到劉家莊來。

門上已知來意,便回他大爺不在家。

爾耕坐在廳上發話道:「我本不認得甚麼小張,你家要謀他的田產,才請我做合手,如今犯了事就都推在我身上,代你家坐牢、打板子。

如今也說不得了,只是這些贓銀也該代我處處,難道推不在家就罷了麼?」

遂睡在一張涼榻床 上喊叫。

那劉天祐那裡肯出來?隨他叫罷,沒人理他。

等到日中急了,提起桌椅傢伙就打。

天祐的母親聽不過,叫個丫頭出來問道:「少你甚麼錢,這等放潑?有語須等大爺回來再講。」

爾耕道:「你家沒人,難道都死盡了?沒得男人,拿婆娘丫頭來睡1那丫頭聽見這話,飛跑家去了。

爾耕鬧至晚,便碰頭要尋死。

劉家女眷才慌了,從後門出去,著人央了幾個老年的莊鄰來,解勸道:「實在劉大爺自為官司到東莊去,至今未回,等一二日他家來,少不得代兄作法。」

爾耕口裡夾七帶八的話,說出來人都聽不得。

一個老者道:「你都是空費力,你們原從好上起,如今事壞了,他家怎說得沒事的話?他如今不在家,我老漢保他,定叫他處幾兩銀子與你完官,你且請回。」

爾耕道:「幾兩銀夠干甚事?四百兩都要在他身上哩。」

老者道:「也好處,等他來家再講。」

爾耕也沒奈何,只得氣吁吁的坐著。

劉家取出酒飯來與他吃了。

眾人做好做歹的撮他出來,爾耕道:「既是眾位分付,竟尊命拜託,他若不代我完贓,我與他不得開一交一 ,再來罷1與眾人拱手而別。

爾耕也還指望天祐助他,故留一著,漫漫的走到自己莊上宿了。

次日清晨來會進忠,傅家還未開門,爾耕等了一會才開門進來。

又過了一會,進忠才出來,問道:「張家銀子有了麼?」

爾耕道:「還說銀子,你只看我的屁一股1遂掀起褲子來,只見兩腿肉都打去了。

進忠驚問道:「這是怎麼說?」

爾耕把前事說了一遍。

進忠道:「也是你們自作自受,前日我說要他現的好,就不全也還得他一半,不致有今日。

老劉卻要謀他的田產,這也是天理!難道老劉就不貼你幾兩麼?」

爾耕道:「昨日到他家去,他推不在家,被我打鬧了一常官限明日要完一半,沒奈何,特來求兄挪借百金,容日賣田奉還。」

進忠道:「那得許多?況這事又不是我惹出來的,你還去尋劉兄去,我也只好貼補你些須。」

爾耕道:「連你也說這沒氣力的話,贏了銀子可肯不要?」

進忠道:「我是公平正道贏的,你們要圖謀他的田,反把我的事弄壞了,到說我不是?」

爾耕無言可答,說道:「如今長話短話都不必說了,只求多賜些罷,就是兄的盛情了。」

進忠道:「我送你三十兩,也不必說還了。」

爾耕道:「隨仁兄尊意,再添些。」

進忠被他纏得沒法,只得又允他二十兩。

留他吃了飯,進來開箱子拿元寶。

如玉問道:「你拿銀子做甚麼?」

進忠將爾耕的事說知。

如玉也不言語,向窗下梳頭。

進忠取出銀子就走,箱子忘記鎖,來到前面將銀子與他,送出莊前。

爾耕道:「會見老劉時,相煩代我說說。」

進忠道:「你也難盡靠他。」

拱手而別。

進忠回到房內,不見如玉,走到丈母房裡看,又不在,問丫頭時,說睡在床 上哭哩。

進忠忙進房,掀開帳子,見如玉和衣朝裡睡著。

進忠搖他搖,問道:「你睡怎的?」

如玉也不理他,進忠雙手摟住,才去一溫一 存他,如玉猛然一個虎翻身,把進忠掀了一跌。

