檮杌閒評
第五十回 明懷宗旌忠誅眾惡 碧霞君說劫解沉冤
詩曰:
昏昏塵世皆蕉鹿,蟻附蠅營,何事常征逐。
劉項功名如轉軸,亂蟬聲後秋容促。
誰能享盡人間福,乃至完成,卻又添蛇足。
棲穩一枝飲滿腹,回頭一笑寒山綠。
話說法司既報斬了侯、魏等人,因其時歲闌年盡,把一切案件都到燈節後纔會議定了,將魏忠賢、客氏、崔呈秀三人的罪狀上聞道:
人臣無將,將則必誅,況刀鋸之餘孽乎。
魏忠賢要先帝之壞靈,箝制中外,結一交一 客氏,睥睨宮闈。
其大者如嗔怒張國紀,則立枷而殺數命。
且連縱鷹犬,意必動搖乎中宮;私撼成、裕二妃,則矯詔而革封銜。
至摧抑難堪,竟甘心於非命,是不知上有君父矣!其餘臣僚何有?於是言官死杖,大臣死獄,守臣死於市。
緹騎一出,道路魂驚;密告一聞,都民重足。
生祠遍海內,半割素王之宮;諛誦滿公一交一 車,宛如新莽之世。
至尊在上,而自命上公。
開國何勳,而數封茅土。
尚嗾無一恥之穢侯,欲駢九錫;迭出心腹之內一黨一 ,遍據雄邊。
至於出入內門,陳兵自衛;戰馬死士,充滿私家。
此則路人知司馬之心蓄異謀,非指鹿之下者也。
天討宜首加寸磔為快。
客氏妖嫫食月,翼虎生風。
輦上聲息必聞,禁中搖手相戒。
使國母常懷懮憤,致二妃久抱沉冤。
且當先帝彌畜之日,詐傳蔭子尚以五等,為私盜內藏在冊之贓,絕代奇珍皆據尚方之積。
通天為罪,盜國難容。
呈秀則人類鴟梟,衣冠狗彘。
誰無母了,而金緋蟒玉,忍不奔喪;自有親父,而婢膝一奴一顏,作閹干子。
握中樞而推弟總鎮,兵權盡出其家;位司馬而仍總蘭台,威勢欲箝乎言路。
睚之仇必報,威福之焰日熏。
總憲夙仇,迫為池中之鬼;銓郎乍唬,驚懸樑上之環。
凡逆托之屠戮縉紳,皆本犯之預謀。
帷幄選娼狎妓,歌舞達於朝昏;鬻爵賣官,價直高乎北斗。
假山冰泮,游釜魂消。
雖已幽快於鬼誅,猶當明示乎國法。
其魏雲鵬、魏良棟、魏鵬翼、魏志德、崔鏜、崔鑰等,或赤身狙獪,或黃口嬰孩,濟惡而玷賢書,無功而攖世爵。
俱應投之荒服,以大快乎輿情。
臣等會議得:首犯魏忠賢,應著該撫行文河間府,開棺凌遲。
崔呈秀於薊州開棺梟首。
客氏著臣部司官開棺凌遲。
其魏志德等,應請發往邊遠煙瘴之地充軍。
各犯誥券,概行追奪奏繳。
恭候聖明裁奪,飭下臣部施行。
謹題。
二十六日旨下:「覽奏。
魏忠賢掃除廝役,憑借壞靈,睥睨宮闈,荼毒忠良。
非開國而妄分茅土,逼至尊而僭號上公。
盜帑弄兵,一陰一謀不軌。
一交一 通客氏,傳遞消息,把持內外。
崔呈秀委身奸閹,無君無親,擅攘威福之權,大開縉紳之禍。
無將之誅,國有明典。
既會勘明白,眾犯誥券概行追繳,魏良棟、崔鏜等既系孩稚無知,著加恩免戍,以彰法外之仁。
余依議。」
刑部得旨,即刻行文各處巡撫,行文地方官,將魏忠賢開棺凌遲。
崔呈秀開棺梟首。
其時俱在寒天,一屍一尚未壞,都正了法。
