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女英雄傳》第二回 沐皇恩特授河工令 忤大憲冤陷縣監牢:這日飯罷無事,想要先把家務交代一番,因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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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女英雄傳》第二回 沐皇恩特授河工令 忤大憲冤陷縣監牢

兒女英雄傳

第二回 沐皇恩特授河工令 忤大憲冤陷縣監牢

這回書緊接前回,講的是那安老爺揀發了河工知縣,把外面的公私料理,應酬已畢,便在家打點起上路的事來。

這日飯罷無事,想要先把家務交代一番,因傳進了家中幾個中用些的家人,內中也有機伶些的,也有糊塗些的,誰不想獻個慇勤,討老爺歡喜,好圖一個門印的重用。

那知老爺早打了個雇來回車的主意,便開口先望著太太說道:" 太太,如今咱們要作外任了,我意思此番到外任去,慢講補缺的話,就是候補知縣,也不知天准我作,不准我作,還不知可准我作,不准我作。

" 說到這裡,大家就先怔了一怔,太太只得答應了一聲。

又聽老爺往下說道:" 我是怕作外官,太太是知道的。

此番偏偏的走了這條路,在官一場上講,實在是天恩,我怎個不感激報效的嗎?

但是我的素一性一,是個拘泥人,不喜繁華,不善應酬,到了經手錢糧的事,我更怕。

如今到外頭去作官,自然非家居可比,也得學些圓通;但那圓通得來的地方好說,到了圓通不來,我還只得是笨作。

——行得去,行不去,我可就不知道了。

所以我的主意打算,暫且不帶家眷,我一個人帶上幾個家人,輕騎簡從的先去看看路數。

如果處得下去,到了那裡,我再打發人來接家眷不遲。

家裡的事,向來我就不大管,都是太太一操一心,不用我囑咐。

我的盤纏,現有的盡可敷衍,也不用打算。

我所慮者,家裡雖有兩個可靠的家人,實在懂事的少,玉格又年輕,萬一有個緊要些的事兒,以至寄家信,帶東西這些事情,我都托了烏明阿烏老大了。

他雖和咱們滿洲、漢軍隔旗,卻是我第一個得意門生,他待我也實在親一熱。

那個人將來不可限量,太太白看著幾天兒就上去了。

我起身後,他必常來,來時太太總見見他,玉格也可和他時常親近,那是個正經人。

此外第一件心事,明年八月鄉試,玉格務必叫他去觀現場。

" 因向公子說:" 你的文章,我已經托莫友士先生和吳侍郎給你批閱。

可按期取了題目來作了,分頭送去。

" 公子一一答應。

說到這裡,太太才要說話,只見老爺又說道:" 哦!還有件事,前日我在上頭遇見咱們旗人卜德成——卜三爺,趕著給玉格提親。

" 太太聽見有人給公子提親,連忙問道:" 說得是誰家?" 老爺道:" 太太不必忙著問,這門親不好作,大約太太也未必願意,他說的是隆府上的姑一娘一。

你算我家,雖不是查不出號兒來的人家,現在通共就是我這樣一個七品大員,無端的去和這等闊人家兒去作親家,已經不必;況且我打聽得姑一娘一脾氣驕縱,相貌也很平常。

我走後倘然他再托人說,就回復說我沒有留下話就是了。

至於玉格,今年才十七歲,這事也還不忙。

我的意思,總等他進一步,功名成就,才給他提親呢。

" 太太說:" 這家子聽了去,敢是不大合式。

拿我們這麼一個好孩子,再要中了,也不怕沒那富室豪門找上門來,只怕兩三家子趕著提來,還定不得呢!" 老爺說:" 倒也不在乎富室豪門,只要得個相貌端正,一性一情賢慧,持得家,吃得苦的孩子,那怕她是南山裡北村裡,都使得。

" 太太說:" 叫老爺說的真個的!