爬起來坐在床 沿上,忙陪笑臉說道:「你為何這等著惱?」

如玉罵道:「你真是個禽一獸 ,不成一人 。

我說你跟著田家畜生,斷做不出好事來!那畜生,在京裡跟石兵部同沈惟敬通番買國,送了沈惟敬一家性命,連石兵部也死在他手裡,他才逃到這裡。

如今又來弄到我們了。

他與你何親何故?今日來借三十,明日來借五十,你就是個有錢的王百萬,你的銀子是那裡來的?你自己壞了良心,昧下官錢,來把別人去揮灑,是何緣故?我前日再三勸你,不要昧心,把禮送了去,你聽信著那畜生撮弄,就不去了,還哄我說沒有全收,可可的都送與他了。」

進忠道:「送過了,誰說沒有送?」

如玉從床 裡面取出一封文書來,拋到他臉上道:「你瞎了,不認得字罷了。

難道我也瞎了?這不是去年八月的批文,注中書不收禮罷了,難道連文書也不收?你當初救我時,因見你還有些義氣,才嫁你的,原來你是個狼心狗肺之徒!也是我有眼無珠,失一身 匪人。

他文書上是一千二百兩銀子,如今在那裡?劉家欠你甚麼銀子就有九百兩?明是穿起鼻子來弄你的,你輸了是現的,你贏了就將田產准折,還管田產歸他們,只寫張空欠票哄你,及至弄壞了事,又來?借你的銀子完官,就是三歲孩子也有幾分知識,你就狗脂塗滿了心了?」

一頭罵,一頭哭,罵得進忠一聲兒也不敢言語。

丈母聽得,走來勸解,女兒如玉也不理他。

婆子坐一會,對進忠道:「賢婿,你也莫怪他說,只是那田家畜生本是個不學好的人,你也要防備他1又坐了一會出去。

如玉整整睡了一日,水米也不沾唇。

到晚夕,進忠上床 ,又絮聒起來。

進忠一溫一 存了半夜,才略住口。

進忠道:「好姐姐,你看往日之情,將就些罷1如玉道:「你這樣人,有甚情意?你一個生身之母寄食在人家,也不知受人多少眉眼,眼巴巴的倚門而望,離此不過幾百里路,也不去看看,就連題也不提。」

進忠道:「好姐姐說得是,我到秋涼些便去接他來。」

如玉道:「早去接來,也好早晚服侍,盡一點人子之心。」

進忠漸漸一溫一 存和洽,未免用著和事老人央浼,方才停妥。

事畢後,猶自假惺惺的歎氣。

進忠一連十數日不敢出門,終日只在莊上看人栽秧。

有詩贊如玉的好處道:

法語之言當面從,婦人真有丈夫風。

進忠若守妻孥戒,永保天年作富翁。

話說田爾耕先完了一百兩官限,討保在外,正是官無三日緊,就松下去了,依舊又來與進忠等在一處。

見進忠還有銀子,便日逐來引誘他進京去上前程。

進忠本是一頭水的人,又被他惑動了,卻又不好對妻子直言,只得漫漫的引話來說,後才歸到自己身上。

如玉道:「我勸你歇歇罷!有銀子置些田產,安居樂業的好。

這又是那畜生來哄你,要騙你銀子,你若跟他去,連性命都難保。」

進忠便再不敢題了。

爾耕見誘他不動,只得又來勾他賭錢。

寫張假紙來借銀子,如玉執定不肯,他也沒法了。

因恨劉家不肯助他,又去鬧了幾次,總回「未曾家來」。

爾耕氣極了,長在人前酒後,攻伐他家一陰一私之事,天祐奈不得,反同張家合手,送他到州里打了四十,下監追贓,把莊房田產都賣盡了也不夠,又打了四十,遞解回籍。

又來進忠處求助,只得又送他幾兩盤纏而去。

劉天祐只因一時小忿,釀成後日滅門之災。

正是:

