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誌
魏書·辛毗楊阜高堂隆傳
辛毗字佐治,穎川一陽一翟人也,其先建武中自隴西東遷。
毗隨兄評從袁紹。
太祖為司空,辟毗,毗不得應命。
及袁尚攻兄譚於平原,譚使毗詣太祖求和。
太祖將征荊州,次於西平。
毗見太祖致譚意,太祖大悅。
後數日,更欲先平荊州,使譚、尚自相弊。
他日置酒,毗望太祖色,知有變,以語郭嘉。
嘉白太祖,太祖謂毗曰:「譚可信?尚必可克不?」
毗對曰:「明公無問信與詐也,直當論其勢耳。
,袁氏本兄弟相伐,非謂他人能間其間,乃謂天下可定於己也。
今一旦求救於明公,此可知也。
顯甫見顯思困而不能取,此力竭也。
兵革敗於外,謀臣誅於內,兄弟讒鬩,國分為二,連年戰伐,而介冑生蟣虱,加以旱蝗,饑謹並臻,國無囷倉,行無裹糧,天災應於上,人事困於下,民無愚智,皆知土崩瓦解,此乃天亡尚之時也。
兵法稱有石城湯池帶甲百萬而無粟者,不能守也。
今往攻鄴,尚不還救,即不能自守。
還救,即譚踵其後。
以明公之威,應困窮之敵,擊疲弊之寇,無異j迅風之振秋葉矣。
天以袁尚與明公,明公不取而伐荊州。
荊州豐樂,國未有釁。
仲虺有言『取亂侮亡。
』方今二袁不務遠略而內相圖,可謂亂矣。
居者無食,行者無糧,可謂亡矣。
朝不謀夕,民命一靡一繼,而不綏之,欲待他年;他年或登,又自知亡而改修厥德,失所以用兵之要矣。
今因其請救而撫之,利莫大焉。
且四方之寇,莫大干河北;河北平,則六軍盛而天下震。」
太祖曰:「善」。
乃許譚平,次於黎一陽一。
明年攻鄴,克之,表毗為議郎。
久之,太祖遣都護曹洪平下辯,使毗與曹休參之,令曰:「昔高祖貪財好色,而良、平匡其過失。
今佐治、文烈憂不輕矣。」
軍還,為丞相長史。
文帝踐阼,遷侍中。
賜爵關內侯。
時議改正朔。
毗以魏氏遵舜、禹之統,應天順民;至於湯、武,以戰伐定天下,乃改正朔。
孔子曰:「行夏之時」,《左氏傳》曰:「夏數為得天正,何必期於相反。
帝善而從之」。
帝欲徙冀州士家十萬戶實河南。
時連蝗民譏,群司以為不可,而帝意甚盛。
毗與朝臣俱求見,帝知其欲諫,作色以見之,皆莫敢言。
毗曰:「陛下欲徙士家,其計安出?」
帝曰:「卿謂我徙之非邪?」
毗曰:「誠以為非也。」
帝曰:「吾不與卿共議也。」
毗曰:「陛下不以臣不肖,置之左右,廁之謀議之官,安得不與臣議邪!臣所言非私也,乃社稷之慮也,安得怒臣!」帝不答,起入內;毗隨而引其裾,帝遂奮衣不還,良久乃出,曰:「佐治,卿持我何太急邪?」
毗曰:「今徙,既失民心,又無以食也。」
簾遂徙其半。
嘗從帝射雉,帝曰:「射雉樂哉!」毗曰:「於陛下甚樂,而於群下甚苦。」
帝默然,後遂為之稀出。
上軍大將軍曹真征朱然於一江一陵,毗行軍師。
還,封廣平亭侯。
帝欲大興軍征吳,毗諫曰:「吳、楚之民,險而難御,道隆後服,道洿先叛,自古患之,非徒今也。
今陛下祚有海內,夫不賓者,其能久乎?昔尉佗稱帝,子一陽一僭號,歷年未幾,或臣或誅。
何則,違逆之道不久全,而大德無所不服也。
方今天下新定,土廣民稀。
夫廟算而後出軍,猶臨事而懼,況今廟算有闕而欲用之,臣誠未見其利也。
先帝屢起銳師,臨一江一而旋。
今六軍不增於故,而復循之,此未易也。
今日之計,莫若修范蠢之養民,法管仲之寄政,則充國之屯田,明仲尼之懷遠;十年之中,強壯末老,童齔勝戰,兆民知義,將士思奮,然後用之,則役不再舉矣。」
帝曰:「如卿意,更當以虜遺子孫邪?」
毗對曰:「昔周文王以紂遺武王,唯知時也。
苟時未可,容得已乎!」帝竟伐吳,至一江一而還。
明帝即位,進封穎鄉侯,邑三百戶。
時中書監劉放、令孫資見信於主,制斷時政,大臣莫不一交一好,而毗不與往來。
毗子敞諫曰:「今劉、孫用事,眾皆影附,大人宜小降意,和光同塵。
