檮杌閒評
第十四回 魏進忠義釋摩天手 侯七官智賺鐸頭瘟
詩曰:
巫峽蒼蒼煙雨時,清猿啼在最高枝。
秋風動地黃雲暮,竹戶蕉窗暗月期。
一任往來將伴侶,不煩鳴喚斗雄雌。
相逢相戲渾如夢,獨上蓮舟鳥不知。
話說進忠被敲門驚起,慌忙出來。
秋鴻復關上角門,才到前門來問:「是誰打門,有甚急事?」
外面道:「你家老七犯了賭一博 ,坐在總鋪裡,快著人去打點,還未見官哩。」
秋鴻道:「甚麼人拿的?」
外面道:「不知道,我是地坊來送信的。」
秋鴻道:「難為你,就有人來。」
外面道:「速些要緊。」
說著去了。
秋鴻回來到黃氏房中說知,黃氏慌忙起來,叫丫頭開了前門,央人去看。
半日尋不出個人來。
黃氏只得到印月房中,道:「可好央魏親家去看看?」
印月叫秋鴻去向進忠說。
秋鴻來到樓上,見進忠還睡著,就坐在他床 沿上搖醒他道:「夜裡做賊,日裡睡覺。」
進忠扯他道:「你也來睡睡。」
秋鴻道:「你吃過龍肝鳳髓,再吃這山芹野菜就沒味了。」
進忠也不由他肯不肯,按在床 沿上聳了個不亦樂乎。
秋鴻道:「你好人呀!他犯了事,還不快去看看他哩1進忠吃一驚道:「誰犯了事?」
秋鴻道:「早起敲門,是七主子犯賭一博 ,坐在總鋪裡,沒人去打點,奶奶向娘說叫央你去看看,你快收拾了去。」
秋鴻起來,進去拿水出來。
進忠梳洗了,袖著銀子,拉對門布店陳三官同去。
進了總鋪,見七八個人都鎖在柱子上,七官同劉道士的徒弟元照鎖在一處。
見了進忠,七官哭道:「哥哥救我1進忠道:「怎樣的?」
元照道:「魏爺連日未來,七爺同了這起人逐日來頑,帶了個姓沈的小摳,晚間飲酒唱曲是實,並沒有賭錢。
昨晚二更多天,忽見一起快手進來,將眾人鎖了,又將行令的色子搶去,不容分說就送我們到這裡,連小道也帶在內,這是那裡說起!望魏爺搭救。」
陳三官道:「還是地坊出首,還是另有原告?」
鋪上人道:「是崔相公送帖到捕衙裡,說他們窩賭,小沈輸去百十兩銀子並衣服。」
陳三官道:「是那個崔相公?」
鋪上人道:「崔少華呀。」
陳三官搖搖頭道:「哎喲!這個主兒,不是個好惹的。」
進忠道:「小沈可是那日在館裡遇見的?」
七官道:「正是。」
進忠道:「他不過是個小唱,那裡就有百十兩銀子?」
陳三官道:「這個崔少華是個無風起浪的人。」
進忠便取出二兩銀子與地坊道:「可將眾人放了,我尋人與他說,不必見官。」
地坊道:「這班人放不得,他們白手弄人的錢用,也該拿出幾兩來我們發個利市。」
陳三官道:「再不,先把老七同道士鬆鬆罷。」
方上尚自不肯,眾人再三說了,才將七官同元照解開,帶到後面一間小房內坐著。
七官臉都嚇黃了。
陳三官安慰了他們。
進忠去買了些牛肉饃饃,勸七官同元照吃,又買些酒肉來,與眾人吃了。
臨行,又安慰他們道:「你們放心,我央人到崔家討分上去。」
遂同陳三官出來,地坊道:「放快些,官上堂就要問哩。」
二人回來,向黃氏說知,黃氏道:「沒人認得崔家,如何是好?」
進忠道:「須得個學中朋友去說才好。」
陳三官道:「崔少華不是個說白話的,聞得對門邱先生與他有親,何不央他去說說看?」
黃氏即叫小丫頭去請過邱老來,說道:「聞得七兄出了事,其中必有緣故,陳三官道是崔少華呈的,特請老丈來,要奉托去說個分上。」
