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俠劍
第三十九回 勝英中計身陷水穴 賈明被拿舌戰士英
勝英為捉拿五寇,日夜奔波,這一天他住在一個店房,這個店叫郭家老店。
掌櫃的和夥計們都很熱情,把勝英讓到上房屋裡,打來洗腳水、淨面水,然後問勝英吃什麼。
勝三爺要了四個菜,在屋裡面自酌自飲,擺手讓夥計們退下去。
這時天已黑了,屋裡掌上油燈,勝三爺端著酒杯,兩眼發直呀,這心裡邊就像油煎似的。
心說這五寇到底落到什麼地方,這麼大的地方上哪裡去尋找呢?如果找不到,我就得打這門官司,老了,落得個蹲監坐獄,簡直是丟盡了臉面。
「唉,」勝英一發愁,把這杯酒喝了下去,這就叫「酒入寬腸,酒入愁腸」。
高興的時候喝酒,更加高興;發愁的時候喝酒,就更加發愁。
勝英正在這喝酒,突然,就聽店房外頭一陣大亂,人聲嘈雜,好像是在打仗。
三爺一愣,心說在這小村子裡面因何發生爭吵?他心裡悶得慌,把酒杯放下,就出來了。
到店房外面一看,人群中站著一個瞎子,這瞎子是個大個,兩隻眼睛中,光有白眼珠,沒有黑眼仁。
滿臉的污泥。
頭上戴著開花帽,身穿開花袍,肩頭上放著一個錢褡子,裡面裝的破餑餑,爛餅子,茶缸、水杯「叮噹」直響,手裡拿著竹竿子。
這夥計和掌櫃的正在吵架,那些人圍著是看熱鬧的。
勝英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站在台階上也聽著,就聽那夥計這麼說的:
「先生,我們店房裡沒有算卦的,也沒有娶瞎子,你趕緊往下請吧。
想住在我們這,門也沒有,你快點走吧。」
掌櫃的也說:「先生,不是我們不收你。
我們開店有個規矩,你不帶行李,我們不能收。
一旦晚上丟一了點東西,我們的名聲有染。
先生你趕緊走吧。」
這瞎子氣得直跳跳。
「我說掌櫃的,你們說話講不講良心,我瞎我就是賊呀?你們要把我留下,就丟東西呀?這簡直是污辱我的人格。
今天我就不走,非住你這店房裡頭不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說完這瞎子就坐在店房門口了。
把夥計氣的捋胳臂挽袖子,就要動武。
勝英心地善良。
他一看這個盲人歲數不小了,鬍子都有白的了。
他一琢磨,這個人本身就是殘廢,天就要黑了,他不找個地方睡覺怎麼行?他一想,這夥計、掌櫃的說話也不對,怎麼能斷定人家不是好人呢?難怪這個盲人發脾氣。
勝英想到這,分開人群,就過來了:
「夥計,這麼辦吧:他也怪可憐的,你們就把他收下吧。」
這瞎子看不見,但聽得見,眼睛一個勁地眨巴。
「唉,真遇上好心人啦,你給說幾句好話吧。
天都黑了,讓我這瞎子上哪去?萬一我掉到溝裡,或者叫狼把我叼去,我不更可憐了嗎?」
夥計一咧嘴,衝著勝英一笑:「老爺子,你最好少管閒事。
這年頭亂七八糟,什麼人都有。
五天以前,我們這來了個人,穿的比他還強呢,也沒帶行李,苦苦地哀求要住下,我們就讓他住下了。
你猜怎麼著?第二天連行李帶枕頭都讓他偷走了,你說這虧吃的暴不暴?我們上哪去找去?他跟您不一樣,所以不能收。
小店實在賠不起。」
勝英說:「這麼辦吧,我自己包了一個院,三間房子,就讓住在我那屋吧。
一旦丟一了東西由我來包賠,你看怎麼樣?」
「這個,沖您這麼一說,我真不好駁您的面子。
不過出了事您可真得負責。」
「好,全包在我身上。」
勝英說著話,拿出二十兩銀子來,對夥計說,「你先收下,這就當包償費,東西不丟,你再退給我。」
「謝謝老爺子,我可小氣了,我收下了。」
夥計、掌櫃的都同意了,回過頭來對那盲人就說:「瞎子,你算遇上好人啦。
要沒有這位給你說情,我們說什麼也不能留你,你聽見沒有,人家這位好心人說了,人家自己包了三問房,反正屋也閒著,給你騰出一間,你可不能忘了人家的好處。」