不獨見者撫掌稱快,即天下聞之,莫不慶奸雄之伏誅。
正是:
共食侯景肉,爭燃董卓臍。
人心皆暢快,王法定無私。
只有客氏一屍一首,遍尋不見,逃了數十刀之罪。
法司又於二月間,將勘問五虎五彪的招款,擬定罪具奏道:國家立法,百司所以律身。
故奉法惟謹,不敢趨權開賄賂之門;守法不阿,何至殺人為媚奸之具。
乃有身居縉紳之列,名為彪虎之凶,若李夔龍、田爾耕者。
欽奉明旨,再將糾參之疏拐究,其參五虎,有謂典銓不公,李夔龍立地為常,皆知挾賣官之資,以至吳純夫不數月便躋卿貳,雖蔡邕一歲九遷,速不過是。
又與崔呈秀受孫織錦銀六千兩,有謂河南道報升,呈秀欲推倪文煥,必俟其差滿時始具題坐補。
又與呈秀植一黨一 騙財,贓至巨萬。
有謂田吉已被激變良民之參,瓦全已幸。
乃三載曹郎,驟至尚書極一品,滿載而歸。
總之如聖明云:「附權驟擢,機鋒勢焰,赫奕逼人。」
足以蔽其罪矣。
按《律例》云:「職官受贓至滿貫者,罪應絞,減等發邊遠充軍。」
如吳純夫以六千計,倪文煥以萬計,皆明明私受,列於參疏,可以追繳。
至於李夔龍、田吉,雖疏中贓數未開,乃一稱挾賣官之貲,一稱累陶朱之富,非納賄何以至此。
既經參劾,難以輕宥。
二犯應各追贓二萬。
眾犯事同一體,俱應遣戍,以警官邪。
乞敕行該撫追比,以助邊需。
贓完日發遣可也。
至於五彪--有謂田爾耕、許顯純、孫雲鶴、崔應元、楊寰等,狐假鴟張,戕害多命,皆出於二人之手。
許顯純鞭撲縉紳,淋漓血肉,一屍一傷蟲鑽,絕不一瞬。
許顯純署鎮撫司,田爾耕掌錦衣衛,忠賢草菅人命,皆二人為門下之劊子手。
許顯純、孫雲鶴、楊寰、崔應元等,網羅鍛煉,株連無軻,慘於炮烙,冤魂攝於公庭。
受害如楊漣、左光斗、周順昌等十餘人,皆斃於鎮撫之獄。
總如明旨云:「受指怙威,殺人草菅,幽囚縉紳,沉冤莫白。」
足以蔽其軸矣。
按《律》:「以官刑勘人因而致死者,罪應斬。
同僚知情共助者同罪。
不致死者減等。
杖一百,流三千里。
武職官發邊遠充軍。」
許顯純、田爾耕系掌印參勘之官,應照《律》議斬。
崔應元等共在勘問之列,應照末減例,盡投之邊裔,以御魑魅可也。
謹奏。
旨下:「奸逆盜權,一陰一謀叵測,凡厥一黨一 羽,盡當嚴懲。
五虎五彪,既會勘明確,著行文與該撫照數追贓,繳完日,即於該處概行處決。
追繳各犯誥敕,以為附權蠹奸之戒。」
命下,行文各省遵行。
正是:
張牙舞爪佐奸權,多少忠良喪九泉。
機阱一朝還自陷,問君入甕有誰憐。
不惟驅除了幾個大奸,又剪除了一班羽翼,朝廷肅清,一時整理。
還有那說楊、熊諸一黨一 的人不該起用,這還是「門戶」二字未化。
但那班忠臣,身死之慘,追比之苦,皇上久已洞鑒。
一日,就戶部郎中劉應選本上批出道:「逮死諸臣,所追贓銀其已經奏報者,著該撫按冊給還;其未完者,概行蠲免,家屬等著俱釋放。
追贓一事,拖累堪憐,如熊廷弼之奔,楊漣之母,俱著寬釋。