一交一 道須當遠匪人,聖賢垂戒語諄諄。

只因小忿傾狐一黨一 ,屈陷山東十萬民。

自田爾耕去後,進忠惡劉天祐奸險,也不與他來往,只在家中管理田產,夫妻歡樂。

一日,有個州中親戚來,傅家置酒相待。

那人親自臨清來的,說道:「北路麥種刻下湧貴,若是這裡裝到臨清去賣,除盤纏外還可有五六分利息哩。」

傅婆婆道:「我還有兩倉麥,裝了去賣到好哩。」

進忠聽見,次日等那人去了,便對丈母、妻子商議,要裝麥到臨清去賣,便船接母親來。

婆子應允。

如玉道:「你幾時回來?」

進忠道:「多則三個月,少則兩月。」

如玉道:「你須早去早回,恐我要分娩。」

進忠道:「知道,來得快。」

即日僱船盤麥,共有二千石。

進忠又買上一千石,裝了六隻船,收拾齊備,別了丈母、妻子上船,竟往臨清來。

一路早行夜宿,不一日到了臨清關口,挽船報稅,投了行家,卸下行李。

主人家道:「半月前果然騰貴,連日價平了些。」

次日,就有人來議價看麥,五六日間都發完了。

進忠乘間訪問王府住處,行主人道:「在南門內大街。」

進忠便取了一個朱一江一 州的手卷,一件古銅花觚,都是魯太監送禮之物,走進南門大街。

到州前轉灣,往西去不遠,只見兩邊玉石雕花牌樓,一邊寫的是「兩京會計」,一邊是「一代銓衡」,中間三間,朝南一座虎座門樓,兩邊八字高牆,門前人煙湊集。

進忠不敢上前,先走到對門一個手帕鋪裡問道:「老哥借問聲,王府裡有甚麼事?」

店家道:「王老爺新升了浙一江一 巡撫,這都是浙一江一 差來頭接的。」

進忠道:「驚動。」

拱拱手別了。

走到州前,買了兩個大紅手本,央個代書寫了。

來到門首,向門公拱拱手道:「爺,借重回聲,我原是吏科里長班魏進忠,當日服事過老爺的,今有要事來見,煩爺回一聲。」

那管門的將手本往地一丟道:「不得閒哩1進忠低頭拾起來,忙陪笑臉道:「爺,那裡不是方便處,我也是老爺府中舊人,拜煩稟聲罷。」

說著忙取出五錢銀子遞與門公道:「權代一茶。」

門上接過著,等一等類報罷。」

進忠道:「我有緊要事求見。」

門上道:「你若等得,就略坐坐,若等不得,明日再來。」

進忠沒奈何,只得又與他三錢,那人才把手本拿進去。

進忠跟他進來,見二門樓上橫著個金字匾,寫著「世掌絲綸」。

進去,又過了儀門,才到大廳,那人進東邊耳門裡去了。

進忠站在廳前伺候。

看不盡朱簾映日,畫棟連雲。

正中間掛一幅倪雲林的山水,兩邊圍屏對聯,俱是名人詩畫。

正在觀看,忽聽得裡面傳點,眾家人紛紛排立廳前伺候。

少刻,屏風後走出王都堂來。

進忠搶行一步,至簷前叩了頭,站在旁邊。