不然必有謗言。」
毗正色曰:「主上雖未稱聰明,不為暗劣。
吾之立身,自有本末。
就與劉、孫不平,不過令吾不作三公而已,何危害之有?焉有大丈夫欲為公而毀其高節者邪?」
冗從僕射畢軌表言:「尚書僕射王思一精一勤舊吏,忠亮計略不如辛毗,毗宜代思。」
帝以訪放、資,放、資對曰:「陛下用思者,誠欲取其效力,不貴虛名也。
毗實亮直,然一性一剛而專,聖慮所當深察也。
「遂不用。
出為衛尉。
帝方修殿捨,百姓勞役。
毗上疏曰:「竊聞諸葛亮講武治兵,而孫權市馬遼東,量其意指,似欲相左右。
備豫不虞,古之善政,而今者宮室大興,加連年穀麥不收。
詩云:」民亦勞止,迄可小康,惠此中國,以綏四方。
『唯陛下為社稷計。
「帝報曰:」二虜未滅而治宮室,直諫者立名之時也。
夫王者之都,當及民勞兼辦,使後世無所復增,是蕭何為漢規摹之略也。
今卿為魏重臣,亦宜解其大歸。
「帝又欲平北芒,令於其上作台觀,則見盂津,毗諫曰:」天地之一性一,高高下下,今而反之,既非其理;加以損費人功,民不堪役。
且若九河盈溢,洪水為害,而丘陵皆夷,將何以御之?「帝乃止。
青龍二年,諸葛亮串眾出渭南。
先是,大將軍司馬宣王數請與亮戰,明帝終不聽;是歲恐不能禁,乃以毗為大將軍軍師,使持節。
六軍皆肅,准毗節度,莫敢犯違。
亮卒,復還為衛尉。
薨,謚曰肅侯。
子敞嗣,鹹熙中為河內太守。
楊阜字義山,天水冀人也。
以州從事為牧韋端使詣許,拜安定長史。
阜還,關右諸將問袁、曹勝敗孰在,阜曰:「袁公寬而不斷,好謀而少決。
不斷則無威,少決則失後事,今雖強,終不能成大業。
曹公有雄才遠略,決機無疑,法一而兵一精一,能用度外之人,所任各盡其力,必能濟大事者也。」
長史非其好,遂去官。
而端征為太僕,其子康代為刺史,辟阜為別駕。
察孝廉,辟丞相府,州表留參軍事。
馬超之戰敗渭南也,走保諸戎。
太祖追至安定,而蘇伯反河間,將引軍東還。
阜時奉使,言於太祖曰:「超有信、布之勇,甚得羌、一胡一心,西州畏之。
若大軍還,不嚴為之備,隴上諸郡非國家之有也。」
太祖善之,而軍還倉卒,為備不同。
超率諸戎渠帥以擊隴上郡縣,隴上郡縣皆應之,惟冀城奉州郡以固守。
超盡兼隴右之眾,而張魯又遣大將楊昂以助之,凡萬餘人,攻城。
阜率國土大夫及宗族子弟勝兵者千餘人,使從弟岳於城上作偃月營,與超接戰,自正月至八月拒守而救兵不至。
州遣別駕閻一溫一循水潛出求救,為超所殺,於是刺史、太守失色,始有降超之計。
阜流涕諫曰:「阜等率父兄子弟以義相勵,有死無二;田單之守,不固於此也。
棄垂成之功,陷不義之名,阜以死守之。」
遂號哭。
刺史、太守卒遣人請和,開城門迎超。
超入,拘岳於冀,使楊昂殺刺史、太守。
阜內有報超之志,而未得其便。
頃之,阜以喪妻求葬假。
阜外兄姜敘屯歷城。
阜少長敘家,見敘母及敘,說前在冀中時事,歔欷悲甚。
敘曰:「何為乃爾?」
皋曰:「守城不能完,君亡不能死,亦何面目以視息於天下!馬超背父叛君,虐殺州將,豈獨阜之憂責,一州士大夫皆蒙其恥。
君擁兵專制而無討賊心,此趙盾所以書弒君也。
超強而無義,多釁易圖耳。」
敘母慨然,救敘從阜計。
計定,外與鄉人姜隱、趙昂、尹奉、姚瓊、孔信、武都人李俊、王靈結謀,定討超約,使從弟謨至冀語岳,並結安定梁寬、南安趙衢、龐恭等。
約誓既明,十七年九月,與敘起兵於鹵城。
超聞阜等兵起,自將出。
而衢、寬等解岳,閉冀城門,討超妻子。
超襲歷城,得敘母。
敘母罵之曰:「汝背父之逆子,殺君之桀賊,天地豈久容汝,而不早死,敢以面目視人乎!」超怒,殺之。
阜與超戰,身被五創,宗族昆弟死者七人。
超遂南奔張魯。
隴右平定,太祖封討超之功,侯者十一人,賜阜爵關內侯。
阜讓曰:「阜君存無扦難之功,君亡無死節之效,於義當細,於法當誅。
超又不死,無宜苟荷爵祿。」
太祖報曰:「君與群賢共建大功,西上之人以為美談。
