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女英雄傳》第二十七回 踐前言助奩伸情誼 復故態怯嫁作嬌癡:何玉鳳立地回心,一點靈犀悟徹,那安龍媒良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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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女英雄傳》第二十七回 踐前言助奩伸情誼 復故態怯嫁作嬌癡

兒女英雄傳

第二十七回 踐前言助奩伸情誼 復故態怯嫁作嬌癡

上回書表的是張金鳳現身說法,十層妙解,講得個何玉鳳俠氣全消。

何玉鳳立地回心,一點靈犀悟徹,那安龍媒良緣有定。

乍聽去只幾句閨閣閒話,無非兒女喁喁;細按來,卻一片肝膽照人,不讓英雄袞袞,這話又似乎是作者的迂闊之論了。

殊不知凡為女子,必先婦德、婦言、婦容、婦工四者兼備,才算得個全人。

又須知道那婦工,講的不是會納單絲兒紗,會打七股兒帶子就完了,又須知整理門庭,親一操一井臼。

總說一句:便是" 勤儉" 兩個字。

婦容講的不是梳髻頭,大袖,穿撒褲腳兒,裁小底托兒就得了,須要坐如鐘,立如松,臥如弓,動不輕狂,笑不露齒。

總說一句:便是" 端莊" 兩個字。

婦言,不是花言巧語、嘴快舌長,須是不苟言,不苟笑,內言不出,外言不入。

總說一句:便是" 貞靜" 兩個字。

講到婦德最難,要把初一、十五吃花齋,和尚廟裡去掛袍,姑子廟裡去添鬥,藉著出善會,熱鬧熱鬧,撒和撤和,認作婦德,那就誤了大事了。

這婦德須孝敬翁姑,相夫教子,調理媳婦,作養女兒,以至和睦親戚,約束僕婢,都是天一性一人情的勾當。

果然有了婦德,那婦言、婦容、婦工,件件樁樁,自然會循規蹈矩。

便是生來的心思笨些,相貌差些,也不失為婦女本色。

卻又有第一不可犯而最容易犯的一樁事,切切莫被那賣甜醬高醋的偷賺了你的錢去,你受一個妒嫉的病兒,博一個醋一娘一子的美號。

作者最講恕道話,同一個人,怎的女子就該從一而終,男子便許大妻大妾?

這條例本是有些不公道;易地而觀,假如丈夫這裡擁著金釵十二,妻兒那裡,也置了面首十人,那作丈夫的答應不答應?無如陽奇陰偶,乃造化之微權;此唱彼隨,是人生之至理。

偏是這班醋一娘一子,這樁事自己再也看不破;這句話,誰也和她說不清,所以從古至今的婦人孝順節烈盡有,找個不吃醋的竟少少兒的。

但是同樣一口醋,卻得分一個會吃不會吃。

先講那會吃醋的。

如文王的姒妃,自然要算千古第一人了。

其餘大約有三種:一種是仗心地吃醋。

不是自己久不生育,便是生育不存。

祧家業兩件事看得著緊,給丈夫置幾房姬妾,自己調理管教。

疼起來比丈夫疼的甚,管起來比丈夫管的嚴。

不怕那侍妾不敬我如天神,丈夫不感我如菩薩。

無論那一房生個孩子,我比他生母還知痛癢,還能教訓。

人道妾側礙於妻齊,我道嫡母大似生母。

親族交贊,名利雙收。

這種吃醋,要算神品。

再一種是靠本領吃醋。

自己本生得一副月貌花容,一一團一靈心慧一性一。

那怕丈夫千金買笑,自料斷不及我一顧傾城,不怕你有喜新厭舊的心腸,我自有移星換斗的手段。

久而久之,自己依然不失專房擅一寵一,那侍妾倒作了個掛號虛名,卻道不出她一個不字。

這種吃醋,叫作能品。

再一種是顧臉面的吃醋。

或者本家弟兄眾多,親戚宴會,姐妹妯娌談起來,你誇我耀,想家裡都有兩房姬妾;自己一想,又無兒無女,又有錢有鈔,不給丈夫置個妾,覺得在人面上掛不住。

沒奈何,一狠二狠,給他作成了,卻是三面說不到家,一生不得合式。

這一毛一病人人易犯,處處皆同。

這種吃醋,便是常品。

這都講的是會吃醋的。

如今再講那不會吃醋的,也有三種:一種是沒來由的吃醋。

自己也有幾分姿容,丈夫又有些兒淘氣,既沒那見解規勸他,又沒那才情籠絡他。

房裡只有幾個童顏鶴髮的婆兒,鬼臉神頭的小婢;只見丈夫和外人說句話,便要費番稽查,望一眼也要加些防範,甚至前腳才出房門,後腳便差個內行探子前去打探;再不想丈夫也是個帶腿一兒的,把他一逼一得房幃以內,生趣毫無,荊棘滿眼,就不免在外眠花宿柳,蕩檢逾閉。

