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經
七雄略
【原文】
臣聞:天下大器也,群生重蓄也。
器大不可以獨理,蓄重不可以自守。
故劃野分疆,所以利建侯也;親疏相鎮,所以關盛衰也。
昔周監二代,立爵五等,封國八百,同姓五十五。
深根固本,為不可拔者也。
故盛則周、召相其治;衰則五霸扶其弱,所以夾輔王室,左右厥世,此三聖製法之意(文、武、周公為三聖。
)。
然厚下之典,弊於尾大。
自幽、平之後,日以陵夷,爵祿多出於陪臣,征伐不由於天子。
吳並於越(越王勾踐敗吳,欲遷吳王於甬東,與百家君之。
吳王曰:「孤老矣,不能事君。」
王遂自剄死。
越王滅吳。
),晉分為三(晉昭公六年卒。
六卿欲弱公室,遂以法盡滅羊舌氏之族,而分其邑為十縣,六卿各以其子為大夫。
晉益弱,六卿皆大。
哀公四年,趙襄子、韓康子、魏桓子共殺智伯,盡分其地。
至烈公十九年,周威王賜趙、魏、韓皆命為諸侯。
晉遂滅。
),鄭兼於韓(鄭桓公者,周厲王少子也,幽王以為司徒。
問太史伯曰:「王室多故,予安逃死乎?」
太史伯曰:「獨有洛之東土、河濟之南可居。」
公曰:「何如?」
對曰:「地近虢鄶,虢鄶之君貪而好利,百姓不附。
今公為司徒,民皆一愛一公,請試居之,民皆公之民也。」
桓公曰:「善。」
竟國之。
至後世君乙,為韓哀侯所滅,並其國。
鄭遂亡。
),魯滅於楚(魯頃公二年,楚考烈王滅魯。
魯頃公亡遷於卞邑,為家人。
魯遂絕。
)。
海內無主,四十餘年而為「戰國」矣。
秦據勢勝之地,騁狙詐之兵,蠶食山東,山東患之。
蘇秦,洛陽人也,合諸侯之縱以賓秦;張儀,魏人也,破諸侯之縱以連橫。
此縱橫之所起也。
(議曰:《易》稱:「先王建萬國,而親諸侯。」
孔子作《春秋》為後世法。
譏世卿不改制,世侯。
由是觀之,諸侯之制,所從來上矣。
荀悅曰:「封建諸侯,各世其位。
欲使視人如子,一愛一國如家,置賢卿大夫,考績黜陟,使有分土而無分人。
而王者總其一統,以御其政。
故有暴於其國者,則人叛。
人叛於下,誅加於上。
最以計利思害,勸賞畏威,各竟其力,而無亂心。
天子失道則侯伯正之,王室微弱則大國輔之。
雖無道,不虐於天下,此所以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人者也。」
曹元首曰:「先王知獨理之不能久,故與人共理之;知獨守之不能固,故與人共守之。
兼親疏而兩用,參同異而並進。
輕重足以相鎮,親疏足以相衛。
兼併路塞,逆節不生也。」
陸士衡曰:「夫為人不如厚己,利物不如圖身;安上在乎悅下,為己存乎利人。
夫然則南面之君,各矜其治;九服之人,知有定主。
上之子一愛一,於是乎生;下之體信,於是乎結。
世治足以敦風,道衰足以御暴。
強毅之國不能擅一時之勢,雄俊之人無以寄霸王之志。」
蓋三代所以直道,四王所以垂業。
夫興衰隆弊,理所固有;教之廢興,存乎其人。
願法期於必涼,明道有時而暗。
故世及之制,弊於強禦;厚下之典,漏於末折。
浸弱之釁,遘自三季;陵夷之禍,終於「七雄」。
所謂「末大必折,尾大難掉」,此建侯之弊也。
蘇秦初合縱,至燕。
(周武定殷,封召公於燕,與六國並稱王。
)說燕文侯曰:「燕東有朝鮮、遼東,北有林胡、樓煩,西有雲中、九原,南有呼沱、易水,地方二千餘里,帶甲數十萬,車六百乘,騎六千匹,粟支數年。
南有碣石、雁門之饒,北有棗栗之利,民雖不田作,而足於棗栗矣。
此所謂天府者也!夫安樂無事,不見覆軍殺將,無過燕者。
大王知其所以然乎?夫燕所以不犯寇被甲者,以趙之為蔽其南也。
秦、趙相斃,而王以全燕制其後,此燕之所以不犯寇也。
且夫秦之攻燕也,逾雲中、九原,過代、上谷,彌地數千里,雖得燕城,秦計固不能守也。
秦之不能害燕亦明矣!今趙之攻燕也,發號出令,不至十日,而數十萬之軍,軍於東垣矣。
渡呼沱,涉易水,不至四五日,而距國都矣。
故曰:秦之攻燕也,戰於千里之外;趙之攻燕也,戰於百里之內。
夫不憂百里之患,而重於千里之外,計無過於此者。
是故,願大王與趙從親,天下為一,則燕國必無事矣。」
燕文侯許之。
(樂毅獻書燕王曰:「比目之魚,不相得則不能行,故古者稱之,以其合兩而如一也。
今山東不能合弱而如一,是山東之智不如魚也。
又譬如軍士之引車也,三人不能行,索二人,五人而車行矣。
今山東三國弱而不能敵秦,索二國,因能勝秦矣。
然而山東不知相索,則智固不如軍士矣。
胡與越人,言語不相知,志意不相通,同舟而渡波,至其相救助如一。
今山東之相與也,如同舟而濟,秦之兵至,不能相救助如一,智又不如胡越之人矣。
夫三物者,人之所能為也。
山東主遂不悟,此臣之所為山東苦也,願大王熟慮之。
今韓、梁、趙三國已合矣。
秦見三晉之堅也,必南伐楚。
趙見秦之伐楚,必北攻燕。
物固有勢異而患同者,秦久伐韓,今秦之伐楚,燕必亡。
臣竊為大王計,不如以兵南合三晉,約戍韓、梁之西邊。
山東不能為此,此必皆亡矣。」
燕果以兵南合三晉。
趙將伐燕,蘇代為燕說趙王曰:「今者臣從外來,過易水,見蚌方出曝,而鷸啄其肉,蚌合而挾其喙。
鷸曰:「今日不雨,明日不雨,必見蚌脯。」
蚌亦謂鷸曰:「今日不出,明日不出,必見死鷸。」
兩者不肯相捨,漁父得而並擒之。
今趙且伐燕,燕趙久相支,以弊其眾,臣恐強秦之為漁父也!願大王熟計之。」
趙王乃止。
齊宣王因燕喪,伐燕,取十城。
燕易王謂蘇秦曰:「先生能為燕得侵地乎?」
秦曰:「請為王取之。」
遂如齊,見齊王,拜而慶,仰而吊。
齊王曰:「是何慶吊相隨之速也?」
蘇秦曰:「臣聞:饑人之所以饑而不食鳥喙者,為其愈充腹而與死人同患也。
今燕雖小弱,即秦王之女婿也。
大王利其十城而長與強秦為仇。
今使弱燕為雁行,而強秦推其後,是食鳥喙之類也。」
齊王曰:「然則奈何?」
蘇秦曰:「臣聞:古之善制事者,轉禍而為福,因敗而為功。
大王誠能聽臣,歸燕十城,燕必大喜。
秦王知以己之故而歸燕之十城,亦必喜。
此所謂棄仇讎而結碩友也。」
齊王曰:「善。」
於是歸燕十城。
)
蘇秦如趙(趙之先與秦同祖,周繆王使造父御,破徐偃王,乃賜造父以趙城,趙氏世為晉卿也。
),說趙肅侯曰:「臣竊為君計,莫若安民無事,且無庸有事民為也。
安民之本,在於擇交,擇交而得,則民安;擇交而不得,則民終身不安。
請言外患,齊秦為兩敵,而民不得安。
倚秦攻齊,而民不得安。
倚齊攻秦,而民不得安。
君誠能聽臣,燕必致氈裘狗馬之地,齊必致魚鹽之海,楚必致橘柚之園,韓、魏、中山皆可使致湯沐之奉;而貴戚父兄皆可受封侯。
夫割地包利,五伯之所以覆軍擒將而求也;封侯貴戚,湯武所以放弒而爭也。
今君高拱而兩有之,此臣之所以為君願也。
夫秦下軹道,則南陽危;劫韓包周,則趙自一操一兵;據衛取淇、卷,則齊必入朝秦。
秦欲己得乎山東,則必舉兵而向趙矣。
秦甲渡河逾漳,據番吾,則兵必戰於邯鄲之下矣。
此臣之所為君危也。
當今之時,山東之建國,莫強於趙。
趙地方二千餘里,帶甲數十萬,車千乘,騎萬匹,粟支數年。
西有常山,南有河漳,東有清河,北有燕。
燕固弱國,不足畏也。
秦之所害於天下莫如趙。
然而秦不敢舉兵而伐趙者,何也?畏韓、魏之議其後也。
然則韓、魏,趙之南蔽也。
秦之攻韓、魏也,無名山大川之險,稍稍蠶食之,傅國都而止。
韓、魏不能支秦,必入臣於秦。