子貢辭賞,仲尼謂之止善。
君其剖心以順國命。
姜敘之母,勸敘早發,明智乃爾,雖楊敞之妻蓋不過此。
賢哉,賢哉!良史記錄,必不墜於地矣。」
太祖征漢中,以阜為益州刺史。
還,拜金城太守,未發,轉武都太守。
郡濱蜀漢,阜請依襲遂故事,安之而已。
會劉備遣張飛、馬超等從沮道趣下辯,而氐雷定等七部萬餘落反應之。
太祖遣都護曹洪御超等,超等退還。
洪置酒大會,令女倡著羅觳之衣,蹋鼓,一坐皆笑。
阜厲聲責洪曰:「男一女之別,國之大節,何有於廣坐之中一裸一女人形體!
雖桀、約之亂,不甚於此。
「遂奮衣辭出。
洪立罷女樂,請阜還坐,肅然憚焉。
及劉備取漢中以一逼一下辯,太祖以武都孤遠,欲移之,恐吏民戀土。
阜威信索著,前後徙民、氏,使居京兆、扶風、天水界者萬餘戶,徙郡小槐裡,百姓襁負而隨之。
為政舉大綱而已,下不忍欺也。
文帝問侍中劉曄等:」武都太守何如人也?「皆稱阜有公輔之節。
未及用,會帝崩。
在郡十餘年,征拜城門校尉。
阜常見明帝著繡帽、被縹綾半裒。
阜問帝曰:「此於禮何法服也?」
帝默然不答,自是不法服不以見阜。
遷將作大匠。
時初治富室,發美一女以充後一庭,數出入弋獵。
秋,大雨震電,多殺鳥雀。
阜上疏曰:「臣聞明主在上,群下盡辭。
堯、舜聖德,求非索諫。
大禹勤功,務卑宮室,成湯遭旱,歸咎責己。
周文刑於寡妻,以御家邦。
漢文躬行節儉,身衣弋綈。
此皆能昭令問,貽厥孫謀者也。
伏惟陛下奉武皇帝開拓之大業,守文皇帝克終之元緒,誠宜思齊往古聖賢之善治,總觀季世放一蕩之惡政。
所謂善治者,務儉約、重民力也;所謂有惡政者,從心恣欲,觸情而發也。
惟陛下稽古世代之初所以明赫,及季世所以衰弱至於泯滅,近覽漢末之變,足以動心誡懼矣。
囊使桓、靈不廢高祖之法,文、景之恭儉,太祖雖有神武,於何所施其能邪?而陛下何由處斯尊哉?今吳、蜀未定,軍旅在外,願陛下動則三思,慮而後行。
重慎出入,以往鑒來,言之若輕,成敗甚重。
頃者天雨,又多卒暴雷電非常,至殺鳥雀。
天地神明,以王者為子也,政有不當,則見災譴。
克己內訟,聖人所記。
惟陛下慮患無形之外,慎萌纖微之初,法漢孝文出惠帝美人,令得自嫁;頃所調送小女,遠聞不令,宜為後圖。
諸所繕治,務從約節。
《書》曰:「九族既睦,協和萬國。
『事思厥宜,以從中道,一精一心計謀,省息費用。
吳、蜀以定,爾乃上安下樂,九親熙熙。
如此以往,祖考心歡,堯、舜其猶病諸。
今宜開大信於天下,以安眾庶,以示遠人。」
時雍丘王植怨於不齒,藩國至親,法禁峻密,故阜又陳九族之義焉。
詔報曰:「間得密表,先陳往古明王聖主,以諷暗政,切至之辭,款誠篤實。
退思補過,將順匡救,備至悉矣。
覽思苦言,吾甚嘉之。」
後遷少府,是時大司馬曹真伐蜀,遇雨不進。
阜上疏曰:「昔文王有赤烏之符,而猶日昃不暇食;武王白魚入舟,君臣變色。
而動得吉瑞,猶尚憂懼,況有災異而不戰竦者哉?今吳、蜀未平,而天屢降變,陛下宜深有以專一精一應答,側席而坐,思示遠以德,綏邇以儉。
間者諸軍始進,便有天雨之患,稽閡山險,以積日矣。
轉運之勞,擔負之苦,所費以多,若有不繼,必違本國。
《傳》曰:」見可而進,知難而退,軍之善政也。
『徙使六軍一團一於山谷之間,進無所略,退又不得,非主兵之道也。
武王還師,殷卒以亡,知天期也。
今年凶民譏,宜發明詔損膳減服,技巧珍玩之物,皆可罷之。
昔邵信臣為少府於無事之世,而奏罷浮食;今者軍用不足,益宜節度。
「帝即召諸軍還。
後詔大議政治之不便於民者。
阜儀以為:致治在於任賢,興國在於務農。
若捨賢而任所私,此忘治之甚者也。
廣開宮館,高為台榭,以妨民務,此害農之甚者也。
百工不敦其器,而競作奇巧,以合上欲,此傷本之甚者也。
孔子曰:」苛政甚於猛虎。
』今守功文俗之吏,為政不通治體,苟好煩苛,此亂民之甚者也。