丈夫的品行也去了,她的聲名也丟一了,她還在那裡賊去關門,明察暗訪。

這種醋吃得可笑。

一種是不自量的吃醋。

自己不但不能料理薪水,連丈夫身上一針一線也照顧不來。

作丈夫的沒奈何,弄個供一應櫛沐衾綢的人,也算照顧了自己,也算幫助了她,於她何等不妙!她不是左丟一鼻子,便是右扯一眼,甚至指桑罵槐,尋端覓釁。

始而那丈夫還顧名分,侍妾還拘禮法,及至鬧到糊塗蠻纏講不清了,只好盡她鬧她的,人家過人家的,她可竟剩了犯水飲害肝氣疼了。

這種醋吃得可憐。

一種是渾頭沒腦的吃醋。

自己只管其醜如鬼,那怕丈夫弄個比鬼醜的,她也不容;自家只管其笨如牛,那怕丈夫弄個比牛笨的,她還不肯;抄總兒一句話:要我的天靈蓋,著悶棍敲;要我的心頭血,用尖刀刺;要講給丈夫納妾,我寧可這一生一世看著他沒兒子都使得,想納妾不能,這種醋吃的卻是可怕。

世上偏有等不爭氣、沒出息的男子,越是遇見這等賢內助,他越不安本分,一味的啖腥逐臭,還要是竊玉偷一香,弄得個茫茫孽海,醋一浪一滔天;杳杳塵寰,醋風滿地,又豈不大是可慘!

讀者!你道好端端的《兒女英雄傳》,怎的會鬧出這許多醋來?豈不連

這回書也浸了醋了?這話正因這書裡的張金鳳和何玉鳳而起。

如今把她兩個相提並論起來,正是艷麗爭妍,聰明相等。

論才藝,何玉鳳比她有無限本領;論家世,何玉鳳比她有何等根基;況且公婆和她既是累代淵源,丈夫待她自然益加親厚。

這等一個人,便在宦途世路上遇著了,還不免弄成個避面尹邢,怎的肯引她作同心管的?不想張金鳳她小小一個婦人女子竟能認定一性一情,作得這樣到地,不知安老夫妻何修得此佳婦,安公子何修得此賢妻,何小一姐何修得此膩友!

想到這裡,就令人不能不信" 不遭餘殃,積善餘慶,乖氣致戾,和氣致祥" 的這句話了。

安太太見何玉鳳經張金鳳一片良言,言下大悟,奔到自己膝下,跪倒塵埃,低首含羞的叫了聲親一娘一,知她滿懷心腹事,盡在不言中。

太太便先作了個婆婆的身份,不像先前謙讓,端坐不動,一手把她攬在懷中,說道:" 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不許傷心,你這才是你父母的孝順女兒,才是我安家的孝順媳婦。

你方才要沒那番推托,也不是女孩兒的身份;如今要沒這番悔悟,也不是女孩兒的身份。

難為你妹一子真會說,也難為你真聽話。

我和你公公,一年的提心吊膽,到今日且喜遂心如願了。

" 說著,便一隻手拉起她來,又叫丫頭給新大一奶一奶一濕個手巾來把粉勻勻。

褚大一娘一子忙一把攙了她過來說:" 先歇歇兒罷,站了這半天了。

" 讓再讓三,姑一娘一隻搖頭不肯坐。

褚大一娘一子此時是樂得眉開眼笑,要露出個一娘一家的過節兒來,只管讓,把個姑一娘一讓急了,低聲說道:" 你怎麼這樣糊塗?你瞧這如何比得方纔,也有下不來的,我就大馬金刀的先坐下的?" 咦!誰說姑一娘一沒心眼兒呀!

那張金鳳這半日和何玉鳳講了萬言,嘴也說酸了,嗓子也說干了,連嘴說帶手比,袖子也累掉了,袖口裡的小手巾手絹掉了一地。

柳條兒忙著過來給她揀,隨緣兒媳婦又倒過一碗茶來。

她一面就著那媳婦手裡喝茶,一面挽著袖子,又看見華一媽一媽一、戴一媽一媽一兩個在那裡悄悄的彼此道喜。

她便嘔她兩個道," 喲!兩位一媽一媽一,倒先認著親家了。

" 說著,挽好袖子,才整衣理鬢,過來給婆婆道喜。

安太太自然更有一番嘉獎。

她見過婆婆,便走到玉鳳姑一娘一跟前,先深深道了個萬福,說道:" 姐姐大喜。

" 隨又跪下,說:" 妹一子今日說話莽撞,冒犯姐姐,可實在是出於萬不得已。

妹一子不這樣莽撞,料姐姐也不得心回意轉,我這裡給姐姐賠個不是。

" 姑一娘一心裡這一感一愧,也顧不得大家在座,連忙跪下,雙手把她抱住,叫了聲:" 我那嫡……嫡……親……親的妹一子……" 往下只有哽咽的分兒,卻說不出第二句話來。

誰想好事多磨。

這個當兒,張太太又喧吵起來了,說:" 姑一奶一奶一,越說叫你好好兒的和她說,別一逼一她說話了,咱好給她張羅事情。

這天也是時候了,你可盡著招她哭哭啼啼的,是作甚麼呢?……是作甚麼呢?" 張金鳳站起來笑道:" 人家婆婆都認過了,你老人家還叫我和她說甚麼呀?" 她道:" 咱兒,她依了,真的嗎?" 褚大一娘一子道:" 你老在那兒來著?" 她聽了口中唸唸有詞,先念了聲阿彌陀佛,站起來往外就跑。

只聽她那兩隻腳踹得地蹬蹬的山響,掀一開簾子就出去了。

安太大忙問:" 親家,你那裡去?" 她也不理。

張姑一娘一隨後趕到簾子跟前,往外一看,原來她頭南腳北,跪在當院子裡磕頭呢。

只所得咕咚咕咚的腦袋碰得山響,說道:" 神天菩薩,這可好了。

" 說著,站起來踅身又進屋子,對著那神主也打著問訊,磕了陣頭,說:" 哎!這都是你老公母倆有靈有聖啊!我多給你磕兩個頭罷!" 大家看了,無不要笑,姑一娘一心裡卻是更覺不安。

定了一定,安太太便道:" 快著先叫人請你公公和九公去罷。

這老弟兄兩個,不知怎樣等著呢?" 正說著,只聽窗外哈哈大笑,正是鄧九公的聲音,說道:" 不用請,不用請!

