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女英雄傳》第二十五回 何小姐證明守宮砂 安老爺諷誦列女傳:見安老爺替姑一娘一給她的父母何大翁、何夫人立

古籍查詢

輸入需要查詢的關鍵字:

《兒女英雄傳》第二十五回 何小姐證明守宮砂 安老爺諷誦列女傳

兒女英雄傳

第二十五回 何小姐證明守宮砂 安老爺諷誦列女傳

這回書接著上回,表的是鄧家父女不遠千里而來,要給安公子、何小一姐聯姻。

見安老爺替姑一娘一給她的父母何大翁、何夫人立了家廟,叫她接續香煙。

姑一娘一喜出望外,一時感激歡欣,五體投地。

鄧九公見她這番光景,是發於至一性一,自己正在急於成全她的終身大事,更兼受了安老爺、安太太的重托,便要趁今日這個機緣作個牽絲的月老,料姑一娘一情隨一性一轉,事無不成。

不想才得開口,姑一娘一便說出" 此話休提,免得攪散了今日這個道場,枉了他老夫妻的一片深心,壞了我師徒三年義氣。

" 這幾句話來。

這話要照姑一娘一平日一性一子,大約還不是這等說法。

這是安老爺、安太太一年的水磨工夫,才陶溶得姑一娘一這等幽嫻貞靜;又兼看著九公有個師徒分際,褚大一娘一子有個姐妹情腸,才得這樣款款而談。

其實按俗話,這也就叫作" 翻了".這一翻,安老爺、安太太為著自己的事,自然不好說話。

張太太是不會調停。

褚大一娘一子雖是善談,看了看今日這局面,姑一娘一這來頭,不是連玩帶笑便過得去的,只說了一句:" 妹妹,請不要著急,聽我父親慢慢的講。

" 此外就是張老和褚一官兩個人,早到廂房和公子攀談去了。

安老爺見這位大媒才拿起一把蒲扇來,就掄圓裡碰了這等一個大釘子,生怕卸了場,誤了事,只得說道:" 姑一娘一,論理這話我卻不好多言。

只是你也莫怪了九公,他的來意正為著你師徒的義氣,我夫妻的深心,不要攪散了今日這個道場,所以才提到這句話。

"安老爺這一開口,原想姑一娘一心高氣傲,不耐煩去詳細領會鄧九公的意思,所以先把他這三句開場話兒作了一個破題,好往下講出個所以然來。

那知此刻的姑一娘一不是青雲山和安老爺初次相見的姑一娘一了。

方才聽安老爺說了這幾句,便說道:" 伯父,不必往下再談了,這話我都明白。

請聽我說:人生在世,含情負一性一,豈同草木無知?自從你我三家在青雲山莊初會,直到如今,一年之久。

承伯父母的深恩,我師傅和這褚家姐姐的厚意,那一時,那一事,那個去處,那個情節,不是要保全我的一性一命,成就我的終身!我便是鐵石心腸,也該知感恩情,諸事聽命。

無奈我心裡有難以告人的一段苦楚,雖是伯父母善體人情,一時也體不到此,事已至此,我也不得不說了。

想我自從十六歲才有知識,便遭了紀獻唐那賊為他那賊子紀成文求婚的一樁岔事,以至父親持正拒婚,觸惱那賊,喪了一性一命。

我見父親負屈含冤,都因我的婚姻而起;我從那日便打了個終身守志,永遠不出閨門的主意,好給父親爭這口氣。

誰知那紀賊萬惡滔天,既一逼一死我父親,還放我母女不過,所以我才設法著人送了父親靈柩回京,我自己便保著母親,逃到山東地面。

聽說這九公老人家是一位年高有德的誠實君子、血一性一英雄,我才去投奔他。

為的是靠他這年紀聲名替一我女孩兒家作一個證明師傅,好叫世人知我母女不是來歷不明。

及至到了那座青雲山棲身,我既不能靠著十個指頭趁些銀錢,換些柴擔斗米;又不肯捨著這條身一子作人奴婢,看人眉高眼低,卻叫我把什麼奉養老母?論我所能的就是我那把單刀,無法只得就這條路上,我母女苟且圖個生活。