王老爺道:「前聞程中書壞了事,你母親朝夕懸念。

後有人來說你在揚州,怎麼許久不來走走?」

進忠道:「小的自湖廣逃難,一向在揚州,近收得幾石麥來賣,聞得老爺高昇,故來叩賀老爺。

小的母親承老爺恩養,特來見見。」

說畢,又跪下,將禮單手本並禮物呈上道:「沒甚孝敬老爺,求老爺哂存。」

王老爺道:「你只來看看罷了,又買禮物來做甚麼?」

進忠道:「兩件粗物,送老爺賞人。」

王老爺道:「到不好不收你的。」

叫家人拿進去,取酒飯他吃。

進忠道:「求老爺分付,叫小的母親出來一見。」

王老爺道:「你且吃飯去。」

進忠道:「小的十多年未見母親,急欲求見。」

王老爺笑道:「你母親到好處去了。」

笑著竟進去了。

原來這王老爺就是王吏科,不十餘年仕至浙一江一 巡撫,這且不言。

單講那小廝進去,不一會,捧出酒飯擺在廳旁西廂房內,叫了個青年家人來陪他飲了一會。

進忠道:「小弟遠來,原為接家母,適才老爺不肯叫家母出來,只是笑,又道家母到好處去了,莫不是家母有甚事故?」

那管家道:「向日老兄曾有書子來接令堂的?」

進忠道:「沒有呀1管家道:「上年有個姓魏的,差了人來,說是自湖廣來接令堂的。

老爺因路上無人照應,故未讓令堂去。

至去年老爺在京時,有個小摳兒來見,後帶令堂上任去了。」

進忠才知是雲卿接去。

又問道:「此人現在任何處?」

管家道:「記不清了,想也就在這北方那裡。」

吃畢酒飯,進忠出來,卻好王老爺也出來,進忠叩頭謝過賞,說道:「小的要求見母親一見。」

王老爺道:「五年前雲卿在湖廣,有人來接你母親,才知你的消息,我因路上無人伴送,故沒有叫他去。

去年春間他升了薊州州同,到京引見後,同你母親上任去了。

他曾說你若來時,叫你到薊州相會。

你可去不去?」

進忠道:「小的這裡麥價尚未討完,還要收些絨貨往南去,只好明春去。」

王老爺道:「你若販貨到南邊去,何不隨我船去,也省得些盤費。」

進忠道:「恐老爺行期速,小的貨尚未齊。」

王老爺道:「也罷,隨你的便罷。」

分付小廝進去取出五兩銀子賞與進忠道:「代一飯罷,無事可到杭州來走走。」

進忠答應,叩謝出來。

回到下處,心中淒慘,母子相離十數年,又不得見,悶昏昏早早睡了。

次日起來,出去討了一回帳,無事只在花柳中串。

又相一交一 上個福建布客,姓吳,號叫晴川,同侄純夫。

乃侄因坐監回家,在臨清遇著叔子,等布賣完一同回去。

其人也是個風月中人,與進忠漸漸相與得甚好。

時值中秋佳節,進忠置酒在院中周月仙家,請吳氏叔侄並幾個同寓的賞月。

怎見得那中秋佳景?但見:

秋色平分,月輪初滿。

長空萬里清光,闌干十二處,漸漸新涼。

遙憶瓊樓玉宇,羨仙姬齊奏霓裳。

風光好,南樓生趣,老子興偏狂。

更玲瓏七寶,裝成寶鏡,表裡光芒。

婆娑桂子,縹緲散天香。

一自嫦娥奔走,鎮千年,兔搗玄霜。

人生百歲,年年此夜,同泛紫霞觴。

眾人對月歡呼,直飲至更闌方散。

自後眾人輪流作東賞月,直到二十才止。

一日,進忠中酒,起早來約吳氏叔侄吃麵解酲。

走到房前,見尚未開門,隱隱有哭聲,甚是疑惑,從窗縫裡張見老吳睡在床 上哭哩,純夫才下床 。

進忠輕輕敲門,純夫開了門,進忠問道:「令叔為甚悲傷?」

純夫道:「昨晚家裡有信來,先嬸去世了。」

進忠道:「死者不可復生,況在客邊,尤須調攝。」

晴川起來道:「老妻喪後,兒女幼小,家中無人,急欲回去,只因這裡的麥又未發得,故此憂煎。

昨聞薊州布價甚高,正打點要去,不意遭此慘事。」

進忠道:「薊州的信不知可確?」

老吳道:「布行孫月湖與我相一交一 三十年,前日托人寄信來,怎不的確?」

把來書拿出與進忠看。

進忠道:「我正要到薊州去,老丈何不把布抄發與我,只是價錢求讓些。」

純夫道:「難得湊巧,我們都照本兌與你罷。」

老吳也歡喜起來了,去照莊馬查發,共銀一千一百三十兩。

進忠三四日間把麥價討齊了,一交一 兌明白。

吳晴川道:「我車腳已寫在陳家行裡,一總也兌與你去罷。」

進忠置酒與他叔侄送行,老吳感激,揮淚而別。

進忠也收拾車仗,望北進發。

時值暮秋天氣,一路好生蕭瑟。

但見:

山抹微雲,天連衰草。

西風颯颯秋容老。

夕一陽一殘柳帶寒鴉,長堤古驛羊腸杳。

雁陣驚寒,雞聲破曉。

霜華故點征裘蚤。

輪蹄南北任奔馳,紅塵冉冉何時了。

進忠押著車子,曉行夜宿,不日到了薊州城下。

早有兩三個人拉住車伕問道:「投誰家行的?」

進忠道:「孫家。」

那人道:「孫月湖死了,行都收了,到是新街口侯家好,人又和氣,現銀子應客。」

進忠道:「也罷。」

三人引著車子走進城來觀看,好個去處,但見:

桑麻遍野樂熙恬,酒肆茶坊高掛簾。

市井資財俱湊集,樓台笑語盡喧闐。

衣冠整肅雄三輔,車馬邀游接九邊。

幽薊雄才誇擊築,酣歌鼓腹荷堯年。

一行車仗來到侯少野家行門首,見一老翁,領著一個小摳出迎。

進忠下了牲口,到客房樓上安下行李,拂塵洗面更衣,才賓主見禮坐下。

侯老道:「客官尊姓?貴處那裡?」

進忠道:「姓魏,賤字西山,山東東平州人。」

進忠也問:「老丈大號?此位何人?」

侯老道:「老漢賤字少野,只是小小兒,乳名七兒。」

茶湯已畢,安排午飯,置酒接風。

席間問及布價,侯老道:「近來卻是甚得價,明日自有鋪家來議。」

次日,果然各鋪家來拜,也有就請酒的。

進忠問侯老道:「貴處二府好麼?」

侯老道:「好卻好,只是性直些,山西人最強鯁。」

進忠道:「聞得是南邊人。」

侯老道:「他是山西沁州人。」

進忠道:「姓甚麼?」

侯老道:「姓王。」

進忠道:「聞得是姓魏。」

侯七道:「前官姓魏,是薊州人,不上三個月就丁憂回去了。」

進忠聽見,驚訝起來。

侯老道:「是令親麼?」

進忠道:「是家叔。」

說畢,心中抑鬱,酒也不大吃,推醉去睡了。

心中淒慘道:「千里而來,指望母子相會,不意又回南去!何時才得見面?」

淚涔涔哭了半夜。

睡不著,只見月色橫窗。

推開樓窗,只見明月滿天,稀星數點。

坐了一會,覺得有些睏倦,關上窗子上床 睡下。

忽聽得琵琶之一聲 ,隨風斷續,更覺傷心。

再側耳聽時,卻是聲從內裡出來,時人有《春從天上來》詞一首道得好:

海角飄零,歎漢苑秦宮,墜露飛螢。

夢迴天上,金屋銀屏,歌吹競舉青冥。

問當時遺譜,有絕藝鼓瑟湘靈。

促哀弦,似林鶯嚦嚦,山溜泠泠。

梨園太平樂府,醉幾度春風,鬢髮星星。

舞徹中原,塵飛滄海,風雲萬里龍庭。

寫一胡一 笳幽怨,人憔悴、不似丹青。

醒醒,一軒涼月,燈火流螢。

進忠一夜 無眠,早晨正要睡睡,只見侯老引著鋪家來發佈,進忠只得起來發與他,整整忙了一日。

記完賬目,已是傍晚,七官取酒來,吃了數杯,進忠覺得睏倦要睡,遂收拾杯盤,討茶吃了。

進忠道:「我獨宿甚冷靜,你何不出來相伴?」

那七官卻也是個濫貨,巴不得人招攬他,便應允道:「我去拿被來。」

進忠道:「不消,同被睡罷。」

二人遂上床 同寢。

進忠道:「昨日一夜 也未睡著,聽見你家內裡琵琶彈得甚好,是何人彈的?」

七官道:「想是家嫂月下彈瞭解悶的。」

進忠道:「令兄何以不見?」

七官道:「往寶坻岳家走走去了。」

進忠笑道:「令兄不在家,令弟莫做陳平呀1七官打了他一拳道:「放狗屁。」

二人遂共相戲謔,摟在一頭去睡。

次早起來,同七官到各鋪家回拜過,街上遊玩了一回,歸家吃午飯。

無事坐在門前閒談。

只見賣菊花的挑了一擔菊花過去,五色絢爛,真個可愛。

此時是十月初的天氣,北方才有菊花。

進忠叫他回來,揀了六棵大的,問他價錢,要六錢銀子。

進忠還他四錢,不肯,又添他五分才賣。

稱了銀子,七官家去取出四個花盆來,叫賣花的裁好,剪扎停當,擺在樓上。

七官去約了他一班好友來看花。

果然高大可愛,內中有兩棵,一名黃牡丹,一名紅芍葯,著實開得精神,有詩為證。

其詠黃牡丹道:

獨點秋光壓眾芳,故將名字並花王。

陶家種是姚家種,九月香於三月香。

爛漫奇英欺上苑,輝煌正色位中央。

誰言彭澤清操遠,籬下披金富貴長。

其賦紅芍葯道: 曾於河洛見名花,點綴疏籬韻自佳。

澹掃胭脂傾魏國,朝酣玉體賽楊家。

丹心?露爭春艷,細蕊含嬌暈晚霞。

正色高風原不並,只因早晚較時差。

進忠置酒請眾人賞花。

次日,眾人又攜分來復東,一連玩了幾日。

一日,進忠出去討了一回帳回來,適七官外出,只得獨自上樓。

來到半梯間,聽得樓上有人笑語,進忠住腳細聽,卻是女人聲音,遂悄悄的上來,從闌干邊張見一個少年婦人,同著兩個小女兒在那裡看花。

那婦人生得風韻非常,想必是主人的宅眷,竟直走上來。

那婦人見有人來,影在丫頭背後,往下就走。

進忠厚著臉迎上來,深深一揖。

那婦人也斜著身子還個萬福。

進忠再抬頭細看那婦人,果然十分美麗,但見生得:

眉裁翠羽,肌勝羊脂。

體如輕燕受微風,聲似嬌鶯鳴嫩柳。

眸凝秋水,常含著雨意雲情;頰襯桃花,半露出風姿月態。

說甚麼羞花閉月,果然是落雁沉魚。

欲進還停,越顯得金蓮款款;帶羞含笑,幾回家翠袖飄飄。

藍田暖玉更生香,閬苑名花能解語。

那婦人還過禮,往下就走。

進忠道:「請坐。」

那婦人道:「驚動,不坐了。」

走下樓時,回頭一笑而去。

進忠越發魂飛魄散,坐在椅子上,就如癡了一般,想道:「世上女人見了無數,從未見這等顏色。

就是揚州,要尋這等的也少。」

昏昏的坐著癡想。

少刻,七官上樓來,問道:「你為何癡坐?」

進忠道:「方纔神仙下降,無奈留不住,被風吹他飛去了,故此坐著癡想。」

七官道:「胡說!神仙從何處來?」

進忠道:「才月裡嫦娥帶著兩個仙女來看花,豈非仙子麼?」

七官道:「不要瞎說,想是家嫂同舍妹來看花時。」

進忠道:「如此說,令嫂真是活候人了。

帶著善才龍女,只是未曾救苦救難。」

七官道:「不要胡說,且去吃酒。」

進忠道:「且緩。

我問你,令兄既有這樣個嬌滴滴的活寶,怎捨得遠去的?」

七官笑道:「他若知道這事時,也不遠去了。」

進忠道:「何也?」

七官道:「家嫂雖生得好,無奈家兄癡呆太過,兩口兒合不得,就在家也不在一處,他也是活守寡,如今到丈人家去有兩個多月了。」

進忠道:「他岳家住在何處?」

七官道:「玉坻。」

進忠道:「姓甚麼?」

七官道:「姓客。」

進忠道:「是……是石林莊的客家?」

七官道:「正是。

你何以曉得?」

進忠道:「他家也與我有親。」

七官道:「又來扯謊了!就可可的是你親戚?」

進忠道:「你嫂子的乳名可是叫做印月?他母親陳氏是我姨母,自小與他在一處頑耍,如今別了有十多年了。

你去對他說聲,你只說我是侯一娘的兒子,乳名辰生,他就知道了。」

七官道:「等我問他去,若不是時,打你一百個掌嘴。」

於是跑到嫂子房中,見嫂子坐著做針線,遂說道:「無事在家裡坐坐罷了,出去看甚麼花,撞見人。」

印月道:「干你甚事1七官道:「送他看了,還把人說。」

印月道:「放狗屁!他看了我,叫他爛眼睛;他說我,叫他嚼舌根。」

七官道:「你罵他,他還說出你二十四樣好話來哩1印月道:「又來說一胡一 話,我有甚事他說?」

七官道:「他連你一歲行運的話都曉得,你的乳名他也知道。」

印月道:「我的他怎得知道?定是你嚼舌根的。」

遂一把揪住耳朵,把頭直接到地,說道:「你快說,他說我甚麼二十四樣話?少一樣,打你十下。」

七官爬起來嚷道:「把人耳朵都好揪破了,我偏不說1印月又抓住他頭發問道:「你可說不說?」

七官道:「你放了手我才說哩。」

印月丟了手,他才說道:「他說你乳名叫做印月,自小同你在一處頑耍。」

印月攔臉一掌道:「可是嚼舌根。

他是那裡人,我就同他一處玩?好輕巧話兒。」

七官道:「他說他是侯一娘的兒子,乳名辰生,你母親陳氏是他姨娘。」

印月才知道:「哦!原來是魏家哥哥。

你為何不早說,卻要討打。」

七官道:「既然是的,如今也該到我打你了。

也罷,饒你這次罷。」

印月道:「你看他好大話1七官道:「報喜信的也該送謝禮。」

印月道:「有辣面三碗。

你去對奶奶說聲,好請他來相會。」

七官道:「打得我好,我代你說哩1印月道:「你看丟了枴杖就受狗的氣,你不去我自家去。」

忙起身走到婆房內一一說了。

婆婆道:「既是你的表兄,可速收拾,請他進來相會。」

印月回到房裡,叫丫頭泡茶。

七官去請進忠進來相會。

正是: 只憑喜鵲傳芳信,引動狂蜂亂好花。

畢竟不知二人相會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回 朱工部築堤焚蛇穴 碧霞君顯聖降靈簽 第二回 魏丑驢迎春逞百技 侯一娘永夜引情郎 第三回 陳老店小魏偷情∩蓋園妖蛇托孕 第四回 賴風月牛三使勢∠吉凶跛老灼龜 第五回 魏丑驢露財招禍 侯一娘盜馬逃生 第六回 客印月初會明珠 石林莊三孽聚義 第七回 侯一娘入京訪舊 王夫人念故周貧 第八回 程中書湖廣清礦稅‰參政漢水溺群奸 第九回 魏雲卿金牌認叔侄 倪文煥稅監拜門生 第一十回 洪濟閘顯聖斥奸 嶧山村射妖獲偶 第十一回 魏進忠旅次成親 田爾耕窩賭受辱 第十三回 客印月憐舊分珠 侯秋鴻傳春竊玉