其梅之煥、程注著該撫即與柑豁具奏。」
翰林院編修倪元璐又上疏道:「門戶二字宜破,不可以講學錮人,如已故趙南星、鄒元標,俱當於清介中議。」
這本一上,便是大翻從前積案。
他條奏極明,議論極正,其中備說:「楊漣之死,為劾忠賢;繆昌期為代楊漣刪潤本稿;萬燝為論忠賢;李應升為申救萬燝並阻忠賢陵土敘功;魏大中為不肯與閹姦通譜為侄;周順昌為魏大中寄子;左光斗、袁化中、周朝瑞皆為觸奸;高攀龍為劾崔呈秀貪贓;夏之令為奸細傅孟春之事,與呈秀相忤;周起元、黃尊素俱是太監李實誣害。
此數人者俱系為國鋤奸,無軸受害,並無贓證,何為朋一黨一 ?況魏良卿招詞內說是因挾私枉害,極是明白。」
皇上見了,不覺惻然道:「移宮一事,也是人臣懮國防微之苦心。
楊漣劾他二十四款,款款皆真,他上本明說與奸托勢不兩立,竟被他慘刑所害,以至家破人亡,八旬老母追比幾死!至如高攀龍死以執法,其餘皆因觸忤奸權。
今逆托已誅,諸臣若不隆加贈謚,則無以鼓勸後人。」
遂傳諭各衙門道:「朕承祖宗基業,嗣統大寶,夙夜思維,銳一精一圖治。
稔知臣惡魏忠賢等,竊先帝之壞靈,擅朝廷之威福,密結群奸,矯誣善類。
稍有忤觸,即行慘殺,年來戕害剎奪不知凡幾。
幽囚蔽日,沉冤彌天,屈郁不伸,上干元象,以致星殞地裂,歲祲兵連,不可謂非逆輩所致。
今元惡典刑已極,臣民之怨稍舒。
而在獄遊魂,猶鬱沉冤未雪,豈足以照朕維新之治意!著各該衙門即將以前殺害諸臣從公酌議,采擇官評,有非法禁死情理可憫應褒贈者,即予褒贈;應蔭恤者,即予恤蔭;其冠奪牽連應復官者復之;應起用者用之;有身故捏贓難結,及家屬被累猶羈者,應請開釋。
勿致久淹獄底,負朕好生之意。
嗚呼;天網恢恢,無奸不燭;王道蕩蕩,有側宜平。
朕茲寬恩解郁,鹹與昭蘇,偕之正直。
以後諸臣鹹以國事為重,毋尋元黃之角,體朕平明之治。
欽此。」
各衙門奉旨會議,擬將高攀龍加贈太子少保、兵部尚書,謚忠憲,追封四代。
楊漣加贈太子少保、兵部尚書,謚忠烈,追封四代。
周起元贈兵部左侍郎。
蘇繼歐贈太常寺卿。
周順昌、魏大中俱贈太常寺卿。
萬燝贈太常寺少卿。
袁化中、周朝瑞、周宗建俱贈太僕寺少卿。
繆昌期贈詹事府詹事。
左光斗贈都察院左副都御史。
劉鐸、顧大章、呆裕中、李應升、黃尊素、夏之令俱贈太僕寺少卿。
丁朝學贈侍讀學士。
張汶贈刑部員外。
各追封三代,俱蔭一子入監。
旨下,依議著將楊漣已追在官贓銀八百兩,給還其母養贍。
可憐一班忠臣,當時雖葉葬荒邱,今日也得重叨諭葬,列石墳前。
那些禁錮的子孫纔脫去囚衫,換了衣冠,到墳前改葬,焚黃設祭展拜,宣示皇仁。
豈不可榮可羨!那個過往的不嘖嘖稱歎道:「這是忠臣之墓。」
正是:
死忠原是完臣節,豈為褒封紙一張。
卻喜大奸新伏法,殊恩榮賜九泉光。