及至走了這條路,說不得風塵骯髒,龍蛇混雜,已就大不是女孩兒家的身份了。

縱說我這個心,心無可愧,見得天地鬼神,我這條身一子尚未分明,就難免世人議論。

因此我一到青雲山莊,便稟明母親,焚香告天,對天設誓,永不適人。

請我母親在我這右臂上點了一點守宮砂,好容我單人獨騎,夜去明來,趁幾文沒主兒的銀錢,供給母親的薪水。

這是我明心的實據,並非空口的報辭。

此地並無外人,我這師傅是九十歲的人了,便是伯父。

你待我的恩情,也抵得個生身父母,不妨請看。

" 姑一娘一一方說著,一面便把袖子高高的擄起,請大家驗明。

果見她那只右胳膊上,點著指頂大、旋圓筆正的一點鮮紅硃砂印記,深深透人皮肉腠理,憑怎麼樣的擦抹盥洗,也不褪一些顏色。

當下鄧九公父女和張太太以至那些僕婦丫鬟看了,都不解是怎麼一個講究。

只有安老夫妻心裡明白,看著不禁又驚又喜,又疼又一愛一。

你道他這番驚喜疼一愛一,從何而來?原來他老夫妻看準姑一娘一的一性一情純正,心地光明,雖是埋沒風塵,倒像形跡詭秘,其實信得她這朵妙法蓮花出污泥而不染,真有個磨而不磷、涅而不緇的光景。

只是要娶到家來,作個媳婦,世上這般雙瞳如豆、一時迷山的人,以至糊塗下人,又有幾個深明大義的呢?

心裡未嘗不慮到日後有個人說長道短,眾口難辭。

只是他二老是一片仁厚心腸,感念姑一娘一救了自己的兒子,延了安家的宗祀,大處著眼,便不忍吹求到此。

見姑一娘一小小年紀,早存了這般苦志深心,他老夫妻更覺出於意料之外,不禁四目相關,點頭讚歎。

不過這番讚歎,把姑一娘一個婉轉拒婚的心思益發作成了他老夫妻的求親張本。

這便叫:" 事由天定,豈在人為?" 玉鳳姑一娘一證明她那點守宮砂後,依然放好袖子,褪進手去,對安老爺、安太太說道:" 我這番舉動,也就如古人的臥薪嘗膽、吞炭漆身一般。

原想等終了母親的天年,雪了父親的大恨,我把這口氣也交還太空,便算完了這生的事業。

那時叫世人知我冰清玉潔,來去分明。

也原諒我這不守閨門,是出於萬分無奈,不曾玷厚門庭。

不想母親故後,正待去報父仇,也是天不絕人,便遇見你這義重恩深的伯父伯母和我師傅父女兩人,同心合意費了無限一精一神,成全得我何玉鳳禍轉為福,死裡求生,合葬雙親,重歸故土。

便是俗話也道:' 得個貓兒狗兒識溫一存。

' 我何玉鳳那時若一定不跟你二位老人家回京,便是不識溫一存,不如畜類。

所以我才預先說明,到京葬親之後,只求伯父你給我尋座小小的廟兒,近著我父母的墳塋,息影偷生,完成素志。

如今承伯父不枉了我棲身廟宇這話,特特的給我父母立了這座家廟,不但我身有所歸,便是我的雙親也神有所托。

這是一片良工苦心,這才叫作' 義重如山,恩深似海'.便算你二位老人家念我搭救你家公子那點微勞,也足足的報過來了。

至於人世' 姻緣' 兩字,久已與我何玉鳳無干。

便是諭旨綸音,也須原諒個' 人各有志' ,更不必再講到你令郎公子身上了。

想來伯父母該可憐我這苦情,不疑我是推卸。

" 姑一娘一這段話,說了個知甘苦,近情理,並且說得心平氣和,委屈婉轉,迥不是前番在青雲山那輸理不輸嘴、輸嘴不輸氣的女子。

要照這等看起來,敢是今日安老夫妻、鄧家母女四人作的這樁事,竟大大的有些欠斟酌?從來問名納采,古體昭昭,便是一愛一親作親吧,也得循乎禮法,豈有趁人家有事宗廟的這天,大傢伙子擠在一處,當面鼓,對面鑼,就和人家本人兒嘈嘈說起親來的?便是段小說,也就作得無禮,何況是樁實事!然而細按下去,卻也有個道理。

安老爺當日的本意,只要保重這位姑一娘一,給她立命安身,好完她的終身大事;這段姻緣,並不曾打算到公子身上。

因鄧九公父女一向心熱,定要給公子聯姻,成就這段如花美滿的姻緣。

再加上媳婦張金鳳因姑一娘一當日給她作成這段良緣,奉著這等二位恩情備至的翁姑,伴著這等一個才貌雙全的夫婿,飲水思源,打算自己當日受了八兩,此時定要還她半斤;她當日種的是瓜,此時斷不肯還她豆子。

