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史演義
第十八卷 明光殿強臣殞命 北中城逆黨屯兵
話說爾朱榮離了晉一陽一,一路暗想:「朝中文武雖皆畏服,未識其心真假。」
因遍寫書信投遞百官:「同我者留,異我者去,莫待大軍到京之後致有同異。」
眾官得書,知他入朝必有大變,盡懷疑懼,膽怯者辭官先去。
中書舍人溫子升獻書於帝,帝初冀其不來,及見書知其必至,憂形於色。
武衛將軍奚毅為人剛直,當建義之初,往來通命,帝待之甚厚,猶以榮所親信,未敢與之言情。
毅一日見帝獨坐,奏曰:「臣聞爾朱榮入朝將有變易,陛下知之乎?」
帝佯曰:「不知。」
毅曰:「榮有無君之心,臣雖隸其麾下,不肯助之為逆。
若或有變,臣寧為陛下而死,不能事之也。」
帝曰:「朕保天柱必無異心,亦不忘卿忠款。」
毅退,召城一陽一諸臣,謂之曰:「天柱將至,何以待之?」
眾臣皆勸因其入而殺之。
帝問漢末殺董卓事,溫子升具陳本末。
帝曰:「王允若即赦涼州人,必不至決裂如此。」
沉思良久,謂子升曰:「此事死猶須為,況未必死。
吾寧為高貴公而死,不願為常道公而生。」
諸臣見帝意已決,皆言殺榮與天穆,苟赦其一黨一,亦不至亂。
是時,京師人心惶懼,喧言榮入朝必有篡弒之事,又言帝必殺榮,道路籍籍,榮在途不知也。
九月朔,榮至洛一陽一,停軍城外,帝遣眾官出迎。
次日入朝,見帝於太極殿,賜宴內廷,世子菩提亦入見帝,宴罷出宮,還歸相府。
眾官皆來參謁。
世隆、司馬一子如輩進內拜見北鄉公主。
明日,榮復入朝,帝又賜宴,欲即殺之,以天穆尚未召到,故遲而不發。
榮舉止輕脫,每入朝見,別無所為,唯戲上下於馬。
於西林園宴射,常請皇后出觀,並召王公妃主共在一堂。
每見天子射中,輒自起舞,將相卿士悉皆盤旋,乃至妃主亦不免隨之舉袂。
及酒酣耳熱,匡坐唱歌。
日暮罷歸,與左右連手蹋地,唱回波樂而出。
刀槊弓矢不離於手,每有嗔嫌即行擊射,左右恆有死憂。
路見沙彌重騎一馬,榮令以頭相觸,力窮不能復動,使人執其頭以相撞,死而後已。
狂一暴之一性一比前更甚。
常語帝曰:「人言陛下欲圖我。」
帝曰:「外人亦言王欲害我,豈可信之?」
於是榮不自疑,每入,從者不過數十人,又皆不持兵杖。
先是長星出中台,掃大角。
榮問之,太史令對曰:「除舊布新之象。」
榮以為己瑞,大悅。
其麾下將士皆陵侮朝臣,李顯和曰:「天柱至,那無九錫,安須王自索也。
亦是天子不見機!」郭羅察曰:「今年真可作禪文,何但九錫!」褚光曰:「人言并州城上有紫氣,何慮天柱不應之。」
世隆自為匿名書,榜於門云:「天子與城一陽一王等定計,欲害天柱。」
取以呈榮,勸其速發。
榮曰:「何匆匆,帝無能為也。
俟天穆至,邀帝出獵嵩山,挾之北遷,大事定矣。」
使侍郎朱瑞密從中書省,索求太和年間遷都故事。
奚毅知之,密啟於帝。
九月戊子,天穆至洛一陽一。
帝出迎之,榮與天穆從入大內,至西林園赴宴。
酒至半酣,榮奏曰:「近來朝臣皆不習武,今天下未寧,武備尤重。
陛下宜引五百騎,出獵嵩山,簡練將士。」
帝聞其言不覺失驚,乃曰:「近日一精一神未健,且緩數日行之。」
宴畢,二人辭出。
帝謂同謀諸臣曰:「事急矣,遲則恐無及也。」
乃謀伏李侃晞等及壯士十餘人於明光殿東廊,俟其入殺之。