秦無韓、魏之窺,則禍必中於趙矣。
此臣之所為君患也。
臣聞:堯無三夫之分,舜無咫尺之地,以有天下;禹無百人之聚,以王諸侯;湯武之士不過三千,車不過三百乘,卒不過三萬,立為天子。
誠得其道也。
是故,明主外料其敵之強弱,內度其士卒賢不肖,不待兩軍相當,而勝敗存亡之機,固已形於胸中矣。
豈掩於眾人之言,而以冥冥決事哉!臣竊以天下之地圖按之,諸侯之地,五倍於秦;料度諸侯之卒,十倍於秦。
六國併力,西向而攻秦,秦必破矣。
今西面而事之,見臣於秦!夫破人之與見破於人,臣人之與見臣於人也,豈可同日而論哉!夫衡人者皆欲割諸侯之地,以與秦。
秦成則高台榭,美宮室,聽笙竽之音,國被秦患而不與其憂。
是故,衡人日夜務以秦權恐嚇諸侯,以求割地,願大王熟計之。
臣聞:明主絕疑去讒,屏流言之跡,塞朋一黨一之門,故尊主強兵之臣,得陳忠於前矣。
故竊為大王計,莫若一韓、魏、齊、楚、燕、趙從親,以叛秦。
合天下之將相,會於洹水之上,通質,刑白馬而盟。
約曰:秦攻楚,齊魏各出銳師以佐之,韓絕其糧道,趙涉河漳,燕守常山之北;秦攻韓魏,則楚絕其後,齊出銳師以佐之,趙涉河漳,燕守雲中;秦攻齊,則楚絕其後,韓守成皋,魏塞其糧道,趙涉河博關,燕出銳師以佐之;秦攻燕,則趙守常山,楚軍武關,齊涉渤海(今滄州也),韓魏皆出銳師以佐之;秦攻趙,則韓軍宜陽,楚軍武關,魏軍河外,齊涉清河(今貝州也),燕出銳師以佐之。
諸侯有不如約者,以五國之兵共伐之。
六國從親以賓秦,則秦甲必不敢出於函谷,以害山東矣!如此則霸王之業成矣。」
趙王曰:「善。」
(秦既破趙長平軍,遂圖邯鄲。
趙人震恐,東徙。
乃使蘇代厚幣說秦相應侯曰:「武安君擒馬服子乎?」
曰:「然。」
「又欲圖邯鄲乎?」
曰:「然。」
代曰:「趙亡則秦王矣!夫武安君所為秦戰勝攻取者,七十餘城,南取鄢郢、漢中,北擒馬服之軍,雖周、召、呂望之功不益於此。
趙亡即秦王矣。
以武安為三公,君能為之下乎?欲無為之下,固不得矣。
秦攻韓,圍邢丘,困上一黨一。
上一黨一之人皆歸趙,不樂為秦人之日久矣。
今趙北地入燕,東地入齊,南地入韓魏。
君之所得,無慮幾何?故不如因而割之,無以為武安君之功也。」
於是應侯言於秦王曰:「秦兵疲勞,請許韓趙之君割地以和。」
秦既罷兵,趙王使趙赦約事秦,欲割六城而與之。
虞卿謂王曰:「秦之攻趙也,倦而歸乎?其力尚能進,一愛一王而弗攻乎?」
王曰:「秦之攻我,無餘力矣,必以倦歸耳。」
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歸,王又割其力之所不能取以送之,是助秦自攻耳。
來年秦復求割地,王將與之乎?弗與,則棄前功而兆後禍也;與之,則無地以給之。
語曰:「強者善攻,弱者善守。」
今聽秦,秦兵不弊而多得地,是強秦而弱趙也。
以益強之秦而割逾弱之趙,其計固不止矣。
且王之地有盡而秦之求無已,以有盡之地而給無已之求,其勢必無趙矣。」
王計未定,樓緩從秦來,王以問之。
緩曰:「不如與之。」
虞卿曰:「臣言勿與,非固勿與而已也。
秦索六城於王,王以六城賂齊。
齊,秦之深仇也,得王之六城,併力而西擊秦,齊之聽王,不待辭之畢也。
則王失之於齊,取償於秦。
而齊趙之深仇可以報矣,且示天下有能為也。
王以此發聲,兵未窺於境,秦之重賂必至於趙而反請和於王。
秦既請和,韓、魏聞之,必盡重王;重王,必出重寶以一於王。
則是王一舉而得三國之親,而秦益危矣。」
趙王曰:「善。」
即遣虞卿東見齊王,與之謀秦。
虞卿未及發,而秦使者已在趙矣。
樓緩聞之,亡去。
秦圍趙,王使平原君入楚從親而請其救。
平原君之楚,見楚王說以利害,日出而言,日中不決。
一毛一遂乃按劍歷階而上,謂平原君曰:「縱之利害,兩言而決耳。
今日出而言,日中不決,何也?」
楚王叱曰:「胡不下!吾與汝君言,汝何為者!」一毛一遂按劍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國之眾也。
今十步之內,王不得恃楚國之眾,王之命懸於遂之手矣。
吾君在前,叱者何也?且遂聞湯以七十里之地立為天子,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諸侯。
今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萬,此霸王之資也。
以楚之強,天下莫能比而不能當也。
白起,小豎子耳,率數萬之眾,興師以與楚戰,一戰而舉鄢、郢,再戰而燒夷陵,三戰而辱王之先人。
此百代之怨,趙之所羞而王不知恥焉。
今合縱者為楚不為趙也。」
楚王曰:「苟如先生之言,謹奉社稷以從。」
楚於是遂出兵救趙。
趙孝成王時,秦圍邯鄲,諸侯之救兵莫敢擊秦。
魏王使晉鄙救趙,畏秦,止於湯陰不進。
魏使客將軍新垣衍間入邯鄲,令趙帝秦。
此時魯連適游趙,會秦圍邯鄲。
聞魏欲令趙尊秦為帝,乃見平原君曰:「梁客新垣衍安在?吾請為君責而歸之。」
平原君曰:「勝請為紹介。」
魯連見新垣衍而無言。
新垣衍曰:「吾視居此圍城之中,皆有求於平原君也。
今觀先生之玉貌,非有求於平原君也,曷為久居圍城之中而不去乎?」
魯連曰:「世以鮑焦為無從容而死者,皆非也。
眾人不知為一身,彼秦者,棄禮義而上首功之國,權使其士,虜使其人。
彼即肆然為帝,過而為政於天下,則連有蹈東海而死耳,吾不忍為之人也。
所以見將軍者,欲以助趙。」
衍曰:「先生助之,將奈何?」
魯連曰:「吾將使梁及燕助之,齊、楚則固助之矣。」
衍曰:「燕則為請以從矣。
若乃梁者,即吾乃梁人也,先生惡能使梁助之?」
魯連曰:「梁未睹秦稱帝之害故耳。
使梁見秦稱帝之害,則必助趙矣。」
衍曰:「秦稱帝之害何如?」
連曰:「昔者,齊威王嘗為仁義矣,率天下諸侯而朝周。
周貧且微,諸侯莫朝,而齊獨朝之。
居歲余,周烈王崩,齊後往。
周怒,赴於齊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
東蕃之臣田嬰後至,則斬!」齊威王勃然怒曰:「叱嗟,而母婢也!」卒為天下笑。
故生則朝周,死則叱之,誠不忍其求也!彼天子固然,其無足怪。」
衍曰:「先生獨不見夫僕乎?十人而從一人者,寧力不足而智不若耶?畏之也!」魯連曰:「嗚呼!梁之比秦,若僕耶?」
衍曰:「然。」
魯連曰:「吾將使秦王烹醢梁王。」
衍愕然曰:「亦太甚矣,先生之言也!先生又惡能使秦王烹醢梁王?」
連曰:「固也。
待吾將言之。
昔者,九侯、鄂侯、文王,紂之三公也。
九侯有子而好,故獻之紂。
紂以為丑,醢九侯。
鄂侯爭之強,辨之疾,故脯鄂侯。
文王聞之,喟然而歎,故拘之牖里之庫,百日欲令之死。
曷為與人俱稱王,卒於脯醢之地?齊愍王將之魯,夷維子為御,執策而從,謂魯人曰:「子將何以待吾君?」
魯人曰:「吾將以十太牢待子君。」
夷維子曰:「子安取禮而來?彼吾君者,天子也。
天子巡狩,諸侯避捨,納管鑰,攝衽抱機,視膳於堂下,天子已食,若乃退而聽朝也。」
魯人投其鑰,不果內,不得入於魯。
將之薛,假途於鄒。
當是時,鄒君死,愍王欲入吊,夷維子謂鄒之孤曰:「天子吊,主人必將倍殯,設幾北面於南方,然後天子南面吊。」
鄒之群臣曰:「必若此,將伏劍而死!」故不敢入於鄒。
鄒、魯之大夫,生則不能事養,死則不得賻襚,然且欲行天子之禮於鄒、魯,鄒、魯之臣不果內。
