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史演義
第二十二卷 立廣陵建明讓位 殺白鷂高乾起兵
先是北鄉公主在京,終日營中悶坐,因念孝莊北去,皇后獨處宮中,全無依靠,將來建明入都,更不得自主,不如同歸晉一陽一,母女相依,後乃從之而來。
那知路遇高家軍馬,被他奪去馬匹,即報知萬仁。
萬仁怒道:「六渾去未多時,如何便生反念?」
乃釋紹宗之囚,召而問之。
紹宗曰:「彼未出吾境中,猶是掌握中物。
大王速點人馬,緊緊追上,擒之以歸,方免後患。」
萬仁聽了,忙點鐵騎三千,出了并州,星夜趕來。
趕到漳河津邊,六渾才渡浮橋過去。
萬仁亦欲上橋。
說也奇怪,頓時河流湧下,洪波衝起,浮橋盡壞。
忙即退下數十步,把馬勒住,高叫:「六渾且停人馬,尚有話說。」
歡見兆來,知為馬故,便走至岸邊,隔水問曰:「大王何以至此?」
兆指歡曰:「我以爾為腹心,如何全無信義,擅奪我家之馬?」
六渾下拜道:「歡之借馬非有他故,為備山東盜耳。
王信公主之言,親自追來,歡不辭渡水而死。
但恐此眾便叛,反貽大王憂耳。」
兆聞歡言,大悅曰:「我固知爾決不相負。
乍聞公主訴汝無禮,不得不怒,故來問汝。」
此時河流已退,兆乃輕馬渡水,與歡共坐幕下,陳謝並無疑意,拔刀授歡,引頸使歡砍之。
歡大哭曰:「自天柱之薨,六渾更何所仰?但願大家千萬歲,以伸力用耳。
今為旁人構間,大家何忍復出此言?」
蓋大家者天子之稱。
歡欲愚之,故以此相稱耳。
兆益信歡為誠,投刀於地,復斬白馬,與歡為誓。
索酒酣飲至醉,就宿營中。
歡聞帳外行動聲,走出,見尉景執刀而來。
歡拉至後帳,問欲何為。
景曰:「萬仁在此,是欲授首於我也。
殺之為敬宗報仇,為萬民除害。
及今不殺,更復何待?吾已伏壯士於帳外。」
說罷欲走。
歡嚙臂止之曰:「汝莫亂為,今殺之,其一黨一必奔歸聚結。
吾兵饑馬瘦,不可與敵。
若英雄乘之而起,則為害滋甚。
不如且置之,兆雖驍勇,凶悍無謀,可玩之股掌之上,異日除之何難?」
景乃止。
旦日,兆歸營,復來召歡,設宴以待。
歡將上馬往,孫騰牽歡衣曰:「兆心叵測,公奈何以天下仰賴之身,試之不測之淵?」
歡笑而止。
兆見歡不來,復大怒,隔水肆罵,歡不顧而去。
時兆有心腹將念賢,管領降戶家屬,別為一營,隨歡東行,凌虐降戶。
歡偽與親善,解其佩刀觀玩,乘間殺之。
鎮兵感悅,益願附從。
今且按下不表。
且說萬仁馳歸晉一陽一,北鄉及後已歸舊府。
兆來見,說起孝莊已經縊死,並陳留王夫婦亦賜自盡。
母女變色,然權在他手,只好暗暗深恨而已。
兆見疆土已寧,擇日送建明帝入洛,發書世隆,令率百官邙山迎駕。
那知天光在洛已與世隆密議,以建明為元英之弟,帝室疏屬,又無人望,恐人心不服,欲更立親近,以為社稷之主。
有廣陵王恭者,元羽之子,好學有器度,正光中為給事黃門侍郎。
以元叉擅權,托喑病居龍華佛寺。
敬宗時有讒於帝者,言王蓄異志,一陽一為喑病。
恭懼,逃於洛山,執之至京系治,久之以無狀獲免。
行台郎中薛孝通與王有舊,說天光曰:「廣陵王高祖猶子,夙有令望,沉晦不言,多歷年所。
若奉以為主,必天人允協。」
天光言之世隆,世隆以為然。
唯度律屬意南一陽一王寶炬,乃曰:「廣陵口不能言,何以治天下?」
世隆等亦疑其實喑,因使爾朱彥伯潛往敦諭,且脅之。
王曰:「天何言哉?」