今生一定要和她花開並蒂,蚌孕雙珠,才得心滿意足。

在安老夫妻也非不知,此刻事事給她辦得完全,將她聘到別家,才是公心,娶到自家,便成私見。

轉念一想,既要成全她,到底與其聘到別家,萬一弄得有始無終,莫如娶到我家,轉覺可期一勞永逸。

所以才大家意見和同,計議停當,只在今日須是如此如此。

然則他四位之中,如安老爺的學問見識,安太太的一精一神一操一持,鄧九公的閱歷,褚大一娘一子的伶俐,豈不深知姑一娘一的一性一兒,怎的就肯這等冒冒失失的提將起來?這也有個原故:在鄧家父女一邊,是服定了安老爺了,覺得我這把弟,我那二叔的本領,慢說一個十三妹,就讓捆上十個十三妹,也不怕弄她不轉;在安老夫妻這邊,是見姑一娘一在青雲山莊經了那番開導,在船上又受了一路的溫一存,到家裡更經了一年的涵養,近來看姑一娘一那舉止言談,早把冷森森的一一團一秋氣化成了和藹藹的滿面春風,認定了姑一娘一是個一性一情中人,所以也把一性一情來感動她。

給她父母安葬,便叫公子扶櫬代勞。

給她父母立祠,也叫公子捧牌代勞。

料想她一性一動情移,斷無不肯俯就之理。

再經鄧九公年高有德,出來作這個大媒,姑一娘一縱然不便一諾千金,一定是兩心相印。

到了兩心相印,只要姑一娘一眼皮兒一低,腮頰兒一熱,含羞不語,這門親事就算定規了。

至於姑一娘一當日在青雲山莊,因她父親為她的姻事,含冤負屈,焚香告天,臂上刺了守宮砂,對天設誓,永不適人的這個隱情,便是佟舅太太和她同一床一睡了將及一年,她的一乳一母丫頭貼身服侍她更衣洗浴,尚且不知!這安老夫妻、鄧家父女四位怎的曉得?所以弄到這邊鄧老頭兒,才拿起那把冰斧來,一斧子就碰在釘子上捲了刃了。

那邊安老先生見風頭不顧,正待破釜沉舟,講一篇徹底澄清的大道理,將作了個破題兒,又早被姑一娘一接過話來?滔滔不斷的一套,把他四位湊起來二百多周兒,商議了將及一年的一個透鮮的招兒,說了個隔腸如見。

安老爺聽罷,心裡暗道:" 這姑一娘一的見解,雖說愚忠愚孝,其實可敬可憐。

但是事情到了這個場中,斷無中止的理。

治病尋源,全在痛親而不知慰親,守志而不知繼志,所以才把個見識弄左了。

要不急脈緩受,且把鄧老的話撇開,先治她這個病源,只怕越說越左。

" 因向姑一娘一歎了一聲,說道:" 姑一娘一,你這片至誠,我卻影也不知,無怪你方才拒絕九公。

如今九公這話且作緩商。

但是你這番舉動雖不失兒女孝心,卻不合倫常至理。

經云:' 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乾坤定而後地平天成;女大須嫁,男大須婚,男一女別而後夫義婦順。