邱老道:「孩子家不肯學好,直到弄出事來才罷。
崔少華想是為的小沈,那小廝本是跟著這班人,原做不出好事來。」
進忠道:「拜託大力。」
邱老道:「只恐空口未必說得來。」
進忠道:「拜煩先去探探他口氣如何再處。」
邱老道:「他與我無親,卻與小婿同會,他是個有時運的秀才,好不氣焰哩。
也罷,我叫小婿去說說看。」
邱老去了。
陳三官見侯家忙亂,遂邀進忠到他店中吃了飯。
過了半日,邱老才來回信道:「這個小沈是本京的小唱,是崔少華帶來的,被班光棍誘去賭錢,把衣服都當盡了,少華代他贖過幾次。
如今又去了半個多月,也不回來,終日在劉道士家賭錢。
他開了個賬,才有百十兩銀子的東西,口氣大得狠哩。」
陳三官道:「小沈卻是爛賭,每常不拿,專等他昨日在劉道士家才拿,這明是見道士有錢,借此?詐他的,如今少野又不在家,怎處?」
黃氏道:「我家裡現在日用尚難,哪還有閒錢打官司?」
陳三道:「如今也說不得了,空口也難說白話。」
黃氏沉吟了一會,終是愛子之心重,只得又來央印月道:「還要求魏親家救救他。」
印月便出來對進忠說。
進忠道:「須先約邱先生同去,先陪他個禮,再看是怎樣。」
陳三官道:「說得是,人有見面之情。」
進忠遂同邱老出來。
走過州前往南去,朝東一條小巷內,一座小小門樓,邱老同進忠來到廳上坐下。
只見上面掛了軸吳小仙的畫,兩邊對聯皆是名人寫的。
匾上寫的是:「一鶚橫秋」。
因他祖上曾中過鄉魁的。
下擺著十二張太師椅。
少頃小廝出來,邱老與他說了。
進去不多時,只見裡面搖搖擺擺,走出一個青年秀士來,看他怎生模樣?只見:
碧眼蜂眉生殺氣,天生性格玲瓏。
五車書史貫心胸,敦、一溫一 應並駕,操、莽更稱雄。
奸佞邪一婬一藍面鬼,鬼幽鬼躁相同。
戈矛常寓笑談中,藏林白額虎,伏蟄禿須龍。
這崔少華名喚呈秀,是薊州城有名的秀才,常時考居優等,只是有些好行霸道,連知州都與他是連手,故此人皆懼他。
出來相見坐下,問邱老道:「此位尊姓?未曾會過。」
邱老道:「魏兄,大號西山,是布行侯少野的令親。」
進忠道:「無事也不敢輕造,只因捨親侯七兄得罪相公台下,因捨親遠出未回,小弟特代他來請罪,望相公寬耍」呈秀道:「些小之事,動勞大駕,但是這小沈是京師有名的小唱,因得罪個掌科,京中難住,故此敝相知薦他到學生處暫避些時。
不意外面一班光棍,見他有些衣囊,引誘他賭錢,輸得罄荊學生已代他贖過幾次,久欲處治,也只為驚官動府,那裡同他們合氣。
近日衣物又盡了,連我書房中書畫古玩也偷去許多。
訪得劉道士是他窩家,終日在他廟中賭錢,故此才對捕衙說了,拿得幾個。」
進忠道:「光棍引誘人家子弟,原屬可恨。
就是捨親也是個小孩子,被他們誘去,串贏了他若干銀子,同是被害的。
還求相公寬宥一二。」
呈秀道:「賭錢沒有首從,學生也不知其詳,如今事屬於官,由他們去分辨罷,老兄不必管這閒事。」
邱老見他言語緊,便說道:「也不敢妄自討情,只求寬容一進,便好從常計較,一到官便難分玉石了,還望海涵。
下面處處的好,免得油把鍋吃了去。」
呈秀道:「老丈分付,自當從命。」