「是了,是了,謝謝,謝謝。」
說話之間,勝英過來,拉著他那根竹竿,把盲人讓到自己屋裡去了。
剛剛坐定,瞎子吸吸鼻子:「好香呀,你是不是在喝酒?」
勝英心裡好笑:你看這盲人鼻子還挺好使喚的。
「啊,我正在吃酒,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是不是陪我喝幾盅?」
「那好,我好幾天沒喝酒了,今天我也過過酒癮。」
「夥計,添個吃碟,再拿雙筷子來,另外再告訴廚房,加炒兩菜。」
夥計晃晃腦袋,心說這老爺子心腸也太熱,讓一個瞎子給吃上了,這何苦來的呢?就這麼的又添了兩萊,拿來了筷子、吃碟和酒杯。
勝英給他滿上,一邊吃著酒,一邊就問他:
「先生貴姓?」
「免貴姓劉。」
「聽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的。」
「可不是嗎,我原籍是江蘇。」
「嚄,家還有什麼人哪?」
「無兒無女,無房無業,就剩下我光身一個人哪。
我自幼雙目失明,就靠竄江湖給人家打卦算命維持生活。
恩公,你可是幫了我的大忙了。
我在這住下,還吃你的,喝你的,沒什麼好報答的,我給您算一卦得了。」
勝英一笑,他對於這一套,根本就不信。
因為什麼,自己就是江湖上的人,誰不懂算命打卦這一套都是欺騙人的?勝英能上這個當嗎?但是一看這瞎子又出於真誠,也不好駁他的面子。
本來勝三爺心裡就悶得慌,正好讓他白話白話。
於是勝英就點點頭:「好吧,那你就給我算上一卦。」
瞎子挺高興,把酒喝完了:「恩公,你把手伸出來,男左,女右,你給我左手。」
三爺把手遞過去,瞎子抓過來,摸一摸大拇指,又摸一摸小手指。
摸一摸這又摸一摸那,也不知道他要摸什麼,然後搖了搖腦袋:「恩公,你可有事呀,你不但有事,而且還是大事。」
「你算算,我有什麼大事?」
「你好像在找人,你找的人還挺重要,我說得對嗎?」
勝英一聽,還貼邊:「你給我算算,我找的人能否找到呢?」
「我算算,」瞎子掐著手指頭,嘴裡嘟噥了半天。
一皺眉:「恩公,這人能找到,而且離你還不太遠,不過吧,恕我直言,你還是不找為好。」
「為什麼?」
「你要不找這個人哪,你還沒事。
卦裡頭來看,你若要找那人,你是凶多吉少哇。
往前走一步,萬丈深淵;往後退一步,平安無事。
恩公,我看你就別找了,從哪來回哪去,保你太太平平,不然的話,可不太好辦哪!」勝英聽著,心說,這卦算得還真挺準。
難道說我要我的那五人,真的離此不遠?究竟是這盲人算出來的,還是他聽到了什麼動靜?又一想,不能。
三爺跟他又談了一會,這頓飯也就吃完了。
把夥計叫進來,殘席撤下。
西屋裡面把被褥都鋪好了,勝英住東屋,瞎子住西屋,正中是外屋。
勝英回到屋裡頭,把刀、鏢囊、甩頭解下來,掛在旁邊。
外衣閃掉,掛在一床一頭。
裡面的衣服他沒脫,防備有事。
拉過一條被子往身上一蓋。
勝三爺面朝著裡,就睡了。
當然了,一開始,他睡不著,這腦袋裡像開了鍋似的,盤算著五寇的下落,盤算著明天上哪個方向去尋找他們。
後來有點睏,一陣迷迷糊糊,沉沉睡去。
再說那個盲人,在西屋裡也沒脫一衣服就躺在一床一上了。
開始他睡一覺,直打呼嚕,時間不大,他醒了。
這個瞎子坐起來,兩眼轉了轉,伸著耳朵聽聽四外動靜,然後輕手躡腳,從西屋出來了。
來到勝英的門外頭,扒著門縫聽了好長一段時間,聽到裡面有打呼嚕的聲音,這瞎子輕輕一推門,進了勝英的屋了。
你別看他瞎,摸得還挺準,就摸一到勝英的一床一前,先把鏢囊摘下來,他背上了;把甩頭拿起來,纏他腰上了;最後他一伸手,把勝英的寶刀也摘下來,大拇指一摁燕翅,這刀自動就崩出來。
瞎子心裡說,好刀,好刀,他把這口刀也背身上了。
他瞪著這雙瞎眼睛,瞅著勝英,心裡盤算著事。
