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史演義
第二十六卷 運神謀進兵元旦 追窮寇逼死深山
話說高王迷戀美色,把軍國大事皆置不問。
又將爾朱舊府添設樓台、殿閣,以為遊樂之所。
因號新府曰北府;舊府曰西府,獨讓爾朱後居住。
一日,婁妃諸眷已近晉一陽一,文武官員皆郊外迎接。
桐花聞知,亦要去接婁妃,正好遷住新府。
王謂之曰:「此處事情,你且瞞過婁妃。
我已吩咐左右近侍,不許說知。
如有洩漏,咎總在你。」
桐花含笑而應。
又進謂後曰:「今日妃眷都到,我往北府看視一番,卿在此勿傷寂寞。」
後曰:「王自去,但我與你妻總要不相聞問,免我羞慚。」
王曰:「卿勿憂,各自為尊便了。」
王來北府,婁妃車從已到。
相見大喜,諸夫人及兒女一一拜見。
府中鋪設齊備,婁妃居於正宮,諸夫人各居一院。
將山東採選的三百名女子皆宮樣妝束,撥給各宮伺候。
服御、器皿無不工巧華麗。
婁妃曰:「妾等今日受此榮華,皆叨大王之福。」
高王笑曰:「報卿俊眼能識人耳。」
妃亦笑。
至晚,排宴後堂,閤家聚慶,燈燭輝煌,管弦齊奏,不讓天家富貴。
酒半,王顧端娥謂婁妃曰:「天子屢次求婚,情難再卻,我欲許之,未識卿意若何?」
婁妃曰:「昔孕此女,夢月入懷。
月本後像,今天子欲納此女為後,此亦前定之數,妾何敢違?」
王大悅。
筵畢,王宿正宮,諸夫人各歸別院。
明日,趙郡、華山二王來賀,說起帝命,歡不復辭。
二王大喜,便欲進京復旨。
此且不表。
且說天下事若要不知,除非莫為。
高王納了爾朱後,不許一人洩漏其事,那知只瞞得北府眷屬,外人卻都曉得。
二王在晉一陽一擔擱數日,早有人報他知道,故一到京中,喧傳此事。
覆命對,言歡已肯納女,帝大悅,即遣李元忠納幣於晉一陽一。
元忠本歡舊人,今充大婚使,歡敬待有加。
嘗與之宴,酒酣論及舊事,元忠曰:「昔日建義,轟轟大樂,比來寂寥,無人相問。」
歡撫掌笑曰:「此人一逼一我起兵。」
元忠戲曰:「若不與侍中,當更求建義處。」
歡曰:「建義不慮無人,止畏如此老翁不可遇耳。」
元忠曰:「止畏此翁難遇,所以不去。」
因捋歡須大笑。
歡悉其意,深重之。
斯時天子娶婦,高王嫁女,富貴赫奕,不待言表。
端娥臨行,牽衣慟哭,舉家為之下淚,王亦揮淚不已,惟高澄在旁竊笑。
王次日召澄問之,曰:「端娥入宮,終身不得歸寧。
爾獨無姊一弟情,而笑於旁乎?」
澄曰:「女子得為帝后,富貴極矣,有何不足,而為之慼慼?兒以天下可憂事正多,父不之憂而乃憂此兒,所以笑也。」
高王曰:「你且說可憂者何事?」
澄曰:「爾朱兆尚在秀容,分兵守隘,出入寇掠,及今不除,釀成遺患。
父王屢次出兵,旋又中止,未識何意。」
王曰:「爾何知,此兵機也。」
澄悟曰:「然則歲終可襲而取也。」
王曰:「汝勿言。」
澄拜而退。
高王自嫁女後,在婁妃前託言軍事匆忙,要往營中料理,遂往西府安歇。
命尉景為并州刺史,管理萬民,厙狄干權管三軍。
自與爾朱後行坐不離,歡樂宴飲。
諸將知之,皆不敢言。
時至殘冬,告後曰:「吾為國事將東出數日,暫別卿去。」
後不敢留。
便從數騎來至軍營,召集眾將聽令。
又召世子高澄,私語之曰:「吾今夜起兵,去捉萬仁。
新春諸事,你當代吾為主。
西府中元旦亦要賀節。
庫內有玉如意一隻、金鳳爐一座,你送去為賀禮,待之一如親母,倘傲慢失禮,回必重責。
但要瞞了你母及眾夫人,你歸只說吾軍行要緊,不暇回府了。」
高澄受命,直至大軍起行,然後回府。
細想父王吩咐,不知西府所一寵一何人,教我如此。
因想恆山夫人曾在西府居住,必知其詳。