我們孩子,怎麼了就娶個南山裡北村裡的?這時候且說不到這些事。

倒是老爺才說的一個人兒先去的話,還得商量商量。

老爺雖說是能吃苦,也五十歲的人了,況且又是一場大病才好。

平日這幾個丫頭們服侍,老婆子們伺候,我還怕她們不能周到,都得我自己調停,如今就靠這幾個小子們,如何使得呢?再說萬一得了缺,或者署事有了衙門,老爺難道天天在家不成?別的慢講。

這顆印是個要緊的。

衙門裡,要不分出個內外來,斷乎使不得!老爺自想想。

" 老爺說:" 何嘗不是呢!我也不是沒想到這裡。

但是玉格此番鄉試,是斷不能不留京的;既留下他,不能不留下太太照管他。

這是相因而至的事情,可有甚麼法兒呢?" 那公子在一旁,正因父親無法不起身赴官,自己無法不留家鄉試,父子的一番離別,心裡十分難過。

就以父親的身一子年紀講,沿路的風霜,異鄉水土,沒個著己的人照料,也真不放心。

如今又聽父母的這番為難是因自己起見,他便說道:" 我有一句糊塗話不敢說,只怕父母不准;據我的糊塗見識,請父母只管同去,把我留在家裡。

" 老爺、太太還沒等說完,齊說道:" 那如何使得!" 公子說:" 請聽我回明白了。

要講應酬事務,料理當家,我自然不中用;但我向來的膽兒小不出頭,受父母的教導,不敢胡行亂走的這層,還可以自信。

至於外邊的事,現在已經安頓妥當了,家裡再留下兩個中用些家人,支應門戶,我不過查查問問,便一意的用起功來,等鄉試之後,中與不中,就趕緊起身,隨後趕了去,也不過半年多的光景,一舉兩得,不知可使得使不得?" 太太聽了,只是搖頭;老爺也似乎不以為可。

但是左想右想,總想不出個道理來。

還是老爺明決,料著自己一人前去有多少不便,大家彼此都不放心,聽了公子的這番話,想了一想,便對太太道:" 玉格這番話,雖然的是孩子話,卻也有些兒見識。

我一個人去,你們一娘一兒兩個都不放心。

太太既同去,太太便沒有甚麼不放心的了。

有了太太同去,玉格又沒甚麼不放心的了;可又添上了個玉格在家,我同太太不放心。

這本是樁天生不能兩全的事!譬如咱們早在外任,如今從外任打發他進京鄉試,難道我和太太還能跟著他不成?況且他也這樣大了,歷練歷練也好。

他既有這志向,只好就照他這話說定了罷。

太太想著怎樣?" 那太太聽了,自然是左右為難;但事到其間,實在無法,便向老爺說道:" 老爺見的自然不錯,就這樣定規了罷。

但是老爺前日不是說帶了華忠去的麼?如今既是這樣說定了,把華忠給玉格留下,那個老頭子也勤謹,也嘴碎,跟著他裡裡外外的又放一點兒心。

"老爺連說:" 有理。

我要帶了華忠同去,原為他張羅張羅我洗洗涮涮這些零星事情,看個屋子。

如今把他留下,就該派戴勤去也使得。

戴勤手裡的事,有宋官兒也照過來了。

" 當日計議已定,便連日的派定家人,收拾行李。

安老爺一面又把自己從前拜過的一位業師跟前的世兄弟程師爺,請來留在家中照料公子溫習學業,幫著支應外客。

那程師爺單名一個" 式" 字,他也有個兒子名叫程代弼,雖不能文,卻寫得一筆好字,便求安老爺帶去,不計修金,幫著寫寫來往書信。

外邊去的是門上家人晉陞,簽押家人葉通,料理家務家人梁材,還有戴勤並華忠的兒子隨緣兒,大小跟班的三四個人,外薦長隨兩三個人,以至廚子火夫人等,內裡帶的是晉陞家的,梁材家的,戴勤家的,隨緣兒媳婦,——這隨緣兒媳婦,是戴勤的女孩,並其餘的婆子丫鬟,共有二十餘人。