心說,勝英勝英,你也有今天,本來咱們倆沒什麼冤仇,但我身負重任,對你我就不能客氣了。
你也沒想到能死在我的手中。
想到這,他不有個竹竿嗎?大拇指一摁竹竿,「噌!」竹竿前面就出來個槍尖,這裡面帶彈簧的,這尖是三稜凹面,鋒利無比!他兩手握緊,對準勝英的前心,就是一下子,恨不得給三爺來個透心涼。
單說勝英。
開始時不是說勝英不機警,是連日的疲勞,太睏了。
等後來,勝英就憑著經驗,感覺到有個人在一床一前晃動。
他本能地眼睛睜開一看,前面站著一個黑影,雖然沒有燈,也看出來是那個瞎子。
三爺心中就是一動,他來我這屋幹什麼?突然他看那瞎子手拿竹竿,奔自己撲來了,三爺就知道遇上了歹人,心想,這個盲人你可真沒良心哪,竟敢謀害於我。
現在是刻不容緩,勝英胳膊肘一拄地,腰就抬起來了,把左腿往外一伸,對準瞎子的手腕「噹」的就是一腳。
勝英這手腳多靈敏!正踢在瞎子的手背上,「唉喲」一聲,好懸沒把竹竿撒手。
瞎子轉身就跑,勝英這時也跳下一床一來,高聲喝喊:
「你給我站住!」但是這時瞎子已經到了後院了。
勝英往一床一頭一摸,嚇得魂不附體:刀、鏢、甩頭,一樣都沒有了,這是打勝英出世以來第一次出這事呀,老頭子火往上撞,赤手空拳一逼一到裡院,就看到這瞎子上了房了,勝英也上了房。
接著這瞎子跳到了大街上,等勝三爺也到了街上,這瞎子就奔正南方向去了。
勝英這時候才明白,他是個假瞎子,要不然他轉彎抹角,怎麼跑得這麼靈便。
到了曠野山郊,勝英高聲喊喝:
「膽大的狂徒!你給我站住,把刀、鏢、甩頭還給我老朽!」那瞎子是越跑越快,一直跑到大山裡頭空曠無人的地方,不跑了,一轉身,丁字步站好,等勝英。
這時候勝三爺就趕到了,藉著天上朦朦的月色,勝三爺再打量此人,跟剛才大不一樣了。
剛見到他的時候,他兩眼仁是白的,這陣再見,他那黑眼仁還挺大,不但大,還亮,兩眼裡放出兩道寒光來,單憑這一點,勝英就可以斷定這位裝瞎的人是個了不起的高人。
可是這個人是幹什麼的,為什麼偷自己的武器,等勝英趕到他近前,還沒等說話呢,這人是仰面大笑:
「哈哈,勝老明公,感謝你的盛意,又招待我住店,又給我吃的喝的,真不愧是位俠客。
按理說我應該感謝你,但是你也看出來了,我是裝瞎裝傻。
我為什麼這麼干呢,咱說句痛快話吧,為的是要你的命。
勝英,念你是個正人君子,你呀,還是從哪來,回哪去,咱們一筆勾銷。
如果勝英你不聽我的勸告,非要去抓那五個人,那大禍離你可不遠。」
勝英一笑:「朋友,我真佩服你,勝某終日打雁,結果讓雁鹐了眼睛。
今天我認栽,但是咱把話說清楚,你是誰呀,能不能給我說出偷我東西的目的,說出為什麼不讓我抓那五個人。
你不把事情說清楚,我不能聽你的。」
「是嗎,勝英,你最好別往下問了。
問我也不能告訴你,既然你不聽良言,那是你自己找死,可別怪我無情了。
現在你身上寸鐵沒有,你還仰仗什麼?我想要你的命,不費吹灰之力。」
勝三爺一樂:「未必!」
「那咱倆就比試比試!」
且看裝瞎子的這位,二次舉起竹竿,奔勝英便點。
三爺閃身躲,他一轉身奔三爺後背便一抽一,勝英一低頭把竹竿躲過,從這兩下子,勝英發現他使的不是竹竿。
你看外表象竹竿,一節一節的,實際是一種經過製造的鐵器,這種兵器甚是厲害,勝英聽老師講過,凡使用這種兵器的人哪,那軟硬功夫都具備。
三爺一想,我赤手空拳,得多加戒備。
勝英就來了一個空手奪竹竿,「啪啪啪啪!」他就施展開了六十口路崑崙拳,那人打著打著心裡暗挑大拇指。
都說勝英三支金鏢亞賽入林虎,甩頭一子震乾坤,刀使的也不錯,今天一看他拳腳也好,不愧是俠客!兩個人鬥了五十個回合,沒分出輸贏。
裝瞎子的這位不敢戀戰,抹身就走。
勝英不捨,緊緊追趕,一前一後,就追到大山裡頭去了。
一直追到天光照亮,勝英這才發現在這山前有一道瀑布。