今秦,萬乘之國也。
梁亦萬乘之國也。
萬乘之國,交有稱王之名,睹其一戰而勝,遂欲從而帝之,則且變易諸侯之大臣。
彼將奪其所不肖而與其所賢,奪其所憎而與其所一愛一,又將使其子女讒妾為諸侯妃姬,處梁之宮,梁王安得晏然?而將軍又何得故一寵一乎?」
於是,新垣衍起,再拜,謝曰:「吾請出,不敢復言帝秦!」秦將聞之,為退軍五十里。
)
蘇秦如韓(韓之先與周同姓,事晉,得封於韓,為韓氏。
後周烈王賜韓侯,得列為諸侯也。
),說韓宣王曰:「韓北有鞏洛、成皋之固,西有宜陽、商阪之塞,東有宛、穰、洧水,南有陘山,地方九百餘里,帶甲數十萬。
天下之強弓勁一弩一,皆從韓出。
韓卒超足而射,百發不暇止,遠者栝洞胸,近者鏑掩心。
韓之劍戟,則龍泉、太阿,皆陸斷牛馬,水截鵠雁。
夫以韓卒之勁,與大王之賢,乃西面而事秦,交臂而服焉。
羞社稷而為天下笑,無大於此者也!是故,願大王熟計之。
大王無事秦,事秦必求宜陽、成皋。
今茲效之,明年又復求割地,與之,則無地以給之;不與,則棄前功而受後禍。
且夫大王之地有盡,而秦之求無已,以有盡之地,而逆無已之求,此所謂市怨結禍者,不戰而地已削矣!臣聞鄙諺曰:「寧為雞口,無為牛後。」
今王西面交臂而臣事秦,何異於牛後乎?夫以大王之賢,挾強韓之兵,而有牛後之名,竊為大王羞之!」韓王勃然作色,按劍太息曰:「寡人雖不肖,不能事秦!」從之。
(韓攻宋,秦大怒,曰:「吾一愛一宋,韓氏與我交,而攻我所甚一愛一,何也?」
蘇秦為韓說秦王曰:「韓氏之攻宋,所以為王也。
以韓之強,輔之以宋,楚、魏必恐,恐必西面而事秦。
王不折一兵,不殺一人,無事而割安邑,此韓氏之所以禱於秦也。」
韓惠王聞秦好事,欲罷其人,無令東伐,乃使水工鄭國來間秦,說秦王,令鑿涇水以溉田。
中作而覺,誅鄭國。
鄭國曰:「始臣為間,然渠成亦秦之利。
臣為韓延數年命,為秦開萬代之利也。」
王從之。
)
蘇秦如魏(魏之先,畢公高之後,與周同姓。
武王伐紂,封高於畢,以為姓。
畢萬事晉獻公,獻公封萬於魏,以為大夫。
後周烈王賜魏,俱得為諸侯。
),說魏襄王曰:「大王之地,南有鴻溝、陳汝南,東有淮、穎、煮、棗,西有長城之界,北有河外、卷、衍。
地方千里,地名雖小,然而田舍廬廡,曾無芻牧之地。
人民之眾,車馬之多,日夜行不絕,鞫鞫殷殷,若有三軍之眾。
魏,天下之強國也;王,天下之賢主也。
今乃有意西面而事秦,稱東藩,築帝宮,受冠帶,祠春秋。
臣竊為大王恥之。
臣聞:越王勾踐,戰弊卒三千,擒夫差於干遂;武王卒三千,革車三百乘,制紂於牧野。
豈其卒眾哉?誠能奮其威也!今竊聞大王之卒,武士二十萬,倉頭、奮擊各二十萬,廝徒十萬,車六百乘,騎六千匹。
此過越王勾踐、武王遠矣!今乃聽於群臣之說,而欲臣事秦。
夫事秦必割地以效實,故兵未用而國已虧矣。
夫為人臣割其主之地以外交,偷取一旦之功,而不顧其後,破公家而成私門,外挾強秦之勢,以內劫其主,以求割地,願大王孰察之!《周書》曰:「綿綿不絕,蔓蔓奈何?毫釐不伐,將用斧柯。」
前慮未定,後有大患,將奈之何?大王誠能聽臣,六國從親,專心併力,則必無強秦之患,故敞邑趙王使臣效愚計,奉明約,在大王詔之。」
魏王曰:「謹奉教。」
(虞卿說春申君伐燕,以定身封。
春申君曰:「所道攻燕,非齊即魏。
魏、齊新惡楚,楚雖欲攻燕,將何道哉?」
對曰:「請令魏王可。」
虞卿遂如魏,謂王曰:「夫楚亦強大矣!天下無敵!乃且攻燕。」
魏王曰:「向也子云:「天下無敵」,今也子云:「乃且攻燕」者,何也?」
對曰:「今謂馬力多則有矣,若曰勝千鈞則不然者,何也?夫千鈞,非馬之任也。
今謂楚強大則有矣,若夫越趙、魏而斗兵於燕,則豈楚之任哉?非楚之任而楚為之,是敝楚也。
敝楚即強魏。
其於王孰便?」
魏王曰:「善。」
從之。
)
蘇秦如齊(齊太公望呂尚者,事周,為文武師,謀伐紂。
武王已平商,封尚父於齊營丘也。
)。
說齊宣王曰:「齊南有泰山,東有琅邪,西有清河,北有渤海,此四塞之國也。
臨淄甚富而實,其民無不吹竽、鼓瑟、彈琴、擊築、鬥雞、走狗、六博、蹴鞠者也。
臨淄之途,車轂擊,人摩肩,連衽成帷,舉袂成幕,揮汗成雨。
家殷人足,志氣高揚。
夫以大王之賢,與齊之強,天下莫能當也。
今乃西面事秦,竊為大王羞之!且夫韓魏之所以畏秦者,為與秦接境壤界也。
兵出相當,不出十日而戰勝存亡之機決矣。
韓魏戰而勝秦,則兵半折,四境不守;戰而不勝,則國已危亡隨其後也。
是故,韓魏之所以重與秦戰,而輕為之臣也。
今秦之攻齊則不然:倍韓魏之地,過衛晉陽之道,經乎亢父之險,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比行,百人守險,千人不敢過也。
秦雖欲深入,則狼顧,恐韓魏之議其後。
是故,恫疑虛喝,驕矜而不敢進。
夫不深料秦之無奈齊何也,而欲西面事之,是群臣之計過也。
今無事秦之名,而有強國之實,故願大王少留意計之。」
齊王曰:「善。」
(蘇秦說閔王曰:「臣聞:用兵而喜先下者憂,約結而喜主怨者孤。
夫後起者,藉也;而遠怨者,時也。
故語曰:「騏驥之衰也,駑馬先之;孟賁之倦也,女子勝之。」
夫駑馬女子之筋骨力勁,非賢於騏驥、孟賁也,何則?後起之藉也。
臣聞:戰攻之道,非師者,雖有百萬之軍,北之堂上;雖有闔閭、吳起之將,擒之戶內;千丈之城,拔之樽俎之間;百尺之沖,折之於席上。
故鐘鼓竽瑟之音不絕,地可廣而欲可成;和樂倡優之笑不乏,諸侯可同日而致也。
故夫善為王業者,在勞天下而自佚,亂天下而自安。
諸侯無成謀,則國無宿憂也。
何以知其然耶?昔魏王擁土千里,帶甲三十六萬,從十二諸侯朝天子,以西謀秦。
秦恐,寢不安席,食不甘味。
衛鞅謀於秦王曰:「王何不使臣見魏王,則臣必請北魏矣。」
秦王許諾。
衛鞅見魏王,曰:「大王之功大矣!令行於天下矣!所以十二諸侯,非宋、衛則鄒、魯、陳、蔡。
此固大王之所以鞭棰使也,不足以王天下。
不若北取燕,東伐齊,則趙必從矣;西取秦,南伐楚,則韓必從矣。
大王有伐齊、楚之心,而從天下之志,則王業見矣。
大王不如先行王服,然後圖齊楚。」
魏王善之,故身廣公宮,製丹衣,柱建九斿,從七星之旗。
此天子位也,而魏王處之。
於是齊、楚怒,諸侯奔齊,齊人伐魏,殺太子,覆其十萬之軍。
是時,秦王拱手受河西之地。
故衛鞅始與秦王計也,謀約不下席,而魏將已擒於齊矣;沖櫓未施,而西河之外已入於秦矣。
此臣之所謂北之堂上、擒將戶內、拔城於樽俎之間、折衝於席上者也。」
楚懷王使柱國昭陽將兵伐魏,得八城,又移兵攻齊。
齊閔王患之。
陳軫曰:「王勿憂也,請令罷之。」
即往見昭陽於軍,再拜,賀戰勝之功,起而請曰:「敢問楚之法:覆軍殺將,其官爵何也?」
昭陽曰:「官為上柱國,爵為上執圭。」
陳軫曰:「貴於此者,何等也?」
曰:「唯有令尹耳。」
軫曰:「令尹貴耳!王非置兩令尹也!臣竊為君譬之,可乎?楚有祠者,賜其同舍人酒一卮,舍人相謂曰:「數人飲之不足,一人飲之有餘,請畫地為蛇,先成者飲酒。」
一人蛇先成,引酒且飲之,乃左手持卮,右手畫地,曰:「吾能為之足。」
足未成,一人蛇復成,奪其卮,曰:「蛇固無足,子安能為之足乎?」
遂飲其酒。
為蛇者,終亡其酒。
今公攻魏,破軍殺將,得八城,而又移兵攻齊,齊畏公甚,以此名君足矣!冠之上非可重也!戰無不勝而不知止,身且死,爵且歸,猶為蛇足者也。」