於是將行軍之事稟過婁妃,悄步走入桐花宮來,向桐花道:「敢問姨母,西府居者何人?」
桐花佯曰:「不知。」
世子道:「父王命我元旦賀節,禮敬如嫡。
故必問明,然後好去。」
桐花曰:「大王囑我勿洩,故不敢言。
既命你去,我先說你知道。
居西府者,乃爾朱榮之女,孝莊王后也。
前日逃往秀容,被我擒回,大王納之,一寵一幸非常。
但你雖知之,不可洩漏於人,致觸父怒。」
世子連稱不敢而退。
再說高王起軍,慮大隊行緩,命竇泰先將輕騎三千往前進發。
泰一日夜行三百里,直抵秀容城下。
兆是時因高王屢次起兵旋復中止,防守漸懈。
況值歲首,隔夜除夕,軍將皆歡呼暢飲,高家軍來,全無消息。
城門方啟,泰兵一擁便入,把兆府前後圍住。
萬仁正在中堂,觀左右手搏為樂,忽報高兵殺進,已把府門圍住,驚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急召諸將,諸將皆已逃竄。
其妻李氏聞外面金鼓喧天,忙出問信。
萬仁一見,大哭道:「高兵已到,大事休矣。
但不可留下妻女,再為人辱。」
拔劍斬之。
欲殺其女金婉,尚在內閣未出,不及尋覓。
只得結束停當,帶領親軍數騎,殺出府門。
竇泰向前攔住,萬仁不敢戀戰,殺條血路,拍馬而走。
竇泰趕至城邊,已被逃去。
少頃,高王軍到,聞兆已走,命竇泰留後,安一撫城中。
惟北鄉府中,任其出入,不必設兵嚴禁。
自率大軍來趕萬仁。
忽遇高山擋住,不知萬仁所向,便屯軍山下,遣彭樂、斛律金二將各帶百騎入山搜捉。
山路崎嶇,追尋半日,不見蹤跡。
忽見一壯士身衣豹皮,手執三股叉,高叫曰:「你們要捉爾朱兆乎?我領你去。」
二將大喜,隨之而往。
要曉得萬仁逃入深山,心慌意亂,走到一絕徑所在,前無去路,隨身軍士止存得張亮、陳山提兩人,因謂二人曰:「汝等以死相從,愧無以報,斬吾首去,可圖富貴。」
二人不忍,兆乃殺其所乘白馬,自縊於樹。
那壯士在隔嶺望見,故來報信。
彭樂等兵至,遂斬其首,並執張、陳二人以歸。
高王見其首,不禁惻然,命收其一屍一葬之。
並釋張亮、陳山提罪。
二將因言壯士報信之功,王問:「其人何在?」
對曰:「在轅門外。」
王召入。
其人下拜,王細認之曰:「汝莫非太安韓伯軍乎?」
其人曰:「臣實韓軌也。」
伏地不起。
蓋軌少時與王同學。
軌有妹俊英,王曾求之為室,其母嫌王貧,不許,自此遂絕往來。
王命之起,坐而問之白:「卿吾故人,何流落在此?」
軌曰:「自王別後,即遭拔陵之亂,家業蕩盡,後為葛榮擄去。
榮敗,陷入逆一黨一,應死。
臣乘間逃脫,在此打獵為生。」
王語以前事,軌惶懼謝罪,因曰:「前者聞王建義,本欲相投,因負前罪,故不敢進謁。」
王曰:「今汝母妹何在?」
軌曰:「臣逃後,天柱將臣母妹沒為官婢,現在拘於秀容織紝宮中。
求王放出,使臣得骨肉相聚,則恩德無量矣。」
王即發命,召他母女到營。
賜軌冠裳,留住營中。
蓋王將曉諭邊夷,故尚停軍於此。
次日韓軌母妹召到,入帳叩見。
王見其母頭白齒落,老態可憐;俊英膏沐不施,丰韻猶存。
軌隨後亦入。
皆命之坐,問其母曰:「你女何以不嫁貴人而憔悴若此?」
韓母羞慚無地,乃謝曰:「前日有眼不識,悔已無及。
今女尚未嫁,願充箕帚之役,服事大王,以贖前愆。」
王曰:「向不肯與我為妻,今乃肯與我為妾乎?」
軌亦跪地求允,王笑而許之。
是夜,遂納俊英於營中。
不一日,王返秀容,慕容紹宗叩轅求見。
王召入,起而迎之曰:「我念將軍久矣,何以今日才來?」
紹宗曰:「北鄉公主尚在,不可棄之而去。」
王曰:「卿可謂忠於所事者矣。」
因問:「北鄉公主安否?卿為吾致語北鄉,後及公子文殊皆安樂。