瀑布,就是山裡面流一出的水,水流甚急,「嘩……」,但見這瀑布:寬有五六丈,一瀉千里,形成了一條大河。
裝瞎子那主回頭瞅瞅勝英,連猶豫都沒猶豫,就跳入水中,緊接著水一翻花,瞎子把上半身露出來,點道喚勝英:
「姓勝的,聽說你水旱兩路功夫都挺驚人。
剛才,旱路的功夫領教了,如今你敢不敢下水?在水裡面,你要把我贏了,我把什麼都告訴你。」
勝三爺為了奪回刀、鏢等兵刃,就不顧一切了,雙腳點地,跳入水中,等他一進水才覺得這水冰涼呀。
勝英打了一個冷顫,就見裝瞎子的那主抹頭泅水奔正東。
勝三爺不捨,在後邊緊緊追趕。
這時他們兩人一前一後,轉過山環。
突然發現這水面寬了,在群山懷抱之中有一條冰湖,這人一直向湖中心游去了。
勝三爺哪知是計呀,在後面緊追不捨。
且說這湖中心原有埋伏,湖中心的底下是一眼水一穴一,天然的一個大洞,這洞有多深,誰也不知道。
這洞裡有什麼,誰也不清楚。
凡是上面來的人,一到水一穴一處是九死一生,「吱」的把你一抽一到裡頭,你沒個上來。
當然人家這瞎子不怕,為什麼呢?在水裡有一道水線,這是瞎子事先安排好的。
人來到水一穴一這兒,抓住水繩,倒騰水線往前跑。
勝英沒來過,哪知道這一切?他泅水往前走著,來到了水一穴一邊上,就好像被人抓住了腳脖子往下拽,任憑勝英怎麼樣掙扎,也擺脫不了。
就見勝三爺的身一子在水中直轉個,被水一穴一的漩渦柚入水底,再也沒上來。
裝瞎子的那位抓住鐵繩,看得清清楚楚,長歎一聲,心裡也不是滋味。
心說:勝英啊,這就是該著你河裡死,死不到岸上,沒想到這水一穴一里要了崑崙俠的命。
我可不是讓你死,是你自己找的,因為你不聽規勸,也休怪我了。
他想到這,用手倒騰水線,就到了岸邊。
到了岸上,衣裳都濕一透了,他把勝英的魚鱗紫金刀,鏢囊、甩頭全都解下來,放在邊上,然後把衣服脫掉,「嘩嘩」衝著水。
正在這時,從後面來兩人,這兩人輕手輕腳地來到裝瞎子的身後,其中一個把兵刃掄起來,朝准瞎子的後腦海「嗖」的就是一下子!
裝瞎子的這位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他聽見腦後涼風襲來,就知道有人暗算自己。
冷不丁的他往旁邊一躲,這下砸空了,正砸在地上:「噹啷啷」砸得直冒火星!裝瞎子的這位一轉身,抬頭觀瞧,只見後邊來的這兩人一胖一瘦。
瘦的好像瘦雞,手裡拿著片刀;胖的這位梳著一根小辮,手裡拿著鑌鐵大杵。
來的是誰呀?賽時遷的楊香武,金頭虎賈明。
就見這兩人眼睛都紅了,賈明晃著腦袋:
「好小子,你他一媽一的缺德帶冒煙兒,把我三伯父弄水裡去了。
我三伯父現在死活都不知道,小子,我要和你算帳。」
「嗖」的又是一下子,裝瞎子那位一閃身,睜眼一看:
「醜鬼,你就是賈明吧?」
「正是金頭虎!」
「那瘦子是不是楊香武?」
「對了,外號叫瘦雞。」
「哈哈,你們倆小子膽子不小哇,敢上這來,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那位說,賈明、楊香武怎麼到這來的呢?這事不奇怪,前邊書中說過:大家分頭去找五寇,有三個人一夥的,有兩個人一夥的,賈明和楊香武湊到一夥了。
他們倆老拌嘴,可是老往一起湊合。
他們倆找來找去,就找到這塊了。
勝英入水的時候,他們兩在山頭看見了,喊了半天,勝英沒聽見。
兩個人急忙從山上下來,正好看見勝英一個猛子沒影了。
緊接著,裝瞎子這位上了岸了。
他們就斷定這小子是個賊,因此賈明不分青紅皂白,過來就是一杵,可巧這一下沒有杵著。
咱們書歸正傳。
賈明眼都紅了,心說動我三伯父,你好大的膽子!我三伯父要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他把腦袋一晃,掄大杵過來又砸,裝瞎子的這位就是一笑:
「連勝英都不行,小輩你還往哪擺?」
往旁一閃身,轉到賈明的側面,把兩手指頭伸出來了:
「別動!」崩就是一下點一穴一,賈明動不了啦,轉過頭來問楊香武:
「你怎麼辦呢?」
楊香武耍了一陣小片刀,一看哪,我老老實實的聽話吧!連賈明都不行,我這兩下子還不是更白給?「噹啷」一聲,把小片刀扔了。
這可好,一下沒打就叫裝瞎子的給繳了械,那人過來把兩人獅子袢解掉,把楊香武、賈明捆到一塊了,一晃動賈明,賈明「哎呀」一聲緩過來了:
「好小子,你他一媽一的還會點一穴一。
爺爺跟你完不了,樂意殺,張嘴。
俺皺一下眉頭不是好漢,不算我三伯父勝英的侄兒。
小子你隨便!」那人也沒理他,把兩手指頭往嘴裡一塞,打了一個呼哨,這個聲音傳出挺遠去,就見山頭上伏兵四起,順著盤山道下來了。
來到這個人面前,都跪下了:
「寨主爺,您回來了。」
「回來了,把這兩小輩押回大廳。」
「是!」
賈明這才知道裝瞎子的這位是個寨主。
這是什麼寨,賈明、楊香武都不知道。
就見人過來,拿兩塊黑布,把賈明、楊香武的眼睛蒙上了。
賈明還罵呢:
「別他一媽一的給我戴蒙眼布!」
「你委屈點吧,到了我們山上這是規矩,非蒙上不可。」
勒得挺緊,兩個人高一腳低一腳,隨著嘍囉兵往裡走。
嘍囉兵對他們倆是拳打腳踢,打賈明,賈明不怕,渾身上下跟鐵塊似的。
揍楊香武,楊香武可受不了,「嗷嗷」直叫喚。
過了很長很長的時間,人家才把他們押到院裡頭。
「別動。」
兩人不動了。
又等一陣,覺得腦袋這一鬆開,進山罩給摘掉了,賈明和楊香武緩了半天才看清楚周圍的一切。
原來這是一個大院裡頭,轉圈都是磚牆。
這大院是四四方方,青條石鋪地,坐北向南一拉溜十間大廳,廳上面掛著匾,上書「聚義分贓廳。」
賈明明白到賊窩了。
他們倆正在觀看,嘍囉兵把他們倆推進大廳。
「進來,一會兒剝你們倆的皮!」兩個人並排一站,抬頭一看,裝瞎子的那位在正座上坐著呢。
但是他也換了裝束了:頭戴鴨尾帽,身披英雄氅,腰懸寶劍,臉也洗乾淨了,就像變了個人。
再往兩旁一看,人真不少,其中有一個人,紫一紅一色的臉膛,花白鬍鬚,身材高大,威風凜凜。
賈明一眼就認出這是肖金台的大寨主閔士瓊,正是抓拿五寇當中的一個。
在他身後有個大塊頭,長得闊口咧腮,跟天王相似,手裡擎著金頂龍頭槊,這正是閔士瓊的二兒子閔德潤,天門博一虎。
挨著閔士瓊坐著一個人,只見此人面如銀盆,相貌堂堂,身後有人給他架著三挺分水狼牙镩,原來這正是蓮花峪的大寨主,震八方林士佩。
在林士佩下首坐著一個老頭,個不算高,面似銀盆,透著一精一神,背後背著五金折鐵刀,賈明也認識這是蓮花湖的老寨主,寶刀大將韓殿奎。
再往這頭看,並排坐著仨小子,美拉巴機的。
為首這人面似薑黃,頭上戴著八稜壯帽並插英雄膽,背後插刀,斜挎鏢囊,這正是飛天鼠秦尤。
其餘兩個小子是過街鼠柳玉春,盜糧鼠崔通。
沒想到要抓的那五寇都在這呢!再往下看,黑白、醜俊,什麼模樣的都有,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
大廳裡足有一百多人哪。
賈明這才知道這是大賊窩。
當初我們怎麼不早點來呢。
你知道裝瞎子的那位是誰呀?這人可了不起,姓劉,叫劉士英,有個綽號叫瞽目神魔。
其實他不瞎,他會這種功夫,眼球一轉個,跟瞎子一樣,誰也瞅不漏;再一轉個,眼球又跟正常人一樣,故此叫瞽目神魔。
功夫太高了,在五湖、三台、八大名山當中,那是名列前茅的劍客身份。
劉士英佔據的這座山叫對松山碧霞嶺。
雖然這不是八大名山,但是論格局、論堅固、論氣勢,卻在八大名山之上。
劉士英在這呆了五十多年了,把這座山修得是銅幫鐵底,佈滿了兵器和埋伏,手下軍兵不下四五千人。
要說劉士英這個人,能耐挺大,卻不做壞事。