昭陽以為然,引軍而去。
)
蘇秦如楚(楚之先,出自帝顓頊,帝嚳、高辛時為火正,命曰祝融。
其後苗裔事周文王。
當周成王時,舉文武勤勞之後嗣,而封熊繹於楚蠻,以子男之田,姓芊氏,甚得江漢間人和。
至熊通,使使隨人之周,請尊其號。
周不聽,熊通怒,乃自立為武王。
)。
說威王曰:「楚,天下之強國也;王,天下之賢主也。
西有黔中、巫郡,東有夏州、海陽,南有洞庭、蒼梧,北有陘塞、郇陽。
地方五千餘里,帶甲百萬,車千乘,騎萬匹,粟支十年。
此霸王之資也!夫以楚之強,大王之賢,天下莫能當也。
今乃西面而事秦,則諸侯莫不西面而朝章台之下矣!秦之所害,莫如楚。
楚強則秦弱,秦強則楚弱。
其勢不兩立,故為大王計,莫如從親以孤秦。
大王不從親,秦必起兩軍:一軍出武關,一軍下黔中。
則鄢郢動矣!臣聞:治之其未亂也,為之其未有也。
患至而後憂之,則無及也!故願大王早熟計之。
大王誠能聽臣,臣請令山東之國,奉四時之獻,以承大王之明詔;委社稷,奉宗廟,練士勵兵,在大王所用之。
故從合則楚王,衡成則秦帝。
今釋霸王之業,而有事人之名,竊為大王不取也!夫秦,虎狼之國也,有吞天下之心。
秦,天下之仇讎也,衡人皆欲割諸侯之地以事秦,此所謂養仇而奉讎,大逆不忠,無過此者。
故從親則諸侯割地以事楚,衡合則楚割地以事秦,此兩策者相去遠矣,二者大王何居焉?故敝邑趙王使臣效愚計,奉明約,在大王詔之。」
楚王曰:「善。
謹奉社稷以從。」
(楚襄王既與秦和,慮無秦患,乃與四子專為一婬一侈。
莊辛諫不聽,辛乃去之趙。
後秦果舉鄢郢,襄王乃征辛而謝之。
莊辛曰:「臣聞鄙彥曰:「見兔而顧犬,未為晚也;亡羊而補牢,未為遲也。」
臣聞:湯、武以百里而王,桀、紂以天下而亡。
今楚國雖小,絕長補短,猶以千里,豈特百里哉!王獨不見夫蜻蜓乎?六足四翼,飛翔乎天地之間,俯啄蚊虻而食之,仰承白露而飲之,自以為無患,與人無爭也。
不知夫五尺童子,方將調飴膠絲,加己乎四仞之上,而下為螻蟻之食。
蜻蜓其小者也,黃雀因是以!俯啄白粒,仰棲茂樹,鼓翅奮翼,自以為無患,與人無爭。
不知夫公子王孫,左挾彈,右攝丸,以其類為鏑。
畫棲乎茂樹,夕調乎酸鹹。
黃雀其小者也,蔡聖侯因是以!南遊乎高陂,北陵乎巫山,飲茹溪之流,食湘波之魚,左抱幼妾,右擁嬖女,與之馳騁乎高蔡之中,而不以國家為事。
不知夫子發方受命乎宣王,系己以朱絲而見之也。
蔡聖侯事其小者也,君王因是以!左州侯,右夏侯,飯封祿之粟,而載方府之金,與之馳騁乎雲夢之中,而不以天下國家為事。
不知夫穰侯方受命乎秦王,填澠塞之內,而投己於澠塞之外。」
襄王聞之,身一體戰慄,乃執圭而授莊辛,與之謀秦,復取淮北之地。
楚人有以弱弓微繳加歸雁之上。
楚襄王召問之,乃對以秦、燕、趙、魏為鳥,以激怒王,曰:「夫先王為秦所欺,而客死於外,怨莫大焉!今以匹夫尚有報萬乘,子胥、白公是也。
今以楚之地方五千里,帶甲百萬,猶足以踴躍於中野。
而坐受伏焉,臣竊為大王勿取。」
襄王遂復為縱約伐秦。
)
六國既合縱,蘇秦為縱約長。
北報趙,趙肅侯封蘇秦為武安君。
乃投縱約書於秦,秦不敢窺兵函谷十五餘年。
後張儀為秦連衡。
(秦欲攻魏,先敗韓,由差軍斬首八萬,諸侯震恐。
而儀乃來說魏王。
)說魏王曰(秦孝公時,公孫鞅請伐魏,曰:「魏國居嶺厄之間,西都安邑,與秦界河,而獨擅山東之利。
利則西侵秦,病即東收地。
今以君賢聖,國賴以盛,宜及此時伐魏。
魏不支秦,必東徙。
東徙則據山河之固,東向以制諸侯。
此帝業也。」
自是之後,魏果去安邑,徙都大梁。
):「魏地方不至千里,卒不過三十萬。
地四平,諸侯四通,條達輻湊,無名山大川之限。
從鄭至梁,二百餘里;車馳人走,不待倦而至。
梁,南與楚境,西與韓境,北與趙境,東與齊境。
卒戍四方,守亭障者不下十萬。
梁之地勢,固戰場也(大梁,今汴州是也。
)。
梁南與楚,不與齊,齊攻其東;東與齊,不與趙,趙攻其北;不合於韓,則韓攻其西;不親於楚,則楚攻其南。
此所謂四分五裂之道也。
且諸侯之為縱者,將以安社稷,尊主強兵顯名也。
今為縱者,一天下,約為昆弟,刑白馬以盟洹水之上,以相堅也。
而親昆弟、同父母,尚有爭錢財。
而欲恃詐偽反覆蘇秦之謀,其不可成亦已明矣。
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據卷、衍、酸棗,劫衛取晉陽,則趙不南;趙不南則梁不北,梁不北則縱道絕,縱道絕則大王之國欲無危,不可得也。
秦折韓而攻梁,韓怯於秦,秦韓為一,梁之亡,立可須也,此臣之所為大王患也。
為大王計,莫如事秦,事秦則楚、韓必不敢動;無楚、韓之患,則大王高枕而臥,國必無憂矣。
大王不聽秦,秦下甲士而東伐,雖欲事秦,不可得也。
且夫縱人多奮辭而少可信,說一諸侯而成封侯之業。
是故,天下之遊談士,莫不日夜扼腕、瞋目、切齒以言縱之便,以說人主。
人主賢其辯而牽其說,豈得無眩哉?臣聞之:積羽沉舟,群輕折軸,眾口鑠金。
故願大王審計定議。」
魏王於是倍縱約,而請成於秦。
(范睢說秦昭王曰:「夫穰侯越韓魏而攻齊剛壽,非計也。
少出師不足以傷齊,多出師則害於秦也,其於計疏矣。
且齊閔王南攻楚,破軍殺將,再闢地千里,而齊尺寸之地無得者,豈齊不欲得地哉?形所不能有也。
諸侯見齊之疲弊,興師伐之,士辱兵頓。
故齊所以大破者,以破楚肥韓魏也。
此所謂借賊兵而資盜糧也。
王不若遠交而近攻,得寸則王之寸,得尺則王之尺。
今釋近而攻遠,不亦謬乎?昔者,中山之國五百里,趙獨吞之,功成名立而利附焉,天下莫之能爭。
今夫韓、魏,中國之處而天下之樞。
王若欲霸中國而為天下樞,以威楚、趙。
楚強則附趙,趙強則附楚。
楚趙皆附,齊亦懼矣。
齊懼必卑辭重幣以事秦。
齊已附,則韓魏因可慮也。」
王曰:「善。」
乃拜睢為客卿,謀兵事伐魏,拔懷及邢丘。
齊、楚來伐魏,魏王使人求救於秦,冠蓋相望而秦救不至。
魏人有唐睢者,年九十餘矣,謂王曰:「老臣請西說秦王,令兵先臣出。」
王再拜遣之。
唐睢到秦,入見秦王,秦王曰:「丈人芒然而遠至,此甚苦矣!夫魏之來求救數矣,寡人知魏之急也。」
唐睢曰:「大王知魏之急而救兵不發,臣竊以為用策之臣無任矣。
夫魏,萬乘之國也,然所以西面而事秦、稱東藩、築帝宮、受冠帶、祠春秋者,以為秦之強足以與也。
今齊、楚之兵已合於魏郊,而秦救不發,亦將賴其未急也。
使之而急,彼且割地而約縱,王當奚救焉?必待其急而救之,是失一東藩之魏而強三勁之齊、楚,則王何利焉?」
於是秦王遽發兵救魏。
)
張儀說楚懷王曰:「秦地半天下,兵敵四國,被山帶河,四塞以為固。
(范睢說秦昭王曰:「大王之國,四塞以為固,北有甘泉、谷口,南有涇渭,右隴蜀,左關阪;奮擊百萬,戰車千乘;利則出攻,不利則入守,此王者之地。
民怯於私鬥,勇於公戰,此王者之人。
王並此二者而有之,以當諸侯,譬如放韓廬而捕蹇兔也。
)虎賁之士百有餘萬,車千乘,騎萬匹,粟如丘山。
法令既明,士卒安樂。
主明以嚴,將智以武。
雖無出甲,席捲常山之險,必折天下之脊,天下後服者先亡矣!且夫為縱者,無以異驅群羊而攻猛虎。
虎之與羊,不格明矣!今王不與虎而與群羊,臣竊以為大王之計過矣。
凡天下強國,非秦而楚,非楚而秦。
兩國交爭,其勢不兩立。
大王不與秦,秦下甲據宜陽,韓之上地不通;下兵河東、成皋,韓必入臣。
則梁亦從風而動。