進忠道:「有多少物件?」
呈秀叫小廝取出個單子來,上面細細開著衣物,共有百十兩銀子東西。
進忠道:「小弟領這帖子去與眾人相商,再來覆命。
若他們不依,再憑尊裁。
二人別了,又到鋪裡來,把單子與眾人看。
眾人道:「實是贏了他幾兩銀子,卻見他當了幾件衣服;至於玩器書畫,影子也未見。」
邱老道:「你們做光棍弄人,也該看看勢頭,崔相公的頭可是好摸的?如今講不起,賠他些罷。」
眾人道:「腰內半文俱無,把甚麼賠他?拚著到官,拶子、夾棍挨去罷了。」
進忠走到後面來,見七官睡著了。
元照見了,扯住哭起來。
進忠見他嫩白的臉兒都黃瘦了,甚是憐他,問道:「你師父哩?」
元照道:「才去了。」
進忠又買了些酒食來與他們吃,安慰道:「我已對崔家說過不見官了,我去會你師父,將就賠他些罷。」
遂同印老來到廟中,尋到劉道士。
道士接著,說道:「邱相公,這是那裡說起!小徒自來不曉得賭錢,平日連門也不出,今日遭這樣橫事1邱老道:「事已至此,不必抱怨了,明是想你兩把兒。」
遂將單子遞與他看。
劉道士道:「影子也沒有見,怎樣這沒天理的肯人1邱老道、崔少華才幹過這件沒天理的事麼?」
劉道士道:「這些須賠他點還可,若要許多,從那裡來?」
進忠道:「也說不得了,才照兒對我痛哭,我到憐他,你到捨得。」
邱老道:「到官不止於打,還要追賠,還要還俗哩。
你又沒兩三個徒弟,積下傢俬也是他的,不如花費些,免得出醜,況事又不是他惹出來的。」
劉道士道:「依相公分付,要多少?」
進忠道:「他說這些,難道就賠他這許多哩!又不是聖旨,我們再去挨,少一兩是一兩,你要作個大頭兒,侯家也出一分,眾人再湊上一分,如何?」
道士道:「隨相公們的命,只是不要使孩子吃苦。」
邱老道:「在我,只在今日了結,可速去弄銀子。」
別了道士,回來對黃氏說知。
黃氏道:「我家孩子被人哄去,輸了許多錢,還要我賠人銀子,天在那裡1邱老道:「如今世情,說不得『天理』二字,只是有錢有勢的便行了去,連天也不怕的。
你若不賠他,到官吃了苦還是要賠的。
我去看看學生就來,你們商議商議。」
邱老去了。
進忠到樓上,秋鴻送飯上來,正自戲耍,只見印月同小棵子上來,秋鴻站開。
進忠道:「請坐。」
印月道:「七叔的事,家中一文俱無,奶奶叫拜託哥哥,還求借幾兩,照月加利奉還。」
進忠道:「討不起賬來,手頭沒現錢,怎處?」
秋鴻道:「人到急處,還要舅舅通融,奶奶決不肯負舅舅的。」
進忠道:「至親間怎說這話?等我討討看,也定不得數,用多少再算,也不必說利錢,只是如期還我就是了。」
秋鴻道:「姑娘去請奶奶來當面說。」
小棵子下樓請了黃氏來。
印月道:「哥哥已允借了,只是要討了來才有,難定數目,用了再算,請奶奶來約定幾時還他,也不要利錢。」
黃氏道:「累承親家的情,我被這個畜生坑死了,只是不誤親家的行期罷。」
進忠道:「也罷,親母請回,我約邱先生來同吃了飯去,恐他家飯遲。」
古
黃氏著小丫頭去請過邱先生來,同吃了飯,出去討了些銀子,帶到崔家來。
卻好邱老的女婿也在此。
他女婿姓孫,也是個有名的秀才,與呈秀同會相好。