他在這座山不搶不奪,靠的是開礦、種地為生。
當然了,也不是壞事一點不幹,比較起來干的壞事少一點。
劉士英這個人和閔士瓊有親戚關係,閔士瓊的姐姐就許配給劉士英,兩家連姻哪。
自從閔士瓊在肖金台召開南北英雄會,要跟勝英十陣賭輸贏,他能不做好準備嗎?閔士瓊的頭一封信,就是給他姐夫劉士英來的,讓劉士英無論如何也得幫幫忙。
劉士英看完信後就撕了,他很不贊成閔士瓊的作法。
心說你和勝英是好朋友,他保鏢,你佔山,你們是井水不犯河水,你這是何苦來,就為三鼠,就為這事情,你就興師動眾,什麼召開英雄會,什麼十陣賭輸贏,這犯得上嗎?劉士英心裡說話,我是不在你眼前,我要在你眼前,一定阻止你。
可你現在這麼幹了,我不參加,所以他沒派人。
晚上就和夫人談起了這件事,夫人是閔士瓊的姐姐,一聽這事,眼淚掉下來了。
她埋怨丈夫不念親戚之情,既然我兄弟來了信,好言好意讓你參加,你怎麼好拒絕呢?夫人一哭一鬧,劉士英急了:
「哼,婦人之見!你哪裡曉得你弟弟干的什麼事,那三鼠是什麼人,那是罪行纍纍的要犯,夜入皇宮,盜取國寶,皇上震怒,懸賞嚴拿,像這種人,你兄弟為什麼收留哇?這不是找病嗎?人家勝英一要人,不但不給,還擺什麼英雄會,十陣賭輸贏,這是自己找死呀,我怎麼能參加?如果我入了這個爛泥灘,早晚就拔不出腿去了。
你不必說了!」劉士英是斷然拒絕,可這夫人心裡覺得過不去,越想越彆扭,老頭子不聽怎麼辦呢?她就想跟她兩個兒子說。
這兩個兒子,一個叫劉田林,一個叫劉田路,兩人都有能耐。
她把兒子叫到眼前一問:
「孩子,你說你爹不去參加英雄會,拒絕了你舅父的邀請,這事做得對不對?」
劉田林一聽:
「一娘一啊,我爹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他是說一不二,他要說不去就肯定不去,您再說有什麼用?」
「可我不敢跟他爭,跟你們還不敢嗎?你們能聽一娘一的話不?」
「一娘一,有什麼事,您說吧!」
「最好背著你爹,你們倆去參加。」
「一娘一呀,這我們倆要私自離開對松山,早晚讓我爹知道,這不得要我們的命嗎?」
「別怕,他不能拿你們倆怎麼樣。
如果他不答應,我就跟他拼了這條老命。
怎麼的你們也得去參加。」
劉氏弟兄還是孝順,一看母親直掉眼淚,哥倆心就軟一了。
「好吧,一娘一,只要你給做主,那我們哥倆就去一趟,不然的話也對不起我舅舅。」
就這樣,劉田林、劉田路趕奔肖金台。
到了肖金台之後,受到閔士瓊熱情款待。
當然,劉士英沒去,閔士瓊心裡不太痛快。
後來,十陣賭輸贏,閔士瓊徹底失敗,他和閔德潤爺兩個雙雙被擒,三鼠也被人抓住。
劉田林、劉田路哥倆一商議,舅舅被人抓住了,表弟也被人抓住了,這事怎麼辦呢?咱不能不管,趁著勝英領人去迎接神力王的工夫,他們使上了薰香蒙汗藥,把賈明、楊香武他們薰倒,把這五個人都救了,隨後離開肖金台,來到連雲山。
哥倆一商議,這事都是背著父親干的,父親一點也不知道。
這事要不先打個招呼就把五個人帶到對松山,倘若爹爹要怪罪下來,怎麼辦呢?因此,一開始他倆沒敢動。
但救出來的人到哪去呢?可巧,碰到采一花賊張德壽,劉田林跟張德壽還不錯,於是跟他商議:
「兄弟,你能幫個忙不?這五個人暫時你先給保護起來。
以後,我派人來接。」
張德壽情面難卻,就答應了。
這才把他們五個人安置在報恩老店。
後來呢,秦尤發現事情不妙,五個人一商量,迅速離開。
勝英跟得太緊,他們是仗著膽子來到對松山碧霞嶺。
開頭沒敢讓三鼠露面,讓他們在巡捕寨等著。
閔士瓊父子來見姐夫,一見到劉士英,父子倆就跪下了:
「姐夫,救命啊,我敗得太慘了!」閔士瓊哭著把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劉士英氣得一句話也沒說。