我們在此聽得多時了,好一個能說會道的張姑一娘一!好一個聽說識勸的何姑一娘一!這都是我們老弟和二妹一子你二位的德行。

我這回沒白來了。

我們姑一娘一呢,這還不當見見你這位舊伯伯、新公公麼?" 原來此時,姑一娘一見張老和褚一官都跟進來,人多有些害臊,躲在人背後藏著。

褚大一娘一子忙拉她出來,她便同褚大一娘一子過去,低頭不語的在公公跟前拜了下去。

安老爺道:" 媳婦起來,你看這才是天地無私,姻緣有定。

我今日才對得住我那恩師世弟。

" 因和太太說道:" 太太,我家有何修道,玉格有多大造化,上天賜我家這一雙賢孝媳婦。

" 太太道:" 這也都是一定!老爺可記得當日出京的時候說的話,說:' 將來娶個媳婦,不在乎富室豪門,只要得個相貌端莊,一性一情賢慧,持得家,吃得苦的孩子,那怕他是南山裡的,北村裡的,都使得。

'不想今日之下,得了這樣相貌端莊,一性一情賢慧的一對兒,真真一個是南山裡的,一個是北村裡的!老爺,看這兩個孩子,還愁她不會持家不能吃苦麼?" 老爺道:" 是呀,我倒不曾想到這裡。

" 因把當日卜三爺給公子提親不成的話,告訴了鄧九公一遍。

鄧九公道:" 姑一娘一,你聽聽,萬事由不得人哪!你不信,只看頭上那位穿藍袍子的,也是管作甚麼兒的呢?你瞧如今師傅,是把你終身大事說成了。

我同你大姐姐,我們爺兒倆還有點臊臉禮兒,給姑一娘一墊個箱底兒,不值得給你送到跟前來,我才同了我們張老人都給抬上了來。

咱爺兒倆可有句話講在頭裡,你可不許不收。

自從咱爺兒倆認識以後,是說你算投奔我來了,你沒受著我一絲一毫好處。

師傅受你的好處,可就難說了,都擱在一邊子。

只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替一我打著海馬週三那回事,那就算你在大街路上留了朋友,幫了師傅了。

講到那一萬銀子,原是我憋一口氣,同海馬週三賭賽的;你既贏了他,我把這銀子轉來送你,你受之當然。

白說咧,你不要我的,及至你偶然短住了,咱爺兒倆的交情,就說不到個借字兒,還字兒。

通共一星子,半點子,你才使了我三百金子,這算得個甚麼兒?歸齊不到一個月,你還轉著彎兒,到底照市價還了我了。

姑一娘一;在你算真夠瞧的了。

你想師傅九十歲的人,我這臉上也消消的不消消的?今日之下,好容易碰著你這樁事了,多了師傅也舉不起:一千金子,姑一娘一添個首飾;一萬銀子,姑一娘一買個胭脂粉兒。

余外還有錦繡呢羽、綢緞綾羅,以至實紗、綿葛、夏布都有,一共四百件子。

這也不是我花錢買來的,都是這些年,南來北往,那些字號行裡見我保得全年鏢無事,他們送我的。

可倒都是道地實在貨兒,你留著陸續作件衣裳。

如今沒別的,' 水過地皮濕'.姑一娘一就是照師傅的話,實打實的,這麼一點頭,算你瞧得起這個師傅了。

不然,你又講究到甚麼施恩不望報的話,不收我的。

師傅先和你噶下個點兒:師傅這回來京,叫我出不去這座彰儀門。

" 安老爺忙道;" 老哥哥,你這是怎麼說?" 鄧九公滿臉發燒,兩眼含淚的道:" 老弟,你不知愚兄的心窩,我真對不住她麼!" 褚大一娘一子道:" 他老人家這樣,可不是一遭兒了。

提起來,就急得眼淚汪汪的,說這是心裡一塊病。

大妹一子,你如今可好歹不許辭了。

" 讀者!請看世上照鄧老翁這樣苦好行情的固然少有,照何小一姐那樣苦不一愛一錢的卻也無多。

講到受授兩個字,原是世人一座貪廉關。

然而此中正是難辦。

伯夷餓死首陽,孟子道他賢聖清潔者也;陳文於有馬十乘,我夫子也道他可謂清矣。

上古茹一毛一飲血,可算得個清了;始終不能不茹一毛一,不飲血,還算不曾清到極處。

自有不近人情的一班朋友,無故的妻辟盧,妻織蒲,無故的布被終身,餅餌終日,究竟這幾位朋友,那個是個人物!