' 這是大聖大賢的大經大法,不同那愚夫愚婦的愚孝愚忠。

何況古人明明道著個'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 又道:' 女子,從人者也。

' 你這永不適人的主見,我竊以為斷斷不可。

你是個名門閨秀,也曾讀過詩書。

你這就《史鑒》上幾個眼前的有名女子看去,講孝女,如漢淳于思的女兒緹縈,上書救父;鄭義忠的妻子盧氏,冒刃衛姑。

講賢女,如晉陶侃的母親湛氏,截發留賓;周豈頁的母親李氏,具饌供客。

講烈女,如朝重成的女兒玖英,保身投糞;張叔明的妹一子陳仲婦,遇賊投崖。

講節女,如五代時王凝的妻子李氏,持斧斷臂;李漢曹文叔的妻子,引刀割鼻。

講才女,如漢班固的妻子曹大家,續成漢史;蔡邕的女兒文姬,騰寫賜書。

講傑女,如韓夫人的助夫破虜,木蘭的代父從軍;以至戴良之女練裳竹笱,梁鴻之妻裙布荊釵,也稱得賢女。

這班人,才、德、賢、孝、節、烈、智、勇無般不有,只不曾聽見個父死含冤,終身不嫁的。

這是什麼原故?也不過為著倫常所關,必君臣、父子、夫婦三綱不絕,才得高、曾、祖、父、身、子、孫、曾、元,九倫不敗。

假若永不適人,豈不先於倫常有礙!" 安老爺這一套老說學話兒,算起來話到盡頭兒了。

無論她怎樣說他迂腐,想要駁他,卻一個字駁他不倒。

姑一娘一一聽,也知安老爺是一一團一化解自己的意思,無如她的主意是已拿定了,絲毫不用一點盛氣凌人的口吻,只淡淡的笑道:" 伯父講的這些話,怎生不曾聽得。

在這班人以前,又有那一個人作過這些事?想也是從他作起。

這永不適人,便從我何玉鳳作起,又有何不可!" 讀者,著書者曾經聽見老輩說過一句閱歷話:" 越是京城首善之地,越不出息。

" 只看這位姑一娘一,才在此京城住了幾天兒,不是她從前那丁是丁、卯是卯的行徑,已經學會了皮子了。

豈知眼前這樁事,她只顧一鬧皮子,可只怕安老爺就難受了。

安老爺料著姑一娘一不受這話,定有一番雄辯高談,看她怎的說法,再和她說到本地風光,設法擒題。

不想姑一娘一鬧了個皮子,漸漸兒的受了,自己倒出乎意外,一時抓不著話茬兒。

鄧九公旁邊一看急了。

你道他因甚的著急?他此來本是一片血心,這頭兒要惠顧把弟,那頭兒要成全徒弟,再不料一開口,先受了那麼幾句厭話,鬧了個兩頭兒都對不住,算是栽了個懸樑子的大觔斗。

這一栽,他覺得比當日在人眾子裡,裁在海馬週三跟前,還露著砢磣。

只羞得他那張老臉紫裡透紅,紅裡透紫,兩眼圓睜,滿頭大汗,把帽子往下推了一推,兩隻手不住的往下擄汗。

及至聽安老爺接上話來。

料著安老爺定有幾句吃緊的話,問得住姑一娘一。

不想安老爺不過和她鬧了會子之乎者也,倒背了有大半本《列女傳》,漸漸的話有些釘不住姑一娘一,這不是前番青雲山的樣子了。

再照這麼鬧會子文謅謅,大事不散了嗎?因此他不容安老爺往下分說,便向玉鳳姑一娘一道:" 姑一娘一,你這話不是這麼說。

俗話說得好,在家從父,出嫁從夫。

是個一娘一兒們,沒這一輩子不出嫁的。

再說這樁事,也不是一天兒半天兒的話了,我實告訴你說罷。

" 說著他便把他和安老爺當日筆談的那天,他女兒怎的忽然提親,他怎的立刻就要作媒,安老爺怎的料定姑一娘一不肯,恐致誤事,攔他先莫提起,且等姑一娘一到京服滿之後,再看機會的話,一直說到他父女今日怎的特來作媒,向玉鳳姑一娘一告訴了一遍。

告訴完了,重新又叫一聲姑一娘一說:" 你瞧,憑他怎麼樣師傅,比你曬日頭陽兒看三屋兒也多經過七十多年了。

師傅的話沒錯的,無論你當日通天焚香罰的是什麼重誓,都應在師傅身上了,你說好不好?你只依著師傅這話,就算給師傅圓上這個臉了。

" 一段話說了個亂糟糟,驢唇不對馬嘴,更來的不著。

更把個褚大一娘一子急得一搓一手,忙攔他說:" 你老人家不要著急。

這可是急不來的事,事寬則圓。

" 越是那等攔他,他還是把一肚子話,像倒桶兒的都倒出來。

玉鳳姑一娘一一聽,心裡一想,照那樣說起來,這又不是青雲山假西賓的樣子,我索一性一被他們當面裝了去了嗎?看這局面,連張家夫妻母女三人,只怕也通同一氣。

別人猶可,我只恨張金鳳這個小人兒沒良心。

當日我在深山古廟,給她聯姻,我是何等開心見誠的待她;今日的事,怎的她連個信兒也不先透給我?更可氣的是我那干一娘一,跟了我將及一年,時刻不離,可巧今日有事不在跟前,剩了我一個人兒,叫我和他們怎生打這個交道!心裡越想越氣,才待要翻,又轉念一想,使不得;便算是他們都是有心算計我,安伯父、安伯母二位老人家,好不容易才把我母女死的活的護送回鄉。