當今之急,宜四甚,並詔公卿郡園,舉賢良方正敦樸之士而選用之,此亦求賢之一端也。
阜又上疏欲省宮人諸不見幸者,乃召御府吏問後宮人數。
吏守舊令,對曰:「禁密,不得宣露。」
阜怒,杖吏一百,數之曰:「國家不與九卿為密,反與小吏為密乎?」
帝聞而愈敬憚阜。
帝一愛一女淑,未期而夭,帝痛之甚,追封平原公主,立廟洛一陽一,葬於南陵。
將自臨送,阜上疏曰:「文皇帝、武宣皇后崩,陛下皆不送葬,所以重社稷、備不虞也。
何至孩抱之赤子而可送葬也哉?」
帝不從。
帝既新作許宮,又營洛一陽一宮殿觀閣。
阜上疏曰:「堯尚茅茨而萬國安其居,禹卑宮室而天下樂其業;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
古之聖帝明王,未有極宮室之高麗以雕弊百姓之財力者也。
桀作璇室、象廊,約為傾宮、鹿台,以喪其社稷,楚靈以築章華而身受其禍;秦始皇作阿房而殃及其子,天下叛之,二世而滅。
夫不度萬民之力,以從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
陛下當以堯、舜、禹、湯、文、武為法則,夏桀、殷紂、楚靈、秦皇為深誡。
高高在上,實監後德。
慎守天位,以承祖考,巍巍大業,猶恐失之。
不夙夜敬止,允恭恤民,而乃自暇自逸,惟富台是侈是飾,必有顛覆危亡之禍。
《易》曰:「豐其屋,蔀其家,窺其戶,闃其無人『。
王者以天下為家,言豐屋之禍,至於家無人也。
方今二虜合從,謀危宗廟,十萬之軍,東西奔赴,邊境無一日之娛。
農夫廢業,民有饑色。
陛下不以是為憂,而營作宮室,無有已時。
使國亡而臣可以獨存,臣又不言也。
君作無首,臣為股肱,存亡一體,得失同之。
《孝經》曰:「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
『臣雖駑怯,敢忘爭臣之義?言不切至,不足以感寤陛下。
陛下不察臣言,恐皇祖烈考之祚,將墜於地。
使臣身死有補萬一,則死之日,猶生之年也。
謹叩棺沐浴,伏俟重誅。
「奏御,天子感其忠言,手筆詔答。
每朝廷會議,阜常侃然以天下為己任。
數諫爭,不聽,乃屢乞遜位,未許。
會卒,家無餘財。
孫豹嗣。
高堂隆字昇平,泰山平一陽一人,魯高堂生後也。
少為諸生,泰山太守薛悌命為督郵。
郡督軍與悌爭論,名悌而呵之。
隆按劍叱督軍曰:「昔魯定見侮,仲尼歷階;趙彈秦箏,相如進缶。
臨臣名君,義之所討也。」
督軍失色,悌驚起止之。
後去吏,避地濟南。
建安十八年,太祖召為丞相軍議掾,後為歷城侯徽文學,轉為相。
徽遭太祖喪,不哀,反遊獵馳騁;隆以義正諫,甚得輔導之節。
黃初中,為堂一陽一長,以選為平原王傅。
王即尊位,是為明帝。
以隆為給事中、博士、駙馬都尉。
帝初踐阼,群臣或以為宜饗會,隆曰:「唐、虞有遏密之哀,高宗有不言之思,是以至德雍熙,光於四海。」
以為不宜為會,帝敬納之。
遷陳留太守。
犢民酉牧,年七十餘,有至行,舉為計曹掾。
帝嘉之,特除郎中以顯焉。
征隆為散騎常侍,賜爵關內侯。
青龍中,大治殿捨,西取長安大鐘。
隆上疏曰:「昔周景王不儀刑文、武之明德,忽公旦之聖制,既鑄大錢,又作大鐘,單穆公諫而弗聽,泠州鳩對而弗從,遂迷不反,周德以衰,良史記焉,以為永鑒。
然今之小人,好說秦、漢之奢一靡一以蕩聖心,求取亡國不度之器,勞役費損,以傷德政。
非所以興禮樂之和,保神明之休也。」
是日,帝幸上方,隆與卞蘭從。
帝以隆表授蘭,使難隆曰:「興衰在政,樂何為也?化之不明,豈鍾之罪?」
隆曰:「夫禮樂者,為治之大本也。
故策韶九成,鳳皇來儀,雷鼓六變,天神以降,政是以平,刑是以錯,和之至也。
新聲發響,商辛以隕,大鐘既鑄,周景以弊,存亡之機,恆由斯作,安在廢興之不階也?君舉必書,古之道也,作而不法,何以示後?