降而現在,又和這班不同,口口說不一愛一錢,是不一愛一小錢一愛一大錢;口口說不要錢,是不要明的要暗的。

好容易斷得他大的也不一愛一,暗的也不要了,卻又打了一個固位結勢,名利兼收。

不須伸手,自然纏腰的算盤雲依然逃不出一個" 貪" 字。

所以說:" 不近人情者,鮮不為大一奸一慝。

" 便是老生常談。

也道是:" 不要錢,原非個異事,沽名也是私心。

" 又道是:" 聖賢以禮為書,豪傑惟情自適。

" 何小一姐原是個一性一情中人,她怎肯矯同立異;只因她一生不得意,一逼一成二個激切行徑。

所以寧飲盜泉之水,不受嗟來之食。

到了眼下,今非昔比,冤仇是報了,父母是葬了,香火姻緣是不絕了,終身大事是妥當了,人生到此,還有甚麼不得意處!更兼鄧九公和她有個通財之誼,面子上送了這等一分厚禮,豈有個大儀全壁的理;只為的是幫箱的東西,不好謝出口來。

安太太怕羞了她,便接口道:" 九大爺和大姐姐大遠的來了,還這麼費心,明日媳婦一總磕頭罷。

" 鄧九公這才掀髯大樂。

說著,只聽廂房裡的鍾打了十一下了。

安太太道:" 老爺可得讓九哥和大姑爺吃飯了。

" 鄧九公道:"實不相瞞,方纔你們說話這個當兒,我兩個同張老人女婿、大侄兒,都在這廂房裡的,鴉默雀靜兒的把飯吃在肚子裡了。

我們老弟怕我誤事,他一口酒也不許我喝,這回來可痛痛的喝一場罷了。

" 說罷又呵呵大笑說:" 姑一娘一,棟這頭兒的事,師傅算張羅完了,我可得替一我們老弟那頭兒張羅張羅去了。

" 安老爺便陪了他,同張、褚二人,往前邊去。

安太太這裡也要到前邊張羅事情去,便約褚大一娘一子過去吃飯。

褚大一娘一子因要和姑一娘一盤桓盤桓,就等著送親,因說:" 我這裡和她一娘一幾們就吃了,省得回來又來過。

" 安太太道:" 要姑一奶一奶一在這邊幫著,我更放心了。

" 因和張太太道:"親家,這邊小廚房裡,預備著飯呢!我這裡有給媳婦包下的餛飩,裡頭單弄的菜,回來叫人送過來。

親家,可叫她多吃點兒,鬧了這半天了。

" 張太太一一答應。

安太太便別過褚大一娘一子,把張姑一娘一留下,又吩咐何姑一娘一,說:" 外邊有人,不用出來。

" 才帶著一群僕婦丫頭,往那邊去。

大家送到院子裡,媳婦提補婆婆這件,婆婆又囑咐媳婦那件,半日還談不完。

這個當兒,只剩姑一娘一一個人在屋裡,心下想道:" 我自從小時候就跟父母在任上,關在衙門裡,也走不著個親友。

凡這些婚嫁的喜事,我從沒經過,瞧不得。

我在能仁寺,給人家當了會子媒人,共總這女孩兒出嫁,是怎麼一樁事,我還悶沌沌呢!自從去年見了他們,算叫他們把我裝在罈子裡,直到今日才掏出來。

今日輪到我出嫁了。

我到了人家,我該怎麼著,該說甚麼,這都是褚大姐姐和張金鳳兒兩個鬧的。

再說我這不出嫁的話,我是和我干一娘一說了個老滿兒,方纔她老人家要在跟前兒,到底也知道我是叫人一逼一得沒治兒了;偏偏兒的單擠在今日她家裡有事,等人家回去,可叫我怎麼見人家呢?" 越想心上越煩悶起來。

可煞作怪,不知怎的往日這兩道眉一毛一一擰,就鎖在一塊兒了,此刻只管要往中間兒擰,那兩個眉梢兒,它啟己會往兩邊兒展;往日那臉一沉,就繃住了,此刻只管往下爪搭,那兩個爪搭,它自己會往上逗。

不禁不由得就是滿臉的笑容兒,益發不得主意。

想了半日,忽然計上心來,說:" 有了,等我和他們磨它子,磨到那兒是那兒。

" 作者這話,卻不是大笑話。

請看人生在世,到了兒女傷心、英雄短氣的時候,那滿懷茹苦含酸,真覺大海茫茫,無可告訴。

忽然的有人把她說不出的話替說出來了,不了的事給做了,這個人,還正是她一個一性一情相投的人。

那一時喜出望外,到了衾影獨對的時候,真有此情此景。

褚大一娘一子和張太太送了安太太回來,見姑一娘一一個人坐在那裡,把脊樑靠在牆上,低頭無語,手裡只弄手巾,便說道:" 咱們這可到廚房裡歇歇兒去罷,回來吃點兒東西,妝扮起來,也就是時候兒了。

" 姑一娘一頭也不抬,口也不開,只是不答。

張姑一娘一又催道:" 走哇,姐姐。

" 她說:" 我走不動了。

" 張太太問道:" 怎又走不動咧,腳疼啊?" 她道:" 我的腿折了。

" 這書裡,自" 末路窮途幸逢俠女" 一回,姑一娘一露面兒起,從沒聽見姑一娘一說過這等一句不著要的話,這時大概是心裡痛快了。

要按俗語說,這就叫作" 沒溜兒" ,捉一個白字,便叫作" 沒路兒".張太太道:" 大好日子的,甚麼話呀?走罷呀!" 姑一娘一道:" 我走不動,你們大夥兒抬了我去罷。

" 褚大一娘一子道:" 這話早些兒,回來少不得有人抬姑一娘一。

"姑一娘一從方才一個不得主意,此時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忙問:" 誰抬我?" 褚大一娘一子道:" 等到了吉時,人家就拿花紅轎子兒,八個人兒抬了去了。