老爺一輛太平車,太太一輛河南棚車,其餘家人都是半裝半坐的大車。

諸事安排已畢,這老爺、太太辭過親友,拜別祠堂,便擇了個長行吉日,帶領裡外一行人等,起身南下。

這日公子送到普濟堂,老爺便不叫往下再送。

當下爺兒一娘一們依依不捨,公子只是垂淚,太太也是千叮萬囑,沽眼抹淚的說個不了。

老爺便忍著淚說道:" 幾天離別,轉眼便得聚會,何必如此!" 說著,又囑咐了公子幾句安靜度日、奮勉讀書的話,竟自和太太各各上車去了。

公子送了老爺、太太動身,眼望著那車去得遠了,還在那裡呆呆的呆望。

那老爺、太太在車上,也不由得幾次的回頭遠望,只是戀戀不捨,這正是古人說的:" 世上傷心無限事,最難死別與生離"。

這公子一直等到了車輛人馬都巳走遠了,又讓那些送行的親友先行,然後才帶華忠並一應家人回到莊園,真個的,他就一納頭的杜門不出,每日攻書,按期作文起采。

這且不表。

且說那安老爺同了家眷,自普濟堂長行,當日住了長新店,沿路無非是曉行夜住,渴飲饑餐。

一日到了王家營子,渡過黃河,便到南河河道總督駐紮的所在,正是淮安地方。

" 早有本地長班,預先給找下公館,沿河接見。

上下一行人便搬運行李,暫在公館住下。

安老爺草草的安頓已畢,便去拜過首縣山陽縣各廳同寅,見過府道。

然後才上院投遞手本,稟到稟見。

那河台本是個以河工佐雜微員出身,靠那逢迎鑽干的上頭,弄了幾個錢,卻又把皇上家的有用錢糧,作了他致送當道的進身獻納,不上幾年,就巴結到河工道員;又加他在工多年,講到那些裡頭"挑壩" 、" 下掃" 、" 加堤" 的工程,怎樣購料,怎樣作工,怎樣省事,怎樣賺錢,那一件也瞞他不過。

因此上歷署兩河事務,就得了南河河道總督。

待人傲慢驕奢,居心忮刻陰險。

那時同安老爺一班兒揀發的十二人,早有一大半各自找了門路,要了書信,先趕到河工,為的是好搶著鑽營個差委,及至安老爺到來,投遞了手本,河台看了,便覺他怠慢來遲。

又見京中不曾有一個當道大老寫信前來托照應他,便疑心安老爺仗著是個世家旗人,有心傲上,隨吩咐說: "叫他等見官的日子,隨眾參見。

" 安老爺是坦白正路人,那裡留心這些事!

一般也隨眾打點些京裡的土儀,給河台送去;及至送到院上,巡捕傳了進去,交給門上。

那門上家人看了看禮單,見上面寫著不過是些京靴、杏仁、冬菜等件,便向巡捕官發話道:這個官兒來得古怪呀!你在這院上當巡捕,也不是一年咧,大凡到工的官兒們送禮,誰不是緙繡、呢羽、綢緞、皮張,還有玉玩、金器、朝珠、洋表的?怎麼這位爺送起這個來了?他還是河員送禮,還是看墳的打一抽一豐來了?這不是攪嗎?沒法兒也得給他回上去。

" 說著,回了進去,又從中說了些懈怠的話。

那河台心裡,更覺得是安老爺瞧他不起,又加上了三分不受用,當時吩咐出來,說:" 大人向不收禮。

這樣的費心費事,叫安老爺留著送人罷。

" 次日正是見官日子,安老爺也隨眾投了手本。

少時傳見,那河台先算定了安老爺是個不通世路沒有能幹的人;及至見面遞上履歷,才知這老爺是由進士出身。

又見他舉止安祥,言詞慷慨,心裡說:" 這人既如此通達諳練,豈有連個送禮的輕重過節兒,他也不明白的理?這分明看我是佐雜出身,他自己又是兩榜,輕慢我的意思,倒得先拿他一拿。

" 因又動了個忌才之意,淡淡的問了幾句話,就起身讓走送出來了。

那安老爺也只道新官見面之常,不過如此,也不在意。

從此就在淮安地方候補聽差,除了三八上院,朔望行香,倒也落得安閒事。

安老爺本是個雅量,遇著那些同寅宴會,卻也去走走,但是一有了歌兒舞女,再遇見打牌搖攤,可就弄不來了。

久之,那些同寅也覺得他一人向隅,滿座不歡,漸漸的就有些聲氣不通起來。

這又不在話下。

卻說河台一日接得邳州稟報,稟稱邳州管河州判病故出缺。

這缺本是個工段最簡的冷靜地方。

又恰巧輪到安老爺署事到班,便下札懸牌,委了安老爺前往署事。

安老爺接了委牌,稟辭出來,又到府裡稟辭。

淮安府見面先談了幾句官話,便問:" 吾兄,你講定了幕中的朋友了沒有? "安老爺說:"卑職到此不久,人地生疏,正要和大人討人呢!" 知府說:" 很好!那前任請的朋友錢公,就很妥當,你就請他蟬聯下去罷。