相見坐下,邱老道:「才到鋪中,見那些總是游手好閒沒皮骨的人,他們也自知罪,敢求老兄寬耍」呈秀道:「這起畜生是饒不得的,你今日饒了他,他明日又要害人的,只是到官打他一頓,枷號示眾,以警將來。
這些人還可恕,只是劉道士也還有些體面的,大不該窩賭,殊屬可惡。」
進忠道:「他們因劉道士不在家,他徒弟年幼,不能禁止他們,卻也不干他事。
他今也情願隨眾分賠,只望相公寬宥。」
呈秀道:「衣物也要賠,罪也是要問的。」
孫秀才道:「家岳因弟忝在愛下,故來唐突,若兄如此堅執,到是小弟得罪了。」
呈秀道:「既承眾位見教,竟遵命免責罰何如?至所少的衣物,卻是要照單賠的。」
孫秀才取魁單子看了:「這些人贏了去都花費了,一時難完原物,就有得也不敢拿出來,到是賠幾兩銀子好。」
進忠道:「但憑分付個數目。」
孫秀才道:「論理我也不該亂道,既承少兄見委,依我看,照單賠一半,五十兩。」
呈秀道:「豈有此理,如此說到是弟開花帳,?他們的了。」
邱老道:「笑話!少兄言重,本該一一奉賠,但是這班窮鬼,求兄寬去一分,則受一分之賜。」
進忠道:「就略添些罷。」
孫秀才道:「顧不得少兄肯不肯,竟是六十兩。
他若再不依,等我收下,我同他打場摳事去。」
邱老笑道:「我到沒有見說情的反放起賴來了。」
呈秀笑道:「遇見這樣潑皮,也就沒法了,竟遵命罷。」
進忠道:「孫先生請坐,小弟同令岳走走就來。」
二人出來,卻好劉道士已在旁邊人家等信,迎著問道:「多勞二位相公,所事如何?」
邱老道:「已講過了,六十兩。
你出三十,侯家二十,眾人十兩,趁官不在家,結了局罷。」
劉道士道:「遵命,待小道取了來,在何處會齊?」
進忠道:「我們此刻要到鋪裡說話,你竟在陸家布鋪裡等罷。」
劉道士去了,進忠又叫轉來道:「須多帶幾兩來做雜費。」
道士點首而去。
二人來到鋪裡與七官、元照說知,二人十分歡喜。
七官道:「家中分文俱無,奈何?還求老兄救濟才好。」
進忠道:「不必過慮,都在我。」
遂走出來向眾人道:「如今崔相公處已講定六十兩了,劉道士出二十,侯家出二十,你們也湊出二十兩來好了事。」
眾人道:「蒙二位爺天恩,感戴不盡!只是小的們一文也無,便拿骨頭去磨也磨不出個錢來。」
邱老怒道:「你們這起畜生,弄出事來帶累別人,人已代你們頂了缸去,你們反一毛不拔1罵了幾句。
只得同進忠出來,走到陸家布店,劉道士已在那裡了。
就借天平兌了銀子,才到崔家來。
呈秀見邱老面有怒色,遂問道:「老丈若有不悅之色,想是怪學生麼?」
邱老道:「怎敢。
只可恨這起畜生。」
遂將前事說了一遍。
孫秀才道:「岳父平素公直,這樣禽一獸 ,廉恥俱無,何足掛齒。」
進忠將五十兩銀子一交一 與孫秀才,呈秀道:「怎麼少十兩?」
孫秀才道:「這起畜生既不肯出錢,且把侯七並道士先放,只將眾潑皮送官責處罷。」
分付家人去了。
不多時,只聽得門外一片喧嚷之一聲 ,七八個人齊跑進來,跪在地下喊叫求饒。
呈秀大怒道:「你們這起禽一獸 ,專一引誘人家子弟破家蕩產,今日送你們到官,把骨頭夾碎你們的。」
眾人哀求道:「小的們雖靠賭覓食,卻不敢大賭,還求相公天恩赦免,已後改過,再不敢了,保佑相公三元及第,萬代公侯。」