聖王樂聞其闕,故有箴規之道。
忠臣願竭其節,故有匪躬之義也。
「帝稱善。
遷侍中,猶領太史令。
崇華殿災。
詔問隆:「此何咎?於禮,寧有祈禳之義乎?」
隆對曰:「夫災變之發,皆所以明孝誡也,惟率禮修德,可以勝之。
《易傳》曰:」上不儉,下不節,孽火燒其室。
『又曰:「君高其台,天火為災。
』此人君苟飾宮室,不知百姓空竭,故天應之以旱,火從高殿起也。
上天降鑒,故譴告陛下;陛下宜增祟人道,以答天意。
昔太成有桑谷生於朝,武丁有雊雉登於鼎,皆聞災恐懼,側身修德,三年之後,遠夷朝貢,故號曰中宗、高宗。
此則前代之明鑒也。
今案舊占,災火之發,皆以台榭宮室為誡。
然今宮室之所以充廣者,實由宮人猥多之故。
宜簡擇留其淑懿,如周之制,罷省其餘。
此則祖己之所以訓高宗,高宗之所以享遠號也。」
昭問隆:「吾聞漢武帝時,柏梁災,而大起宮殿以厭之,其義雲何?」
隆對曰:「臣聞《西京》:」柏梁既災,越巫陳方,建章是經,以厭火祥。
『乃夷越之巫所為,非聖賢之明訓也。
《五行志》曰:「柏梁災,其後有一江一兗巫蠱(也)衛太子事。
『如《志》之言,越巫建章無所厭也。
孔子曰:」災者修類應行,一精一祲相感,以戒人君。
』是以聖主睹災責躬,退而修德,以消復之。
今宜罷散民役。
宮室之制,務從約節,內足以待風雨,外足以講禮儀。
清掃所災之處,不敢於此有所立作,萐莆、嘉禾必生此地,以報陛下虔恭之德。
豈可疲民之力,竭民之財!實非所以致符瑞而懷遠人也。
「帝遂復崇華殿,時郡國有九龍見,故改曰九龍殿。
陵霄闕始構,有鵲巢其上,帝以問隆。
對曰:「《詩》云『惟鵲有巢,惟鳩居之。
』今興宮室,起陵霄厥,而鵲巢之,此宮室未成身不得居之象也。
天意若曰,宮室未成,將有他姓制御之,斯乃上天之戒也。
夫天道無親。
惟與善人,不可不深防,不可不深慮。
夏、商之季,皆繼體也,不欽承上天之明命,惟讒餡是從,廢德適欲,故其亡也忽焉。
太戊、武丁,睹災竦懼,只承天戒,故其興也勃焉。
今若休罷百役,儉以足用,增祟德政,動遵帝則,除普天之所患,興兆民之所利,三王可四,五帝可六,豈惟殷宗轉禍為福而已哉!臣備腹心,苟可以繁祉聖躬,安存社稷,臣雖灰身破族,猶生之年也。
豈憚忤逆之災,而令陛下不聞至言乎?「於是帝改容動色。
是歲,有星孛於大辰。
隆上疏,曰:「凡帝王徙都立邑,皆先定天地、社稷之位,敬恭以奉之。
將營宮室,則宗廟為先,廢廄庫為次。
居室為後。
今圜丘、方澤、南北郊、明堂、社稷,神位未定,宗廟之制又未如禮,而崇飾居室,士民失業。
外人鹹云『宮人之用,與興戎軍國之費,所盡略齊。
』民不堪命,皆有怨怒。
《書》曰:」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輿人作頌,則向以五福,民怒吁嗟,則威以六極,言天之賞罰,順民言,順民心也。
是以臨政務在安民為先,然後稽古之化,格於上下,自古及今,未嘗不然也。
夫采椽卑宮,唐、虞、大禹之所以垂皇風也。
玉台瓊室,夏癸、商辛之所以犯昊天也。
今之宮室,實違禮度,乃更建立九龍,華飾過前。
天彗章灼,始起於房心,犯帝坐而干紫微,此乃皇天子一愛一陛下,是以發教戒之象,始卒皆於尊位,慇勤鄭重。
欲必覺寤陛下;斯乃慈父懇切之訓,宜崇孝子只聳之禮,以率先天下,以昭示後昆,不宜有忽,以重天怒。
「財軍國多事,用法深重。
隆上疏,曰:」夫拓跡垂統,必俟聖明,輔世匡治,亦須良佐,用能庶績其凝而品物康乂也。
夫移風易俗,宣明道化,使四表同風,回首面內,德教光熙,九服慕義,固非俗吏之所能也。