況且我父親的靈柩,人家放在自己的墳上,守護了這幾年了。

難道他從那時候就算計我來著不成?何況人家為我父母立塋安葬、蓋祠奉祀,是何等恩情,豈可一筆抹倒?就是我這師傅,不辭年高路遠,拖男帶女而來,他也是為我好。

更何況今日,我既有了這座祠堂,這裡便是我的家了,自我無禮,斷斷不可!還用好言和他們講理,憑他萬語千言,只買不轉我一個不就結了。

姑一娘一主意已定。

她便把一臉怒容強變作一一團一冷笑,向鄧九公道:" 師傅,你老人家怎的只知顧你的臉面,不知顧我的心跡。

人各有志,不可相強。

即如我安伯父方纔的話,豈不是萬人駁不動的大道理。

但是一個人存了這片心,說了這句話,豈可絲毫搖動?假如我這心、我這話可以搖動,當日我救這位公子的時候,在悅來店也曾和他共坐長談,在能仁寺也曾和他深更獨對。

那時我便學了那班才子佳人的故套,自訂終身,又誰來管我。

我為甚麼把眼前姻緣,雙手送給個萍水相逢、素昧平生的張金鳳?只這一節,便是我提筆畫押的一件親供,眾人有目共照的一面鏡子,師傅你就再不必絮叨了。

" 鄧九公道:" 照姑一娘一你這麼說起來,我們爺兒今日大遠的跑了來幹甚麼來了?" 老頭兒這句話來的更乏。

書裡表過的,這鄧九公雖是粗豪,卻也是個久經大敵的老手,怎生會說出這等一句沒氣力的話來?

原來他這裡還忙著一樁事。

他此來打算說成了姑一娘一這樁事,還有一分闊禮滿箱,此時忙在這裡,秘而不宜,要等親事說成,當面一送,顯這麼大大的一個好看兒。

不想這話越說越遠,就急出這句乏力的話了。

姑一娘一聽了這話,倒不見怪,只說道:" 你老人家,今日算來看我,我也領情;算為我父母的事,我更領情。

要說為方纔這句話來的,我不但不領情,還要怪你老人家的大錯。

" 鄧九公哈哈大笑道:" 師傅錯了,師傅錯了!取你師傅的鬍子好不好?" 姑一娘一道:" 我這話從何說起?你老人家和我相處,到底比我這伯父伯母在先;吃緊的地方兒,你老人家不幫我說句話兒罷了,怎的倒拿我在人家跟前送起人情來,這豈不大錯?再說今日這局面,也不是說這句話的日子,怎麼就把你老人家急得這樣欽此欽遵,倒像非立刻施行不可。

你老人家也該想想:便是我不曾有對天設誓,永不適人的這節事,這話先有五不可行。

"褚大一娘一子才要答話,安老爺是聽了半日,好容易捉著姑一娘一一個縫子,不可撒手了,連忙問道:" 姑一娘一,你倒是那五不可行?" 姑一娘一道:" 第一,無父母一之命不可行;第二,無媒妁之言不可行;三,無庚帖;四,無紅定,更不可行;到了第五,我伶仃一身,寄人籬下,沒有寸絲片紙的陪送,尤其不可行。

縱說五件都有,這話從我一個立誓永不適人的人來說,正是和金剛讓座,對石佛談禪,再也妄想弄得圓通,說得明白了。

" 安老爺道:" 姑一娘一,你須知那金剛也有個不忍,石佛也有時點頭,何說你說的這五樁,樁樁皆有!" 因指著他父母的神龕道:" 你看,這豈不是你父母一之命?" 又指著鄧家父女和張親家太太道:" 你看,這豈不是你媒妁之言。

你要問你的庚帖,只問我老夫妻。

你要問你的紅定,卻只問你的父母。

至於陪送姑一娘一,你有的不多,卻也不到得並無寸絲片紙,待我來說與你聽。

" 安老爺這話,就如對策一樣,才不過作了個策帽兒,還不曾一條條對起來呢!姑一娘一聽了,先就有些不耐煩。

鄧九公又在一旁拍手道:" 好哇!好哇!我看姑一娘一這還說甚麼?" 安太太恐怕姑一娘一著惱,便拉著她的手說:" 不要著急,慢慢兒說著,就有個頭緒了。

" 褚大一娘一子說:" 正是這話。

好妹一子,只記著我當日和你說的' 老家兒說話,再沒錯的' 那句話。

還是老家兒怎麼說,我們怎麼依著。

" 姑一娘一一看這光景,你一言,我一語,是要齊下虎牢關的來派了。

她倒也不著急,也不動氣,反笑了笑說道:" 伯父不必講了。

你二位老人家,從五更頭說到此時也該乏了。

我師傅和褚大姐姐大遠的來到這裡,也著實辛苦了。

竟請伯父、張親家爹,陪了我師傅和褚大姐夫前邊坐去。

我同伯母和一媽一媽一,也陪了褚大姐姐到房內說些閒話。

你我大家離了這個所在,揭過這篇兒去,方纔的話再也休提。

如不見諒,我總括兒說一句:' 泰山可撼,北斗可移' ,我這條心、這句話,萬不能改!我言盡於此,更不再談,憑你大家萬語千言,卻莫怪我不答一字。

" 說著,只見她退了兩步。

果然照褚大一娘一子前番說的那光景,把小眼兒一搭撒,小一臉兒一括搭,小腮膀子兒一鼓,抄著兩隻手,在桌兒邊一靠,憑你是誰,憑你是怎樣和她說著,再也休想她開一開口。

這事可糟了,糟很了!糟得沒底兒了!原來今日這樁事果然說成,不是還有個十天八天、三月兩月起耽擱,只因安老爺一愁姑一娘一難於說話,二愁姑一娘一夜長夢多;果然一言為定,那問名納采、行聘送妝,都在今日這一天、即在今日酉時,便要迎娶過門了。