回想當日楊漣劾忠賢的祖墓牌坊上鏤龍鳳僭似宸居,萬燝劾他制模陵寢,今在何處?此時也是荒煙蔓草,與人牧牛放馬而已。
吏部又將應起用的袁崇煥、文震孟、王永光、霍維華、李思誠等二十餘人,又將應起用待缺會推者七十一人具題。
批下道:「自古帝王御極,首眷親親,嘉與賢賢。
財賦系百姓之脂膏,刑法關民生之命脈。
鷹鸇搏擊,蘭蕙誅鋤。
若不除根,難免再發。
張國紀系先帝懿親,王仲良乃皇祖妣之嫡侄,逆托敢行無忌。
張國紀著即名還供職;王祚盛著襲祖職。
太監王安系先帝勤勞舊臣,遭謅冤死,著追復原職;蔭一侄為錦衣衛千戶,所籍家產著給還。
許志吉以參革穢吏,投身逆托,魚肉鄉里,幾至激變。
呆天榮以一奴一誣主,冤殺一家,深可痛恨。
俱著拿問,嚴審定罪。
黃山著給還吳養春幼子,坐贓免追。
許其進逢托圖祿,荼毒揚民,亦著拿問治罪,欽贓免追。
太監李實逢奸害正,情罪難逭,即著扭解來京。
蘇杭織造著派外官管理。
各差太監俱著撤回,皆派外官更換。
各問刑衙門,著刑部拐看刑具,非祖制者概行毀去,不得再用。」
刑部奉旨,行文各省,將眾犯解到三法司嚴審,眾犯也無可辨。
會議將許志吉、李永貞、劉若愚、崔文升等照律擬絞。
吳天榮害主全家,照叛逆例擬凌遲。
許其進擬絞。
本上奏,旨依議。
刑部即於九月間將眾犯行刑西市。
正是:
狼貪虎噬氣何豪,惡滿今朝赴市曹。
最是千年遺臭在,書生筆底穢名標。
是時群奸盡戮,朝野一清。
吏部又奉上諭道:「大惡既誅,小魁宜宥。
所有擁戴依附建祠稱頌讚導者,按律推情,再三定擬,首正奸惡之案,麗於五刑稍寬,協從之謀,宏開一面,其情罪輕減者,另疏處分。
此外原心宥過,縱有漏網,亦置不究。
只陸萬齡等,妄分太學,建生祠為媚奸之具,毀軒先聖,著國子監各杖一百發戍,余俱免究。
著該部定為逆案,頒示中外知之。」
此時天下人民歡欣鼓舞,快睹新政初更,於是四方傳誦,恩遍草野。
誰知驚動了一個人。
你道此人是誰?乃魏忠賢的奔子傅如玉。
自從孟婆救了傅應星回來,又怕忠賢差人來莊上柑訪,遂假進香為名,帶了兒媳到雲夢山焚修,把家產一交一 與族人管理,他便去一精一心修煉。
此時功夫已有八九分了,傅應星隨著空空兒學導引擊刺之法。
一日如玉聽得人傳說朝中新君即位,魏一黨一 皆誅,不覺動了慈憫之心,遂合掌向孟婆師說道:「弟子一向蒙吾師教誨,已脫塵緣;今聞朝廷新誅大惡,因憫孽夫積惡深重,雖受一陽一誅,難逃一陰一譴,冤仇山積,何時得解?弟子欲發宏誓至願,盡棄家產,修建無礙道場,超度幽魂永離苦海。」
孟婆道:「善哉!善哉!正是:人心生一念,天地盡皆知。
你既有此善念,天必佑之。
但他們罪惡如山,非尋常懺悔可解。
你可先去備辦錢糧,我代你到岱岳東峰歷代封禪壇傍,起建道場,列佛道兩家功德,釋家懺悔,道家煉度。
我再代你出入三界,訪求一位真一人來作證盟。」
說罷,乘雲而去。
如玉母子、兒媳即日下山,回到莊上,至族家,將歷年租粒盡賣出千金,帶至泰山進香。