今有司務糾刑書,不本大道,是以刑用而不措,俗弊而不敦。
宜崇禮樂,班敘明堂,修三雍、大射、養老,營建郊廟,尊儒士,舉逸民,表章制度,改正朔,易服色,布愷悌,尚儉素,然後備禮封禪。
歸功天地,使雅頌之一聲盈於六一合,緝熙之化混於後嗣。
斯蓋至治之美事,不朽之貴業也。
然九城之內,可揖讓而治,尚何憂哉!不正其本而救其末,譬猶棼絲,非政理也。
可命群公卿士通儒,造具其事,以為典式。
』隆又以為改正朔,易服色,殊徽號,異器械,自古帝王所以神明其政,變民耳目,故三春稱王,明三統也。
於是敷演舊章,奏而改焉。
帝從其議,改青龍五年春三月為景初元年孟夏四月,服色尚黃,犧牲用白,從地正也。
遷光祿勳。
帝愈增崇宮殿,雕飾觀閣,鑿太行之石英,采谷城之文石,起景一陽一山於勞林之園,建昭一陽一殿於太極之北,鑄作黃龍鳳皇奇偉之獸,飾金塘、陵雲台、陵霄闕。
百役繁興,作者萬數,公卿以下至於學生,莫不展力,帝乃躬自握土以率之。
而遼東不朝。
悼皇后崩。
天作一婬一雨,冀州水出,漂沒民物。
隆上疏切諫曰:「蓋『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
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
然則士民者,乃國家之鎮也。
谷帛者,乃士民之命也。
谷帛非造化不一育,非人力不成。
是以帝耕以勸農,後桑以成服,所以昭事上帝,告虔報施也。
昔在伊唐,世值一陽一九厄運之會,洪水滔天,使鯀治之,績用不成,乃舉文命,隨山刊木,前後歷年二十二載。
災眚之甚,莫過於彼,力役之興,莫久於此,堯、舜君臣,南面而已。
禹敷九州,庶士庸勳,各有等差,君子小人,物有服章。
今無若時之急,而使公卿大夫並與廝徒共供事役,聞之四夷,非嘉聲也,垂之竹帛,非令名也。
是以有國有家者,近取諸身,遠取諸物,嫗煦養育,故稱『愷悌君子,民之父母。
』今上下勞役,疾病凶荒,耕稼者寡,饑饉荐臻,無以卒歲。
宜加愍恤,以救其困。
臣觀在昔書籍所載,天人之際,未有不應也。
是以古先哲王,畏上天之明命,循一陰一陽一之逆順,矜矜業業,惟恐有違。
然後治道用興,德與神符,災異既發,懼而修政,未有不延期流祚者也。
爰及末葉,暗君荒主,不崇先王之令軌,不納正士之直言,以遂其情志,恬忽變戒,未有不尋踐禍難,至於顛覆者也。
天道既著,請以人道論之。
夫六情五一性一,同在於人,嗜欲廉貞,各居其一。
及其動也,一交一爭於心,欲強質弱,則縱濫不禁。
一精一誠不制,則放溢無極。
夫情之所在,非好則美,而美好之集,非人力不成,非谷帛不立。
情苟無極,則人不堪其勞,物不充其求。
勞求並至,將起禍亂。
故不割情,無以相供。
仲尼云:「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由此觀之,禮義之制,非苟拘分,將以遠害而興治也。
「今吳、蜀二賊,非徒白地小虜、聚邑之寇,乃據險乘流,跨有士眾,僭號稱帝,欲興中國爭衡。
今若有人來告,權、備並修德政,復履清儉,輕省租賦,不治玩好,動咨耆賢,事遵禮度,陛下聞之,豈不惕然惡其如此,以為難卒討滅,而為國憂乎?」
若使告者曰,彼二賊並為無道,祟侈無度,役其士民,重其徵賦,下不堪命,吁嗟日甚。
陛下聞之,豈不勃然忿其困我無辜之民,而欲速加之誅,其次,豈不幸被疲弊而取之不難乎?苟如此,則可易心而度,事義之數亦不遠矣。
且秦始皇不築道德之基,而築阿房之宮,不憂蕭牆之變,而修長城之役。