倘肯遷到晉一陽一,與後同一居,則大好。
即不然,富貴如故,可無憂也。」
紹宗退,來見北鄉,以歡言告之。
北鄉大疑。
俄而,報有高王使者在外,遂召之入。
問使者曰:「後在并州時居於何所?」
使者曰:「王建西府居之,榮華逾於前日。」
北鄉知後已失節,勃然變色,遂令使退,進內放聲大哭曰:「後競若是,我何面目再立人世?」
遂自縊。
紹宗為之殯殮。
高王聞之,親臨祭奠,召紹宗謂之曰:「卿今而後可以一心事我矣,當令官爵如故。」
紹宗拜謝。
王出令,所有籍沒萬仁家產,載往晉一陽一,其家口賞給諸將為奴婢。
當面查點,只見一女子體態嬌柔,形容出眾,悲不自勝,因問曰:「爾系萬仁何人?」
女對曰:「妾名金婉,萬仁女也。」
王命置之。
其餘照簿發遣。
是夜,王命金婉陪飲,又納之為妾,即後所稱小爾朱夫人是也。
王將班師,命韓軌為都督,鎮守秀容。
於是三軍齊發,下令兵將不許傳說北鄉自縊之事,違者有罪,恐後聞之而生怨也。
軍到晉一陽一,正值元旦,王入北府,命文武各散,進與婁妃相見。
諸夫人聞之,都來拜賀。
眾方就坐,餓有兩乘香車至殿下,兩邊侍女十餘人,眾妃見之皆愕然。
見秀幔中走出兩位美一女,侍女擁之,從西階上,入殿下拜。
婁妃問王:「何人?」
王曰:「此年長者韓軌之妹,前日不肯與吾為妻,故令今日與我為妾。
此年幼者萬仁之女,本已沒為官婢,吾憐其嬌好,故納之。
卿勿以為怪也。」
婁妃笑曰:「此皆吾王好色所致,妾何怪焉?」
便令各居一院,撥給承值宮女各二十名。
當夜大開筵宴,共賞元宵。
王飲三爵,起謂妃曰:「我有軍務未了,不能在此宴賞。」
說罷便出,蓋王急欲往西府也。
且說爾朱後獨居西府,正傷寥寂,半月來不知高王在於何所,轉輾不樂,獨自倚欄,看月長歎。
宮女忽報王至,忙移蓮步下階相迎。
王一見之,恍似嫦娥下降,喜逐顏生,便攜手上階,並坐而語之曰:「吾因軍旅羈身,累卿寂寞。」
後問:「半月何往?」
王權辭以對,因問:「歲首元旦,世子曾否來賀節。」
後曰:「來賀。
世子聰明俊秀,謙下有禮,可稱佳兒。」
王曰:「此兒頗識事機,能稱吾心,故命之來見耳。」
宮娥排宴上來,看月對酌,王自彈琵琶,以娛後意。
左右宮女爭相歡笑為樂。
飲至更深,撤宴歸寢。
次日,報有建州刺史韓賢,遣人貢獻蛟龍錦三百匹。
發而視之,工織奇妙,五采相間,皆是金龍玉蛟出沒於五色祥雲之間,盤旋屈曲,光彩奪目。
每匹長五丈,闊七尺。
王曰:「蛟龍錦,中國亦有,不能如此奇妙。」
因問使者:「錦從何來?」
答曰:「此錦番商繼來,每匹百金,吾主以為奇貨,故買之來獻。」
王大悅,厚常使者。
以錦賜與爾朱後,為幔天帳一頂,坐臥其中為樂。
自是高王深居西府,雖近臣亦罕見其面矣。
此且按下不表。
再說孝武納後以來,在高王面上,深加敬一愛一,後亦安之。
而帝有從妹二人,一號明月公主,一號雲一陽一公主,皆以色美為帝一寵一愛一,留在宮中不嫁,而明月尤一寵一。
高後聞之不悅,常欲諫阻,未敢出口。
一日,內侍有言高王娶莊後事者,帝聞大慍,謂後曰:「近聞卿父娶莊後為妃,未識信否。
若果如此,大亂君臣之義矣。」
後微笑曰:「君臣之義不可紊,兄妹之間獨可亂乎?陛下一寵一幸明月、雲一陽一,外庭皆知,何以示天下後世?吾父果爾,正所謂有是君有是臣也。」
帝聞之甚慚,由是與後外相親一愛一,而內懷不睦。
君臣嫌隙,亦從此生矣。
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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