此刻這雖是怎等一個清淨壇場,前頭早巳結綵懸燈、排筵設宴,吹鼓手、廚茶房、儐相伴一娘一、家人僕婦,一個個擦拳磨掌,吊膽提心的,只等姑一娘一一句話應了聲,立刻就要鼓樂喧天,歡聲匝地,連那頂八人猩紅喜轎也早已亮在前面正房當院子了。

安老爺、安太太雖不曾請得外家,也有好幾位得意門生,同心至好,以至近些的親友本家,都衣冠齊楚的在前邊張羅,候著賀喜。

不想姑一娘一這個當兒,拿出那老不言語的看家本事來。

請問這種情形,叫安老爺一家怎生見人?鄧、褚兩家怎的回去?便是張老夫妻,那逢山朝頂,見廟磕頭和一年三百六十日的白齋,那天才是完了願?至於安公子空空搭了幾個月的嘴,今日之下,把只煮熟的鴨子飛了,又叫張金鳳怎生對他的玉郎?又叫何玉鳳此後怎的往下再處?你道糟也不糟?那可就叫作整本的" 糟女傳" ,還講甚麼《兒女英雄傳》呢!不過,安水心先生是何等心胸本領,豈有想不到此,不防這一著的道理。

然則何不一開口,就照在青雲山口似懸河的那派談鋒,也不愁姑一娘一不低首下心的誠服首肯,又和她皮松肉一緊的談了一會子道學,又指東說西的打了會子悶葫蘆呢?這便叫作" 呈游談易,發莊論難".當日在青雲山,是先要籠絡往這姑一娘一,不得不用些權術;今日在此地,是定要成全這姑一娘一,不得不用些正經。

既講到權術、正經,見一切詼諧話,俳優話,比喻話,影射話,都用不著。

再說安老爺本是個端方厚重的長者,才一時坐在堂前,就要作姑一娘一的阿翁了。

一片慈祥,雖望著姑一娘一心回意轉,卻絕不肯一逼一得姑一娘一理屈詞窮。

他心裡卻早有了個成算。

及至見姑一娘一話完告退,不作一聲,他便使兩眼望著太太道:" 太太,你聽姑一娘一終改不了這本來至一性一。

你我倒枉用了這番妄想癡心,這便怎樣才好?" 安太太似笑非笑、似歎非歎的應了一聲,老夫妻兩個,四隻眼睛一齊望著媳婦張金鳳。

張金鳳見公婆遞過眼色來,便越眾出班的道:" 今日這事,算我家一樁大事。

公婆父母都在前頭,再說九公和褚大姐姐是客,又專為這事而來,卻沒媳婦說話的分兒。

但是我姐姐的一性一格兒,我知道她是:肯的,不用人求;她果然不肯,求也無益。

公公,不必往下再說了。

依著我姐姐的話,真個陪九公到前面坐去,讓媳婦問問姐姐。

或者我姐姐還有甚麼不得已的苦衷,說不出的私話,也未可知。

我們女孩兒對女孩兒沒個礙口難說。

婆婆和一媽一媽一在這裡陪著褚大姐姐,也好談談這一年不見的閒話兒,不必費心勞神,這事完全責成在媳婦身上,公婆你想如何?" 安太太就先說:" 你小人兒家,可有多大能耐呢?要作這麼大事,你能嗎?"安老爺搖著頭道:" 媳婦,你看我兩個老人家,處在這要進不能、要退不可的去處,得你來接過我們這個擔子去,我們豈不願意。

但是這樁事的責任太重,你卻比不得我同九公:我兩個作不成,大家不過說一句這事想的不仔細,謀的不周全。

你一個作不成,有等知道的,道是你姐姐的心熱;有等不知道的,道你本就不能盡心,不曾著力,有意敗事,無意成功。

倘被親友中傳語開去,你小小年紀,這個名兒卻怎生擔得起!" 他翁媳兩個,這陣真話兒假說著,假話兒真說著,也不知是他家搭就了的伏地扣子,唉!也不知是那燕北閒人因張金鳳從第七回出名,直到第二十五回,雖是逐回的露面登場,總不為作到她的正傳文章,寫得出色。