當其君臣為此計也,亦欲立萬世之業,使子孫長有天下,豈意一朝匹夫大呼,而天下傾覆哉?故臣以為使先代之君知其所行必將至於敗,則弗為之矣。
是以亡國之主自謂不亡,然後至於亡。
賢聖之君自謂將亡,然後至於不亡。
昔漢文帝稱為賢主,躬行約儉,惠下養民,而賈誼方之,以為天下倒縣,可為痛器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歎息者三。
況今天下雕弊,民無儋石之儲,國無終年之畜,外有強敵,六軍暴邊,內興土功,州郡一騷一動,若有寇警,則臣懼版築之士不能投命虜庭矣。
又,將吏奉祿,稍見折減,方之於昔,五分居一。
諸受休者又絕廩賜,不應輸者今皆出半。
此為官入兼多於舊,其所出與參少於昔。
而度支經用,更每不足,牛肉小賦,前後相繼。
反而推之,凡此諸費,必有所在,且夫祿賜谷帛,人主所以惠養吏民而為之司命者也,若今有廢,是奪其命矣,既得之而又失之,此生怨之府也。
《周禮》,天府掌九伐之則,以給九式之用,入有其分,出有其所,不相干乘而用各足。
各足之後,乃以式貢之餘,供王玩好。
又上用財,必考於司會。
今陛下所與共坐廊廟治天下者,非三司九列,則台閣近臣,皆腹心造膝,宜在無諱。
若見豐省而不敢以告,從命奔走,惟恐不勝,是則具臣,非鯁輔也。
昔李斯教秦二世曰:「為人主而不恣睢,命之曰天下桎梧。」
二世用之,秦國以覆,斯亦滅族。
是以史遷譏其不正諫,而為世誡。
書奏,帝覽焉。
謂中書監、令,曰:「觀隆此奏,使朕懼哉!」
隆疾篤。
口佔上疏曰:「曾子有疾,孟敬子問之。
曾子曰:」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臣寢疾病,有增無損,常懼奄忽,忠款不昭。
臣之丹誠,豈惟曾子,願陛下少垂省覽!渙然改往事之過謬,勃然興來事之淵塞,使神人響應,殊方慕義,四靈效珍,玉衡曜一精一,則三王可邁,五帝可越,非徒繼體守文而已也。
臣常疾世主莫不思紹堯、舜、湯、武之治。
而蹈踵桀、紂、幽、厲之跡,莫不蚩笑季世惑亂亡國之主,而不登踐虞、夏、殷、周之軌。
悲夫!以若所為,求若所致,猶緣木求魚,煎水作冰,其不可得明矣。
尋觀三代之有天下也,聖賢相承,歷載數百,尺土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臣,萬國咸寧,九有有截;鹿台之金,巨橋之粟,無所用之,仍舊南面,夫何為哉!然癸、辛之徒,恃其旅力,知足以拒諫,才足以飾非,諂諛是尚,台觀是崇,一婬一樂是好,倡優是說,作一靡一靡一之樂,安濮上之音。
上天不蠲,眷然回顧,宗國為墟,不夷子隸,紂縣自旗,粲放鳴條;天子之尊,湯、武有之,豈伊異人,皆明王之胄也。
且當六國之時,天下殷熾,秦既兼之,不修聖道,乃構阿房之宮,築長城之守,矜誇中國,威服百蠻,天下震竦,道路以目;自謂本枝百葉,永垂洪暉,豈寤二世而滅,社稷崩圮哉、近漢孝武乘文、景之福,外攘夷狄,內興宮殿,十餘年間,天下囂然。
乃信越巫,懟天遷怒,起建章之宮,千門萬戶,卒致一江一充妖蠱之變,至於宮室乖離,父子相殘,殃咎之毒,禍流數世。
臣觀黃初之際,天兆其戒,異類之鳥,育長燕巢,口爪胸赤,此魏室之大異也,宜防鷹揚之臣寧蕭牆之內。
可選諸王,使君國典兵,往往棋跱,鎮撫皇畿,冀亮帝室。
昔周之東遷,晉、鄭是依,漢呂之亂,實賴朱虛,斯蓋前代之明鑒。
夫皇天無親,惟德是輔。
民詠德政,則延期過歷,下有怨歎,掇錄授能。
由此觀之,天下之天下,非獨陛下之天下也。
臣百疾所鍾,氣力稍微,輒自輿出,歸還裡捨,若遂沉一淪,魂而有知,結草以報。