呈秀那裡聽他?喝令家人叫快手來帶去見官。
那班人先還是哀求,到後來見事不諧,內中有一人混名摩天手的張三說道:「有錢得生,無錢得死,人也只得一條命拚了罷。」
夾七帶八的話都聽不得。
進忠見勢頭不伐,只得又取出五兩銀子來道:「既是眾人沒得,小弟代他們完罷,這是五兩,明日再完五兩何如?」
呈秀也是個見機的人,正要收科,見進忠如此慷慨,便轉口道:「豈有此理!學生豈是為這幾兩銀子?只是要處治他們以警將來。
既是魏兄見教,且姑恕他們這次,以後若再如此,定重處不貸。」
眾人才叩謝而去。
進忠也相謝過。
呈秀道:「此銀斷不敢領。」
放在邱老袖中。
進忠道:「也罷,容明日補足進來。」
呈秀道:「笑話,我要收,今日到收了。
決不敢領。」
送二人至門首別了,這正是:
賭一博 由來是禍胎,損名敗行更傷財。
進忠若不施恩救,難免今朝縲紲災。
進忠同邱老到鋪中,同七官、元照回來。
邱老別去,元照叩頭拜謝而去。
七官母子也齊來拜謝,又去謝了邱先生回來。
進忠勸了半日,出去買了酒餚來為七官壓驚,在印月房內,請黃氏並小女兒來同飲,至更深方散。
七官家去宿了。
進忠仍舊等人靜後,秋鴻開了角門,放他進去,與印月睡了。
至天將明,秋鴻送他出來。
正值七官起來小解,聽見角門響,便向門縫裡一張,見秋鴻關角門,他便悄悄的開了腰門,閃在黑處,讓秋鴻走過去,他從後面雙手抱住,把秋鴻嚇了一跳。
回頭細看,原來是七官,便罵道:「該死!你這遭瘟的,把我嚇了一跳。」
七官道:「你開門做甚?」
秋鴻啞口無言,被七官抱到籐凳上,弄了個不亦樂乎。
七官道:「你開門做甚麼?」
秋鴻道:「你知道就罷了,只管問怎的?」
七官道:「你每常扭腔攝調的,今日一般也從了。」
秋鴻道:「遭瘟的,上了你道兒,還要燥皮哩!你不許亂向人嚼舌。」
七官道:「莫說你,就是老魏,待我如此厚,我也不肯破他的法。
只是你自圖歡樂,把你娘丟得冷清清的,你心上也過不去。」
秋鴻道:「各人干各人的事,也顧不得這許多。」
七官道:「他兩上調得狠哩。」
秋鴻道:「怎麼調?我就不知道。」
七官道:「你這成一精一的小油嘴,你到會偷孤老,還說不知道怎樣調1秋鴻道:「花子說謊,當真我不知道。」
七官道:「他二人眉來眼去,我也瞧透了,見你娘終日悶懨懨的,我卻甚是憐他。
你若肯成就了,我們也是積點一陰一德。」
秋鴻道:「罷,罷!家裡耳目多,不是頑的。」
七官道:「除了你,我還怕誰?不妨事。」
秋鴻道:「天大亮了,去罷。」
二人整衣而散。
七官道:「內事在你,外事在我。」
秋鴻點首而去。
進屋等印月起來,將七官的話對印月說了,印月道:「雖是如此,卻也要防他。」
秋鴻道:「防他做甚?就讓他拈個頭兒罷了。」
七官起來,走到樓上,進忠也起來了,說道:「你可成得個人,昨晚就不出來了,夜裡好不冷。」
七官笑道:「你揀熱處去睡就不冷了。」
進忠道:「那裡有熱處哩?」
七官道:「兩個人睡就熱了。」
進忠道:「也好,我去尋個表子來頑頑。」
七官道:「尋去又費事了,不如現成的好。」
進忠道:「那裡來?」
七官只是笑。
二人吃了早飯,進忠道:「我到崔家去謝他,把銀子送與他,以完此事。」