秦攻楚之西,韓攻其北,社稷安得無危?臣聞:「兵不如者,勿與挑戰;粟不如者,勿與持久。」
秦西有巴蜀,大船積粟,起於汶山,浮江而下,至楚三千餘里。
舫舟載卒,一舫載五千人,日行三百里;裡數雖多,然不費牛馬之力,不至十日,而拒扞關矣;扞關驚則從境以東,盡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也。
秦舉甲出武關,南面而伐,則北地絕。
秦兵之攻楚也,危難在三月之內。
而楚待諸侯之救,在半歲之外。
此其勢不相及也。
夫待弱國之救,忘強秦之禍,此臣為大王患也。
大王嘗與吳人戰,五戰而三勝,陳卒盡矣;偏守新城,存民苦矣。
臣聞:「功大者易危,而人弊者怨上。」
夫守易危之功,而逆強秦之心,臣竊為大王危之。
凡天下而以信約縱親相堅者,蘇秦封為武安君也。
蘇秦相燕,即陰與燕王謀伐齊,破齊而分其地。
乃佯為有罪,出走入齊,齊王因受而相之。
居二年而覺,齊王大怒,車裂蘇秦於市。
夫以一詐偽之蘇秦,而欲經營天下,混一諸侯,其不可成亦明矣。
今秦與楚接境壤界,固形親之國也。
大王誠能聽臣,臣請使秦太子入質於楚,楚太子入質於秦,請以秦女為大王箕帚之妾,效萬室之都,以為湯沐之邑,長為昆弟之國,終身無相攻。
臣以為計無便於此者。」
楚王乃與秦親。
(白起將兵來伐楚,楚襄王使黃歇說秦昭王曰:「天下莫強於秦、楚,今則聞大王欲伐楚,此猶兩虎相與鬥,而駑犬受其弊,不如善楚。
臣請言其說:臣聞之:物至則反,冬夏是也;智至則危,累棋是也。
今大國之地,半天下、有二垂,此從生人以來,萬乘之地未嘗有也。
王若能持公守威,黜攻伐之心,肥仁義之德,則三王不足四,五霸不足六也;王若負人徒之眾,挾兵革之強,欲以力臣天下之士,臣恐其有患也。
《詩》云:「一靡一不有初,鮮克有終。」
《易》曰:「狐涉水,濡其尾。」
此言始之易而終之難也。
何以知其然耶?智伯見伐趙之利而不知榆次之禍;吳王知伐齊之便而不知干遂之敗。
此二國者非無大功也,沒利於前而易患於後也。
今王妒楚之不毀也,而忘毀楚之強韓魏也。
臣為王慮,而不取也。
王無重世之德於韓魏,而有累世之怨焉。
夫韓魏父兄子弟接踵而死於秦者,將十世矣。
身首分離、暴骸草澤者,相望於境;繫頸束手為群虜者,相及於路。
故韓魏之不亡,秦社稷之憂也。
今王信之,興兵攻楚,不亦過乎?臣為王慮,莫若善楚。
楚秦合為一以臨韓,韓必斂手。
王施以山東之險,帶以河曲之利,韓必為關內侯。
若是,而王以十萬戍鄭、梁之人寒心,許、鄢、夷陵、嬰城,而上蔡、召陵不往來也。
如是,魏亦為關內侯矣。
王善楚,而關內侯兩萬乘之主,注地於齊,齊右壤可拱手而取也。
然後危動燕趙,搖蕩齊楚,此四國者不待痛而服也。」
秦王曰:「善。」
止不伐楚。
楚頃襄王謀與齊韓連和,因欲圖周。
周赧王使臣武公說楚相昭子。
昭子曰:「乃圖周則無之,雖然周何故不可圖?」
對曰:「夫西周之地,絕長補短,不過百里。
名為天下共主,裂其地不足以肥國,得其眾不足以勁兵,雖攻之不足以尊名。
然而好事之君、喜攻之臣,發號用兵,未嘗不以周為終始,是何也?則祭器在焉。
欲器之至而忘弒君之亂。
今韓以器之楚,臣恐天下以器讎楚。」
於是,楚計輟不行。
秦武王使樗裡疾以車百乘入周,周君迎之甚敬。
楚王讓周,以其重秦客也。
游勝為周謂楚王曰:「昔者智伯欲伐仇猶,遺大鐘,載以廣車,因隨之以兵。
仇猶卒亡,無備故也。
齊桓公之伐蔡也,號曰「誅楚」,其實襲蔡。
今秦者,虎狼之國,有獨吞天下之心,使樗裡疾以車百乘入周,周君懼焉。
以蔡、仇猶為戒,故使長兵居前,短一弩一居後,名曰「衛疾」,而實囚之。
周君豈能無憂國哉?恐一旦國亡而憂大王也。」
楚王乃悅。
楚襄王有疾,太子質於秦,不得歸。
黃歇說秦相應侯曰:「今楚王疾,恐不起。
秦不如歸太子。
太子即位。
其事秦必謹;若不歸,則咸陽一布衣耳。
楚更立太子必不事秦,失與國而絕萬乘之和,非計也,願相國慮之。」
應侯為言於秦王,王不肯。
乃遁也。
)
張儀如韓,說韓宣王曰:「韓地險惡,山居,五穀所生,非菽而麥;地方不過九百里,無二年之食料。
大王之卒,悉舉不過三十萬,而廝徒負養在其中矣。
今秦帶甲百萬,車千乘,騎萬匹,虎賁之士,跿[足句]科頭,貫頤奮戟者,不可勝數。
山東被甲冑蒙冑以會戰,秦人捐甲徒裼以趨敵,左挈人頭,右挾生虜。
秦逐山東之卒,猶孟賁之與怯夫;以輕重相壓,猶烏獲之與嬰兒。
諸侯不料地之弱、食之寡,而聽縱人之甘言好辭,比周以相飾,詿誤其主,無過此者。
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據宜陽,斷韓之地;東取成皋、滎陽,則鴻台之宮、桑林之苑,非王有也。
夫塞成皋,絕上地,則王之國分矣。
故為大王計,莫如為秦。
秦之所欲,莫如弱楚,而能弱楚者莫如韓。
非以韓能強於楚也,其勢然也。
今西面而事秦,以攻楚,秦王必喜。
夫攻楚而不私其地,轉禍而悅秦,計無便於此者。」
宣王聽之。
(范睢說秦王曰:「秦韓之地形相錯如繡,秦之有韓,譬如木之有蠹,人之有腹心病也。
天下無變則已,有變,其為秦患者,孰大於韓乎?王何不收韓。」
王曰:「吾固欲收韓,韓不聽,為之奈何?」
對曰:「韓安得不聽。
王若下兵攻滎陽,則成皋之道不通;北斷太行之道,則上一黨一之師不下。
王一興兵而攻滎陽,則其國斷而為三,韓必見危亡矣。
安得不聽!若聽,則霸事可慮矣。」
王曰:「善。」
乃從之。
)
張儀說齊閔王曰:「天下強國,無過齊者,大臣父兄殷眾富樂,然為大王計者,皆為一時之說,不顧百代之利。
縱人說大王者,必曰:「齊西有強趙,南有韓梁;齊負海之國也,地廣民眾,兵強士勇,雖有百秦,將無奈齊何也!」大王賢其說,而不計其實。
臣聞:齊與魯三戰而魯三勝,國以危亡隨其後,雖有戰勝之名,而有破亡之實,是何也?齊大而魯小也。
今秦之與齊也,猶齊之與魯也。
今齊楚嫁女娶婦,為昆弟之國;韓獻宜陽,魏效河外,趙入朝歌、澠池,割河間以事秦。
大王不事秦,秦驅韓梁攻齊之南地,悉趙兵渡清河,指博關,臨甾、即墨非王有也。
國一旦見攻,雖欲事秦,不可得也。
是故,願大王孰計之。」
齊王許之。
(燕攻齊,取七十餘城,唯莒、即墨不下。
齊田單以即墨破燕,殺騎劫。
燕將懼誅而保聊城,不敢歸。
田單攻之歲余,聊城不下。
魯連乃為書,約之矢,以射城中,遺燕將軍曰:「吾聞之:「智者不倍時而棄利,勇士不怯死而滅名,忠臣不先身而後君。」
今君行一韓之忿,不顧燕王之無臣,非忠也;殺身亡聊城,而威不信於齊,非勇也;功廢名滅,後世無稱,非智也。
故智者不再計,勇者不再卻。
今死生、榮辱、尊卑、貴賤,此其時也。
願公詳計,而無與俗同。
且楚攻齊之南陽,魏攻平陸,而齊無南面之心,以為亡南陽之害小,不如得濟北之利大;故定計而堅守之。
今秦人下兵,魏不敢東面,橫秦之勢成則楚國之形危。
且前棄南陽,斷右壤,存濟北,計猶且為之也。
今楚、魏交兵於齊,而燕救不至,以全齊之兵,無天下之規,與聊城共據。
期年之弊,即臣見公之不能得也。
齊之必決於聊,公無再計。
彼燕王大亂,上下迷惑。
栗腹以百萬之眾,五折於外。
萬乘之國被圍於趙,壤削主困,為天下笑。
國敝禍多,人無所歸。
今又以敝聊之人,距全齊之兵,期年不解,是墨翟之守也;食士炊骨,士無反外之心,是孫臏、吳起之攻也,能見於天下矣!