但是你別忘了,親故親故,到了一定的時候,劉士英的心又軟一了下來,心說,勝英做這事,也有點不對,把那麼大的肖金台給平了。
你說私了就得了唄,不,非得把五個人送到官府,你去請功受賞,這個事也交待不下去。
劉士英最後心一軟,就把閔士瓊父子留下了,閔士瓊謝過了恩。
「姐夫,還跟你商量一件事:三鼠也來了,就是秦尤、柳玉春、崔通,您把他們也留下吧。」
劉士英一聽,「啪」的把茶杯摔了:「士瓊啊,你怎麼這麼辦事?我收留你可以,咱們是自己的親屬。
三鼠算什麼東西,他們都是要犯,一不沾親,二不帶故,怎麼把他們也帶來了?不行!」閔士瓊撞了一鼻子灰,後來一想,已經來了,就得哀求唄,連劉田林、劉田路也跟著勸說:
「爹,都是綠林人,他們三個人走投無路,也怪可憐的,您就把他們收下吧。
哪怕過兩天再打發他們走呢,也別就這樣給攆出去呀!」
劉士英歎了口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呀,我也看出來了,咱這對松山也不會長久了。」
捏著鼻子,把三鼠也留下來了。
沒過幾天,這人陸陸續續都來了,蓮花湖的寶刀大將韓殿奎,蓮花峪的大寨主林士佩,紛紛前來投奔。
劉士英把他們全都留在山上,這些人坐在一起,沒一個說勝英好話的,恨勝英這,恨勝英那,最後劉士英終於聽這幫人的話了。
大伙提出來了,勝英老匹夫不死,咱們綠林人不會得太平的。
劉士英一琢磨,要不把勝英廢了,早晚是件麻煩事。
那勝英聞到風之後,必得到對松山向我要人,我怎麼辦呢?經過反覆研究,最後下了決心,決定對勝英下手。
因此他才化裝成瞎子,尋找勝英。
正好在郭家店碰上了勝英,他假裝在門口算卦,和夥計吵嘴,騙取了勝英的憐憫之心。
到了晚上,把勝英的刀、鏢、甩頭偷出來,以至到後來把勝英騙入到水一穴一之中,害勝三爺於死地,這就是已往的經過。
閒言少敘,書歸正傳。
賈明、楊香武被帶人正廳,小哥倆挺胸脯往這一站,賈明晃晃腦袋:
「哎呀,這屋裡都是賊味,這些王八蛋都跑這來聚會了。
我要早知道這樣,堵窩掏,都給你們掏乾淨!」嘍囉兵過來,「乒乓」就是兩嘴巴。
「你再說,把牙給你摘下來。」
劉士英一擺手,讓嘍囉兵退下去了。
「賈明,你是不是有點不服氣?」
「太不服氣了,一個不服,一百二十個不服。」
「那你今天被抓,還有什麼可說的?現在我就給綠林人出氣,給你們倆開膛摘心。
我知道你小子會金鐘罩、鐵布衫,我先剜你的眼睛,後挖你的肚一臍,然後把你下了油鍋,來呀,準備!」一聲命令如山倒,院裡把鍋支上了,全是滿桶滿桶的魚油,倒了滿滿一下子,下面用木材就燒起來。
一開始呀,這油一邊冒熱氣,一邊冒青煙,再一會,油開了,「咕嘟……。」
「回大寨主的話,油已經沸騰了!」
「好,把他們兩個扔進油鍋。」
「是!」把楊香武、賈明脫了個光屁一股,像拖死狗一樣拖到院裡頭。
就要往油鍋裡扔,林士佩、韓殿奎、閔士瓊、閔德潤、太倉三鼠等,全都高興得不得了,在旁邊看熱鬧。
楊香武嚇得受不了,抖衣而站,對賈明說:
「明啊,這回咱倆算歸位了,像炸大果子似的,把咱倆炸了。
這都怪你,要不是你咱哪能攤上這事?」
「你害怕了,咱太爺不怕,等一會呀,我看能不能救你?」
「到了現在,你還有什麼招哇?」
「招還不有的是?我就是為你,要不為你,我吐口吐沫,就變成一個小蒼蠅飛跑了,他能抓住我嗎?」
「別放屁了,快說怎麼辦?」
賈明喊上了。
「等一等,先別把我們下油鍋,我有話說。」
劉士英不知是怎麼回事,馬上命人把賈明、楊香武重新押回正廳。
劉士英把桌子一拍:「賈明,你還有什麼可說?」
「哈哈,劉士英啊,今天我這麼一看吶,你是鼠肚雞腸,無能的小輩。
你怕我賈大爺怕得要命,想把我們哥倆放到油鍋裡炸了。
你是個匹夫,是個無能之輩!」
「怎見得我無能?」
