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
子產論為政寬猛(昭公二十年)
-----胡蘿蔔和大棒都不可少
【原文】
鄭子產有疾,謂於太叔曰:「我死,子必為政。
唯有德者能以寬服民,其次莫如猛(1)。
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鮮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2),則多死焉,故寬難。」
疾數月而卒。
大叔為政,不忍猛而寬。
鄭國多盜,取人於崔苻之澤3。
大叔悔之,曰:「吾早從夫子,不及此。」
興徒兵以崔苻之盜(4),盡殺之,盜少止。
仲尼曰:「善哉!政寬則民慢,慢則糾之以猛5;猛則民殘,殘則施之以寬。
寬以濟猛(6),猛以濟寬,政是以和。
《詩》曰:『民亦勞止,訖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7)。
』施之以寬也。
『母從詭隨,以謹無良;式遏寇虐,慘不畏明(8)。
』糾之以猛也。
『柔遠能達,以定我王(9)。
』平之以和也。
又曰:『不竟不俅,不剛不柔,布政優優,百祿是遒(10)。
』和之至也。」
及子產卒,仲尼聞之,出涕曰(11):「古之遺一愛一也(12)。」
【註釋】
1猛:嚴厲。
2狎(xia):輕視,輕忽。
3取:同「聚」。
人。
指強盜。
崔苻(wan fu):湖澤的名稱。
(4)徒兵:步兵。
5糾:矯正。
(6)濟:幫助,調節。
(7)這四句詩出自《詩·大雅·民勞》。
汔(qi): 也許可以。
康:安。
中國。
指京城。
綏。
安一撫。
四方:指四方諸侯國。
(8)這四句詩出自《詩·大雅·民勞》。
從:同「縱」,放縱。
詭隨:狡詐行騙 的人。
謹:管束。
遏:制止,禁止。
寇虐:指搶劫行兇的人。
慘:曾,乃。
明: 法度。
(9)這兩句詩出自《詩·大雅』民勞》。
柔:安一撫。
能:親善。
(10)這四句詩出自《詩·商頌·長髮》。
競:急。
求:緩。
優優:溫和寬厚的樣子。
道:聚集。
(11)涕:眼淚。
(12)遺一愛一:流傳下來的慈惠的人。
【譯文】
鄭國的子產生了病,他對太叔說:「我死了以後,您肯定會執政。
只有有德行的人,才能夠用寬和的方法來使民眾服從,差一等的人不如用嚴厲的方法。
火的特點是猛烈,百姓一看見就害怕,所以很少有人死在火裡;水的特點是柔一弱,百姓輕視而玩一弄它,有很多人便死在水裡,因此運用寬和的施政方法很難。」
子產病了幾個月後就去世了。
子大叔執政,不忍心嚴厲而用寬和方法施政。
鄭回的盜賊很多,聚集在叫做崔苻的湖沼裡。
子太叔很後悔,說:「要是我早聽他老人家的話,就不會到這種地步了。」
於是,他派步兵去攻打崔符的盜賊,把他們全部殺了,盜賊才有所收斂。
孔子說:「好啊!施政寬和,百姓就怠慢,百姓怠慢就用嚴厲措施來糾正;施政嚴厲,百姓就會受到傷害,百姓受到傷害就用寬和的方法。
寬和用來調節嚴厲,嚴厲用來調節寬和,政事因此而和諧。
《詩·大雅·民勞》中說;「民眾辛苦又勤勞,企盼稍稍 得安康;京城之中施仁政,四方諸侯能安一撫。
』這是施政寬和。
『不能放縱欺詐者,管束心存不一良者;制止搶奪殘暴者,他們從不懼法度。
』這是用嚴厲的方法來糾正。
『安一撫遠方和近鄰,用此安定我王室。
』這是用和睦來安定國家。
又說:『既不急躁也不慢,既不剛猛也不柔,施政溫和又寬厚,百種福祿全聚。
』這是寬和達到了頂點。」
等到子產去世,孔子得到了消息,流著眼淚說:「他是古代傳下來的有仁一愛一的人。」
【讀解】
凡事都有兩面,古人很早就認識到了這一點,並且一直注意並提倡在相反的兩個方面之間尋求平衡。
按照傳統的觀點,失去平衡,偏重一方面,忽視另一方面,事情就會出一毛一玻陰陽調和, 剛柔相濟,事情就會1煩利發展,興旺發達。
也許有人會覺得這種觀點陳舊過時了,總在講尋求平衡的中庸之道,為什麼就不可以偏激一點,極端一點?為什麼不可以矯枉過正?
當然可以。
但不要忘記,極端到底,就會了引起強烈的反作用。
正如彈簧,用以壓迫的力越大,反彈就越高,反作用力就越大。
認真想來,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仍是受著平衡律的支配。
因為平衡律是宇宙間的一條普遍規律。
寬大仁慈,並不意味著軟弱。
它實際上既體現了胸襟和氣度,也體現了涵養與明智。
寬大為懷,是為了征服人心,使人心服,也是自信心的表現,可以當作籠絡人心的「胡蘿蔔」。
威猛嚴厲,也不意味著殘忍。
它所體現的是決心和力度,為的是以強硬手段迫使越軌者和不法之徒循規蹈矩,遵紀守法,平等競爭。
過分的寬大仁慈容易使人誤以為軟弱,從而得寸進尺,變本加厲;過分的威猛嚴厲容易導致殘暴,從而引起強烈反抗,法紀大亂。
所以,寬和與嚴厲相互補充調節,可以避免走極端造成的不一良後果,讓人們心服口服地遵紀守法。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