我不怕你笑話,我恰是長這麼大,還是頭一遭兒看見大紅猩猩氈的轎子。

敢是比我們家鄉那個轎子好看多著呢。

" 姑一娘一這才想過來了,瞅了她一眼,嘴裡又噴噴了兩聲,說:" 誰倒是和你們說這些呢廠張金鳳又催道:" 姐姐別攪,快走罷。

" 姑一娘一道:" 你拉得動我,我就跟了你去。

" 張金鳳道:" 真的呀?" 說著,當真用手拉住他的腕子,才一拉,只聽姑一娘一噯呀了一聲,說:" 張姑一娘一女孩兒家,怎麼這麼蠢哪!拉的人胳膊生疼。

" 口裡說著,不由得那身一子隨了張姑一娘一站了起來,跟著就走。

噫嘻,這是那裡說起!姑一娘一要些微的使點勁,便是捆上二十個張金鳳,也未必拉得動她。

一個抬頭這麼一拉,就會把姑一娘一的胳膊拉疼了,吾誰欺,欺燕北閒人乎?但是一個打定主意磨它子的人,不這樣一搭訕,叫她怎麼下場,又叫那燕北閒人怎生寫這筆!

張金鳳聽了笑道:" 我的不是,走罷,走罷。

" 褚大一娘一子便在後頭推著她。

張太太也跟在後面,才往廂房裡去。

一進門兒,姑一娘一一抬頭,看見方纔那副對聯,又叨叨起來了,說:" 這還鬧的是甚麼' 果是因緣因結果' 呢?" 及至念出口來,自己耳輪中一聽,心裡忽然悟過來,暗說:" 且住,這上頭一開口四個字,豈不明明白白,說的" 果是因緣" 麼?到了果是因緣了,還怕不因這個緣,就結那個果嗎?" 隨又看下聯:" 空由色幻色非空" ,心裡又道:" 只說出家出家,如今倒鬧出嫁了。

自然是' 色不是空' 了,還用講嗎?可不是' 空由色幻色非空' 是甚麼呢?那裡是甚麼禪語呀!這等看起來,這張畫兒一定還有個啞謎兒在裡頭。

" 隨又仔細一看,早明白了。

張姑一娘一見她那裡發呆,只望著她笑。

又聽她忽然問道:" 這都是誰幹的?"張金鳳道:" 這是婆婆說姐姐新搬家,頭上怪素的,叫我弄張畫兒,找副對於掛上。

我想這是姐姐坐靜的地方兒,我就出了個主意,告訴外頭畫了這麼一張,可不知找甚麼人畫的。

那對於就是才說的那個屬馬的寫的。

" 姑一娘一又看了看,心裡說道:" 甚麼七寶蓮池、八寶蓮池的,這可不是我夢裡的那個' 名花並蒂' 麼?還怕我同張姑一娘一不跟那個' 天馬行空' 的同來同去呀?竟攪我麼?他們要早告訴了我,何苦叫我打半天的悶葫蘆呢。

" 一面想,一面扭著頭看,一面掀一開裡間那個軟簾兒往裡走。

進門一抬頭,不防屋裡一床一邊,端端正正坐著一個人;一時意想不到,倒嚇了一跳。

一看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她干一娘一佟舅太太。

姑一娘一見了干一娘一,臉上卻一陣大大的磨不開,要告訴這件事,一時竟不知從那裡告訴起。

忙上前拉住舅太太說道:" 一娘一,你怎麼這時候兒才來?只瞧這裡,叫他們鬧得這個……"姑一娘一這句話,不但不接氣,並且不成句;妙在說了這半句,往下也沒話了。

只有粉面起紅雲,低著個頭,噘著個嘴。

舅太太早巳明白她的意思,連忙站起來,拉著她的手,笑道:" 姑一娘一可大喜了。

我不但不是今日這時候才來,我昨日本就沒到那裡去。

我就在前頭,幫著你公公婆婆料理你的事來著,倒和褚大姑一奶一奶一談了半天。

這事你不用說了。

我從船上見著你那天就全知道了。

今日實告訴你,我看你公公婆婆為難的那個樣兒,這裡頭還有我給他們出了一半子主意呢!今日這件大喜的事作成了,你這個干女孩兒,我可算認著了。

這邊是我的女兒,那邊兒是我的外甥媳婦,還怕你不孝順我嗎?" 舅太太這話,是要叫姑一娘一心裡過得去,無奈姑一娘一自己覺得臉上磨不開,只得說道:" 好!連你老人家也賺起我來了。