擇於正月初九日啟建,至十五日上元,圓滿七晝夜道常壇上列著僧、道兩家法事,請了高僧道侶各二十四眾。
那道場卻也十分齊整。
但見:
旛旛飛舞,音樂和鳴。
巍峨列九品之蓮台,清淨建三層之寶座。
金身璀璨,西方釋老真容;玉貌端嚴,東極慈尊聖像。
滿堂功德,排著十地九幽;四壁莊嚴,高掛四生六道。
三官四聖度雍容,羅漢金剛威猛烈。
瓶插仙花,錦樹輝輝漫寶剎;爐焚沉降,香煙靄靄透青霄。
朱盤內供養新鮮,彩桌上齋筵豐盛。
高僧說偈,振錫杖敲開鐵鎖重關;羽士飛符,執玉簡驚破羅酆黑獄。
鹹翼冤愆齊解釋,俗教孤獨盡超升。
傅如玉至心朝禮,終日在壇上跪拜懺誦。
四外來看的人如山積,也有施錢糧的。
壇上掛著濟孤榜文道:
伏以金身入夢,檀那闡二百字之真詮;紫氣迎真,太上洩五千言之秘典。
靈通三界,洞徹九幽。
統攝一陰一陽一,上歸無始。
今據大明國山東兗州府東阿縣信女傅如玉,同男傅應星、媳王氏,共秉丹誠,拜於洪造。
伏為亡夫魏忠賢積惡如山,沉冤似海。
罄南山之竹,書孽無窮;竭東海之波,流惡何極。
謹發宏深至願,仰祈神佛力神功,大開方便門庭,廣運慈惑舟楫,普濟群生,免耽六道。
西方佛老,指雲路以遐升;南極真一人,放祥光而接引。
邀賞清都絳闕,脫離地獄樊籠。
早登極樂任逍遙,永注天堂真自在。
謹疏。
崇禎三年正月十三日給示。
一連數日。
到十四日午齋後,眾僧道放參去了,如玉執香向各神前舒身下拜,忽見一個老僧走上壇來,四邊看了一回,歎息道:「可惜費了許多錢糧一精一力,付之流水。」
如玉聽見,忙持香來向老僧叩首道:「師父,敢是弟子心不虔,齋筵不整齊麼?」
老僧道:「心也虔,齋也好,只是終歸無用。」
如玉道:「佛道二聖,設立齋醮,救度亡魂,老師怎說沒用?」
老僧道:「二教雖以救苦為心,憫念地獄泳犁,設為齋醮,此不過是皮毛外像,其中一精一微奧妙,豈在這幾卷經典上?況如今主壇的又非出世名流,只憑著這幾個庸夫俗子,誦幾卷贅句殘篇,就望超升滯魄,解脫沉冤,豈不是水中撈月?」
如玉道:「老師見教極是。
但如今怎得名師?」
老僧道:「你若是真心求禮,自然有得。」
應星夫婦也跪下道:「懇求老師,慈惑救度。」
三人再三哀求,請他到方丈中獻茶。
老僧道:「既是你母子心虔,今日且為大眾說法。」
茶畢上壇。
鼓樂法器一齊響動,老僧先禮拜了四方神聖,先說些外象比喻,後談些五蘊三乘,說一回法,談一會禪,果然天花亂墜,地湧金蓮。
下壇時已將晚,如玉等又拜求普度,明彰報應。
老僧道:「要明彰報應卻也不難,只要你母子一精一虔,捨身救苦,不顧皮肉疼,痛方可。」
如玉道:「但憑分付,雖粉身碎骨亦所不辭,只要眼見為真。」
老僧道:「你心既虔,今夜你們可燃指為香,夜靜時叫你們見些光景。」
三人果將中指剖開,用清水洗淨,將麻緊裹,加上清油,三更時點起,隨老僧上壇,見一天星斗,滿地月光。