" 說著,從靴掖兒裡掏出一個名條。

安老爺連忙的接過來,見上面寫著" 錢如甫" 三個字,當下收了。

這天便是山陽縣請吃晚飯,飲酒中間,安老爺也請教了一番到工如何辦事的話。

那首縣便說:" 辦工首在得人,兄弟這裡卻有一個千妥萬當的人,他從前就在邳州衙門,如今兄弟這裡人浮於事,實在用不開。

二哥,你帶了他去,大可助你一臂之力。

" 說著,便叫了那人來叩見。

安老爺一看,見那人生得大鼻子,高顴骨,一雙鼠眼,幾根黃須,看去就不像個安分之徒,因是首縣薦的,便先問了問他的姓名。

那人回稱姓霍名叫士端。

那首縣便道:" 明日就到安大老爺公館伺候去罷。

" 那人謝了一謝,便退下去,一時酒散。

老爺次日便拜客辭行,帶了,家眷奔邳州而來,在路無話。

到了那裡,自有一班的書吏衙役迎接,並那到任堂規,以至同城官員,如何接風宴會,都不必煩瑣。

安老爺到任後,所喜工輕政簡,公事無多,老夫妻二人,就照平日在家一般的過起勤儉日子來。

心中只是記掛著公子,所喜接得幾封家信,知道家中安靜,公子照常讀書,也就無可惦念了。

一日,安老爺接著邳州直河巡檢的稟報,報稱:沿河碎石坦坡一段,被水沖刷,土岸塌陷,稟請興修。

安老爺接了稟帖,親自帶了工書人等,到工查看,不過有十來丈工程,偶因木樁脫落,以致碎石倒塌散漫,卻都不曾衝去,盡可撈用。

那土工也塌陷得無多,自己雖不懂,看了去大約也不過百十金的事。

回來便吩咐該房' 書役辦稿,就在歲修銀兩項下,動支趕辦。

次日房裡送進稿來,先送師爺點定,簽押呈上老爺標畫。

見那稿倒也核辦得明白,只那工段的丈尺,購料的堆垛,錢糧的多少,卻空著沒填,旁邊粘著一個小小紅簽兒,上寫著" 請內批" 三個字,那核辦的師爺也不曾填寫。

老爺當下叫簽押說:" 你去問問師爺,這數目怎麼沒填寫?想是漏了。

" 少停簽押回稱說:" 問過師爺,師爺說候老爺把錢糧數目批定,再核料物丈尺。

向來是這等辦的。

" 老爺說:" 這怎麼講?難道我自己會銷算不成?你大約沒聽清楚,等我自己問去罷。

" 說著,便起身來到書房。

那師爺聽得東家過來了,連忙換上了帽子,作揖迎接,腳底下可還是兩隻鞋。

送茶讓座已畢,老爺就問起這句話來,只見那師爺咬文嚼字的說道:" 規矩是這等的,要東家批定了,報多少錢糧,晚生才好照著那錢糧的數目,核算工料的。

" 老爺說:" 那丈尺是勘明白了。

既有了丈尺,自然是核著丈尺算工料,照著工料算錢糧。

怎麼倒先定錢糧數目呢?況且叫我批定,又怎樣個約略核計多少呢?譬如就照前日現勘的丈尺,據先生你看,應用多少錢糧?" 那師爺說:" 要照現勘的丈尺,多也不過百十金罷了。

" 老爺說:" 可又來!就著這數目據實報出去就是了。

"那師爺連連搖頭說:" 這是作不來的!" 老爺便問:" 這又怎麼講呢?" 那師爺道:" 承東家不棄,請晚生在這衙門幫辦公事,可不敢不傾心吐膽的奉告。

我們這些河工衙門,這' 據實' 兩個字,用不著,行不去的哪!即如東家從北京到此,盤費日用,府上衙門,內外上下,那一處不是用錢的;況且京中各當道大老,和本省的層層上司,以至同寅相好,都要應酬的,倒也不容易。

這也在東家自己,晚生也不敢冒昧多說。

但是就我們這衙門講,晚生是有也可,沒有也可,倒也不計較。

戶、這內面門印跟班,以至廚子火夫,外面六房三班,以至散役,邵一個不是指望著開個口子,弄些工程吃飯的?此猶其小焉者也。

再加那工程一出來,府裡要費,道裡要費,到了院費,更是個大家;這以後委員勘工要費,收工要費,以至將來的科費部費,層層疊疊,那裡不要若干的錢?東家是位高明不過的,請想想:可是" 據實' 兩個字行得去的?" 老爺聽了這話,心下一想:" 要是這樣的頑法,這豈不是拿著國家有用的帑項錢糧,來供大家的養家肥己,胡作非為麼?這我可就有點子弄不來了!" 因向那師爺說道:" 據先生你講起來,這外費是設法的了。