故為公計者,不如罷兵、休士,全軍歸報燕王,燕王必喜。
士民見公如見父母,攘臂而議於世,公業可明也。
意者,懟燕棄世,東遊於齊乎?請裂地定封,富比乎陶衛,世世稱孤,此亦一計也。
二者,顯名厚實,願公察之,熟計而審處一焉。
且吾聞之:「效小者,不能行大威;惡小恥者,不能成榮名。」
昔管仲射桓公,中其鉤,篡也;遺公子糾,不能死,怯也;束縛桎梏,辱也。
此三行者,鄉里不通,世主不臣。
使管仲終窮抑而不出,不免為辱人賤行,然而管子棄三行之過,據齊國之政,一匡天下,九合諸侯,名高天下,光照鄰國。
曹沫為魯君將,三戰而喪地千里。
使曹子計不顧後,死而不生,則不免為敗軍擒將。
曹子以一劍之任,劫桓公於壇位之上,顏色不變,辭氣不悖,三戰之所喪,一朝而反之,天下震動,名傳後世。
若此二公,非不能行小節,死小恥也。
以為殺身絕世,功名不立,非智也。
故去忿恚之心,而成終身之名。
故業與三王爭流,名與天壤相敝也。
公其圖之!」燕將得書曰:「敬聞命矣。」
遂自刎。
昔雍門周以琴見齊孟嘗君,孟嘗君曰:「先生鼓琴,亦能令人悲乎?」
對曰:「臣之所能令悲者,先貴而後賤,古富而今貧,不若擯壓窮巷;不及四鄰,不若身材高妙;懷質抱真,逢讒離謗,怨結而不得伸,不若交一歡而結一愛一;無怨而生離,遠赴他國,無相見期,不若幼無父母、壯無妻兒,出以野澤為都,入用窟一穴一為家,困於朝夕,無所假貸。
若此人者,但聞雛鳥之號、秋風鳴條,則傷心矣。
臣一為之援琴而長太息,未有不淒惻而涕泣者也。
今足下居則廣廈高堂,連闥洞房,下羅帷,來清風,倡優在前,諂諛在側,揚激楚,舞鄭妾,流聲以娛耳,彩邑以一婬一目,水嬉則舫龍舟,建羽旗鼓,釣乎不測之淵也。
野遊則登乎平原,馳廣囿,強一弩一下高鳥,勇士格猛獸,置酒設樂,沉醉忘歸。
方此之時,視天地曾不若一指,雖有善鼓琴,不能動足下也。」
孟嘗君曰:「固然。」
雍門周曰:「臣竊為足下有所常悲:夫角帝而困秦者,君也;連五國而伐楚者,又君也。
天下未嘗無事,不縱即衡,縱成則楚王,衡成則秦帝。
夫以秦楚之強,而敖弱薛,猶磨蕭斧而伐朝菌也。
有識之士,莫不為足下寒心。
天道不常盛,寒暑更進退,千秋萬歲之後,宗廟必不血食,高台既已傾,曲池又已平,墳墓生荊棘,狐狸一穴一其中,游兒、牧豎蹢躅其足而歌其上,曰:夫以孟嘗君之尊貴,亦猶若是乎。」
於是孟嘗君喟然太息,涕垂睫而交下,雍門周引琴而彈之,孟嘗君遂歔歔而就之曰:「先生鼓琴,令文若亡國之人也。」
)
張儀說趙王曰:「弊邑秦王,使臣效愚於大王。
大王收天下以賓秦,秦兵不敢出函谷關。
是大王之威,行於山東。
敝邑恐懼懾伏,繕甲厲兵,唯大王有意督過之也。
今以大王之力,舉巴蜀,並漢中,包兩周,遷九鼎,守白馬之津。
秦雖僻遠,然而心忿含怒之日久矣。
今有敝甲雕兵,軍於澠池,願渡河,據悉吾,會戰邯鄲之下。
以甲子合戰,以征殷之事。
故使臣先以聞於左右。
凡大王之所信為縱者,恃蘇秦。
蘇秦熒惑諸侯,以是為非,以非為是,欲反覆齊國,而自令車裂於市。
夫天下之不可混一亦明矣。
今楚與秦為昆弟之國。
而韓、梁稱為東藩之臣,齊獻魚鹽之地,此斷趙之右臂也。
夫斷右臂而與人鬥,失其一黨一而孤居,求欲無危,豈可得乎?今秦發三軍:其一軍塞午道,告齊使興師,渡河軍於邯鄲之東;一軍軍於成皋,驅韓梁軍於河外;一軍軍於澠池,約四國而擊趙。
趙服,必四分其地,是故,不敢匿意隱情,失以聞於左右。
臣竊為大王計,莫如與秦王遇於澠池,面相見而口相約。
請按兵無攻,願大王之定計。」
趙肅侯許之。
(武安君破趙長平軍,降其卒四十餘萬,皆坑之。
進圍邯鄲,而軍糧不屬,乃遣衛先生言於秦昭王曰:「趙國右倍常山之險,而左帶河漳之阻,有代馬車騎之利。
民人氣勇,好習兵戰,常會諸侯而一約為之縱長,明秦不弱則六國必滅。
秦所以來得志於天下者,趙為之患也。
今賴大王之靈,趙軍破於長平,其信臣銳卒莫不畢死。
邯鄲空虛,百郡震怖,士民鹹怨其主。
誠以此時遣轉輸、給足軍糧,滅趙必矣!滅趙以威諸侯,天下可定,而王業成矣!」秦王欲許之,應侯妒其功,不欲使成,言於秦王曰:「秦雖破趙軍,士卒死傷亦眾,百姓疲於遠輸,國內空虛。
楚、魏乘虛為變,將無以自守,宜且罷兵。」
王從之。
後三年,復欲將白起伐趙,起不肯。
王乃使應侯責之曰:「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萬,君前率數萬之眾入楚,拔鄢郢,焚其郊廟,楚人震恐,東徙而不敢西向。
韓、魏相率興兵甚眾,君所將不能半,而破之伊闕,流血漂櫓,韓、魏已服,至今稱東藩。
此君之功,天下莫不聞。
今趙卒之死於長平者,已十七八,是以寡人願使君將,必欲滅之。
君常以寡擊眾,取勝如神,況以強擊弱,以眾擊寡乎?」
武安君曰:「是時楚王恃其國大,不恤其政,而群臣相妒以功,諂諛用事,良臣疏斥,百姓離心,城池不修,既無良將,又無守備。
故臣得引兵深入,多倍城邑,發梁焚舟,以專人心;掠於郊野,以足軍糧。
當此之時,秦之士卒,以軍中為家,以將為父母,不約而親,不謀而信。
一心同力,死不旋踵。
楚人自戰其地,鹹顧其家,各有散心,莫有鬥意,是以能有功也。
伊闕之戰,韓孤顧魏,不欲先用其眾;魏恃韓之銳,欲推以為鋒。
二軍爭便,其力不同。
是以臣得以設疑兵,以持韓陣,專軍並銳,觸魏之不意,魏軍既敗,韓軍自潰。
以是之故,故能有功,皆計利形勢自然之理,何神之有?