「詔曰:」生廉侔伯夷,直過史魚,執心堅白,謇謇匪躬,如何微疾未除,退身裡捨?昔邴吉以一陰一德,疾除而延壽。
貢禹以守節,疾篤而濟愈。
生其強飯專一精一以自持。
「
隆卒,遺令薄葬,斂以時服。
初,太和中,中護軍蔣濟上疏曰「宜遵古封禪」。
詔曰:「聞濟斯盲,使吾汗出流足。」
事寢歷歲,後遂議修之,使隆撰其禮儀。
帝聞隆沒,歎息曰:「天不欲成吾事,高堂生捨我亡也。」
於琛嗣爵。
始,景初中,帝以蘇林、秦靜等並老,恐無能傳業者。
乃詔曰:「昔先聖既沒,而其遣言余教,著於六藝。
六藝之文,禮又為急,弗可斯須離者也。
末俗背本,所由來久。
故閔子譏原伯之不學,荀卿丑秦世之坑儒,儒學既廢,則風化易由興哉、方今宿生臣儒,並各年高,教訓之道,孰為其繼?昔伏生將老,漢文帝嗣以晁錯;《谷梁》寡疇,宣帝承以十郎。
其科郎吏高才解經義者三十人,從光祿勳隆、散騎常侍林、博士靜,分受四經三禮,主者具為設課試之法。
夏侯勝有言:」士病不明經術,經術苟明,其取青紫如俯拾地芥耳。
『今學者有能究極經道,則爵祿榮一寵一,不期而至。
可不勉哉!「數年,隆等皆卒,學者遂廢。
初,任城棧潛,太祖世歷縣令。
嘗督守鄴城。
時文帝為太子,耽樂田獵,晨出夜還。
潛諫曰:「王公設險以固其國,都城禁衛,用戒不虞。
《大雅》云:「宗子維城,無俾城壞。
『又曰:」猶之未遠,是用大諫。
』若逸於游田,晨出昏歸,以一日從禽之娛,而忘無垠之釁,愚竊惑之。
「太子不悅,然自後游出差簡。
黃初中,文帝將立郭貴嬪為皇后,潛上疏諫,語在《后妃傳》。
明帝時,眾役並興,戚屬疏斥,潛上疏曰:」天生蒸民而樹之君,所以覆燾群生,熙育兆庶,故方制四海匪為天子,裂土分疆匪為諸侯也。
始自三皇,爰暨唐、虞,鹹以博濟加於天下,醇德以洽,黎元賴之。
三王既微,降逮於漢,治日益少,喪亂弘多,自時厥後,亦罔克乂.太祖浚哲神武,芟除景亂,克復王綱,以開帝業。
文帝受天明命,廓恢皇基,踐阼七載,每事未遑。
陛下聖德,纂承洪緒,宜崇晏晏,與民休息。
而方隅匪寧,征夫遠戍,有事海外,懸旌萬里,六軍一騷一動,水陸轉運,百姓捨業,日費千金。
大興殿捨,功作萬計,祖來之松,刊出窮谷,怪石碔玞,浮於河、淮,都圻之內,盡為甸服,當供稿秸銍粟之調,而為苑囿擇禽之府,盛林莽之穢,豐鹿兔之藪;傷害農功,地繁茨棘,災疫流行,民物大潰,上減和氣,嘉禾不植。
臣聞文王作豐,經始勿亟,百姓子來,不日而成。
靈沼、靈囿,與民共之。
今宮觀崇侈,雕樓極妙,忘有虞之總期,恩殷辛之瓊室。
禁地千里,舉足投網,麗擬阿房,役百干溪。
臣恐民力凋盡,下不堪命也。
昔秦據殽函以制六一合,自以德高三皇,功兼五帝,欲號謚至萬葉,而二世顛覆,願為黔首,由枝幹既杌,本實先拔也。
蓋聖王之御世也,克明俊德,庸勳親一親。
俊乂在官,則功業可隆,親一親顯用,則安危同憂;深根固本,並為干冀,雖歷盛衰,內外有輔。
昔成王幼沖,未能政,閡、呂、召、華,並在左右:今既無衛侯、康叔之監,分陝所任,又非旦、奭.東宮未建,天下無副。
願陛下留心關塞,永保無極,則海內幸甚。
「後為燕中尉。
辭疾不就,卒。
評曰:辛毗、楊阜,剛亮公直,正諫匪躬,亞乎汲黯之高風焉。
高堂隆學業修明,志在匡君,因變陳戒,發於懇誠,忠矣哉!及至必改正朔,俾魏祖虞,所謂意過其通者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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