" 說著,上了炕,從鋪蓋垛裡一抽一出個枕頭來,面向窗戶,倒身就睡。

張太太道:" 別假睡了,完了那纂咧。

" 舅太太道:" 親家太太,你叫她歇歇兒罷!她整鬧了這一清早了!" 這個當兒,張姑一娘一便叫人張羅擺飯。

便有安太太給姑一娘一送過來的喜字饅頭、栗粉糕、棗兒粥,又是兩碗百合鴛鴦鴨子,如意山雞卷兒,還有包過來的餛飩,都是姑一娘一素來一愛一吃的,一時都擺在外間炕桌上。

舅太太便叫姑一娘一起來,她們陪褚大姐姐吃飯去了。

姑一娘一隻在那裡裝睡不理。

張姑一娘一道:" 姐姐,起來罷,不要打主意起磨呀!" 姑一娘一仍不言語,舅太太便向張姑一娘一打了個手勢。

張姑一娘一道:" 姐姐。

再不起來,我上去膈肢去了。

" 原來姑一娘一天不怕,地不怕,單怕膈肢她的膈肢窪。

才聽得這句,便笑著說道:" 你敢?" 張姑一娘一真個上了炕,呵了呵手,要去膈肢他,她已經笑得咯咯咯咯亂顫。

張姑一娘一便向她兩腋抓了兩把,她不由的兩隻小腳兒亂一蹬,便連忙爬起來,這才出外間去吃飯。

舅太太便叫把桌子橫過來,讓褚大一娘一子坐了上首,自己下首相陪。

玉鳳、金鳳兩個,坐在炕裡邊。

姑一娘一坐下,話又來了,說:" 一媽一!!怎麼不一塊兒吃呀?" 張姑一娘一道:" 姐姐是樂糊塗了,你不知道她老人家吃長齋呀!" 姑一娘一道:" 這還吃的是那門子的長齋呢?難道今日還不開齋嗎?" 張姑一娘一道:" 不當家花拉的,也有個白眉赤眼兒的,就這麼開齋的!" 舅太太說:" 你別要忙,等著你過了門,看個好日子,你們三個人,好好兒的弄點兒吃的,再給親家太太開齋,那才是呢!" 姑一娘一道:" 我不懂一娘一這會於又拉扯上人家褚大姐姐作甚麼?" 褚大一娘一子道:" 噯呀!姑太太不是我呀,我沒那麼大造化呢!" 姑一娘一睜著眼。

問道:" 那麼那一個是誰?" 舅太太只是笑,答應不出來。

張姑一娘一道:" 還是那個屬馬的,姐姐吃飯罷!" 姑一娘一這才不言語了,低著頭吃了三個饅首、六塊栗粉糕、兩碗餛飩,還要添一碗飯。

張太太道:" 今幾個可不興吃飯哪!" 姑一娘一道:" 怎麼索一性一連飯也不叫吃了呢?那麼還吃餑餑。

" 說著說著,又吃了一個饅頭、兩塊栗粉糕,找補了兩半碗棗兒粥,連前帶後算吃了個成對成雙,四平八穩。

飯罷,大家盥漱,煙茶各取方便,仍到裡邊來坐。

早有安老爺、安太太那邊差了四個女人來見舅太太。

內中晉陞女人回道:" 太太,老爺、太太打發奴才們來回親家太太,給姑一娘一送點兒糙東西來,算補著下個茶,求親家太太給姑一娘一穿穿戴戴罷!" 舅太太道:" 很好,這些東西,我都替一我們姑一娘一領了。

你們也不用往下搬運,等我們各自回來,把上轎的穿戴的拿下來,別的不用動,省得又費一遍事。

你們回去,說姑一娘一磕頭,我多多的給你們老爺、太太道謝。

你說我樂了,我不樂別的,我沒想到我這輩子也得到作了親家太太了。

" 便有戴太太等一班人讓人家去喝茶。

舅太太自己備了賞,倒像新親一般,辦了個熱鬧。

張親家老爺和褚大姑爺已經開了正門,外面家人早將聘禮一桌桌的抬進來擺在東邊。

褚一官叫人把他家的幫箱的妝奩擺在西邊。

舅太太和褚大一娘一子諸人,到院子裡看了回來,便悄悄的拉姑一娘一道:" 咱們從這窗戶眼兒裡瞧瞧,別叫九公、褚姑一奶一奶一和你公婆白費了心。

" 姑一娘一此時自是害羞,不肯去看;無奈她本是個天生好事的人,又搭著自來最聽一娘一的話,借這一拉,便挨在玻璃窗前往外看。

舅太太一一指點著道:" 你看東邊兒這八桌,是人家來' 的。

那頭抬,是一匣如意,一匣通書;二抬,便是你們那兩件定禮;那六抬,是首飾、衣服、鋪蓋。

他們算省了豬牛鵝酒了。

西邊的八桌,便是九公和褚姑一奶一奶一給你辦的妝奩。

你瞧把個小院子兒給擺滿了。

" 說活間,張姑一娘一和褚大一娘一子早把應穿應戴的衣裳首飾一件件的拿進來。

舅太太打發送禮的男一女家人去後,便叫人鋪紅挖單,放梳頭匣兒,催姑一娘一上妝。

原來姑一娘一自遭沛顛,埋首風塵,並不知著意脂粉。

接著守制一年,更是無心修飾。

這番經舅太太在旁,一一的調停指點,勻粉調脂,修眉理鬢,妝點齊整,自己照照鏡子,果覺淡白輕紅,而且香甜滿頰。

舅太太道:" 好看了,可叫妹妹給你梳頭罷!" 姑一娘一道:" 我不叫她梳,還是一娘一給我梳罷!" 舅太太道:" 今日的頭,一娘一可上不得手了。

" 說著,又笑了一聲,便向褚大一娘一子道:" 我只恨我一個好好兒的人,怎麼到了這些事上就得算個沒用的了呢?" 說著,眼圈兒便有些紅紅兒的。

這位舅太太也就算得個老馬嘶風,英心未退了。

這樁喜事,原來安老爺不要時尚,又裝著一肚子的書,辦了個參議旗漢,斟酌古今。

就拿姑一娘一上頭講,便不是照國初舊風或編辮子,或扎丫髻,也不是照前朝古制,用那鳳冠霞佩。

當下張姑一娘一便遵著公婆的指示,給她梳了個蟠龍寶一臀一,一臀一頂上帶上朵雲寶蓋,髻尾後安上瓔絡蓮,髻面上蓋上鑲珠嵌寶過梁兒;兩旁插上七星流蘇,關上珠珍桃樹,後是同心如意,前是富貴榮華,耳上兩個硬紅寶石墜子。