今秦軍破趙軍於長平,不遂以時,乘其震懼而滅之,畏而釋之,使得耕稼以益蓄積。
養孤長幼以益其眾,繕理兵甲以益其強,增浚城池以益其固。
主折節以下其臣,臣推體以下死士。
至平原之屬,皆令妻妾補縫於行伍之間,臣民一心,上下同力,猶勾踐困於會稽之時也。
以今伐之趙,必固守;挑其軍戰,必不肯出;圍共國都,必不可克;攻其列城,必不可拔;掠於郊野,必無所得。
兵久無功,諸侯生心,外救必至。
臣見其害,未睹其利,又病不能行。」
應侯慚而退。
秦乃使王齕將伐趙。
楚、魏果救之也。
)
張儀說燕昭王曰:「大王之所親信,莫如趙。
昔趙襄子嘗以其姊為代王妻,欲並代,約與代王遇於勾注之塞。
乃令工人作為金鬥,長其尾,令可以擊人。
與代王飲,陰告廚人曰:「即酒酣樂,進熱啜,反斗以擊之。」
於是酒酣樂,取熱啜。
廚人進斟,因反斗擊代王,殺之,肝脅塗地。
其姊聞之,因磨笄以自一殺。
故至今有磨笄之山,天下莫不聞(至漢高祖時,陳豨以趙相國監趙代邊兵,舉兵反,上自行至邯鄲,喜曰:「豨不南據漳水,北守邯鄲,吾知其無能為也。」
及豨敗,上曰:「代居常山北,趙乃從山南,有之遠。」
乃立二子為代王也。
)。
夫趙王之狼戾無親,大王之所明見。
且以趙為可親乎?趙興兵攻燕,再圍燕都,而劫大王,大王割十城以謝,今趙王已入朝澠池,效河間以事秦。
今大王不事秦,秦下甲雲中、九原,驅趙而攻燕,則易水、長城,非王有也。
今王事秦,秦王必喜,趙不敢妄動,是西有強秦之援,南無齊、趙之患。
是故,願大王孰計之。」
燕王聽張儀,張儀歸報秦。
(燕王使太子丹入質於秦。
秦欲使張唐相燕,與共伐趙,以廣河間地。
張唐謂呂不韋曰:「臣嘗為昭王伐趙,趙怨臣。
今之燕,必經趙,臣不可行。」
不韋不快,未有以強之。
其舍人甘羅年十二,謂不韋曰:「臣請為君行之。」
遂見張唐曰:「君之功孰與武安君?」
唐曰:「武安君南挫強楚,北滅燕、趙,戰勝攻取,破城隳邑,不可勝數。
臣之功不如也。」
甘羅曰:「應侯之用於秦,孰與文信侯專?」
唐曰:「應侯不如文信侯專。」
甘羅曰:「昔應侯欲伐趙,武安君難之,去咸陽十里,賜死於杜郵。
今文信侯自請君相燕,而不肯行,臣不知君所死處也。」
張唐懼曰:「請因孺子行。」
行有日矣,甘羅又謂文信侯曰:「借臣車五乘,請為張唐先報趙。」
文信侯遣之,甘羅如趙,說王曰:「王聞燕太子丹入秦乎?」
曰:「聞之。」
「聞張唐之相燕乎?」
曰:「聞之。」
甘羅曰:「燕太子丹入秦者,燕不欺秦也。
張唐相燕者,秦不欺燕也。
燕秦不相欺,無異。
故欲攻趙而廣河間地。
王不如賚臣五城,以廣河間,臣請歸燕太子,與強趙攻弱燕。」
趙王曰:「善。」
立割五城與秦。
燕太子聞而歸,趙乃攻燕,得二十城,令秦有其十也。
)
於是楚人李斯、梁人尉繚,說於秦王曰:「秦自孝公以來,周室卑微,諸侯相兼,關東為六國,秦之乘勝侵諸侯,蓋六代矣。
今諸侯服秦,譬若郡縣。
其君臣俱恐,若或合縱而出不意,此乃智伯、夫差、閔王所以亡也。
願王無一愛一財,賂其豪臣,以亂其謀。
秦不過亡三十萬金,則諸侯可盡。」
秦王從其計,陰遣謀士賚金玉以游諸侯。
諸侯名士,可與財者,厚遺給之;不肯者,利劍刺之。
離其君臣之計,乃使良將隨其後,遂並諸侯。
(天下之士合縱相聚於趙,而欲攻秦。
應侯曰:「王勿憂也,請令廢之。
秦於天下之士,非有怨也,相聚而攻秦者,以欲富貴耳。
王見王之狗乎?數千百狗為群,臥者臥,起者起,行者行,止者止。
無相與斗者。
投之一骨,則輕起相呀,何者?有爭意也。
今令載五千金隨唐睢,並載奇樂居武安,高會相飲,散不能三千金,天下之士相與斗也。」
)
秦既吞天下,患周之敗,以為弱見奪,於是笑三代,蕩滅古法(孔融曰:「古者,王畿之制千里,寰內不以封諸侯。」
蔡公曰:「夫先王之制,邦內甸服,邦外侯服,侯衛賓服,夷蠻要服,戎狄荒服。
甸服者祭,侯服者祀,賓服者享,要服者貢,荒服者王。
日祭月祀,時享,歲貢,終王,先王之訓也。
有不祭則修德,有不祀則修言,有不享則修文,有不貢則修名,有不王則修德。
序成而又不至,則修刑。
於是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讓不貢,告不王。
於是有刑罰之辟,有攻伐之兵,有征伐之備,有威讓之命,有文告之辭,而又不至,則增修其德,無動人於遠,此古制也。」
)。
削去五等,改為郡縣,自號為「皇帝」,而子弟為匹夫。
內無骨肉本根之輔,外無尺土蕃翼之衛。
吳、陳奮其白梃(木杖也),劉、項隨而斃之。
故曰:周過其歷,秦不及其數,國勢然也。
(荀悅曰:「古之建國或小或大者,監前之弊,變而通之也。
夏、殷之時,蓋不過百里,故諸侯微而天子強。
桀、紂得肆其虐害,紂脯鄂侯而醢鬼侯,以文王之盛德,不免於牖里。
周承其弊,故建大國,方五百里,所以崇一寵一諸侯而自損也。
至其末流,諸侯強大,更相侵伐,而周室卑微,禍難用作。
秦承其弊,不能正其制以求其中,而遂廢諸侯,改為郡縣,以一威權,以專天下,其意主以自為,非以為人也。
故秦得擅海內之勢,無所拘忌,肆行奢一婬一,暴虐於天下,然十四年而滅矣。
故人主失道,則天下遍被其害;百姓一亂,則魚爛土崩,莫之匡救。
漢興,承周秦之弊,故雜而用之,然六王、七國之難者,誠失之於強大,非諸侯治國之咎。」
)
漢興之初,海內新定,同姓寡少,懲亡秦孤立之敗,於是割裂疆土,立爵二等(大者王,小者侯。
)。
功臣侯者,百有餘邑。
尊王子弟,大啟九國,國大者,跨州兼郡,連城數十,可謂矯枉過正矣。
然高祖創業,日不暇給。
孝惠享國之日淺,高後女主攝位,而海內晏然,無狂狡之憂。
卒折諸呂之難,成太宗之基者,亦賴之於諸侯也。
夫原本以末大,流濫以致溢。
小者一婬一荒越法,大者睽孤橫逆,以害身喪國,故文帝采賈生之議,分齊趙。
(賈誼曰:「欲天下之理安,莫若眾建諸侯而少其力,力少則易使義,國小則無邪心。
令天下之制,若身之使臂,臂之使指,陛下割地定制。
今齊、趙、楚各為若干國,使其子孫各受祖之分地,地盡而止。
天子無所利焉。」
又上疏曰:「陛下即不定制,如今之勢,不過一傳再傳,諸侯猶且人恣而不制,豪植而大強,漢法不得行矣。
陛下所以為藩扞及皇太子之所恃者,唯淮陽、代二國耳。
代北邊匈奴,與強敵為鄰,能自完則足矣;而淮陽之比大諸侯,僅如黑子之著面,適足以餌大國,不足以有所禁御。
方今之制,在陛下,而令子適足以為餌,豈可謂萬代利哉?臣之愚計,願舉淮南地以益淮陽,而為梁王立後;割淮陽北邊二、三列城與東郡,以益梁。
不可者,可徙代王而都睢陽。
梁起於新蔡以北,著之河;淮陽包陳以南,犍之江。
則大諸侯之有異心者,破膽而不敢謀。
梁足以扞齊、趙;淮陽足以禁吳、楚。
陛下高枕,終無山東之憂,此萬世之利也。
臣聞:聖王言問其臣,而不自造事,故使人臣得畢其愚忠。
唯陛下裁幸。」
文帝於是從誼計。
乃徙淮陽王武為梁王,北界泰山,西至高陽,得大縣四十餘城;徙淮陽王喜為淮南王,撫其人。
後七國反,不得過梁地,賈生之計也。
)
景帝用晁錯之計,削吳楚。
(晁錯說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諸子弱,大封同姓,故孽子惠王王齊七十二城,庶弟元王王楚四十城,兄子王吳五十餘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