遂出來,同邱老到崔呈秀家。
呈秀出來見了,道:「昨日多勞,尚未來奉拜,又承光顧。」
進忠道:「昨日承受,感謝不盡,俟捨親回時再來踵謝。
昨所欠十金,特來奉繳。」
呈秀道:「笑話,笑話!昨弟已說過,決不敢領。」
再三推辭,發誓不收。
進忠道:「相公不收,想是怪弟了。」
邱老道:「既少兄執意不收,也罷,魏兄改日作東奉請,何如?」
進忠道:「竟遵先生之命,再容奉屈罷。」
二人拱手而別。
回來,秋鴻送飯上樓,七官問道:「那事如何?」
秋鴻道:「也好講了,他也有意,只是還假惺惺的哩1七官道:「我自有法。」
進忠道:「甚麼事?」
七官一一說知。
進忠也佯為歡喜。
二人吃畢飯,七官走到印月房內,見他獨自吃飯,坐了一會,問道:「嫂子你手上珠子少了一個,到那裡去了?」
印月道:「想是掉在那裡哩。」
七官笑道:「只怕是貓兒銜到狗窩裡去了。」
印月道:「放狗屁。」
嘴裡說著,臉便紅了。
七官笑著,扯過他膀子咬了一口道:「莫害羞。
今朝管你受風一流 。」
印月打了他一拳。
七官飛跑而去。
晚間對娘說道:「魏大哥獨自冷清,我出去同他睡哩。」
黃氏道:「想是你病又發了。」
七官出來,與秋鴻會了話,等人靜後,秋鴻引進忠進去。
七官在窗外張見印月坐在床 沿上裹腳,進忠坐在床 上撚手捻腳的頑耍。
印月裹完腳先進被睡了,進忠也脫一衣 上床 。
秋鴻帶上門出來,同七官到廂房內頑耍。
正是: 良夜迢迢露正濃,繡闈深處鎖春風。
鴛鴦兩地相和浹,會向巫山洛浦逢。
七官同秋鴻事畢後,遂披衣來到印月房裡,爬上床 ,又與印月歡會了一度,三人相摟相抱而臥。
將天明時,秋鴻進來,喚他們出去。
自此朝朝如此,間與秋鴻點綴點綴。
過了幾日,進忠道:「崔家不肯收銀子,原允他作東謝他,明日無事,何不請他?」
印月道:「做本戲看看也好。」
七官道:「費事哩1進忠道:「就做戲也夠了,總只在十兩之內,你定班子去。」
七官問印月要甚麼班子,印月道:「昆腔好。」
七官道:「蠻聲汰氣的,甚麼好!到是新來的弋腔甚好。」
印月道:「偏不要,定要昆腔。」
七官不好拗他,只得去定了昆腔。
進忠對黃氏說知,又去央邱老寫了帖,請崔、孫二秀才同陳三官、元照師徒等,連邱先生、進忠、七官共是七桌,內裡一桌,叫廚子包了去辦。
次早,廚子茶酒都來備辦。
樓上才擺桌子,忽聽得門外鬧熱。
七官下樓來看,回來說道:「是家兄回來了。」
進忠聽見侯二回來,只得下來,叫廚子添一席,走到印月房內,與侯二官相會。
只見他又矮又醜,上前行禮。
那侯二官怎生模樣?但見他:
垢膩形容,油妝面貌。
稀毛禿頂若擂捶,縮頸卓肩如筆架。
歪腮白眼,海螺杯斜嵌明珠;麻臉黃須,羊肚石倒栽蒲草。
未舉步頭先牽地,才開眼淚自迎風。
穿一領青不深藍不淺脂垢直綴,著一雙後無跟前爛臉撻撒翁鞋。
尖頭瘦骨病獼猴,曲背彎腰黃病寬。
進忠見他這般形狀,吃了一驚,心中想道:「這樣一個東西,怪不得印月怨惡。」
遂問道:「老妹丈何以久不回來?家姨母好麼?」
侯二官那裡懂他說的甚麼,只是白瞪著雙眼亂望。
印月把眼望著別處,也不理他。
秋鴻扯住他說道:「舅舅問外婆可好?」
侯二官冒冒實實的應道:「好,好。」