至於我家的家人,斷乎不必,我的這層更不消提起。

" 那師爺見不是路,果然不願意。

但是三分匠人,七分主人,無法只得含含糊糊的,核了二三百金的錢糧,報了出去。

從此衙門內外人人抱怨,不說老爺清廉,倒道老爺呆氣。

都盼老爺高昇,說:" 再要作下去,個家可就都扎上口袋嘴兒了。

" 且不說眾人的七言八語。

卻說一日忽然院上發下了一角公文,老爺拆開一看,原來是自己調署了高堰外河通判。

老爺看畢,正在心裡納悶說:" 我到這裡不久,又調署了高堰,這是何意?" 早見那長隨霍士端正匆匆的走上來道喜說:" 這實在是件想不到的事!這缺要算一個美缺,差不多的求也求不到手。

如今調署了老爺,這是上頭看承得老爺重;再不然,就是老爺京裡的有甚麼硬人情兒到了。

這番調動,老爺可必得像棋像樣答上頭的情才使得呢!" 老爺便說:" 我也不過是盡心竭力,事事從實,慎重皇上家的錢糧,一愛一惜小民的一性一命;就是答了上司的情了,難道還有個別的甚麼的法子不成?" 霍士端說:" 這個全不在此。

只這眼前便有一個機會,小的正要回老爺。

這下月便是河台的正壽,可不知老爺打算怎麼樣個行法?" 老爺道:" 那早巳辦妥當了,我上次在淮安首縣,就說過每人備銀五十兩公辦壽屏壽禮,我已經交給首縣了。

" 霍士端笑道:" 難道老爺打算這樣就完了不成? "老爺說:" 依你還要怎樣呢? "霍士端回說:" 小的可敢說怎麼樣呢?不過是老爺待小的恩重,見不到就罷了;既見到了,要不拿出一血心來提補老爺,那小的就喪盡天良了。

就小的知道的說:那淮徐道是綢緞紗羅;淮揚道辦的秀氣,是四方硯台,外面看看是一色的紫檀匣子,盛著端石硯台,裡面卻用赤金鑲成,再為漆罩了一層,這份禮可就不菲;淮海道是一串珍珠手串,八兩遼參;河庫道辦的更巧,是專人到大人原籍,置一頃地,把莊頭佃戶,兌給本宅的少爺,卻把契紙裝了一個小匣兒,帶到院上當面送的。

就是那二十四廳,也各有各的路數,各有各的巧妙。

老爺如今就這五十兩公分,如何下得去?何況老爺現在調署這樣一個美缺呢! "老爺說:" 這可就罷了我了!慢說我沒有這樣家當,便有,我也不肯這樣作法。

"霍士端說:" 這事,老爺有甚麼不肯的?這是有去有來的買賣,不過拿國家庫裡錢,搗庫裡的眼,弄的好巧了,還是個對合子的利兒呢!不然的時候,可惜這樣的好缺,只怕咱們站不穩。

" 老爺聽到這裡,便說:" 你不必多講了,去吧去吧。

" 那霍士端看這光景,料是說不進去,便訕訕的退了下來,另作他自己的打算去了。

話休絮煩,安老爺自從接了調署的札文,便一面打發家眷,到高堰通判衙門任所;自己一面打點上院謝委,就便拜河台的大壽。

不日到了淮安,正遇河台壽期將近,預先擺酒唱戲,公請那些個河員。

眾人的禮物,都是你賭我賽,不亞如那些臨潼斗寶一般。

獨安老爺除了五十兩公分之外,就是磕了三個頭,吃了一碗麵,便匆匆的謝委稟辭,上任而去。

不到一日,即到了新任,只見那人煙輻輳,地道繁華;便是衙門的氣概,吏役的整齊,也與那冷清清的邳州小衙門不同。

更兼工段綿長,錢糧浩大,公事紛繁,一連幾日接交代,點垛料,核庫冊,又加上安頓家眷,把個安老爺忙得茶飯無心,坐臥不定,這才料理清楚。

列公!你道那河台,既是和安老爺那等不合式,安老爺又是個古板的人,在他跟前沒有一毫的趨奉,此外又不曾有個致意托情的,他忽然把安老爺調子這樣一個美缺,到底是個甚麼意思?列公有所不知,這從中有個原故,那高堰外河地方,正是高家堰的下游受水的地方。