王道習曰:「爾朱世隆、司馬一子如、朱元龍此三人者,皆榮所委任,具知天下虛實,亦不可留。」
楊侃曰:「若世隆不存,仲遠、天光豈有來理?宜赦之。」
徽曰:「榮腰間嘗有刀,或能狼戾傷人,臨事願陛下起避之。」
安排已定,專候榮入。
次日,榮與天穆併入,坐食未訖,即起而去。
侃等從東階上殿,見二人已至中庭,遂不敢發。
明日壬辰,帝忌日;癸巳,榮忌日,皆不朝。
甲午,榮暫入,即詣陳留王家,飲酒大醉,遂言病發,連日不入。
帝謀頗洩,預謀者皆懼。
城一陽一王言於帝曰:「以生太子為辭,彼必入賀,因此斃之。」
帝曰:「後孕九月,可言生兒乎?」
徽曰:「婦人不及期而產者甚多,彼必不疑。」
帝從之,宣言皇子生。
諸人先於殿東埋伏,遣徽馳騎至榮第告之。
榮方與天穆博,徽進曰:「皇太子生,帝令吾來報知。」
榮猶不起。
徽以手脫榮之帽,盤旋歡舞,兼殿內文武傳聲趣之,榮遂止博,與天穆並馬入朝。
帝聞榮到,面色頓異,左右曰:「陛下色變。」
帝連索酒飲之。
子升在殿作赦文已成,執以出行,至朝門,正遇榮自外至。
問:「是何文書?」
子升顏不改色,曰:「赦。」
榮不取視,遂入見帝。
帝在東廊下西向坐,榮與天穆在御榻西北南向坐。
城一陽一王入,始一拜,榮忽舉首見光祿少卿魯安、典御李侃晞等一抽一刀從東戶入,覺有異,即起趨御坐。
帝先橫刀膝下,遂迎而手刃之,榮仆地。
天穆欲走,安等持刀亂斫,同時皆死。
世子菩提、騎將爾朱一陽一觀及從者三十餘人盡斬之。
帝視榮手板上有數牒啟,皆左右去留人名,非其腹心皆在去數,因曰:「豎子若過今日,不可複製。」
於是內外喜噪,百官入賀。
帝登閶闔門,下詔大赦,歡慶之一聲遍於洛一陽一。
遣武衛將軍奚毅、前幽州刺史崔淵將兵鎮守北中城。
是夜,爾朱世隆奉北鄉公主,帥榮部曲,焚西一陽一門出,屯兵河一陰一。
先是衛將軍賀拔勝與榮一黨一田怡等聞變,奔赴榮第。
時宮門未加嚴備,怡等議即殺入大內,為天柱報仇。
勝止之曰:「天子既行大事,必當有備。
吾等眾少,何可輕動?但得出城,更為他計。」
怡乃止。
及世隆走,勝遂不從。
朱瑞雖為榮所委任,而善處朝廷之間,帝亦善遇之,故中路逃還。
榮素厚司馬一子如,榮死,自宮突出至榮第,棄家不顧,隨榮妻子出城。
世隆即欲北還,子如曰:「兵不厭詐,今天下洶洶,惟強是視。
當此之際,不可以弱示人。
若亟北走,恐將士離心,變生肘腋。
不若分兵守河橋,回軍向京,出其不意,或可成功。
假使不得所欲,走亦未遲,亦足示有餘力。
使天下畏吾之強,不敢畔散。」
世隆從之,收合餘眾來攻北中城。
奚毅知有兵到,忙領人馬出城迎敵。
那知京兵脆弱,怎敵世隆之兵,兵刃方接,三軍敗走。
毅親身搏戰,見兵眾散亂,心已慌怯,被田怡一刀斬於馬下。
崔淵拍馬欲逃,亦被亂軍殺死。
世隆乘勝遂據北中城,令將軍田怡護從府眷,屯兵城內;身率諸將屯兵城外,遙對洛一陽一,為進擊之勢。
朝廷大懼。
前華一陽一太守段育與世隆有舊,遣慰諭之。
世隆怒其言直,斬首以徇。
十月癸巳朔,爾朱度律將騎一千,皆衣白衣,旗號如雪,來至郭下索太原王一屍一。
帝升大夏門以望之。
外兵遙望城上圍繞龍鳳旗旌,知是駕至,乃齊呼:「萬歲枉殺功臣!」帝遣主書牛法尚謂之曰:「非朕忘恩負義,實為社稷大計。
太原王立功不終,一陰一圖篡逆,王法無親,已正刑書。
罪止榮身,余皆不問。
卿等若降,官爵如故。」