分類:才子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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檮杌閒評
第一回 朱工部築堤焚蛇穴 碧霞君顯聖降靈簽第二回 魏丑驢迎春逞百技 侯一娘永夜引情郎第三回 陳老店小魏偷情∩蓋園妖蛇托孕第四回 賴風月牛三使勢∠吉凶跛老灼龜第五回 魏丑驢露財招禍 侯一娘盜馬逃生第六回 客印月初會明珠 石林莊三孽聚義第七回 侯一娘入京訪舊 王夫人念故周貧第八回 程中書湖廣清礦稅‰參政漢水溺群奸第九回 魏雲卿金牌認叔侄 倪文煥稅監拜門生第一十回 洪濟閘顯聖斥奸 嶧山村射妖獲偶第十一回 魏進忠旅次成親 田爾耕窩賭受辱第十二回 傅如玉義激勸夫 魏進忠他鄉遇妹第十三回 客印月憐舊分珠 侯秋鴻傳春竊玉第十四回 魏進忠義釋摩天手 侯七官智賺鐸頭瘟第十五回 侯少野窺破蝶蜂情 周逢春摔死鴛鴦叩第十六回 周公子錢神救命 何道人爐火貽災第十七回 涿州城大奸染癘 泰山廟小道憐貧第十八回 河柳畔遇難成閹 山石邊逢僧脫難第十九回 入靈崖魏進忠採藥 決富貴白太始談星第二十回 達觀師兵解釋厄 魏進忠應選入宮第二十一回 郭侍郎經筵叱陳保 魏監門獨立撼張差第二十二回 御花園嬪妃拾翠 漪蘭殿保姆懷春第二十三回 諫移宮楊漣捧日 誅劉保魏監侵權第二十四回 田爾耕獻金認父 乜淑英赴會遭羅第二十五回 跛頭陀幻術惑愚民 田知縣貪財激大...第二十六回 劉鴻儒劫獄陷三縣 蕭游擊戰敗叩禪...第二十七回 傅應星奉書求救 空空兒破法除妖第二十八回 魏忠賢忍心殺卜喜 李永貞毒計害王...第二十九回 勸御駕龍池講武 僭乘輿泰岳行香第三十回 侯秋鴻忠言勸主 崔呈秀避禍為兒第三十一回 楊副都劾奸解組 萬工部忤惡亡身第三十二回 定天罡盡驅善類 拷文言陷害諸賢第三十三回 許指揮斷獄媚奸‰翰林獻珠拜相第三十四回 倪文煥巧獻投名狀 李織造逼上害賢...第三十五回 擊緹騎五人仗義 代輸贓兩縣懷恩第三十六回 周蓫洲慷慨成仁 熊芝岡從容就義第三十七回 魏忠賢屈殺劉知府 傅應星忿擊張金...第三十八回 孟婆師飛劍褫奸魄 魏忠賢開例玷儒...第三十九回 廣搜括揚民受毒 攘功名賊子分茅第四十回 據災異遠逐直臣 假緝捕枉害良善第四十一回 梟奴賣主列冠裳●宦媚權毒桑梓第四十二回 建生祠眾機戶作俑 配宮牆林祭酒拂...第四十三回 無端造隙驅皇戚 沒影叨封拜上公第四十四回 進諂諛祠內生芝 征祥瑞河南出璽第四十五回 覓佳麗邊帥獻姬 慶生辰乾兒爭壟第四十六回 陳元朗幻化點奸雄 魏忠賢行邊殺獵...第四十七回 封三侯怒逐本兵 謀九錫妄圖居攝第四十八回 轉司馬少華納賂 貶鳳陽巨惡投環第四十九回 舊婢仗義贖屍 孽子褫官伏罪第五十回 明懷宗旌忠誅眾惡 碧霞君說劫解沉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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