今吳王前有太子之隙,雖稱病不朝,於古法當誅。
文帝不忍,因賜幾杖,德至厚也。
不改過自新,乃益驕恣。
公即山鑄錢,煮海為鹽,誘天下士人,謀作亂逆。
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反亟禍小,不削反遲禍大。」
於是漢臣庭議削吳,吳乃反矣。
)
武帝施主父之策:推恩之令。
(主父偃說上曰:「古者諸侯不過百里,強弱之形易制。
今諸侯或連城數十,城方千里,緩則驕奢,易為一婬一亂;急則阻其強而合縱,以逆京師。
今以法割削,則逆節萌起,前日晁錯是也。
今諸侯子弟或十數而嫡嗣代立,余雖骨肉,無尺地封,則仁孝之道不宣,願陛下令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願。
上以德施,實分其國,必消而自弱矣。」
上從其計也。
)
景遭「七國之亂」,抑諸侯,減黜其官;武有淮南衡山之謀,作左官之律(仕於諸侯王為左官),設附益之法(封諸侯過限曰附益)。
諸侯唯得衣食租稅,不與政事。
至於哀、平之際,皆繼體苗裔,親屬疏遠,生於帷牆之中,不為士民所尊(割削宗子,有名無實。
天下曠然,復襲亡秦之軌矣。
)。
故王莽知漢中外殫微,本末俱弱,無所忌憚,生其一奸一心。
因母后之權,假伊周之稱,專作威福。
廟堂之上,不降階序而運天下。
詐謀既成,遂據南面之尊,分遣五威之吏,馳傳天下,班行符命。
漢諸侯王蹶角稽首,奉上璽紱,唯恐居後,豈不哀哉?及莽敗,天下雲擾。
(隗囂擁眾天水,班彪避難從之,囂問彪曰:「往者周失其馭,戰國並爭,天下分裂,數世乃定。
意者,縱橫之事,復起於今矣!將承運迭興,在於一人也。
願先生試論之。」
對曰:「周之廢興與漢異矣。
昔周爵五等,諸侯從政,根本既微,枝葉強大。
故其末流有縱橫之事,勢數然也。
漢承秦制,改立郡縣,主有專己之威,臣無百年之一柄一。
至於成帝,假借外家,哀、平祚短,國嗣三絕。
故王氏擅朝。
因竊號位,危自上起,傷不及下,是以即真之後,天下莫不引領而歎,十餘年間,中外騷動,遠近俱廢。
假號雲合,咸稱劉氏,不謀而同辭。
方今雄傑帶州跨城者,皆無七國世業之資,而百姓謳吟思仰漢德,可以知之。」
)
光武中興,篡隆皇統,而猶尊覆車之遺轍,養喪家之宿疾,僅及數世,一奸一宄充斥,率有強臣專朝,則天下風一靡一;一夫縱橫,則城池自夷,豈不危哉?在周之難興王室也,放命者七臣,干位者三子,嗣王委其九鼎;凶族據其天邑,鉦鼙震於閫宇,鋒鏑流於絳闕。
然禍止畿甸,害不覃及,天下晏然。
以治待亂,是以宣王興於共和,襄、惠振於晉、鄭。
豈若二漢階闥暫擾,而四海已沸;孽臣朝入,而九服夕亂哉。
遠惟王莽篡逆之事,近覽董卓擅權之際,億兆悼心,愚智同痛,豈世乏曩時之臣,士無匡合之志歟?蓋遠績屈於時異,雄心挫於卑勢耳。
(陸機曰:「或以諸侯世位,不必常全;昏主暴君,有時比跡,故五等所以多亂也。
今之牧守,皆方庸而進,雖或失之,其得固多,故郡縣易以為治也。
夫德之休明,罷陟日用,長率連屬,鹹述其職,而一婬一昏之君,無所容過,何患其不治哉!故先代有以之興矣。
苟或衰陵,百度自悖。
鬻官之吏,以貨准才,則貪殘之萌皆群後也,安在其不亂哉?故後王有以之廢矣。
且要而言之:五等之君為己思治,郡縣之長為利圖物。
何以征之?蓋企及進取,仕子之常志;修己安民,良士所希及。
夫進取之情銳,而安民之譽遲。
是故,侵百姓以利己者,在位所不憚;損實事以養名者,官長所夙夜也。
君無卒歲之圖,臣挾一時之志。
五等則不然:知國為己土,眾皆吾民。
民安己受其利,國傷家嬰其病,故上制人欲以垂後,後嗣思其堂構;為上無苟且之心,群下思膠固之義。
使其並賢居治,則功有厚薄;兩愚相亂,則過有深淺。
然則探八代之制,幾可以一理貫,秦漢之典,殆可以一言蔽也。」
)
魏太祖武皇帝躬聖明之姿,兼神武之略,龍飛譙沛,鳳翔兗豫,觀五代之存亡,而不用其長策;睹前車之傾覆,而不改其轍跡。
子弟王空虛之地,君不使之人。
權均匹夫,勢齊凡庶。
內無深根不拔之固,外無盤石宗盟之助,非所以安社稷,為萬世之業也。
且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伯諸侯,皆跨有千里之土,兼軍武之任,或比國數人,或兄弟並據,而宗室子弟,曾無一人間側其間,與相維持,非所以強幹弱枝,備萬一之慮也。
時不用其計,後遂凌夷。
此周、秦、漢、魏立國之勢,是以究其始終強弱之勢,明鑒戒焉。
(荀悅曰:「其後遂皆郡縣治人,而絕諸侯。
當時之制,亦未必百王之治也。」
)
論曰:周有天下八百餘年,後代衰微,而諸侯縱橫矣。
至末孫王赧降為庶人,猶能枝葉相持,名為天下共主。
當是時也,楚人問鼎,晉侯請隧,雖欲闞周室,而見厄諸姬。
夫豈無一奸一雄,賴諸侯以維持之也。
故語曰:「百足之蟲,至死不僵。
持之者眾。」
此之謂乎!及嬴氏擅場,懲周之失,廢五等,立郡縣;君有海內,而子弟為匹夫;功臣效勤,而干城無茅土,孤制天下,獨擅其利,身死之日,海內分崩。
陳勝偏袒唱於前,劉季提劍興於後,虎嘯龍睇,遂亡秦族。
夫劉陳諸傑,布衣也,無吳楚之勢、立錐之地,然而驅白徒之眾,得與天子爭衡者,百姓思亂,無諸侯勤王之可憚也。
故語曰:夫亂政虐刑,所以資英雄而自速禍也。
此之謂矣。
夫伐深根者難為功,摧枯朽者易為力。
今五等,深根者也;郡縣,枯朽者也。
故自秦以下,迄於周隋,失神器者非侵弱,得天下者非持久,國勢然也。
嗚呼!郡縣而理,則生布衣之心;五等御代,則有縱橫之禍。
故知法也者,皆有弊焉。
非謂侯伯無可亂之符,郡縣非致理之具,但經始圖其多福,慮終取其少禍,故貴於五等耳。
聖人知其如此,是以兢兢業業,日慎一日,修德以鎮之,擇賢而使之。
德修賢擇,黎元樂業。
雖有湯武之聖,不能興矣。
況於布衣之細,而敢偏袒大呼哉?不可不察。
【譯文】
我聽說天下就像是一個大容器,百姓就像是其中貯存的財富。
容器太大,一個人就管理不了;財富太多、太貴重,一個人就難以守護。
所以要劃分疆野,要建立諸侯國;親疏之間要互相抑制,這是關係到國家盛衰的問題。
從前周王朝接受夏、商兩代的經驗教訓,設立五等爵位,分封八百個藩國和五十五個同姓王。
這些藩國和同姓王都根基深厚堅實,是不能動搖的。
因此,國家興盛的時候就有周公、召公輔佐治理;國家衰敗的時候就有春秋五霸扶助弱小的周王室。
以此共同輔助王室,掌握那個時代,這就是三聖[指周文王、周武王、周公三人]當初制定分封制的本意。
然而,厚賞臣下的制度,弊病在於尾大不掉。
自從周幽王、周平王之後,周王室日漸衰落,爵祿多由左右的大臣賜予,征戰討伐的事不由天子決定。
吳國被越國吞併[越王勾踐滅了吳國,想把吳王遷往甬東,給他一百戶人家讓他管理。
吳王說:「我老了,不能再侍奉你了。」
然後自刎而死,吳國滅亡。
]
晉國被一分為三。
[晉昭公六年時,他死了。
他的六卿想要削弱昭公親族的勢力,就想法兒把羊舌氏一族都殺掉了,把他們的封邑分為十個縣,六卿各用他們的兒子為大夫。
晉國因此更加衰弱,六卿的勢力都強大起來。
哀公四年,趙襄子、韓康子、魏桓子一起殺死
分類:古代兵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