一時姑一娘一便覺頭上多了好些累贅。

張姑一娘一曉得姑一娘一是個不會靜坐一刻的,恐她把首飾丟掉了,先用個大紅頭罩兒給她攏上。

攏好了,姑一娘一對鏡一照,忽然笑了一聲。

張金鳳在背後從鏡子裡看見,說道:" 姐姐這一笑,我猜著了。

我猜準是想起在能仁寺從房上跳下來打扮的那個樣兒來了。

" 姑一娘一也從鏡裡和她說道:" 你怎麼這樣討人嫌哪!" 梳妝已罷,舅太太便從外間箱子裡拿出一個紅包袱來道:" 姑一娘一把裡衣兒換上。

" 說著,自己打開放在炕裡邊。

姑一娘一一看,原來裡面,小襖、中衣、汗衫兒、汗巾兒,以至抹胸、膝裹、褲腳帶一切都有,連舅太太親自給她作的那雙鳳頭鞋也在裡頭。

姑一娘一道:" 我怎麼日前換了衣裳,又要換衣裳啊?" 舅太太道:" 哎呀!我給你換上罷!" 說著,又給她放下玻璃簾兒來。

姑一娘一無法,只得咕嘟著嘴,背過臉去,解扣松裙,在炕旮旮裡換上。

一面低頭繫著汗巾兒,不覺嘴裡又叨叨出一句話來,說:" 我說呢,好好兒的洗了沒一兩天兒腳,今日又叫人洗腳,作甚麼呢?" 惹得大家抿嘴而笑。

舅太太笑道:" 我們這個姑一娘一,說她沒心眼兒,甚麼事兒都留心。

說她有心眼兒,一會價說話,真像個小孩子兒!" 姑一娘一這半日這等亂糟糟的,還是冒失無知呢?

還是遇事輕喜呢?都不是。

天下作女孩兒的,除了那班天日不懂、麻木不仁的姑一娘一,是個女兒,便有個女兒情態,難道何玉鳳天生便是那等專講蹲縱拳腳,飛彈單刀,殺人如麻,揮金如土的不成?

何況如今事靜身安,心怕氣暢,再加上" 人逢喜事一精一神爽" ,怎叫她不露些女兒嬌癡情態?若果然當此之際,一毫馬腳不露,那人便是元一奸一巨惡,還和他講甚麼一性一情來?

張姑一娘一見她穿好衣服,便上去給她穿大衣服,因換汗巾兒,又看見那點守宮砂,叫舅太太說:" 舅母請過來看她胳膊上這塊,真紅得好看!" 舅太太看了,也點頭讚歎不絕說:" 快給人家穿上罷,怪冷的!" 張姑一娘一便打發她一件件的穿好。