世隆等聞之,皆大喜,遂定迎立之議。
建明帝至邙山,世隆先為之作禪文,使泰山太守竇瑗執鞭獨入行宮,啟建明曰:「天人之望皆屬廣陵,願陛下行堯舜之事。」
袖中取出禪文示之。
建明懼不敢違,遂自署。
竇瑗回報,群臣上尊號於廣陵,廣陵奉表三讓,然後即位。
大赦,改元普泰,是為節閔帝。
黃門侍郎邢子才為赦文,敘敬宗枉殺太原王榮之狀,帝曰:「永安手剪強臣,非為失德。
直以天未厭亂,故逢成濟之禍耳。」
因顧左右,取筆自作赦文,直言:朕以寡德,運屬樂推,思與億兆同茲大慶。
肆眚之科,一依常式。
帝閉口八年,至是乃言,中外欣然,以為明主,望致太平。
次日,詔以三皇稱皇,五帝稱帝,三代稱王,蓋遞為沖挹。
自秦以來,競稱皇帝,予今但稱帝,亦已褒矣。
加世隆儀同三司,贈爾朱榮相國、晉王,加九錫。
世隆使百官議榮配饗。
司直劉季明曰:「人臣配饗於君,必與君一心一德,生為良輔,死得共食廟中。
今太原王榮若配世宗,於時無功;若配孝明,親害其母;若配莊帝,為臣不終。
以此論之,無所可配。」
世隆怒曰:「汝應死!」季明曰:「下官既為議首,依禮而言,若有不合,剪戮唯命。」
世隆見其言直,亦不之罪。
不得已,以榮配高祖廟廷。
又為榮立廟於首一陽一山,因周公之廟而為之,以榮功可比周公也。
廟成,具太牢往祭,百官俱集。
俄而,雲霧四合,雷雨大作,火焚其廟,泥像皆為齏粉,世隆敗興而回。
詔到并州,兆以不與廢立之謀,怒不受詔,欲發兵討世隆。
世隆懼,遣爾朱彥伯往諭再三。
兵雖罷,怒世隆不已。
先是敬宗命將軍史仵龍、楊文義,領兵守太行嶺。
萬仁南向,二人帥眾先降。
至是欲封二人為千戶侯。
帝曰:「仵龍、文義於王有功,於國無勳。」
竟不許。
仲遠鎮滑台,用其下為西兗州刺史,先用後奏。
詔答曰:「已能近補,何勞遠聞。」
人皆服帝之明敏。
然是時天光專制關右,兆奄有並、汾,仲遠擅命徐、兗。
世隆居中用事,貪一婬一無忌,生殺自專,事無大小不先白,有司不敢行,天子徒擁虛位。
又欲收軍士之心,泛加階級,皆為將軍,無復員限。
自是勳賞之官大致猥濫,人不復貴。
仲遠在外,貪虐尤甚,所部富室大族多誣以謀反,籍沒其婦女、財物,投男子於河,如是者不可勝數。
東南州郡,自牧守下至士民畏如豺狼。
由是四方之人皆惡爾朱氏,而冀其速亡矣。
再說幽州行台劉靈助,自謂方術足以動人,推算爾朱氏將衰,乃起兵自稱燕王,聲言為敬宗復仇,且妄述圖讖云:「劉氏當王。」
由是幽、瀛、滄、冀之民多從之,進取博陵、安國二城。
兆使大都督侯淵討之。
又兆以高乾兄弟有雄才,現居冀州,靈助反,亦防其作亂,遣監軍孫白鷂至信都,託言調發民馬,民戶須自送納,欲俟高乾弟兄送馬而執之。
乾聞白鷂來,謂諸弟曰:「萬仁無端調發民馬,令民戶自送,其意未必不為吾弟兄而然。」
敖曹曰:「劉靈助反於幽州,禍亂四起。
吾弟兄何不招集鄉勇,舉兵應之。」
乾曰:「然,但必得此人合謀,方能成事。」
敖曹問:「何人?」
乾曰:「前河內太守封隆之避爾朱之勢,棄職家居。
為人慷慨好施,甚得眾心。
其父封翼素以忠義自矢。
吾當自往說之。」
乾至隆之家,隆之接入,直至內堂遜坐。
兩下說起國家多故,互相嗟歎。
隆之曰:「敬宗被弒,萬仁益橫,君豈忘帝河橋相送時乎?」
乾見說,悲不自勝,因曰:「吾素懷復仇之念,惜無同志想助。
此來特與君謀,欲同集義勇,襲據信都,以為進取之計。
君能有意乎?」