這前任的通判官兒,又是個一精一明鬼兒,他見上次高家堰開了口子之後,雖然趕緊的合了龍,這下游一帶的工程,都是偷工減料作的,斷靠不住。

他好容易挨過了三月桃汛,吃是吃飽了,擄是擄夠了,算沒他的事了,想著趁這個當兒躲一躲,另找個把穩道兒走走;因此謀了一個留省銷算的差使,倒讓出缺來,給別人署事。

那河台本是河工上的一個蟲兒,他有甚麼不懂的?只是收了人家的厚禮,不能不應,看了看這個立刻出亂子的地方,若另委別人,誰也都給過三千二千,一千八百的,怎好意思呢?

沒法兒可就想起安老爺來了。

偏看了看收禮的帳,輕重不等,大家都格外有些盡心,獨安老爺只有壽屏上一個空名字,他已是十分著惱;又見這安老爺的才情見識,遠出自己之上,可就用著他當日說的那個" 拿他一拿" 的主意了。

想著如此,把他一調,既壓一壓外邊口舌。

他果然經歷伏汛,保得無事,倒好保他一保,不怕他不格外盡心;倘然他辦不來,索一性一把他參了,他也沒的可說,因此上才有這番調署。

那安老爺睡著夢也算不到此!不想皇天不佑好心人,偏是安老爺到任之後,正是春盡夏初漲水的時候。

那洪澤湖連日連夜漲水,高家堰口子,又衝開一百餘丈,那水直奔了高家堰外河上游而來,不但兩岸沖刷,連那民間的田園房屋,都沖得東倒西歪,七零八落。

那安插難民,自有一班兒地方官料理,這段大工,正是安老爺的責成,一面集夫購料,一面通稟,動帑興修。

那院上批將下來,批的是:" 高堰下游工段,經前任河員修理完固,歷盡桃汛無虞,該署員到任,正應先事預防,設法保護。

乃偶遇水勢稍漲,即至漫決沖刷,實屬辦理不善,著先行摘去頂戴,限一月修復,無得草率偷減,大工未便。

" 安老爺接著看了,便笑了一笑,向太太說道:" 這是外官必有之事。

況這窮通榮厚的關頭,我還看得清楚,太太也不必介意;倒是這國帑民命,是要緊的。

" 說著,傳出話去,即日上工。

就駐在工上,會同營員,督率那些吏役兵丁工夫,認真的修作起來。

大家見老爺事事與人同甘同苦,眾情踴躍,也仗著夫齊料足,果然在一月限內,便修築得完工。

雖說不能處處工歸實用,比起那前任並各廳的工程,也就算加倍的工堅料實,大不相同了。

一面完工,一面通報上去,察請派員查收。

你道巧不巧?正應了俗語說的:" 屋漏更遭連夜雨,船行又遇打頭風".偏偏從工完這日下雨起,一連傾盆價的,下了半個月的大雨,又加著四川、湖北一帶江水暴一漲,那水勢建瓴而下,沿河陡漲七八九尺丈餘水勢不等。

那查收的委員,又是和安老爺不大聯絡的,約估著那查費也未必出手,便不肯刻日到工查收。

這個當兒越耗,雨越不住,水勢越加漲。

又從別人的下段工上,開了個小口子,那水直串到本工的上泊岸裡,刷成了一浪一窩子,把個不曾奉憲查收的新工,排山也似價坍了下來。

安老爺急得目瞪口呆,只得連夜稟報。

那河台一見大怒,便批道:" 甫作新工,尚未驗收,遽致倒塌,其為草率偷減可知。

仰即候參!" 一面委員摘印接署,一面委員提安老爺到淮安候審。

那委員取出文書,給安老爺看,見那奏稿上參的是革職拿問,帶罪賠修。

安老爺的頂子,本是摘的去了,國家的王法不敢不領,立刻就是兩個官役看了起來。

幸而安老爺是個讀書明理閱歷通達的人,毫無一點怨天尤人光景,但說:" 鄰省水漲,洪澤湖倒灌上段,口岸沖決,我可有甚麼法子呢?斷不敢說冤枉,總是我安學海無學無能,木通庶務,讀書一場,落得這步田地,辜負天恩祖德,再無可說了。