因是上妝不穿皮衣,外面罩件大紅繡並蒂百花的披風,綠紗繡喜相逢百蝶的裙兒,套一上四合如意雲肩,然後才帶上瓔絡項圈、金鐲玉釧。

舅太太便叫人在下首給她鋪了個大紅坐褥坐下,說:" 這可不許動了。

" 姑一娘一梳洗的這個當兒,外面張老問褚一官早帶同這邊派定的家人,把那十六抬妝奩送過去,就是送妝的新親只得張、褚二位,人略少些。

那邊自然另有一番款待。

這邊才收拾完畢,早聽那邊" 當" 一聲鑼響,喇叭號筒,鼓樂齊奏的響進房來。

不想闖了個沒對兒的姑一娘一,才聽得一聲鑼響,嚇了個兩手冰冷,只叫一聲" 一娘一 " 拉著不放。

褚大一娘一子道:" 可完了,我們要忙咧!舅太太是要過祠堂,等著公子來謝妝。

" 姑一娘一是苦苦的不放。

褚大一娘一子道:" 我同張家妹一子兩人跟著你,難道還怕嗎?" 這舅太太才得脫身,過去看了看。

香爐一切,早巳預備停當。

那鼓聲也就漸聽漸近。

一時到了門前,早見馬蹄兒聲音,進了大門,便有贊禮的儐相,高聲朗誦念道:滿路樣雲彩霧開,紫袍玉帶步金階;這回好個風一流婿,馬前喝道狀元來。

" 攔門第一請,請新貴人離鞍下馬,升堂莫雁。

" 屏門開處,先有兩個十字披紅的家人,一個手裡捧著一壇彩酒,一個手裡抱著一隻鵝,用紅絨紮著腿,捆得它噶噶的山叫。

那後面便是新郎,蟒袍補服,緩步安詳進來;上了台階,親自接過那鵝酒,安在供桌的左右廂,退下即端正肅敬的朝上行了兩跪六叩禮。

行著禮,舅太太在旁道:" 我替他二位說罷,吉期過近,也沒得叫姑一娘一好好兒的作點兒針線,請親家老爺、親家太太耽待,姑爺包涵罷。

" 公子答應著,站起來,又回舅太太道:" 我父親母親吩咐我,叫給舅母行禮,請舅母到廂房裡坐下受頭。

" 把個舅太太樂得笑逐顏開,說道:" 還給我磕頭呢!很好,你就這裡給我磕罷!我沒這些講究。

" 公子轉過身來,便在舅太太跟前磕下頭去。

舅太太一面拉他,口裡說道:" 你又是我的外甥兒,又是我的女婿,我可不和你說客套。

姐姐只管比你大兩歲,她可傲一性一些兒,你可得讓著人家;你要欺負了我的好孩子,我可不依你。

" 公子只得笑著答應了個不敢。

舅太太又道:"回去先替一我道喜罷!咱們的老規矩兒,今日可不留你喝茶。

" 公子退了出來,依然鼓樂前導回去。

這奠雁之禮,諸位讀者自然明白,不用作者表白。

何玉鳳姑一娘一,卻是不曾經過,聽了半日,心裡納悶道:" 怎麼前來就走,也不給人碗茶喝呢?再說弄只鵝噶啊噶的,又是個甚麼講究兒呢?" 那裡曉得這奠雁,卻是個古禮。

噌吆叫作奠?奠,安也。

怎麼叫作雁?鵝的別名叫作家雁,又叫作舒雁。

怎麼必定用這舒雁?取其家室安舒之意。

怎麼叫新郎自己拿來?古來卑晚見尊長都有個贄見禮,不是單拜老師才用得著。

如今卻把這奠雁的古制化雅為俗,差個家人送來,叫作通信,這就叫作鵝存禮廢了。

公子走不多時,只聽那邊二次響聲。

舅太太道:" 快了!" 因叫張姑一娘一把鞋給姐姐換上。

姑一娘一說:" 這雙鞋穿著,又合式,又舒服,怎麼還換哪?" 說著,張姑一娘一拿過小紅包兒來。

姑一娘一打開一看,原來是雙綠布的,上面釘著單股兒帶子的兩朵紅梅花兒。

姑一娘一說:" 不穿了。

" 舅太太千哄萬哄,好容易給她穿上。

張姑一娘一便把那一雙包了個包兒,交給戴一媽一媽一帶在身上,預備過去好換。

才換得妥當,早有人報太太過來了,便聽得安太太車聲隆隆從門而來。

一時下車,男太太同張太太、張姑一娘一都接出去。

舅太太笑道:" 多遠兒呢?親家太太還坐了車來了。

" 安太太道:" 甚麼話呢,這是個大禮嘛!回來我可就從角門兒溜回去了,好把車讓你們送親太太坐。

" 一路說笑進門。

姑一娘一見了婆婆,要站起來,太太連忙按住說:" 不許動。

" 因問吃了點兒東西沒有?張姑一娘一代答說:" 吃了一個喜字饅頭兒,兩塊栗粉糕,吃了點兒餛飩,喝了點兒棗兒粥。

" 倒替姑一娘一瞞了八成兒昧心食。

太太還說:" 吃少了。

" 說著便坐在姑一娘一對面上首,看她妝扮起來益發面如滿月,皓齒修眉,不禁越看越一愛一。

舅太太以新親禮相待,照例煙而不茶。

彼此無非談些天氣春和、諸事吉利的熱鬧話。

看看交了酉初二刻,恰好轎子也將近到門,安太太便給姑一娘一蓋上蓋頭,起身回去。

這個當兒,舅太太倒迴避了,躲在外間排插後面,藉著捨不得姑一娘一,在那裡落淚。

安太太走後,只聽得鼓樂喧天,花轎已到門首,抬進院子來,一抽一去轎槓,眾家人手捧進來安得面向東南。

只見戴一媽一媽一和隨緣兒媳婦一條一條的往屋裡鋪紅氈子,地下兩三層,鋪得平穩。

褚大一娘一子便遞給姑一娘一一個小金如意兒,一個小銀錠兒,兩手握著,取左金右銀必定如意之兆。

張姑一娘一便把個蘋果送在她嘴邊。

姑一娘一被蓋頭這一罩,罩得一心的心火,正用得著,她大大的咬了一口,再還要吃,卻早拿開了。

便聽得院子裡還是先前那個人咬文嚼字的念道:天街夾道奏笙歌,兩地歡聲笑語和;吩咐雲端靈鵲鳥,今宵織女渡銀河。

" 攔門第二請,請新人緩步抬身,扶鸞上轎。

請!" 褚大一娘一子、張姑一娘一扶著姑一娘一上了轎,安上扶手板兒,放下轎簾兒,扣上蔥管兒,捧出轎去。

這個當兒,便有許多僕婦侍候褚大一娘一子上車,先往頭裡去。

這裡才叫轎夫上轎槓,打杵穩肩。

只聽前後招呼一聲" 請" ,前面十三棒鑼開道,綵燈雙照,簫鼓齊鳴。

姑一娘一到底被人家抬了去了!

姑一娘一上了轎子,只覺四圍都蓋了個嚴密,那邊靜悄悄的、黑暗暗的,只聽得咕咚咕咚的鼓聲震耳,覺得比那單人獨騎,跨上驢兒,深山曠野,黑夜微行,大是兩般風味。

只把不定心頭的小鹿兒騰騰的亂跳,又好像是落下了許多事一般。

走了半日,忽然想起說:" 哎呀!我怎的臨走時節,也不曾見著一娘一?

我正有一句要緊要緊的話要問她老人家,一時匆匆不曾問得,此時料想沒法回去,這便如何是好?" 自己和自己商量了半日,忽然說道:" 有了!便是這樣。

" 哪知姑一娘一心裡打的,卻又是個斷斷行不去的主意。

這正是:既為蝴蝶甘同夢,怎學鴛鴦雙羨仙?

何玉鳳過門後,又有些甚的情節?下回書交代。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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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女英雄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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