那老僧繞壇唸咒,三人忍著疼遍地禮拜。
只見他將手中拂子一揮,向西唸咒數句,忽的一陣冷風,風過處,現出十八重地獄。
見那些罪囚皆帶著鐵鎖沉枷,號泣之一聲 不忍聞。
又見牛頭馬面、惡鬼夜叉往來不絕,有無限刀山劍樹、磨捱油煎之苦。
如玉等見了,心膽皆裂。
老僧把袖一拂,早隨風而滅,領他們下壇來。
如玉又跪下道:「已見地獄之苦,仍求吾師超度沉魂。」
老僧笑道:「且去安歇,明夜與你證盟。」
言畢,趺坐入定去了。
次日,孟婆已回,眾僧道:「仍各行法事。」
是日已是十五日,上元佳節,善事將終,晚夕施食,至三更後方畢。
壇上收拾乾淨,靜悄悄的,月光如晝。
三更時,如玉等又燃指,隨著老僧一步一拜,拜上壇來。
老僧手持錫杖,繞壇唸咒,將杖向東南上連掉三下,喝了一聲,只見一道白虹漸漸起至中天。
忽西北上又起了一道金光,光盡處又是一條彩虹,和風一習一 一習一 ,香氣氤氳。
虹下又現出一道霞光。
老僧道:「天門開了。」
只見霞光中現出瓊樓玉宇,貝闕珠宮,往來皆乘鸞跨鶴之輩。
天門內又飛出一簇雲霞來,老僧厲聲高叫道:「吾乃達觀是也,蒙孟婆師相邀來作證盟,今有一位神聖來也,大眾看者。」
又將錫杖一掉,早不見了霞光白虹,只見祥雲內鸞鳳齊鳴,笙歌迭奏,龍車上坐著一位女真一人。
但見他:
瑞靄散繽紛,祥光護法身。
九霄華漢裡,現出正元神。
那神聖頭戴垂珠纓絡,身穿素色羅袍。
綠發盤雲黑,香環結寶明。
盈盈玉面天生喜,點點櫻桃一粒紅。
萬尋萬應,千聖千靈。
惟拔八難,度三災,大徨憫世;故鎮泰山,居南海,救苦尋聲。
這是圓通普惠天仙女,永護漕河福德神。
那真君龍車離壇數尺停住,傅如玉母子三人伏地叩頭,不敢仰視。
真君道:「吾乃碧霞元君是也。
善哉!吾因汝等一精一心佛果,發願解冤三界,共欽神天點佑。
吾今法駕親臨,為汝證盟功德。」
遂將手向正南上一指,只見一朵白雲中,兩個黃巾力士,擁著一班峨冠博帶之人,來至壇前禮拜元君。
又向西北上一指,一朵烏雲中兩個鬼使押著一班披枷帶鈕的囚徒,也來壇前跪下。
元君道:「汝等夙世冤仇,今已八十餘年,當年因淮河水決,漕運不通,城郭淹沒,皇家命朱衡治水。
有赤蛇名赭已,現身設法效勞,暗示黃達以築堤之法。
他也是為自己身家性命。
豈知黃達違了前言,竟築到他巢穴。
其時仍該依他指示別築,何致一火焚之,燒死他二百餘命!吾神彼時適奉玉旨,押伏水猿總理黃淮,彼眾將沉冤上訴。
中界主者會勘,命他轉生宮禁,以報前冤。
魏忠賢、客氏,乃雌雄二蛇轉世,其餘一黨一 羽,皆二百餘蛇族所化。
楊漣乃朱衡後世,左光斗即黃達再生。
萬燝是揚州通判,即定意下火者。
故爾三人受害尤慘,死於溽暑中,皮肉俱爛,以報他焦頭爛額之災。
其餘被害諸人,皆是當年河工人員。
汝等冤仇相報,何時得了?賴今有傅如玉宏發誓願,吾神運起法力,為汝等解脫沉冤,各歸覺路。