" 只是安太太哪裡經過這些事情,只嚇得她體似篩糠,淚流滿面。

老爺說:" 太太,事已至此,怕也無益,哭也無用。

我走後,你急急的也到淮安找幾間房屋住下,再慢慢的商量個道理。

" 話休絮煩。

那安老爺同了委員起程,太太也在那衙門住不下了,便連夜的帶著行李,拖泥帶水的,也奔淮安而來。

安老爺到淮投到,本沒有甚麼可問的情節,便交在山陽縣衙門收管,追取賠修銀兩。

還虧那山陽縣因他是個清官,又是官犯,不曾下在監裡,就安頓在監門裡一個土地祠居住。

那太太到了淮安,還那裡找什麼公館去,暫且在東關飯店安身。

那時幕友是走了,長隨是散了,便有幾個孤身跟班的,養活不成,也薦出去了;只剩下程代弼,- 一程相公——並晉陞、梁材、戴勤、隨緣兒幾個家人,並幾個僕婦丫鬟,無處可去可憐安老爺從上午冬裡出任外官,算到如今,不過半年光景,便作了一場黃粱大夢。

這正是:世上茫茫如大海,人生何處不風波?

要知那安老爺夫妻此後怎的個歸著?下回書交代。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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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女英雄傳
緣起首回宗明義閒評兒女英雄 引古證今演說人情天理第一回 隱西山閉門課驥子 捷南宮垂老占龍頭第二回 沐皇恩特授河工令 忤大憲冤陷縣監牢第三回 三千里孝子走風塵 一封書義僕托幼主第四回 傷天害理預洩機謀 末路窮途幸逢俠女第五回 小俠女重義更厚情 怯書生避難反遭禍第六回 雷轟電掣彈斃凶僧 冷月昏燈刀殲余寇第七回 探地穴辛勤憐弱女 摘鬼臉談笑馘淫娃第八回 十三妹故露尾藏頭 一雙人偏尋根究底第九回 憐同病解橐贈黃金 識良緣橫刀聯佳偶第十回 玩新詞匆忙失寶硯 防暴客諄切付雕弓第十一回 胡縣官糊塗銷巨案 安公子安穩上長淮第十二回 安大令骨肉敘天倫 佟孺人姑媳祝俠女第十三回 敦古誼集腋報師門 感舊情掛冠尋孤女第十四回 紅柳樹空訪褚壯士 青雲堡巧遇華蒼頭第十五回 酒合歡義結鄧九公 話投機演說十三妹第十六回 莽撞人低首求籌畫 連環計深心作筆談第十七回 隱名姓巧扮作西賓 借雕弓設計賺俠女第十八回 假西賓高談紀府案 真孝女快慰兩親靈第十九回 恩怨了了慷慨捐生 變幻重重從容救死第二十回 何玉鳳毀妝全孝道 安龍媒持服報恩情第二十一回回心向善買犢賣刀 隱語雙關借弓留硯第二十二回 晤雙親芳心驚噩夢 完大事矢志卻塵緣第二十三回 返故鄉婉轉依慈母 圖好事嬌嗔試玉郎第二十四回 認蒲團幻境拜親祠 破冰斧正言彈月老第二十五回 何小姐證明守宮砂 安老爺諷誦列女傳第二十六回 燦舌如花立消俠氣 慧心相淤悟良緣第二十七回 踐前言助奩伸情誼 復故態怯嫁作嬌癡第二十八回 畫堂花燭頃刻生春 寶硯雕弓完成大禮第二十九回 證同心姊妹談衷曲 酬素願翁媼赴華筵第三十回 開菊宴雙美激新郎 聆蘭言一心攻舊業第三十一回 新娘子悄驚鼠竊魂 憨老翁醉索魚鱗瓦第三十二回 鄧九公關心身後名 褚大娘得意離筵酒第三十三回 申庭訓喜克紹書香 話農功請同操家政第三十四回 屏紈褲穩步試雲程 破寂寥閒心談月夜第三十五回 何老人示棘闈異兆 安公子占桂苑先聲第三十六回 滿路春風探花及第 一樽佳釀釃酒酬師第三十七回 志過銘嫌隙成佳話 合歡酒婢子代夫人第三十八回 小學士儼為天下師 老封翁驀遇窮途客第三十九回 包容量一諾義周貧 矍鑠翁九秩雙生子第四十回 虛吃驚遠奏陽關曲 真幸事穩抱小星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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