度律對曰:「臣等從太原王入朝,忽致冤酷,今不忍空歸,願得太原王一屍一,生死無恨。」
因涕泣,哀不自勝。
群皆慟哭,聲振城邑。
帝亦為之愴然,又遣侍中朱瑞繼鐵券賜世隆。
世隆曰:「太原王功格天地,赤心為國,東平葛榮,南退梁軍,西滅丑奴,北剪韓樓,功不在韓、彭之下。
長樂不顧信誓,枉加屠害。
今日兩行鐵字,何可深信?我不殺汝,歸語長樂,吾為太原王報仇,終無降理。」
瑞不敢再言,歸白於帝。
帝乃出庫中金帛,懸賞於城西門外,廣募敢死之士,以討世隆,一日得萬人。
以車騎將軍李叔仁為大都督帥之,與度律戰於郊外。
無如兵未素練,日有殺傷,不能取勝。
而度律亦以所將兵少,斂兵暫退。
且說爾朱後連日不見帝駕入宮,夜來又夢見太原王浴血而立,心惡其不祥,因問宮使曰:「天子近來議事在那一殿?」
答曰:「在明光殿。」
後曰:「為我去請駕來。」
宮使領命而去,還報曰:「帝不在宮,與眾官上城去看河橋軍馬了。」
後大驚疑,暗忖道:「莫非吾父生逆,致有軍馬臨城?」
遂召司殿內臣問之,內臣不敢隱瞞,將太原王被害、世隆兵屯河橋報仇情事,一一奏知。
後聞之神魂飛散,放聲大哭。
宮女扶睡龍一床一,飲食不進者三日。
內侍奏知,帝入宮揭帳,坐於後側,謂之曰:「爾父將行弒逆,朕迫於救死,不得不爾。
卿念父女之情,亦當重夫婦之義。」
勸諭再三,後涕泣不語。
帝囑宮人小心奉侍,遂起身出宮。
是夜,皇子生,下詔大赦。
帝復入宮看視,後已起坐,因問:「河橋軍馬曾退否?」
帝曰:「未退。」
後曰:「妾欲致書於母,勸其退軍。」
帝曰:「卿若勸得兵退,足見卿忠心為我。」
後即寫書,曲致申好之意。
帝大喜,便遣後親近內侍將書送去。
先到世隆軍前,世隆拆書一看,大怒道:「此非後筆,乃詐為之耳。」
將來人逐出營門,內侍抱頭鼠竄而歸。
帝知世隆不肯罷兵,會集群臣共議卻敵之策。
眾皆惶懼,不知所出。
通直散騎常侍李苗奮衣起曰:「今小賊唐突如此,朝廷有不測之危,正是忠臣義士效節之日。
臣雖不武,請以一旅之師為陛下徑斷河橋。」
城一陽一王高道穆皆以為善。
苗乃募敢死之士五百人,安排火船在前,戰船在後。
一更時分,從馬渚上流乘船夜下,約遠河橋數里,將火船一齊點著,風吹火焰,煙透九霄,河流迅急,倏忽而至,河橋兩旁皆已燒著。
爾朱氏兵在南岸者望見火光燭天,河橋被燒,爭橋北渡。
俄而橋絕,溺死者甚眾。
苗將三百餘人泊於小渚,以待南軍接應。
久之,全不見有援軍到來。
世隆兵至,見官軍孤弱無援,盡力擊之,殺傷殆盡。
李苗亦身被數創,仰天大呼,赴水而死。
世隆見河橋已斷,亦不敢久留,連夜收兵北遁。
次日,帝聞苗死,甚加傷惋,贈封河一陽一侯,謚曰忠烈。
猶幸世隆兵退,心下稍安,乃詔源子恭將兵一萬,出西道鎮太行丹谷,築壘以防之。
司空楊津奏曰:「今天寶已死,世隆雖退,然其一黨一尚多,萬仁據有汾、並,仲遠雄鎮徐州,皆兵強將勇。
天光獨佔關西五路,侯莫陳悅、賀拔岳之徒輔之。
一朝有變,入犯最近,尤可寒心,宜各加官爵以慰之。」
朱元龍進曰:「關西一路,臣願繼敕前往,慰諭天光,就招涇、渭二州刺史使之歸順,管教陛下無憂。」
帝大喜,就命元龍繼了敕書,即日登途而去。
未識天光肯受命否,且聽下回細說。
分類:史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