魏忠賢,你雖是冤報當然,只是你既錦衣玉食,富貴等於王侯,也足以酬你前世之苦,卻不該凌尊逼上,非分無等,發汝五世為牛。
客氏導上宣一婬一,逞妖無一恥,亦發作豬五世。
其餘諸人雖受一陽一誅,難逃一陰一譴,俱發為邊方各畜,也受那彪虎吞噬,以彰一黨一 惡害善之報。
呆天榮害主一家,逼死主妾,發入阿鼻受罪。
完日再十世變馬,與吳氏子孫騎坐。
呆養春你身生膏筠,不知稼穡,暴殄天物,自奉過分,故受此慘報;雖許你仍生富貴之家,切宜樽節天物。
楊漣、左光斗等,著早生貴道,仍作良臣,輔佐明主。
郁燕玉、蕭靈犀,一知守節不軔,一知慷慨殺身,俱著生於富貴之家為子。
熊廷弼理當開釋,姑俟後案定日,超生樂土。
傅應星不戀榮華,剛正嫉邪,知機勇退。
其奄奉姑盡孝,志行可嘉。
陳元朗少多慈憫,長得元修,俱送梯仙國修正。
孟婆母子雖一精一劍術,未入真流;然輔正驅邪,積功累行,令賜金符必皂,再修煉一甲子,方入仙班。
侯秋鴻勸主收一屍一,義氣可嘉,著他壽登百歲,二子貴顯。
傅如玉,你本是黃浦潭中白龍,因懶於行雨,被吾以至大法力收伏,令爾今世生於人間,力除懶癖。
汝能諫夫教子,不戀繁華,一精一心佛果,又發願解冤,功德無量,須急歸西,早證金身。」
元君一一說過法旨,又說偈道:
不無中無,不有中有,不空中空,無無非空,色色非有,無色非空,無空非色。
問汝眾生,冤冤何塞。
元君說罷,手指兩道彩虹,將眾魂一齊駕起到半空中,結成一朵蓮花,一齊迸開,化作數十道金光而去。
元君纔冉冉升空,忽然不見。
傅應星夫婦同孟婆母子俱乘風飛昇而去,止畜下如玉一人,在壇上頂禮望空搖拜畢,跏趺而坐。
次早,眾僧道來作別,只見他在壇上瞑目端坐而逝。
齊宣出去,四外人山人海,俱來焚香禮拜,用沉香合成龕子,請出個有道的高僧與他作偈,舉火焚化。
眾人見火光中一股清氣上衝半天,傅如玉合掌端坐,冉冉騰空而去。
正是:
善惡到頭終有報,勸君勿作等閒看。
這一部書,只因一小小閹一奴一,造下彌天大罪,以致冤仇深重,沉鬱難解,後之為宦官者,不可不知所警也。
第一回 朱工部築堤焚蛇穴 碧霞君顯聖降靈簽 第二回 魏丑驢迎春逞百技 侯一娘永夜引情郎 第三回 陳老店小魏偷情∩蓋園妖蛇托孕 第四回 賴風月牛三使勢∠吉凶跛老灼龜 第五回 魏丑驢露財招禍 侯一娘盜馬逃生 第六回 客印月初會明珠 石林莊三孽聚義 第七回 侯一娘入京訪舊 王夫人念故周貧 第八回 程中書湖廣清礦稅‰參政漢水溺群奸 第九回 魏雲卿金牌認叔侄 倪文煥稅監拜門生 第一十回 洪濟閘顯聖斥奸 嶧山村射妖獲偶 第十一回 魏進忠旅次成親 田爾耕窩賭受辱 第十二回 傅如玉義激勸夫 魏進忠他鄉遇妹
分類:才子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