「你看看,你要真有能耐,劉士英啊,我看這麼辦吧,你把賈大爺放了,我回去搬兵去,我把三山五嶽的英雄,水旱兩路的好漢全搬來,咱們真刀真槍,大打出手,你真把我們贏了,打服了,你才叫英雄。
你這叫什麼英雄?背著別人不知道,把我們哥倆下油鍋了,可我們倆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一個瘦雞,一個金頭虎,你就把我們弄碎了,你也不算光彩呀!你這豈不是個匹夫、鼠肚雞腸之輩嗎?」
賈明使的是激將法,劉士英聽了一愣。
飛天鼠秦尤一看劉士英要上當,趕緊站起來:
「大寨主,您別聽他的,這小子一肚子花花腸子,哪一次遇上危險,他都死不了,就因為他會因勢利導,見什麼人說什麼話。
您明白不,他剛才使的是激將法,是想激怒你,好把他放了,他又得活了。
大寨主,千萬別上他的當,快點把他們炸了就得了,不然的話,早晚是個禍害。」
賈明一聽,把母狗眼一瞪:
「你呆著,小耗子,你他一媽一的和賈大爺沒法比。
你到處亂竄,賈大爺到處抓耗子,你又跑這背風!你唯恐避不住,在這假瞎子面前挑一動是非。
你是個什麼東西,我也看出來了,人家劉大寨主像你那麼膽小哇?你是耗子膽,人家屬老虎的,能跟你一樣嗎?大寨主,別聽他的,你把我放了,我這人也講信用,我走,我還回來,要不相信,我把瘦雞放這。」
楊香武一聽,你賈明損透了!你不是說咱倆一塊走?怎麼這工夫拿我當押賬?劉士英把桌子一拍:
「好,賈明,我就把你放了,把這姓楊的給我留下,我給你三天的時間。
三天之內你回來了,那沒有說的。
你要找不來人,我就把這楊香武扔進油鍋,等你們回來,讓你們看麻花。」
「好了,那你把我放了吧。」
就這樣把賈明解一開了。
金頭虎把胳膊活動活動,衝著楊香武那邊:
「瘦雞,你再等兩天,我回去搬兵去,回來再救你。」
「賈明,你可損透了,三天之內你可回來,你要不回來,我就變麻花了。」
「你放心吧,我一定回來。」
劉士英一擺手,把楊香武押下去了。
大廳上就剩下賈明,賈明活動完了之後說:
「那兵刃得給我呀!」
「把兵刃給他。」
鑌鐵杵、兜囊都給他拿來,賈明把衣服穿好,劉士英說:
「你快走吧。」
「著什麼急,我一天連飯還沒吃上呢。
到這兒連頓飯都不給呀?我得吃飽了喝足了才打你們呢!」
劉士英點頭:「來呀,排擺酒宴。」
賈明往這一坐,咧著腮幫子,這頓吃呀,把群賊氣得肚子都要炸了,心說大寨主怎麼就上他的當呢?供他吃、供他喝,還要供他叫人打咱們。
但是寄人籬下,說也沒用。
單說賈明,吃飽了喝足了,把嘴一擦,還打兩個飽嗝:
「我這叫吃孫喝孫不謝孫,我走了。」
劉士英說:「就三天,你可准回來。」
「放心吧,不回來,你就把那瘦雞炸了,你樂意怎麼吃,就怎麼吃。
哎,別著急呀,這兒離十三省總鏢局多遠?」
「二百五十里。」
「我的一媽一呀,可夠遠的了!我又不是神仙能飛得過去。
這一路之上,住店、打尖、吃飯,樣樣不都得花錢嗎?再借我二十兩銀子。」
瞧瞧,臨走還要錢呢。
劉士英說:「好,給他開二十兩銀子。」
賈明把銀子往掌中一放:「好了,這是花錢雇我找劊子手。
我說劉士英,我走之後,你別閒著,還有你們這群賊,都洗洗澡,特別是把那脖子洗乾淨,等著他一媽一的挨刀,爺爺走了。」
賈明說完,把銀子往懷裡一揣,轉身下了對松山。
一路之上,心中暗想,二百四、二百四,來回就四百八,我得快點跑哇,不然三天就回不來了。
哎呀,劉士英、劉士英,你小子等著,我們要不踏平你這對松山,我就不叫金頭虎。
賈明想到這,邁開羅圈腿這頓跑哇,一口氣就跑回南京水西門外十三省總鏢局。
進了屋,他把大嘴一咧,就哭開了:
「哎呀,我三伯父玩完了,我三伯父死了,瘦雞也成麻花了!」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