如今且不去管它。

何玉鳳先聽得張姑一娘一說她" 但是肯的,不必人求;果然不肯,求也無益" ,不覺暗喜道:" 到底還是她知道我些甘苦。

" 及至聽她說倒也不勞公婆父母,也不用褚大一娘一,只把這事責成在她身上這些話,又不禁轉喜為怒起來,暗道:" 好個小張金鳳,難道連你也要和我作對不成?果然如此,可算你猴兒拉著小人兒壞腸子了!少停你不奈何我便罷,你少要奈何我;一奈何我,也顧不得哪叫情哪叫義,我要不起根發腳把你我從能仁寺見面起的情由,都給你當著人抖摟出來,問你個明明白白,我白闖出個十三妹來了。

" 想罷,依然坐在那裡,一聲不響。

張金鳳分明看見姑一娘一那番神情,只不在意,她依然答應公婆道:" 媳婦豈不知公婆這層憐惜媳婦的心,只是九公同褚大姐姐和姐姐說,姐姐尚不容;公婆和姐姐說,姐姐又何能容。

我爹一媽一在此,更不能說。

例有個能說會道的舅母呢,今日偏又不在這裡。

媳婦若再袖手旁觀,難道真個的今日這樁事就這樣罷了不成?

慢說媳婦受些冤枉談論,便觸怒了姐姐,隨姐姐怎樣,媳婦也甘心情願。

公公只管安坐前廳,再聽消息,讓媳婦去求姐姐。

幸而說得成,不敢領公婆的賞賜;萬一不成,再受公婆的責罰。

" 安老爺聽到這裡,只和太太說了聲:" 太太,我們也只得如此。

" 說完,拉了鄧九公,頭也不回,竟自去了。

何玉鳳看了,越想越氣,她在那裡梗著小脖頸兒,撐著一個小鼻翅兒,挺著腰板兒,雙手扶定著膝蓋頭,匹馬單槍,只等張金鳳過來說話,打算等她一開口,先給她個下馬威。

那知人家不過來,只見她站在當地,向那群婆兒丫頭說:" 你們是聽住了熱鬧兒了,褚大一奶一奶一和二位太太的茶也不知道換一換,煙也不裝一袋,也該給姑一娘一倒杯茶來。

" 眾人聽了,忙著分去倒茶。

倒了茶來,她便先端了碗茶,親自捧到姑一娘一跟前說:" 姐姐,喝點茶罷。

" 姑一娘一欲待不理,想了一想,這是在自己家祠堂裡,禮上真說不過去,沒奈何站起身來,學了人家一句,說了六個大字道:" 多禮我不敢當。

" 張金鳳也只作個不理會,回身便向褚大一娘一子裝了袋煙,褚大一娘一子道:" 妹一子,請坐罷。

怎麼只是勞動起你來了?" 張姑一娘一笑道:" 我到你家,你怎麼服侍我來著呢?" 說著,又給婆婆遞了袋煙。

安太太一手接煙袋,只揚著臉,皺著眉,望著她長出氣。

張姑一娘一但低頭微笑,然後才給她母親裝煙,不過給她母親裝煙,卻不在那兒等煙一抽一著了。

只見她用小手子擦乾淨了煙袋嘴兒,閃著身一子,把煙袋鍋兒靠在左邊,煙袋嘴兒讓在右邊,用著彎胸伏背的那等遞法兒。

她裝好煙,卻用左手拿著煙袋,右手拿著香火說:" 你老人家自己點罷。

" 原來並不是她姑一奶一奶一的脾氣,親家太太那根煙袋,實在又辣又臭,惡歹的難一抽一。

只見那張太太愁眉苦臉的向她道:" 姑一奶一奶一,你別鬧了。

你道,這還有甚麼心腸一抽一這煙呢?" 張金鳳道:" 一媽一,不吃會子煙,這親就說成了?就讓你老人家再許三百六十天的不動煙火,不成還是不成啊!" 說得褚大一娘一子和太太掩口而笑。