隆之曰:「吾有父在,須先稟命。」
話猶未了,只見屏風背後走出封翼,向高乾曰:「吾有此心久矣。
足下果能為國復仇,莫患吾父子不從,雖赴湯蹈火,亦不辭也。」
相與訂定日期,各去打點行一事。
隆之家素豪富,僮僕不下數百,門下多武勇之士,起事甚易。
乾與敖曹素有舊旅,一呼畢集。
至期,敖曹先率數十騎突入,把持城門,餘眾盡入。
封隆之從中亦起。
冀州兵將素畏敖曹驍勇,莫敢來敵。
殺入府署,執下刺史元嶷,白鷂聞亂欲逃,擒而殺之,一城懾伏。
乾等欲推封翼行州事,翼曰:「和集鄉里,我不如皮。」
乃奉隆之行州事。
為敬宗舉哀,將士皆縞素,升壇誓眾,移檄州郡,共討爾朱氏。
劉靈助聞冀州舉義,遣使來招。
乾將結為外援,勸隆之受其節度。
忽報殷州刺史爾朱羽生將兵五千,來襲信都。
敖曹不暇擐甲,領十餘騎進擊。
乾恐有失,遣五百人往救。
未及趕上,敖曹已交兵,殺其勇將數員,羽生敗走。
蓋敖曹馬槊絕世,所向無前,故能以十餘騎退五千兵也。
由是敖曹之勇著於四方。
今且按下。
再說高歡自離漳河,往山東進發。
兵至壺關,關口有大王山一座,地勢阻絕,中有一寺極大。
宣武時,有術士言:「寺中應有天子宿其處六十日。」
魏主聞之,命毀其寺,不許人入山居住。
後有朔州賊兵令貴據此山為巢一穴一,招集兵馬,掠取四方,兵一精一糧足,官軍莫敢討。
歡兵至,此時正憂糧乏,欲取其資,以濟軍用。
引兵攻之,賊眾拒守甚嚴,不得進。
乃以弱卒誘之,交兵輒走,賊乘勝追下。
伏一精一騎於旁,截而擊之,遂擒令貴,餘眾皆降。
盡收其錢帛糧米。
令貴有妹靈仙美而勇,歡納之為妾。
屯兵山中六十日。
及聞高乾據冀州,乃引兵東出,聲言欲討信都。
信都人皆懼曰:「歡若來,非爾朱羽生可比。
新破步蕃,兵威正盛,何以御之?」
高乾謂隆之道:「高晉州雄略冠世,其志不居人下。
且爾朱無道,弒君虐民,正是英雄立功之會。
今日之來,必有深謀,吾當輕馬迎之,密參意旨,無庸懼也。」
乃將十餘騎迎歡,潛謁歡於滏口。
歡見乾至,大悅,握手問曰:「公山東豪俊,今來何以教歡?」
乾曰:「爾朱酷逆,痛結人神,凡曰有知,莫不思奮。
明公威德素著,天下傾心。
若兵以義立,則倔強之徒不足為公敵矣。
鄙州雖小,戶口不減十萬,谷秸之稅,足濟軍資。
願公熟思其計。」
乾意氣激昂,言辭慷慨,歡恨相見之晚,遂與同帳而寢。
次日,乾拜別,謂歡曰:「願公速來為主,吾與封隆之封府庫以待。」
歡謝曰:「諾。」
乾回報隆之,人心始安。
先是河南太守趙郡李顯甫喜豪俠,集族姓數千家於殷州西山,有五六十里之地。
顯甫卒,子元忠繼之。
家素富,多出貸求利,元忠悉焚契免責,鄉人甚敬之。
時盜賊蜂起,路梗不能行。
有經過趙郡者,投元忠求援。
元忠遣奴為導,曰:「若逢賊,但道李元忠名氏,賊自退避。」
行旅皆賴以無恐。
及葛榮反,元忠率鄉一黨一作壘以自保。
坐在槲樹下,前後斬違命者三百人,眾率遵其約束。
賊至,輒擊卻之。
葛榮既平,朝廷以元忠能保護一方,就拜南趙郡太守。
好酒,落拓不羈,故無政績。
及爾朱兆殺敬宗,元忠棄官歸,謀舉兵討之。
會歡東出,元忠謂其一黨一曰:「吾將迎之。」
眾曰:「歡平日一黨一於爾朱,今來欲復冀州,迎之何為?」
元忠大笑曰:「此非諸君所知也。
吾將與歡共滅爾朱。
聞吾至,歡必倒屣以迎也。」
於是乘露車,載素箏、濁酒以往。
但未識元忠遇歡作何言論,且俟下回再講。
分類:史書