進忠忍住了笑出來。
到午後,客都到齊了。
上席,眾人謙遜了一會,才序定坐下,點了本《明珠記》。
那崔少華是個極有氣概的人,見進忠如此豪爽,也不覺十分欽敬。
這也是奸雄合當聚會。
眾人飲至三更,戲畢方散。
秋鴻打發侯二夫妻睡了,偷身來到樓上,七官早已備下桌盒熱酒,三人共飲,謔浪歡笑。
進忠道:「你娘此刻到好處了。」
秋鴻道:「不知可曾哭得完哩1進忠道:「為甚麼?人說『新娶不如遠歸』,為何到哭?」
秋鴻道:「每常來家一次,都要惱上幾日哩1進忠道:「真個不像人。」
七官道:「有名的鐸頭瘟,終日只是守著老婆,時刻不離。」
三人飲了半日,同床 而臥,輪流取樂。
一連半月,也沒點空與印月相會。
進忠與七官、秋鴻商議道:「似此,如之奈何?」
秋鴻道:「不若今晚灌醉了爺,偷一下兒罷。」
七官道:「終非長法。」
想了一會道:「有了,想起條調虎離山之計,可以弄他離家,只是費幾兩銀子哩。」
進忠道:「果能如此,就用百金也說不得了。」
七官道:「我家鐸頭平生最好弄火藥,他也會合。
如今離年節近了,等我撮他開個火藥鋪子,先使他進京買硝黃去。
十多日回來,叫他在鋪子裡宿,且賣過燈節再講。」
秋鴻笑道:「計雖是好計,只是天在上頭望著你哩1進忠也笑起來。
遂下樓去,上街買了些酒餚,下樓請了侯二官並印月上來。
進忠奉侯二酒道:「連日因有事,未得為老妹丈洗塵。」
那呆子接杯在手,也不謙遜,一飲而荊四人飲了一會,七官道:「今年徽州客人不到,還沒炮竹過年哩。」
進忠道:「此處也是個大地方,怎沒個火藥鋪子?到是揚州的火藥甚好。」
七官道:「我們這旁邊到好開火藥鋪,只是我沒這心腸弄他。」
呆子道:「我會做。」
七官道:「你會躲懶,借人的本錢,折了還沒得還人哩。」
呆子道:「若有本錢,包你有五分利錢,我搭個夥計就在店裡睡,有甚走滾。」
七官道:「你要本錢容易,同我除本分利,你明日先去收拾店面,管你明日就有本錢。
只是這裡的硝黃貴,要到京裡買去才有利錢。」
呆子道:「我明日就去,你在家裡收拾店面。」
進忠與七官心中暗喜,印月也巴不得離了眼頭,歡飲至更深而散。
次日,進忠取出十兩銀子與他,呆子歡天喜地的叫了牲口,上京去了。
正是:
欲圖錦帳棲鸞鳳,先向深林散野鷹。
畢竟不知鐸頭此去若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回 朱工部築堤焚蛇穴 碧霞君顯聖降靈簽 第二回 魏丑驢迎春逞百技 侯一娘永夜引情郎 第三回 陳老店小魏偷情∩蓋園妖蛇托孕 第四回 賴風月牛三使勢∠吉凶跛老灼龜 第五回 魏丑驢露財招禍 侯一娘盜馬逃生 第六回 客印月初會明珠 石林莊三孽聚義 第七回 侯一娘入京訪舊 王夫人念故周貧 第八回 程中書湖廣清礦稅‰參政漢水溺群奸 第九回 魏雲卿金牌認叔侄 倪文煥稅監拜門生 第一十回 洪濟閘顯聖斥奸 嶧山村射妖獲偶 第十一回 魏進忠旅次成親 田爾耕窩賭受辱 第十二回 傅如玉義激勸夫 魏進忠他鄉遇妹
分類:才子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