姑一娘一聽了,益發不受用。

又聽安太太吩咐道:" 你們也給你大一奶一奶一裝袋煙兒。

" 因和張金鳳道:" 你有甚麼話,只管坐在那裡和姐姐說。

" 張金鳳答應一聲過去,便挨著玉鳳姑一娘一坐好。

恰好華一媽一媽一送上一碗茶來,張姑一娘一接過茶來,一面喝著,一面目不轉睛的看著那碗裡的茶打量主意。

霎時喝完了茶,柳條兒又裝上煙來,因見太太在上面坐著,她便隱著煙袋,遞給她家大一奶一奶一。

張姑一娘一接過來,不敢當著婆婆公然就一抽一煙兒,便順在身旁,回過身去,一抽一了兩口,又扭了頭,噴淨了口裡的煙,便把煙袋遞給跟人,暗暗的搖搖頭說:" 不要了。

" 從來造就人材,是天下第一件難事,不過一個北村裡的怯閨女,怎的到了安太太手裡才得一年,就會把她調理到如此。

張姑一娘一正待說話,只聽婆婆那裡吩咐晉陞女人道:" 你告訴院子裡聽差的那幾個小廝,此時無事,先叫他們出去,等用著再叫。

他們那裡是聽差,都貪著聽熱鬧兒呢!就連你們也可以換替著在這裡伺候,那供桌上的蠟盡了,先不用換呢。

大家答應了一聲,忙去傳話。

張姑一娘一這才把身一子向玉鳳姑一娘一斜簽著坐了,未經開口,先和容悅色低聲下氣的叫了聲:" 姐姐。

" 只見姑一娘一把眼皮兒往上一閃,冰冷的一副面孔,問道:" 怎麼樣?" 只看第一句,這親就不像個說的成的樣子了。

張金鳳道:" 姐姐,我可敢怎麼樣呢?我只勸姐姐先消消氣兒。

妹一子另有幾句肺腑之談,要和姐姐從長細講。

" 正是:千紅萬紫著花木,先聽鶯聲上柳條。

至於張金鳳和何玉鳳怎樣開談?這親事到底說得成也不成?

在下回書交代。

分類:古典俠義小說

共2頁 上壹頁 1 2 下壹頁
兒女英雄傳
緣起首回宗明義閒評兒女英雄 引古證今演說人情天理第一回 隱西山閉門課驥子 捷南宮垂老占龍頭第二回 沐皇恩特授河工令 忤大憲冤陷縣監牢第三回 三千里孝子走風塵 一封書義僕托幼主第四回 傷天害理預洩機謀 末路窮途幸逢俠女第五回 小俠女重義更厚情 怯書生避難反遭禍第六回 雷轟電掣彈斃凶僧 冷月昏燈刀殲余寇第七回 探地穴辛勤憐弱女 摘鬼臉談笑馘淫娃第八回 十三妹故露尾藏頭 一雙人偏尋根究底第九回 憐同病解橐贈黃金 識良緣橫刀聯佳偶第十回 玩新詞匆忙失寶硯 防暴客諄切付雕弓第十一回 胡縣官糊塗銷巨案 安公子安穩上長淮第十二回 安大令骨肉敘天倫 佟孺人姑媳祝俠女第十三回 敦古誼集腋報師門 感舊情掛冠尋孤女第十四回 紅柳樹空訪褚壯士 青雲堡巧遇華蒼頭第十五回 酒合歡義結鄧九公 話投機演說十三妹第十六回 莽撞人低首求籌畫 連環計深心作筆談第十七回 隱名姓巧扮作西賓 借雕弓設計賺俠女第十八回 假西賓高談紀府案 真孝女快慰兩親靈第十九回 恩怨了了慷慨捐生 變幻重重從容救死第二十回 何玉鳳毀妝全孝道 安龍媒持服報恩情第二十一回回心向善買犢賣刀 隱語雙關借弓留硯第二十二回 晤雙親芳心驚噩夢 完大事矢志卻塵緣第二十三回 返故鄉婉轉依慈母 圖好事嬌嗔試玉郎第二十四回 認蒲團幻境拜親祠 破冰斧正言彈月老第二十五回 何小姐證明守宮砂 安老爺諷誦列女傳第二十六回 燦舌如花立消俠氣 慧心相淤悟良緣第二十七回 踐前言助奩伸情誼 復故態怯嫁作嬌癡第二十八回 畫堂花燭頃刻生春 寶硯雕弓完成大禮第二十九回 證同心姊妹談衷曲 酬素願翁媼赴華筵第三十回 開菊宴雙美激新郎 聆蘭言一心攻舊業第三十一回 新娘子悄驚鼠竊魂 憨老翁醉索魚鱗瓦第三十二回 鄧九公關心身後名 褚大娘得意離筵酒第三十三回 申庭訓喜克紹書香 話農功請同操家政第三十四回 屏紈褲穩步試雲程 破寂寥閒心談月夜第三十五回 何老人示棘闈異兆 安公子占桂苑先聲第三十六回 滿路春風探花及第 一樽佳釀釃酒酬師第三十七回 志過銘嫌隙成佳話 合歡酒婢子代夫人第三十八回 小學士儼為天下師 老封翁驀遇窮途客第三十九回 包容量一諾義周貧 矍鑠翁九秩雙生子第四十回 虛吃驚遠奏陽關曲 真幸事穩抱小星衾
 
漢語學習
漢語文化
語言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